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边怎么样,若兮?”程启思问,“你都很少跟我们联系。除了问……问你姐姐的案子。”
“哦,是真的太忙了,忙得连想都没时间去想。”欧阳若兮简单地说,“倒不是真不想联系。哪有时间聊天呢?我们不用客套了。我就是想问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也不等他们回答,又说,“我是收到了一封信,叫我立刻赶去上这条游轮。说我姐姐的死,会在这船上得到答案。时间非常紧,我马上就来了,根本没有机会跟人商量。”
程启思和钟辰轩面面相觑。程启思问道:“你相信?”
“相不相信,我都想知道答案。”欧阳若兮静静地说,“所以我想都没想就来了。你们呢?”
程启思把被“骗”上这条游轮的经历讲了一遍,欧阳若兮听着,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啊。看样子,是有人刻意要把我们找到一起了?不管谁是设计者,都挺大手笔的,包这游轮,每个人的头等舱……让我算一算,这得要多少?”
程启思做梦都没想到欧阳若兮最后会得出这个结论,几乎要昏倒。袁心怡倒是像找到了知音,忙说:“是是是,我就说是这样!偏偏启思是有钱人,压根不把这点儿放眼里,我这么说,他还嗤之以鼻呢!”
欧阳若兮一笑,正要说话,尹雪却说:“用这旅游的名目来骗一般人,还成,孟桓,不成啊。他是数得上号的富豪啊。他为什么愿意一个人来这里,连个女伴都不带?”
这确实是个问题。程启思挥了一下手,说:“先不管这个。辰轩,你说说,对那件事,你究竟怀疑什么?”
他看到钟辰轩有迟疑的表示,就伸出了手,画了一个圈。“在这四面墙之内,我们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管证据,只是怀疑。这是公海,你知道。”
钟辰轩缓缓地说:“……我怀疑的,你肯定也怀疑。我一直觉得郁容的死有问题,苦于找不到证据,只能以自杀结案。她用的毒药,就在她喝的茶里面。茶不可能提前先泡好,只能是当时泡的。我们认为是自杀,因为只有自杀才符合实际情况。如果不是自杀,凶手就必须在那天晚上跟她碰过面,找机会在她茶里下毒。而且,这个凶手必须相当了解郁容,知道她嘴里有溃疡,否则蛇毒吞服下去是不会起作用的。这样的事,似乎只有肖然能够知道,也只有他有动机。可是,那时候,肖然有着百分之一百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又找不出一个可能的帮凶……”
程启思说:“没发现,不等于没有。”
“我们不是没有怀疑,也不是没有调查,但是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钟辰轩说,“君兰算是跟那桩案子有点关系的人,是她提供了郑琪儿身份的线索。她一直处于我们的视野边缘,但我们不会特别留意她,因为,她完全没有任何动机去杀郁容。只有肖然有动机。”
欧阳若兮叫了起来:“你们是认为君兰和肖然一起策划,杀了郁容?肖然给自己制造绝对的不在场证明,而毫无作案动机的君兰下了手?郁容作为谋害郑琪儿和徐湄的凶手,因为畏罪自杀而结案,从此肖然也能够逍遥法外?”
“……非常合理。”程启思说,“但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照我看起来,也永远不会有。我们反复调过了那天晚上到郁容那个花圃一路上的摄像头,但是那段路实在太偏僻了,少数几个摄像头在晚上工作也看不清楚什么。更何况,凶手很可能会选择走没人的小路。——比如,骑一辆偷来的单车——这样连调查车的来源都没了辙。而在郁容死的现场,我们是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证据。这一点,若兮,你应该很清楚。”
欧阳若兮沉默着。钟辰轩说:“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谋杀郑琪儿的手段可能是君兰想出来的。她是药理学的高端人才,我们也是因此跟她发生联系的。而且……”他顿了一顿,“我可以提一个心理方面的佐证,虽然它永远不可能作为像样的证据。我一直在观察她对龙宇的态度,她明明对龙宇并没多少兴趣,却一直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绝他。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呢?”
