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辰轩问:“然后呢?”
“他又对着我用那把刀刺了过来。”君兰低声地说,“我虽然害怕,但是这次,我有了防备,我一掌劈在他手腕上,那把刀落在了地上。那个……那个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我趁机一把抓下了他的面具。”
殷鸣插口问道:“你看到他的脸了?!”
君兰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很怪异的神色。她摇了摇头。“没有。”
袁心怡皱着眉说:“面具揭下来了,里面难道不应该是脸么?”
君兰看了看她,过了好一阵,才一字一顿地说:“面具里面,还是一张面具!”
房中顿时一阵沉默,没有人知道该再问点什么。尹雪终于说:“这一张面具,又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具?”
“还是一张鬼面。”君兰说,“很相似的一张鬼面。”
“很相似?”尹雪追问,“哪些地方像?哪些地方不像?你能说出来吗?”
君兰瞪着她,明显是还惊魂未定的样子。钟辰轩问道:“尹雪,你有什么想法?”
“在十二相舞里,除了大鬼,还有小鬼。”尹雪说,“大鬼跟小鬼面具很相似,但是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不同之处。”
众人都望着她,等她解释。尹雪把面具轻轻地接了过来,指着大鬼面具头顶上那朵高高挺立的红花,说:“这朵鸡冠子一样的大红花,就是大鬼的标志。小鬼跟大鬼很像,但是没有这朵红花。”她看到众人一脸的诧异,又解释说,“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属于相当古老的一种图腾崇拜了,跟我们现在的审美大不相同。”
她又问尹雪:“然后呢?这个戴鬼面具的人呢?”
“……他跑了。”君兰声音更低。“我看到他这张更吓人的鬼脸,也吓得呆了一下。他就乘机跑了。”
尹雪低下头,眼光落在了地上躺着的一把匕首上。“看来,这就是他用来袭击你的凶器了。”
她用一块餐巾包住手,把匕首拿了起来。“很普通的东西,要多少就能买到多少。”她把刀递给了程启思,“我想你们在上面不会发现什么的。”
她望着君兰。“君小姐,你很幸运。或者是,那个袭击你的凶手,低估了你的本事。你是不是练过空手道什么的?”
君兰干涩地笑了一下。“以前练过,也就是为了防身,都快丢光了。”
没有人再有心情回去吃那一餐饭了。程启思看到杜山乔、殷鸣和欧阳若兮都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都把房门给反锁了。
他没看到钟辰轩,就去甲板上找。钟辰轩背对着他,海风把他的风衣吹了起来。天已经全黑了,海水如墨,偶尔的一线紫蓝色的闪电闪过,隐隐地能看到天边的浓云,几乎一直压到了海平线上。
程启思走到了钟辰轩旁边,双手用力地握住了栏杆。栏杆冰冷而光滑,那股寒意一直浸到了他的心底。
船还在行驶,行驶在白天碧蓝如洗晚上却漆黑一片的海上。一个铁皮的庞然大物。而他们,就置身在茫茫大海里,一切都必须仰仗这艘船。
程启思忽然打了个冷战。“这艘希望号,能走到它的终点吗?”
钟辰轩挑起眉头,望着他。“你怎么会这么说?你认为我们走不到终点吗?”
“……我不知道。”程启思声音低沉地说,“从走上这条船的时候,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尹雪也这么说。可是,我们仍然随着它出发了。希望号……这船名可取得真好。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的希望在哪里?”
他做了个手势,指着远处的大海。“就在这茫茫无边的大海之上吗?”
钟辰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原本天上还有不少星星,但这时候,星星也都被云层给遮住了。不管怎么看,看到的都是一片漆黑。如果说有光的话,也只是从船体上反射出来的光,再次投射到水波的表面,泛起更淡的微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启思觉得在夜里冻得手脚都有些麻木了,终于说:“走吧,我们下去吧。再在这里待下去,我都快冻僵了。”
钟辰轩嗯了一声。他似乎还留恋着这黑沉沉的海,和暗得几乎没有光的甲板,不肯动身。直到程启思拉了他一把,才慢吞吞地跟着程启思往下层客舱走了去。
程启思正好看到尹雪和袁心怡在过道,大约是刚从酒吧间回来的。他急急地上前了几步,一把拉住了尹雪。
“不要回去。”
尹雪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怎么?”
程启思说:“今天晚上很可能还会出事。别回去,你们两个,跟我和辰轩待在一起。对,都到我的房间里。”
袁心怡不以为意地说:“那客房就是个密封的房间,把门反锁了,谁能进得来?你太小心啦。我倦死了,要回去睡了!”
