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兰,杜山乔,欧阳若兮,肖然,还有穿着船员制服的工作人员。凶手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么?程启思的脑中飞掠着刚才的景象,没错,自己和钟辰轩、尹雪、袁心怡几乎是同时离开餐厅的,四个人一直在一起。那么,尹雪和袁心怡都没有犯案的机会,钟辰轩也没有。还有殷鸣也一样。
殷鸣注视着孟桓的尸体,眼里表情十分复杂。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真是太不巧了,好好的一次旅游会出现这样的事。……启思,你们中间有警察,也有法医,如果你们不觉得我太多事的话,我觉得,应该先……”
他居然是最先“恢复”的一个,程启思朝他看了一眼。大约殷鸣对孟桓是相当憎恨的吧,更不会因为他的死有任何难过的感情。
听了这话,船长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急忙说:“太好了,太好了,那就请你们几位先处理一下?这艘船的航行路线跟一般的旅游路线不同,要走三天,都是没办法靠岸的。只有到了阳光岛上,我们才能报警。”
程启思皱着眉说:“你可以先让这一带海域的警察过来,我相信他们不会没有快艇吧?”
“程先生,你应该知道啊。”船长有点无奈地说,“这一带是公海,案件发生在这里很是麻烦。所以,我们只能到了阳光岛再……”
殷鸣眼睛都在闪闪发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现在我们就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而且,我们还必须跟凶手一起待三天。典型的‘孤岛杀人’或者‘暴风雪模式”啊,是谁设了这个局,让我们踏进来的?”
程启思几乎想给殷鸣一个巴掌挥过去,打断他这侦探式的即兴发挥。过道那头,脚步声响了起来,钟辰轩和尹雪、袁心怡一同过来了。尹雪的眼光停留在那个奇特的面具上,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神色。程启思没有忽略她的神情,问道:“尹雪,你知道这个面具是什么?”
“……等你们检查过以后,把面具带到我房间里来吧。”尹雪过了半天,才说了这一句话。她挽着袁心怡就快步离开了,只看到袁心怡穿的纱丽还逶迤地拖在地上。
杜山乔的“职业化”又开始了,走到门口大声地说:“现在我们要检查现场,请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呃,岗位上,不要离开船……”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不自禁地觉得可笑,“不要离开这条船”等于就是废话,离开这条船,难道要跳到海里去喂鱼么?程启思接过他的话头说:“船还是要开的,阳光岛是要去的,一切都等到了那里再说。我们的职业确实是警察,但这里绝对不是我们负责的区域,我们更没有查案的权力。我们只能尽可能地保护现场,并趁尸体情况还好的时候作一些初步的检查,以方便之后警方查案。所以,请各位尽可能地予以配合。”
看到众人连同船长都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程启思又加了一句:“请各位注意自己的安全。”
“你为什么会说要大家注意自己的安全?”钟辰轩问。这时候人都已经散了,他正跪在孟桓的尸体旁,解开他的衬衫进行检查。
程启思说:“我认为这只是开始。”
欧阳若兮和杜山乔都震了一震。程启思说:“你们记得船长说过么?有一位伍先生,他的行李里带着很多的面具。而现在……第一个面具已经出现在死者身上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想把我们都给杀光?”杜山乔发出了一声不太像笑的笑声,“不太可能吧,我可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没人对他这句话做出回应。周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那是种怪异的紧张,像是一根弦被绷得紧紧的,随时会断掉。
欧阳若兮低下了头,仔细察看孟桓胸前的伤口,问:“我们要做到哪一步?”
“不用把匕首拔出来。那是到了阳光岛后当地警方的事了,究竟这个地方该谁来处理都不好说。”程启思说,“就这样,作一下初步检查就是了。”
杜山乔说:“那很简单,没什么好多说的。他的死亡原因就是刀伤,这把匕首锋利得出奇,准确地刺中了死者的心脏部位。他大约在一到两分钟内就死亡了。”他摊了一下手,“我们在吃饭的时候还见过他,你们五个人离开后,我们也就散了,然后到听到他的叫声的时候,时间也不超过十分钟。”
钟辰轩拧着眉头,问:“那时候,每个人都在哪里?”
“君兰回房间了。她说有点累,要先回去休息一下。”欧阳若兮说,“我跟她在门口还说了几句话。”
“我也是。”杜山乔说,“路上倦了,想回去洗个澡睡一觉。”
这样的话,就连你们两个人也没有不在场证明了。程启思这么想着,又问:“那么肖然呢?还有孟桓?”
