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杀人,因为她有把柄被人捏在了手中。”钟辰轩说,“她不得不一个又一个地杀下去。否则,她保不住自己的秘密。”他做了个手势,“所以说,某种意义上,那个幕后的策划者只是扮演着一个‘触媒’的角色。就算他威胁你,你咬定了牙不做,他能怎么样呢?所以,只能说,他点燃了你内心的恐惧,你心底的欲望,于是,你就一发不可收拾……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癌细胞逐渐侵蚀,你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慢慢被蚕食,到最后,黑暗就把你的整颗心都控制了……你再也没办法见到光明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餐厅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在这艘船上,还有两个我们一直没有见到的人物。那就是‘伍先生’和‘莫小姐’。唯一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只有希望号的船长。可是,船长也在我们根本还来不及追问他的时候,就神秘地失踪了。他应该已经葬身在海底了吧?我觉得,这个船长一定是认识幕后的主使者的,更甚者,各个客房里的花和卡片,都是船长放进去的。他当然会有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而且他行动起来也最方便,不是么?他的任务完成了,为了避免他泄密,他自然也是需要消失的了。”
说到这里,钟辰轩的脸上现出了一种近于懊恼的表情。“所以,我们还是输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我相信,他想要杀的人,已经杀完了。”
袁心怡问:“那我们一上船就见到的那个鬼脸是谁?是凶手吗?”
“这个,我们也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了。说不定,就是船长本人。”钟辰轩笑了一下,“我想,船长扮演的角色,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对我们说一连串的谎言——比如,‘莫小姐’上船之后,只有船长见过她。我已经问过船员们了,他们都没有见到,是船长亲自接待的。‘伍先生’,更是一个空气一样的存在,我们也只从船长的口中知道他‘上过船’。所以,他们也许原本就不存在?船长消失了,这一切,真是让人想不通啊……”
袁心怡摇了摇头。“想不通就不要想了。船快到目的地了,我们也可以松口气了。别忘了,我们本来是来旅游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尹雪苦笑地说:“确实,我们是来旅游的,多亏你提醒了,心怡。”
“你们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程启思又喝了几口水,站起身说,“我和辰轩,还有若兮,去看看老杜。”
杜山乔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脸色跟死人一样。小腹上的伤口已经没渗血了,欧阳若兮低声地说:“还好,没有刺穿内脏。不过,失血不少,得赶紧送去医院。”
程启思和钟辰轩对望了一眼,都在考虑怎么开口。
“我……我没杀卢阳。”杜山乔居然抢在他们前面张开嘴说话了,一边喘,一边说,“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我没杀她。你们都是一群笨蛋,她的就等于是我的,她死了我才什么都没有,不要说我们感情一向很好了,感情不好也不会杀人啊!亏你们都是资深的,又不是什么业余侦探,现在杀了人能不被查出来吗?啊?迟早的事啊!”
他一口气把这串话说完,又累得瘫在那里说不出话了。程启思、钟辰轩被他骂得摸不着头脑,欧阳若兮叫了起来:“怀疑你?谁怀疑你?”
“……那两个白痴!”杜山乔挣扎着又说了一句,然后头一歪就昏过去了。欧阳若兮吓了一跳,赶紧去看杜山乔的伤口,见没有出血,才松了口气。回头瞪着程启思和钟辰轩说,“你们怎么会怀疑老杜?”
程启思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和钟辰轩的怀疑肯定是哪里出错了,硬着头皮说:“他,因为老杜他老婆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啊……”
欧阳若兮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这样?!”
“还有,不是说卢阳有笔遗产吗……”程启思声音更小了,欧阳若兮看起来,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的样子。
“老杜骂得没错,你是白痴吗?对,是有笔遗产,但你没有看遗嘱的具体条款吗?查案是你这么查的吗?”
这一回连钟辰轩都尴尬了,欧阳若兮虽然不好意思对着他骂,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若兮,到底有什么内情?”
欧阳若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服了你们俩了!查卢霞案子的时候,你们就应该知道才对啊!卢阳那遗产很奇怪,是她在国外一个姨妈还是什么亲戚留的,指名给卢阳,如果卢阳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留给卢霞,或者是她们的儿女!实在没人继承的话,就捐掉!很西化的遗嘱!”
程启思是记得卢霞有数目不小的遗产,但是他当时查那案子的时候,只关心彭星是不是有份继承——没份就没有杀卢霞的动机,他压根没有去关注卢霞又是怎么得到这笔财产的。
见他们两个人都呆了,欧阳若兮苦笑地说:“所以现在结果就是——卢阳死后遗产给了卢霞,卢霞死了——大家都没份。老杜是傻子才会杀卢阳!更何况,同事这么久,你们看老杜是那种人吗?他跟卢阳感情很好,而且……”
钟辰轩问:“而且什么?”
“卢阳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欧阳若兮的眼圈红了,“这也是老杜当时差点崩溃的原因。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就是这事,整个人都变了。他觉得是自己不好,工作太忙,不知道妻子的情况,还去登什么山!如果不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程启思这时候的感觉,完全是一群乌鸦在面前飞过。钟辰轩却说:“那他是为什么来这船上?他不是凶手我信,但他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我是为了找出凶手!”
床上的杜山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挣扎着说出了一句。欧阳若兮忙说:“老杜,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杜山乔直视着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花瓶,那朵太阳花仍然开得黄艳艳的。
“我本来并没有怀疑。我从来都以为是一个意外,都是我的错。让我怀疑的是卢霞死后,彭星的反应。”
欧阳若兮愕然。“彭星?卢霞当时的男友,后来结婚了?”