她说着就要走,钟辰轩却拦在了她的面前。“心怡,已经死了几个人了,这绝不是游戏。启思说得没有错,我们今天晚上,就待在一起吧。”
程启思朝钟辰轩望了一眼。钟辰轩一向都是淡淡的样子,可是,这一回,似乎钟辰轩对这件事相当认真。
尹雪朝袁心怡点了点头,袁心怡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待在一起干什么?发呆?聊天?”
尹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也许我们可以玩牌。”
她的提议最后被接受了。尹雪去餐厅要了一壶咖啡和一些精致的点心,又跟袁心怡一人换了一件柔软舒适的家居服。程启思找来了一副扑克,问:“玩什么?”
“我玩牌最差了。”袁心怡说,“每次总是输得很惨。”
因为没有赌注,袁心怡牌技又实在是太差,程启思也玩得没精打采的,只得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来提神。其他三个人也好不到哪去,还没到一个小时,一壶咖啡就被几个人喝得精光。
“真奇怪,这咖啡有掺假么?”钟辰轩揉着太阳穴说,“怎么越喝越想睡觉了?”
程启思也觉得自己的睡意越来越重,眼皮几乎是无法抗拒地往下搭。他又看了一眼空了的咖啡壶,忽然心中一凛,一股近于恐惧的感觉从快要迷糊的意识里升了起来。“咖啡……有问题?!”
钟辰轩“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但却已经有些站不稳,一撞撞翻了一张椅子。他勉强地扶住桌子,咬着牙说:“有人下了安眠药!”
袁心怡早就是睡眼迷蒙的了,这时候头一歪,垂在了桌沿,一头长发也散了下来。尹雪死命地抓着桌沿,断断续续地说:“那门……门,有锁么?”
程启思确实还没有反锁门,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这艘游轮的“复古感”,客房用的都不是房卡,还是钥匙。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极力地挪近了房门,钥匙仍然是插在上面的,程启思使劲了力气,总算把钥匙反拧了三圈——门反锁上了。程启思用力把钥匙扯了出来,放进了衣袋里。做完这串动作,他再也撑不住了,“咕咚”一声就栽倒在了地毯上。
他渐渐清醒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拼命地摇晃他,打他的脸,一下,一下,又一下。程启思费力地抬起那足足有千斤重的眼皮,只见眼前的是钟辰轩贴得很近的脸。钟辰轩这时正好一记重重的耳光又打在了他脸上,程启思这下子火了,居然跳了起来,跳起来之后又是狠狠地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
他自己的声音是干涩而沙哑的,程启思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他头很痛,痛得让他还没有办法去回想之前的事。钟辰轩见他醒了,也停了手,只是对着他,大声地叫道:“快起来,出事了!若兮刚才在外面叫我们,说老杜出事了!”
程启思有再多的睡意,这时也醒了。他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环视着四周。他们还是在他的房间里,一切的陈设都跟之前没有区别。袁心怡仍然趴在桌上昏睡,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了桌子脚。尹雪也一样,靠在袁心怡身边。
“她们没事。我们先出去。”
程启思伸手去拧门把。他用力很猛,但一拧之下,门居然拧不开。程启思在迟钝地想了十秒钟以后,才想了起来:他在昏睡之前,把房门反锁上了。
他急忙去摸钥匙。钥匙仍然在他口袋里,硬硬的,程启思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顺时针转了三圈,只听“嗒”的一声,门开了。
这时已经是阳光普照,蓝得像一块偌大的宝蓝色缎子的海面,闪烁着金光。
程启思和钟辰轩奔到了杜山乔的房间。杜山乔躺在床上,已经昏迷了过去,君兰却一动不动地倒在床前。欧阳若兮两手都是血,正在替他处理伤口。一见到两个人,欧阳若兮忙叫了起来:“辰轩,快过来帮忙,老杜这一刀挨得不轻。”
程启思见自己插不上手,就走到了君兰身边。
君兰仍然穿着那袭黑色的长裙,白皙的后背跟黑色的衣料和黑色的长发更显得对比鲜明。一把匕首插在她的后背上,深深地没了进去。
程启思注视着君兰后背露出来的刀柄,慢吞吞地说:“凶手是打算把所有人全部杀死吗?那他准备如何逃离这艘船呢?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最大的嫌疑犯了,这是任何一个警察都能够想到的。”
欧阳若兮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觉得我们应该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一直等到最后么?”
“我倒想那个凶手现身呢。”程启思冷笑,“只可惜他也没胆子来找我。君兰都能一掌打掉他的凶器,我恐怕会拧断他的一只手!”
