“所以,那之前,发电机一直都是正常的。”章帆接了下去,“而在那之后,我们都在一起——直到陶丹再次去烧水准备泡茶,才发现发电机坏掉了。也就是说,不可能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把那个零件拆下来的,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坐在一起。就跟顾嫣死的时候,我们都能互相为对方作证一样……”
他忽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回荡在厂房里,让人寒毛直竖。“哈哈哈……确实像推理小说一样,确实非常完美……这样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那个杀人凶手不在我们之中,可是,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是谁?”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身边的人,黄健和陶丹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是谁?是我们里面的谁?设计出来的一个这样精巧的陷阱,这样完美的布局?是你,还是你?”
秦筱虹尖叫了起来:“别发疯了,章帆!”
章帆突然如梦初醒,大叫一声:“孙豪!一定是他!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看推理小说。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设计的!就像……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无法出去,等待着救援。我们互相怀疑……而凶手就在我们中间!无人生还!”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顿时仿佛是一阵恐怖的气氛把所有人都笼罩了起来。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过了好一会,秦筱虹才勉强地开了口:“这小说究竟讲的是什么?我一直听说过,但是没有看过。我对推理小说一点都不感兴趣。”
“讲的是有十个人来到了一座孤岛上,然后他们就像一首‘十个小黑人’的童谣唱的那样,一个一个地死去。最后,都死光了。”章帆说。
秦筱虹颤声地问:“都死光了?那凶手呢?”
程启思回答:“凶手也死了。凶手是那十个人中间的一个,他是一个法官。他患了不治之症,而他的正义感又特别强,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了结那些用法律无法清算的罪犯。他最后也自杀了。”
秦筱虹恐惧之极地嚷了起来:“那么……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不会。”程启思见她实在是吓得面无人色了,虽然心里也照样七上八下的,仍然安慰地说,“推理小说那只是小说,只存在于故事里和作家的想象里。要实际操作起来,未知的因素太多。在现实生活里,要杀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太多可能干扰的因素。”
秦筱虹尖叫了起来:“但是,那个……那个凶手,他已经杀了三个人了!”
她这句话,连程启思都没法再找借口“宽慰”了。她说的确实是事实,而且真实到可怕。他的注意力却转到了发动机上面,陶丹留意到他的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
程启思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发动机看起来好像有一点跟上次不太一样,但是这个“感觉”,也未必是真实的。为了保险起见,程启思还是用手机拍了几张照。
章帆迟疑地说:“那个发电机的零件……就是……打死艾晶的……”他打了个寒噤,勉强地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带回去,我们是没办法发电的。”
“那是凶器,不能乱动。”程启思说,“没电就将就吧。”
程启思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集控室,说:“我上去打个电话,看看现在外面路通没通。”
“我跟你一起去。”陶丹说。程启思没有表示反对。
集控室里还是跟昨天离开的时候一个样。程启思拨了号,很快就接通了。
“喂?我们是在青岭电站的……对,我们这里又发生了……”程启思犹豫一下,“意外。有三个人死了。请你们尽快派人过来。”
接电话的人也十分震惊。“什么?怎么会这样?好,雪应该今天就会停,大约明天中午的样子,我们就可以到了。你们一定要小心。”
陶丹站在他身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明天中午。也就是说,还有整整一天。我们中间,会不会还有别的人死?”
程启思沉默地放下话筒。说实话,对于陶丹的这个问题,他并不觉得乐观。
夜幕再次降临,银白色的山顶被晚霞抹上了一抹相当绚烂的颜色。山顶上还隐约地看得到厚厚的积雪,如果在平时,这会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只可惜在这时候,没人有心情欣赏。
程启思扫视了一下坐在房间的人。陶丹,秦筱虹,黄健,章帆。他们围坐在桌子前,桌子上点着一根白蜡烛。除了地上那个火盆里隐隐透出的红光,这就是唯一的光源了。窗户和门都已经关上了,但烛光仍然被吹得摇晃不定,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每个人的呼吸都十分重浊,足以把烛火吹得四处摇摆。
桌子上堆着一些罐头,但没有一个人有胃口。
章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还有整整一夜,我想我们最好不要睡觉,就待在这里。”
没有人出声。章帆又接着说了下去:“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启思忍不住说了一句:“看来你是真想当侦探了?”