“没错。”杜山乔慢慢地说,“卢霞的死,确实是一个意外,她成了那个凶手的牺牲品之一。但是彭星……他原本跟卢霞那么好,对她好得不得了,她死后连她的后事都想不管,很快就去跟别的女人鬼混了。我丈母娘是一直骂他,说他变脸变得太快,我却开始想,彭星是不是一开始跟卢霞好,就另外有企图……”
欧阳若兮叫了起来:“你是说,彭星是为了钱?而卢霞死之后,他知道没指望了,所以,所以……”
“那个人叫我来。说如果我来,那么会还给我一样东西,那是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卢阳是被我蓄意谋杀的。”杜山乔疲倦地摆了一下头,“我的箱子,里面的夹层,有个袋子,你们拿出来看看。小心点。”
程启思过去找了出来,拿出来一看,里面是个透明的证物袋,装了一串断掉的手链,上面还缠了一小截绳子。
“这是我妻子一直戴在手上的。”杜山乔说,“但是找到她……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手链。手链是她自己编的,上面本来还应该有一个水晶圆牌,是做的她和我的照片。”
钟辰轩盯着那绳子,慢慢地说:“那是登山绳。”他回头望着杜山乔,“有人找到了当年卢阳……从她手里断掉的那截登山绳?”
杜山乔疲倦之极地说道:“那天我就在现场——对不起,说习惯了,是雪山——卢霞在靠里的地方,离崖边很有一段距离,她不可能跨过去割断绳子。彭星在最外侧,雪下大了,我看不清他在做什么。我叫他先去帮卢阳的忙,很可能他就借此机会割断了绳子,卢阳在挣扎求救的时候跟他纠缠过,扯断了自己的手链。”
欧阳若兮喃喃地说:“可是,最终是徒劳无功?卢霞被害,并没有孩子。他杀了人,却没有得到好处?……”
“我怀疑那个找到这手链的人,还有别的证据在手里,比如说是一部分有切口或者有指纹的登山绳。”杜山乔的声音更疲惫了,“我相信,这会是能够证明彭星是凶手的证据。可能不是决定性的,但至少这案子可以重来一回,重新调查。那个人给我留了纸条在房间,告诉我,他还有更多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是凶手,如果我想要把证据拿回来,那就帮他做一件事。”
钟辰轩说:“是不是让你杀了君兰?”
“对。”杜山乔说,“可是他想错了。我根本不是杀我妻子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去杀君兰?但是,既然他这么要求,而且他说君兰本身就是一个杀人凶手,我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郁容的案子——肖然也在这船上。所以,我有意去找君兰,试探她,说不定,可以找出郁容那件案子的真凶。若兮不也怀疑她姐姐是被谋杀的吗?没想到,她对我下了毒手……我本来以为,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就算有什么事,我要制服她也没问题。结果,结果,她练过空手道……我好像是听龙宇提过,可我压根没当回事……”
杜山乔去找君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君兰并没有睡。她仍然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裹了一件红色披肩。看到杜山乔夜半来访,她并没有惊奇的表示,只是侧身把他让了进来,关上了门。
她打开了一瓶酒,把酒斟在两个杯子里。“杜医生,喝一杯?”
杜山乔素来对酒兴趣不大,而且,他也不敢喝君兰的酒。君兰看出了他的心思,笑了一笑,说:“杜医生,你放心,这酒是刚开的。”
“刚开的也不能说明就没有毒。”杜山乔耸了耸肩,“就像郁容中毒的时候,她那杯茶也是刚沏的,可是,她还是被毒死了。”
君兰握着高脚杯,坐在桌子旁边。桌上放着一盏小小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的整张脸都暴露无遗。通常来说,女人喜欢背着光坐,以免过于强烈的灯光暴露她们脸上的缺陷。但君兰这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想隐瞒的。
她晃动着杯子。透明的高脚杯,盛着半杯血红的酒液,映得她的手指像玉一样白。
“杜医生,你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吧。”君兰笑着说,“我来希望号,是有原因的。你也一样,不是吗?你的妻子死在那座雪山上,就是你的杰作。”
“毒死郁容,是你的杰作。肖然告诉了你,郁容有口腔溃疡,蛇毒可以通过创面起作用。你在晚上去见郁容,跟她谈肖然的事,告诉她你跟肖然的关系……你在她的茶里面下了毒。”杜山乔冷冷地说,“也是你把周源推下水的,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可以指证你跟郑琪儿的死有关。”
君兰沉默了。杜山乔没理会她的冷淡,又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肖然。你是在杀人灭口,保护自己的秘密,是不是?肖然比你想的要懦弱,你怕有朝一日他会承担不了这样的压力,供出你来。所以你要杀他。”
君兰笑了一笑,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用否认什么了。杜医生,你想要怎么样呢?”
“不想怎么样。”杜山乔眼看自己已经击中了君兰的要害,眼里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君兰,不如我们做个买卖。”
“买卖?”君兰把高脚杯放回到了桌上,“杜医生,说说看。”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你不可能在肖然那里一无所获。否则,你估计还不会在现在杀他。”杜山乔慢慢地说,“阴差阳错,我在卢阳那里,最后什么都没得到。你给我一笔可观的钱,我也不会再当法医,从此在你面前消失。”
君兰冷笑。“哦?你的如意算盘倒还打得挺好。你是不是打算,拿了钱之后,把我也一起杀了灭口?”
“不会。”杜山乔冷冷地说,“我们彼此握着对方的秘密。终其一生,我们都有把柄可以挟制对方。我们谁都不用去招惹谁,彼此都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君兰注视着他。她的眼神,十分冷静,有种审视的意味。“好吧,杜医生,我答应。”
杜山乔也没料到,君兰答应得这么爽快。他有点疑惑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信任。君兰微微一笑,问道:“杜医生,你开始怀疑我,总得有点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