袁心怡插嘴说:“女人就喜欢有人追啊,这个很正常。”
“那不符合君兰的性格特征。”钟辰轩说,“她是个自负又自信的女人,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他朝尹雪望了一眼,尹雪点了点头。“我赞成。”
欧阳若兮低声说道:“你们的意思是,她是刻意在接近龙宇。如果案子有一些相关的变化,她可能会知道?”
“只是保险措施。”钟辰轩说,“龙宇当然不会把这些事随便外泄,但是,如果确实有变化,那么可能会反映在一些小事上,她可能会提前知道。”
欧阳若兮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那我姐姐呢?”
“现在还不知道。”程启思说,“不过,既然你姐姐那天出现在郑琪儿死亡的现场附近,那么有可能她看到了什么。也许她看到了君兰和肖然两个人在一起?或者看到了肖然在对害死郑琪儿的某些设计做些什么?……”
“所以她被灭口了?”欧阳若兮绝望地叫了起来,“她为什么不对我说?!”
钟辰轩说:“她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欧阳若兮面色更加苍白,摇摇欲坠。尹雪说道:“欧阳小姐,我陪你回房间去吧。你脸色很难看,最好是休息一下。”
她扶着欧阳若兮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就回来了。程启思问道:“她没事吧?”
“放心,没事。”尹雪说,“正常的反应而已,法医也是人。”
她望着程启思,又问道:“你们对君兰的怀疑,还有别的同事知道吗?”
“没有。”钟辰轩说,“你是在奇怪,谁通知若兮这次行程的?”
尹雪点了点头。“确实奇怪。”
“我觉得可能会产生怀疑的人,并不止我们。”钟辰轩说,“我们要调查,得有比较确定的线索。可如果仅仅作推理……那么就简单多了。打个比方,有一个人发现了君兰跟肖然暗中来往,他就能做出我们刚才的推测了。”
程启思反驳说:“可是无法证实。”
钟辰轩笑了一笑,说:“所以,我们就在这艘‘希望号’游轮上了。”
程启思缓缓地说:“你是想说,这艘船上,除了君兰和肖然——如果他们真的跟郁容的死有关的话——还可能有别的杀人凶手。”
袁心怡叫了起来:“这也太恐怖了吧!”
尹雪问道:“那位姓杜的法医呢?”
“如果硬要在他的过去找出点什么蛛丝马迹,那就是——他的妻子在几年前过世了。那是在一次登山的时候,发生了暴风雪,他的妻子从山上摔下死了。”钟辰轩说,“如果是谋杀,那么是桩非常高明的谋杀。很难找到证据。”
程启思眼神古怪地打量着钟辰轩。“你不会真这么想老杜吧?”
钟辰轩也不理他,继续说了下去。“当时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他妻子的妹妹,和她男朋友——后来结婚了。可是,几年以后,那个女孩——名字叫卢霞——也在一桩连环凶手案里被害。”
他又顿了一顿,说:“就算我不怀疑老杜,也有人怀疑他,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艘游轮上面。他的房间里放着一朵太阳花——他的妻子,名字叫卢阳。”
袁心怡一直在听着,这时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么说,你们是认为那位法医几年前害死了他的妻子?现在,有人要为他的妻子来复仇?这人可真有够多管闲事的!”
程启思对钟辰轩说:“那殷鸣呢?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别告诉我他杀过人!”
“谁知道呢?”钟辰轩缓缓地说,“比起《无人生还》,‘希望号’上的情形更复杂。照我看来,并不全是凶手,也有的是——受害者的亲属,或者关系亲密的朋友。比如,殷鸣之于谭悦……那个人,那个幕后的操纵者,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程启思一个人走到了甲板上去。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觉得沉重的头脑也清明了许多。他听到有人走近,回头一看,是面色沉重的船长。
“程先生,我觉得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船长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程启思微微一笑,说:“为什么?因为你的船上死了人么?”
“不是。”船长却说,“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我遇到过海难,见过不少死人。但这一次,我总觉得有些……有些不祥。”
程启思注视着他,船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咽了回去。程启思突然想到一件事,就问:“那位莫小姐……我想见见她,你能带我去么?”
“我当然可以带您去。”船长回答,“但是她要不要见您,这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他把程启思带到了右舷。这位“莫小姐”住在右舷的十一号房里。程启思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了船长一眼,船长就提高声音叫道:“莫小姐?莫小姐?您在里面么?”