章帆反驳说:“我知道你是警察,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三条人命在你眼前消失,你却一点作为都没有?”
程启思沉默了。过了一阵,他慢慢说:“有一些你们知道的事,而我不知道。所以,我无法做出具体的判断。比如,你们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这三桩谋杀——我不知道应该定义为意外还是谋杀——都必须是在特定的场所才会发生的,而场所就必须是这个水电站。”
所有人都点头。程启思接着说:“不仅是地点,连时间都是精心安排过的。我相信,大家都不应该不看天气预报,却偏偏选在这时候。如果是在正常作业的时候,即使是一个小水电站,也会有不少人,不是下大雪,也不会道路不通。所以,时间和地点,都是精心选择过的。我想要你们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
章帆瞅了陶丹一眼。“我记得最早是你提议的,陶丹。”
“我们提出了很多意见,很多方案。但最后,当然是我们最后一起决定来这里来的。”陶丹皱着眉头说,“我倒觉得是孙豪提出来的,他说他家在这里,还打算招待我们去他家一趟。”
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陶丹又加了一句:“其实,也是徐强坚持说这里比较好的。”她抬起眼睛,朝几个人很快地扫了一圈,“他说这里最合适,而我们最终也都认定是这样。不是吗?”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我们来的时候自杀?”秦筱虹呆呆地说,“而且……而且那么可怕……”她突然捂住脸啜泣了起来。
程启思拿出手机,去研究刚才拍的照片和之前最初在现场拍的。照片照了各个角度,有艾晶的尸体,和那个变成了凶器的沉重的铁质零件。也有发动机,和那一部分残肢的特写。程启思定定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他一直觉得有种奇怪的不对劲的感觉,但他始终想不起来来自于何处。
陶丹坐到了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程启思指了指照片,“你看看,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章帆也凑了过来。他看了半天,摇头。“没有。”他拉了拉黄健,“你来看看,你对机器比我们都熟悉。”
黄健把程启思的手机拿了过去,盯着屏幕看。程启思心里动了一动,他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当时,黄健没有留在上面,那么艾晶就不会去动工具箱。那么,死的人就应该是黄健了?因为除了黄健之外,最懂得这些的就是艾晶了。自然而然的,她会去做这件事。程启思已经注意到,这群人对他们的专业都是非常敏感的,如果属于一个人的专业,别的人都不会代劳的。
如果黄健下去了呢?那么,陷阱就变成为黄健而设了吗?
“发动机盖子的位置,好像有一点不一样。”黄健迟疑地说。他搓着手,有点犹豫地望着面前的几个人。“我不确定……只是感觉。我们把盖子卸下来后,是我重新盖回去的。我明明记得,我是盖正了的。现在看起来,有一点歪……不知道是照片的角度的问题,还是我记错了。”
手机马上就要没电了,程启思只得把手机关了。他抬起头,望着黄健说:“你真的可以确定,你没有记错么?发动机的盖子真的位置变过?”
秦筱虹捂着脸,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别说了,别说了。……太恐怖了,实在是太恐怖了……”
黄健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厕所。谁要一起去的?”
没人回答。章帆终于说:“一起去,我们在外面等你都行。”这是个荒谬可笑的提议,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笑。大家都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往楼下走去。
走过那个小小的篮球场,就到了厕所前面。陶丹低低地说:“这里什么都没变,跟从前一样。”
老式的厕所,就像陶丹描述的一样。停电了,没灯,黄健拿着手电筒走了进去,其他人就站在附近等他。章帆开始抽烟,程启思不太喜欢抽烟,这时候也接了一根抽了起来。
章帆又扔下了一个烟头,不耐烦地说:“黄健在里面搞什么鬼,都进去了半天了。”
程启思看了一下表,确实,黄健进去至少有十分钟了。秦筱虹冻得嘴唇都白了,陶丹低声地说:“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程启思望了望,那卫生间只有一个门,天窗开得很高,又小,连个头都挤不进去。章帆已经扬起声音叫了起来:“黄健!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快点!”