“孟桓先离开餐厅,我以为他是回自己房间了。”欧阳若兮说,“肖然一个人去了酒吧。”
钟辰轩沉默了一会。他指着孟桓腰下露出的一张纸角,说:“看到这个了么?帮下忙,把他抬起来一点,把这张纸抽出来。”
杜山乔和程启思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小心翼翼地把孟桓的尸体轻轻地挪了起来。欧阳若兮立即弯下腰,把那张纸片拿了起来。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古怪。那张纸也是希望号的专用纸,上面写着五个字。
她在等着你。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四周里静得可怕,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殷鸣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笑得几乎是冷酷的。“谁在等着他?谭悦吗?对不起,我不得不说,孟桓被杀,好像真是罪有应得。”
程启思抬起了头,注视着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瓷瓶,每个房间里看来都有着同样的一个。这个瓷瓶里的花,却不见了。钟辰轩沉思地拈起了半片撕碎的花瓣,那是很小的一片淡红色的花瓣,几乎没什么香气。
他转向了欧阳若兮。“你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花?”
欧阳若兮似乎很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说了。“百合,是一枝白色的百合。”
程启思这次看向了杜山乔。杜山乔犹豫得更久。“太阳花。”
欧阳若兮反问:“那你们呢?你们房里又是什么花?”
程启思回答:“我房里是一枝蓝玫瑰,辰轩那里是兰花。”
尹雪和袁心怡正在尹雪的房间里等他们。她们两个让酒吧煮了一壶咖啡送来,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让程启思和钟辰轩都精神一振。尹雪和袁心怡都换了睡袍,尹雪是纯白色,袁心怡却是纯黑色,坐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奇特却美丽的对比。
“怎么样?”袁心怡给他们两人一人倒了一杯咖啡,又把自己的杯子添满了。尹雪喝的却是水,她的理由是她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觉。
钟辰轩摇了摇头。“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奇怪,难道我们能这么快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他转向尹雪,“尹雪,告诉我们关于面具的事。”
程启思把用一个洗衣袋装着的面具,小心地取出来放在了桌子上。“虽然我不认为上面会有凶手的指纹,但还是不要碰的好。”
尹雪低下头,注视着那个古拙的木质面具。“你们能够看出来这个面具雕的是个什么东西么?”
三个人都摇头。袁心怡说:“我看,这面具靠下的部分,像是两只动物的爪子。应该是个……什么动物吧?有些民族会做这样的面具来跳舞什么的,也算是一种比较原始的祭祀仪式。”
尹雪的眼神微微地带着点迷茫,缓缓地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曾经有一支异族的军队,他们受命在一座深山里跟另一支军队交战。这是一场很惨烈的大战,最终异族的军队取得了胜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被永远地遗忘了。于是,他们驻扎在了那座非常非常荒僻的深山里,从此就过上了半农半牧的生活。他们……”她停顿了一下,“他们最奇特、最神秘的一种风俗,就是‘舞’。”
程启思听得很是入神,尹雪的声音低而婉转,真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尹雪抿了抿唇,她的笑容带着点儿神秘的味道。“其实,启思,辰轩,你们都是见过这面具的。只不过,可能你们没有注意到而已。”
程启思愣了一下,看向了钟辰轩。钟辰轩说:“你不会说的是——那次去那个青岭电站的时候吧?是,那里的酒店里面就挂着面具作装饰。还有一些纪念品店也有卖。不过……”他也去看程启思,程启思苦笑地说:“我实在是认不出来……我看起来,有这种面具纪念品的地方多了去了……”
尹雪微微一笑,说:“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差别的,也不会注意。”
袁心怡却还在认真地盯着那些面具看,一拍手,说:“其实挺有设计感的,下一回,我也搞个这样风格的秀?”
“你还可以在秀上设计一场舞蹈。”尹雪说,“那种舞叫十二相面具舞,而他们所戴的面具,就叫十二相面具。”她指了一下桌上的面具,“在死者身上发现的这个面具,就是十二相面具中的其中一个。唔……这个应该是‘虎’。”
程启思再仔细看这个“虎”面具,看来看去也不觉得像虎,只是那两只“爪子”,倒是斑斑点点,还有几分老虎爪子的神韵。尹雪看出了他的疑惑,就说:“十二相面具的制法,是自遥远的古代就传下来的。不是你我说不像,那就不像了。”
钟辰轩问道:“那这十二相,应该就是十二属相了喽?”
