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Titus10

“因为蛇毒。”杜山乔回答，“实在是太过于专业了。就在上个月，我出去开会，遇到一个熟人，他说在S国某个研讨会上见过你。我想到了，那个S国在南美，而毒死郑琪儿和郁容的那种蛇，也只在南美有。你设法弄到了一丁点儿的蛇毒——高浓度的，以毫克计就能立刻致死，然后装在香水瓶或者化妆水瓶里面带回国，绝不会被安检发现。毕竟，只是液体，而不是一条蛇。”

君兰留意地听着他的话，最后点了点头。“太专业的毒药，确实太容易让人找出来源了。多谢你提醒了，杜医生。”

杜山乔盯着她看。她的脸美丽，光洁，像一片纯白的兰花花瓣。说实话，即使到这个时候，君兰等于已经是在他面前承认了一切，他仍然有点难以想象，这是个残忍无情的杀人凶手。

“你就是钟辰轩他们常说的那种连环型的杀人凶手么？你杀了这么多人，你觉得有杀人的快感么？”

君兰笑了。她微笑的时候，如同一朵淡绿色的兰花在一瓣瓣展开，带着夜晚的香气，清淡，却沁人心脾。

“不，我更不快乐。”

她对着杜山乔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高挑、优雅而美丽，黑发柔软地散落在肩头。

她半仰着头，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杜山乔。杜山乔忽然觉得小腹一凉，有滚烫的液体涌了出来。

君兰的声音细细的，幽幽的，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谢谢你，杜医生，多谢你指出我犯的错。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了。比如，这一回，我杀你，就用匕首，而不是很少见的毒药。”

杜山乔绝望地沉进了一片黑暗里。他知道，那片黑暗是冰冷的，是带来死亡的。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了。

听杜山乔讲完“过程”，程启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话可说。欧阳若兮埋怨地说：“老杜，你是法医，好好验你的尸就好了。你去充什么侦探，非得要以身犯险！你就告诉启思他们不就得了！差点连命都丢了，那可不是冤枉得很？”

“……我也不知道究竟谁是幕后的人。”杜山乔有气无力地说，“万一……”

程启思差点跳了起来。“你不会怀疑我和辰轩吧？”

杜山乔闭上嘴，不开口了。程启思指着杜山乔，说：“老杜，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什么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推理小说看多了？上次我还看见你桌子上有一本《黄色小屋的秘密》！我的老天爷，若兮说得对，你不是这块料，求求你别再当侦探了！你差点把你自己的命给送掉啊，你到底明白不？”

“……知道了，你别嚷了。难道还能有下次吗？”杜山乔的声音更有气无力了，“每个人都有可能啊，我肯定谁都要防备啊……”

欧阳若兮疑惑地说：“可是，君兰为什么在毒杀肖然之后，还要把他背到楼上的餐厅去？为了让人早一点发现他的尸体吗？这说不通啊，她这么做，被人看到的风险大大增加了。”

钟辰轩说：“大概，是那个幕后策划者干的。”她顿了一顿，又说，“否则，怎么能有机会把十二相面具放在肖然脸上？他这幕精心设计的杀人剧，就有点没意思了。”

欧阳若兮颤声问道：“谁？谁是幕后的策划者？”

钟辰轩却没理会他们的对答，他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开了。“我们的熟人里面，谁喜欢登山的？不可能是专程去找卢阳的遗物，只能是偶然。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把我们引到这艘‘希望号’上……我们……启思，你跟我，又把护照扫描件给过谁？还有……杀君兰那一刀，是从背后。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让君兰不会防备的人，只有……”

程启思和钟辰轩四目相视，一个名字同时浮现在脑海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像是掉进了冰窖。

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清脆的敲锣声。欧阳若兮吃惊地抬起了头来，问道：“是谁在敲锣？”

“是从上面的餐厅传来的。”钟辰轩低低地说，“幕启了。”

他们走上了上层的餐厅。虽然是大白天，但因为暴风雨来了，海面上阴沉得跟傍晚无异，织锦窗帘又全部拉了过来，里面的照明几乎都靠烛台。胡桃木的长餐桌，纯白的瓷器，擦得锃亮的银器，透明的高脚杯，加上堆得高高的水果篮和鲜花——这样的光线下，居然还真有点维多利亚时代的光景。

殷鸣坐在首席的位置，他穿了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衣加黑色领结，比平时还要仪表堂堂，一脸的笑容可掬。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进来了，还扶着杜山乔，忙说：“快坐，快坐。杜医生怎么不躺着？”