没有回音。程启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也再顾不得什么,冲了进去,章帆也随后跟了进来。
两个人顿时愣住了。
黄健倒在最里面一格。他仰面躺着,头抵拢墙壁,眼睛是闭着的。程启思走过去,摸了一下他的脉搏。
“死了。”
他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味道不对,一弯下腰,更觉得眼睛都刺痛起来,连忙站直了。他啊了一声,叫了起来:“快出去!”
两个人赶紧奔了出去,程启思的眼睛被刺得通红,他问道:“黄健的专业,又是什么?”
“……他是在化学车间工作的。”章帆呆呆地说。“他们会长期接触一种叫‘氨’的东西。在低浓度条件下,长年接触氨有可能会染上慢性病。而在高浓度的条件下,氨会造成快速的死亡……”
程启思沉默。刚才他进去的时候,踩到了地上一个玻璃盒子。那个盒子拦在路中央,已经被踩破了。看来,氨原本就是密封在那个盒子里的,被黄健踩破了。刚才他们两个进去的时候,氨已经从天窗散了大半了,而黄健,他大概是一进去的时候就闻到了高浓度的氨而迅速死亡。
秦筱虹恐惧地惊叫了起来:“如果是我去,那么死的就是我?!”
章帆回过头,瞪了她一眼。“这是男厕所!”停顿了一会,他又加上了一句,“但是,这个圈套,一定是针对黄健而设的。只有他,吃得特别多,又喝得特别多,所以急着上卫生间。而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黄健一直长得很胖,我们以前,不是一直叫他大胃王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程启思叹了口气,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一行人回到了小楼。每个人的脚步都小心翼翼地放轻了,似乎怕踩死了一只蚂蚁。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熄了,程启思掏出打火机,把它重新点燃了。
“快了,天马上就要亮了。”程启思说。“放心,不会是无人生还。”
陶丹喃喃地说:“以死了四个人的代价么?……”
章帆突然地说:“你们觉得,警察会把这四个人的死定义为什么?谋杀,还是意外?”
程启思笑了起来,讽刺的笑。“两天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了四起意外?那这个机率也未免太高了一些,买彩票都肯定会中头奖了。”
“那他们不会怀疑我们吧?”秦筱虹怯生生地问。章帆却笑了起来,说:“放心吧,不会怀疑我们的。”
“为什么?”秦筱虹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章帆说:“徐强死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顾嫣死的时候,我们也在一起。黄健死的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有什么好怀疑我们的?”
陶丹反驳说:“可是,这些陷阱都可能是事先设好的,只等着他们到时候跳进去。”
“没错。”章帆说,“但是,仅凭你说的这个可能性,警察只能怀疑你,顶多只能怀疑你,却绝不可能给你定罪。”
陶丹说:“如果发现了别的事呢?”
程启思望了她一眼。陶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程启思问:“你想说什么?或者,你知道什么而不肯说出来?”
章帆也帮腔说:“陶丹,要知道,这种知道了什么又不肯说的人,一向都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啊。”
程启思一直有一个想法,但他不愿意得罪陶丹,所以没有说出来。这时候,终于忍不住提了出来。“是不是你们以前在这里做过什么事,以至于有人在多年之后起意报复?”
章帆听程启思这么问,反应倒也快得很,马上就叫了起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以为是我们这群人联合起来害死了童月,有人想为她报仇?别傻了,我们根本没有做过什么。童月是自己失足落水的,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你们对这件事并不能释怀。”程启思笑了一笑,说,“如果真的一点疑问都没有,你们就不会来到这里了。你们从不认为童月的死是一个意外,不是吗?”
“唉,是徐强始终这么认为。”陶丹叹了口气,说,“他一直都对童月的死不能释怀。毕竟,他们那时候是打算结婚的,甚至开始计划婚礼和蜜月了。
秦筱虹点头称是。“对,对,我记得。是这样的。”她想了一想,又说,“苏枝当时开玩笑地说,既然要结婚,那就别出国读书了。可童月的回答是,事业比较重要。”
听到苏枝的名字,程启思来了点精神。“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