程启思又重重地敲了两下门,还是没有回音。船长有些焦急了,说:“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程启思没有说话,用力往前一推,门居然就应声而开了。房里空无一人,只在床上放着一口木头的箱子。那是口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箱子,破旧不堪,连上面原本刻着的花也看不太清楚了。
程启思走了进去,船长也随后跟了进来,看着那口箱子,满脸都是疑惑的神情。“这是伍先生用来放那十二个面具的箱子啊,还是我亲自帮他把箱子拎进去的。可是,那也是在伍先生的房里,怎么会跑到莫小姐这里来了?”他左顾右盼,疑惑地说,“而且,莫小姐人呢?……”
程启思说:“你去伍先生那里看看。”
伍先生的十二号房,就在隔壁。船长用力地敲门,却没人回应。最后,船长推开门进去了,过了片刻,就跑回来,神情惊慌地对程启思说:“伍先生也不见了!他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程启思没有说什么。他把箱盖打开,里面铺着深色的锦缎,但却是空无一物。船长叫了起来:“这……面具都不见了?!”他想了一想,又说,“也许是伍先生自己带走的。”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打从心底不同意船长的推测,因为他已经见过了十二相面具中的“虎”面具,那个面具相当地大,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一个头罩,把头完全罩在里面的。一个人要捧着十二个面具在船上到处走,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这些话,他并不想在船长面前说出来。
“船长,你能不能形容一下,这位莫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船长说:“是个很年轻很美的女孩子。穿一条白色的长裙,戴着一顶有面纱的白色大草帽。她看起来……特别清丽,特别纯洁,简直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哦,对了,她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束兰花。”
“兰花?”程启思喃喃地说,“白色的兰花?”
船长立刻说:“不,不是白色的兰花。是红色的兰花。”他忽然打了个寒噤,“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兰花。那种红……就像是……白色的兰花被血给染红了一样。”
程启思突然觉得也有一股寒意袭了上来。他缓缓地扫视着这个房间,确实有人住过的痕迹。梳妆台前放着一把梳子,梳子上还缠着几根长长的黑发。床上的被子有点皱,显然是有人住过,而且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种香气,程启思觉得似曾相识。
“让你的员工去找一找这位莫小姐。”程启思说,“一定要把她找到。现在,你的这艘希望号,并不见得安全了。”
这显然也是船长所想的。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启思又把他叫住了,问道:“关于希望号这次航行的情况,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
“我都已经说过了,这次出航是一位姓伍的先生包下来的。线路也是他定的,他说要为莫小姐庆祝生日。”船长回答,“我们这艘希望号,隶属于一家国际知名的邮轮公司,我想伍先生是跟我们公司直接联系的。我在几天前收到了的客人名单,知道有哪些客人要上船。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当然,我知道莫小姐是贵宾,所以她上船,是我亲自迎接的。”
“这个伍先生,长得什么样?”程启思问道。
船长无奈地说:“就是很普通的长相。我……程先生,你知道,如果不是像你这样长得特别出色的,在我们看来,东方人都差不多……分不出来……”
程启思简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说了一句:“好吧,那你赶快派人去找莫小姐吧。”看到船长要走,他又把船长给叫住了。
“你说,那位莫小姐戴着有面纱的帽子。那么,如果你以后见到她,你是不是能认出她来?”
船长不假思索地说:“能,一定能。她很特别,我一定能认出她来。”
程启思重复着:“很特别?”
船长点了点头。“对……她像一朵兰花。”
程启思再次觉得身上一阵发冷。他对船长说:“你跟我来。”
船长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一直走到了程启思的房间。程启思打开自己的箱子,从一本书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船长。
“你看看这个。”
船长一看到照片里的人,立即说:“对,就是她。程先生,你怎么会有莫小姐的照片?”
程启思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你……你确定这就是莫小姐?”
船长又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相片。“她跟我说话的时候,距离很近,虽然她戴着面纱,但面纱也是有网眼的,网眼也很大,我是把她看得很清楚的。这相片上的女孩子,就是莫小姐,我可以确定。”
程启思从他手里,慢慢地把照片拿了回来。“好……你去忙你的吧。”
船长离开后,程启思低下了头,注视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文若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