尹雪眨了眨眼,说:“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问。不,不是的。十二生肖是鼠、牛、蛇……等等,但十二相可不是。有狮子,有熊,有龙,有凤凰,有牛,还有些是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就跟这‘虎’面具一样,不说是什么,估计你是认不出来它是哪一相面具的。”
袁心怡问:“为什么要把这种面具戴在死掉的人的脸上?”
尹雪沉思地摇了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十二相面具舞,跟别的民族的一些舞蹈差不多,都是祭祀神灵、祈求上天保佑和驱鬼避邪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这艘游轮上的死者会跟十二相面具有关联。”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说:“我倒有一个想法。也许,在这艘船上的每一个游客,都曾经犯过罪。”她抬起眼睛,注视着程启思,“我说的犯罪,指的是——杀人。”
这两个字她说得又清晰又响亮,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程启思左右看了看,看到有几瓶酒,就开了一瓶,给自己倒了半杯。钟辰轩说:“也给我一杯。”
程启思喝了几口,对尹雪说:“你继续说。”
“船上有十二个人,十二相面具,就是给船上的十二个人准备的。”尹雪说,“也许,真的有一个自诩为‘正义’化身的人,对于那些犯过罪却没有受到法律惩罚的人耿耿于怀,于是,设了一个陷阱把我们诱了进来,然后由自己来执行。”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无人生还》里的那个法官一样。”
《无人生还》是一部著名的推理小说,也是所谓“孤岛杀人案”的鼻祖。这部小说讲述了十个人被各种方式带到一座叫“黑人岛”的小岛之上,然后他们以一首“十个小黑人”的歌谣的形式,一个一个地被杀害。被蜜蜂刺死、被斧头砍死、被毒死……剩下的人互相怀疑,疑虑和恐怖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最后,十个人全部死在黑人岛上,而一封信揭示了这个恐怖的谋杀案的结局。
这十个人,都曾经杀过人。其中有一位法官,他的正义感特别强烈。他身患绝症,希望在临终之前,惩罚一些虽然杀过了人却幸运地逃过了法律的制裁的人,包括自己。他成功了,但这种方法是对是错,却只能留给别的人来评价了。
钟辰轩沉默着,最后笑了笑说:“听起来是有道理的。”
袁心怡却说:“我可没杀过人。”她推了推尹雪,说,“你杀过人么?”
尹雪瞪了她一眼。“我杀过人会对你说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而平板,“如果我杀人,那么你根本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被杀的。”
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里,那是种近于难堪、不知如何反应的沉默,但却不是方才在孟桓的房间里那种带着强烈的戒备的沉默。
尹雪忽然笑了起来。“你们真是,都不看书的吗?那是波洛对黑斯廷斯说的话。波洛嘲笑黑斯廷斯的想法——他问波洛,你破案这么牛,那你如果要杀人会怎么杀?波洛的回答就是——如果我杀了人,黑斯廷斯,那么你根本不会察觉到这桩谋杀已经发生了。”
程启思把杯子“砰”地放了下来。对于小说里的波洛和黑斯廷斯,他并不关心。“辰轩,对于肖然和君兰同时出现在这游轮上,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钟辰轩嗯了一声。“其实以前也想过,但是,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应该是说,没有一点证据。但是今天我看到欧阳若兮,君兰,还有肖然同时出现,我想,我的怀疑可能不是没有根据的……对于周源的案子,我一直……”
正在这时候,有人轻轻地敲门。程启思过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欧阳若兮。她裹着件厚外套,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些仓皇。
“我就知道是你,若兮。”钟辰轩看了她一眼,说,“进来坐吧。”
欧阳若兮见到尹雪和袁心怡,点了一下头。尹雪拉了一下袁心怡,起身说:“你们有话要聊吧?那我们先……”
“不用。”程启思打断了她,“我们有事想问心怡。”
袁心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
“时尚圈的八卦,你知道得比我们哪一个都多。”钟辰轩说,“是有事要向你求证,哪
怕是八卦也好。”
程启思对着欧阳若兮打量了片刻,她并没有多少变化,气质沉静,容貌姣好。但是那股说不出来的冷冰冰的感觉,几乎是把“医生”两个字写在脸上的。
而且是女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