他轻轻地把君兰的头托起来。“哐啷”一声,一样东西落在了地上。
面具!又是一个面具!
程启思机械地把面具捡了起来。那是一个仍然令人不明所以的面具,除了能看出来属于“十二相面具”之外,程启思还是认不出来它代表是什么。
“你们两个怎么了?”欧阳若兮额头上都是汗,一边不忘埋怨,“叫了半天,都叫不出来!”
“……有人给我们的咖啡下了安眠药。”钟辰轩一面替杜山乔止血,一面说,“而且,不是昨天一晚上。前天晚上也是。”
欧阳若兮叫了起来:“为什么?”
“凶手怕我们妨碍他。”钟辰轩说,“那个晚上,有谁死了?”
“肖然?!”欧阳若兮叫道。
钟辰轩说:“能够在咖啡里下药的,除了在场喝咖啡的人,最可能的就是送咖啡过来的人。我很怀疑,那个船长有份,头一晚就是他把有安眠药的咖啡给我们送来的。第二晚……难道是经手过的人?”
程启思恼火之极地说:“我至今都不明白凶手的动机在哪里。这条船就像是行驶在一团迷雾里,我们走了两天了,这团雾却变得越来越浓。是不是只有等到人都快死光了的时候,我们才能够走出这团雾?”
钟辰轩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也许。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动机,但我们迟早会明白他的动机的。知道了动机,我们自然也会知道谁是凶手了。”他叹了一口气,“所以,现在一切都归结在这个‘动机’上。”
除了安然无恙的船员们(他们简直像是这次杀人游戏的NPC角色!),“希望号”上的游客们只剩下了七个人。除了还躺在床上的杜山乔,程启思,钟辰轩,袁心怡,尹雪,殷鸣,欧阳若兮。当他们再一次围坐在餐桌前的时候,程启思开口了。
“今天的早餐,给我们没有开过封的罐头食品,和瓶装水。先拿来我检查。”
袁心怡一直魂不守舍地歪在椅子里,尹雪也一直保持沉默。
程启思示意把餐厅里的顶灯全部打开,然后对着光,仔细检查那些食品和水。确定没有被做过手脚之后,他才逐一打开。
欧阳若兮一脸苍白的笑了笑。“启思,你也变得这么小心了。”
“我不怕死。”程启思生硬地说,“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昨天晚上,如果下在咖啡里面的不是安眠药而是毒药……既然那个凶手高抬贵手放过了我一次,我自然就得更小心在意。不过……”他的眼光,慢慢地从餐桌旁边的每个人脸上扫过,“如果那个凶手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怕我真的会把他的脖子给扭断。”
欧阳若兮打了个寒噤。她看着面前的一盘罐头牛肉,用叉子拨弄了两下,又毫无食欲地把叉子放了下来。袁心怡却是一个劲地喝酒,度数很高的伏特加,她已经喝下了小半瓶,脸颊通红,连眼睛里也像是汪着水。
殷鸣把包装完好的面包拆开,一块一块地撕碎,把盒装的牛奶倒在盆子里,醮着牛奶把面包往嘴里放。看他的样子,也是毫无食欲的,但他在勉强自己吃。程启思也依样画葫芦地做:这时候,不管能不能吃得下,都一定要多吃,尽可能地吃饱,保持体力。
因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欧阳若兮一勺一勺地挖着罐头豌豆。她前两天都吃得很少,似乎在节食,今天大概也是受到这气氛感染,连节食都省了。
钟辰轩叉起一块牛肉,又放下。他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从坐在餐桌旁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程启思这时候就什么都不想,一直努力地吃,直到吃得快撑不下了为止。
“啪”的一声,殷鸣终于把刀叉扔了下来。“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钟辰轩说:“如果按孤岛模式,那肯定是应该找出凶手了。”
“谁是凶手?”殷鸣问。
钟辰轩说:“那得看你问的是哪一个凶手。如果是杀肖然和孟桓的凶手,我想,应该是君兰。”
他说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欧阳若兮脱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君兰要杀他们两个人?如果她是凶手,那她又是被谁杀的?之前袭击她的那个人?”
钟辰轩说:“真有那个人么?”
程启思注视着他。“你认为没有么?”
“我认为那是君兰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赶去的时候,只看到她一个人。唯一能证明有‘人’来过的,就是那个尹雪称之为‘大鬼’的面具,以及那把匕首。这面具和匕首……”
袁心怡问:“她有什么目的?”
“为了证明她也是受害者啊。”尹雪说,“拿自己开刀,这是屡见不鲜的把戏了。”
袁心怡皱着眉头努力在思考,最后说:“可她为什么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