“这样的好戏怎么能错过。”程启思把杜山乔安置在一张躺椅上，笑了笑说，“抬也要抬过来的。”

尹雪和袁心怡也跟着进来了，应该也是听到了锣响。袁心怡一眼看到每个人座位前面都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碟子，擦得银光锃亮，看得出来是热菜。“怎么今天又吃热菜了？不是说都吃罐头，免得有人下毒么？”

欧阳若兮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袁心怡和尹雪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程启思和钟辰轩在另一侧坐了下来，钟辰轩微笑地说：“可以开场了吗？”

殷鸣做了一个手势。“打开看看。今天的菜怎么样？”

不管程启思作过怎样的设想，都没想到，碟子里居然真的是一份热菜。看起来像是一份肉饼，还在冒着热气。

袁心怡看了片刻，说：“这肉饼有什么稀奇么？猪肉，还是牛肉？”

殷鸣笑着说：“有人能背出来《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的最后一幕吗？”

袁心怡问：“什么？那是什么？莎士比亚的戏剧吗？”

程启思突然按着桌子站了起来，直接冲进了厨房。欧阳若兮已经跑了出去，扶着栏杆吐了起来。尹雪脸色惨白，一只手掩着嘴，紧紧地盯着碟子里的肉饼。钟辰轩“啪”的一声，把那盖子重重地盖了回去，盯着殷鸣，一字一顿地说：“殷鸣，你是当真的？”

殷鸣耸了耸肩。“你们可以去厨房看一看啊。”

程启思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神色简直可以杀人。他直瞪瞪地看着殷鸣，最后低声地说了一句：“你疯了。”

“现在那种德国产的破壁机很好用，比一般的绞肉机还能绞得碎得多。”殷鸣微笑地说，“只可惜在泰特斯的时代，没有这样的东西，否则，我想，他一定会把那两个王子的肉绞得再碎些，端到哥特女王面前让她享用自己儿子的肉。”

尹雪轻轻地说：“泰特斯是为他的女儿和他自己复仇。在那个时代——罗马，或者，在莎士比亚那一出充满激情和仇恨，以及，欲望——的戏剧里面，也许，是行得通的。可是，你呢？你有一个正当——相对——正当的理由吗？”

殷鸣对于她这个问题似乎觉得相当的奇怪。“理由？你们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钟辰轩的声调也有些变了。“为了谭悦？”

“你们提供了文采桦精神分裂的医学证明，无法驳倒。”殷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凝视着钟辰轩，缓缓地说，“她因此逃过了死刑，而且，以孟桓的能力，迟早有一天能够把她弄出来。比如，转院到国外？办法是很多的，辰轩，你比我清楚得多。我不能让她逃走，我绝不容许害死谭悦的人逍遥法外。”

钟辰轩几乎是绝望地叫了起来：“殷鸣！我们不是在为她提供虚假的医学证明，职责上也不容许我们这么做。我们都是宣过誓的人，我自己也不会允许这样职业性的欺骗存在。文采桦的精神问题是确凿无疑的，她杀谭悦的时候确实处于不能自控的状态。你再找一百个一千个医生，都会给出同样的证明！这并不是在为她开脱，我对你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了！”

“我相信。”殷鸣的声音十分稳定，十分平静，“我并没有质疑你们的专业精神。但是，凭什么她就可以因此逃过法律的制裁？谭悦死得未免太冤枉！是，法律如此规定，这是规定，我无能为力。所以，我自己来充当这个上帝。”

尹雪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就像《无人生还》里面的法官？”

“我从不否认，杀人是邪恶的。”殷鸣慢慢地说，而随着你杀死第一个人，邪恶也就侵蚀你的心，再也无法回到最初。奇怪得很，那么古典的本格推理小说里面说的话，居然放到今天都那么正确，正确得让人恐惧。”

程启思缓缓地摇头。“你一样地不可能逃过惩罚。”

“我从没想过要逃。”殷鸣回答，“我只是希望有一个足够好的舞台，让我完成我这最后一幕的复仇。泰特斯的复仇疯狂而美丽，血腥的莎士比亚让人迷恋。我从来没演过戏，但是我曾经在话剧社当舞台监督——其实就是打杂的。这是我第一回亲自走上舞台，也是最后一回。” lPIs2P0QtFb3vSJq3Fev6cn8HfO3BxInTpt1nQ4N7SytWkn9IDiXfwr0ThF8k6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