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Titus2

袁心怡朝他上下打量了片刻，抿嘴一笑。“你怎么一个人？没有带女伴上船？”

肖然垂下了头，神色黯然。“心怡，你就别挖苦我了。郁容的事，我……唉，我一直没恢复过来呢。我这不就是一个人出来散散心？”

“是哪，郁容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袁心怡叹了口气，“上次我一个秀，想找你来拍最合适了，你偏偏又不在国内。”

从过道那一头，又走过来了一个男人。他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方脸浓眉，身穿船长的制服，看起来就是这艘“希望号”的船长了。他看到一群人都围在门口，就微笑着说：“怎么，客人们都在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么？”

袁心怡这才想起“鬼脸”的事，忙说：“我刚才看到有鬼脸在门口！”

船长一呆，然后就笑了。“鬼脸？小姐，照我看，那是面具吧。”

“面具？”钟辰轩问。“什么面具？”

船长笑着说：“有一位客人，他带了一口箱子，非常小心的样子，也不让人碰。我去帮他的忙，看到那箱子里面，放着许多的面具，花花绿绿，很吓人的样子。袁小姐，你看到的……是不是就是那位客人？”

袁心怡说：“我只瞟到了一眼。我只看到了面具，可没看到什么人。这客人也真奇怪，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来吓人？我们又不是要举行化装舞会！”

肖然却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会带着这么多面具上船？”

船长微笑。“各位请到顶层的餐厅，晚饭时间到了，所有的客人都会来的。”

他走在前面带路，皮鞋踩在锃亮的铜色地板上，发出铮铮的响声。程启思心里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几乎开始相信尹雪刚才那句像是咒语也像是预言一样的话了：他们会在这里看到死亡。

程启思忍不住问道：“除了我们，这船上还有多少客人？就算是小型游轮吧，但是也不至于只住我们这几个人？怎么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没有看到什么人？”

船长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回答道：“船上的客人并不多，一共只有十二位，但每一位都是希望号的贵宾。”

“十二位？”说话的是肖然，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也太少了点吧？我们可并没有包下这艘船。”

听到这话，船长立即站住了，回过了头。他的脸上，分明地写着惊讶。“希望号这次是被包下了呀。”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袁心怡第一个摇手说：“可不是我，我才不会来包这么一艘船呢。”

尹雪注视着肖然，肖然忙说：“也不是我，我就是想散心，所以才来的。”

船长脸上的惊讶之色更浓了，说道：“这不是莫小姐的生日宴会么？是伍先生为莫小姐包下了希望号，然后请你们各位来的呀？”

“莫小姐？”程启思失声说，“什么莫小姐？伍先生？”

每个人脸上都满是惊讶，看来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位莫小姐。钟辰轩问道：“这个莫小姐你以前认识吗？她现在在船上？”

“当然在。”船长回答，“是她的生日宴会。我以前没有见过她，一切……所有的事项都是通过电子邮件跟公司沟通的。不过，后来……她来到船上的时候，我见到了她，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袁心怡忽然地笑了起来，笑得倚在了尹雪身上。“这真像是恐怖电影啊，一群人应邀来到了一艘船上，而主人却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莫小姐？莫小姐，不就是‘没’小姐吗？这个莫小姐不存在吧？船长，你确定你看到的不是一个幽灵？”

船长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钟辰轩却点了点头，笑着说：“那好吧，就让我们去见见她吧。”

一行人走到餐厅，餐厅光线幽暗，银色的烛台上点着一支支蜡烛。洁白的桌布，金色的瓷瓶，大红的玫瑰花，一切似乎都完美无瑕。但当程启思和钟辰轩看到一张桌子前坐着的两个人时，他们都呆住了。

君兰和殷鸣。

君兰穿了一袭银绿色的晚礼服，那身礼服很独特，在左肩上有着一朵硕大的兰花。殷鸣一如既往的穿着无可挑剔，跟这餐厅的格调是再相配不过了。殷鸣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也大吃了一惊。

“你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还是一起的？”程启思问，他已经隐隐地猜到答案了。

殷鸣说：“我买东西，什么买到最高金额的前五名一次豪华游轮旅游，而且是双人的。”他朝君兰看了一眼，微笑地说，“上次在那个化装舞会上认识了君兰，所以，我就约她来了。”

君兰也问道：“你们呢？难道这么巧，我们都抽到了奖？”

钟辰轩笑了笑说：“我看这不是大奖，是个大大的陷阱才对。”他做了个手势，指着周围的人说，“我们都来了，是被用不同的方式‘请’来的。那个请我们来的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刚才已经留意到，君兰虽然化过淡妆，但脸色仍然不是太好，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警惕。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君兰的睫毛微微一颤，眼神也变了一下。

殷鸣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我也饿了，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再慢慢商量吧。”

几个人犹犹豫豫地在一张长餐桌前坐下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时候，一个穿晚礼服的高个子男人，和一个年轻秀丽的女人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启思一看到他，又再次站了起来。

“孟桓？！”

孟桓身边的女人，他们也不陌生。不仅不陌生，还熟悉得不得了。

欧阳若兮。她穿了身式样简洁的黑色晚装，除了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但跟她那气质倒是很相配。

看到孟桓无比尴尬的脸色，钟辰轩冷笑了一声。“好啊，孟桓，采桦现在的情况你比我们更清楚，你居然还能没事人一样出来消遣？采桦其实最该杀的，不是别人，应该是你才对。”

他的话说得尖锐之极，但孟桓也无话可说，只得尴尬地苦笑。钟辰轩哼了一声，又问：“你为什么会来这艘船？你是大忙人，孟桓，怎么有这个兴致？”

欧阳若兮脸上惊异的神色还没褪掉，这时候才记起来打圆场。“你们误会了，我也是刚认识这位孟先生的。他听说我以前是成海市局的法医，就问我认不认识辰轩……”

钟辰轩横了孟桓一眼。“就算是刚认识，但也是他主动来跟你聊的，对不对？”

欧阳若兮微微地笑了一下，但以程启思对她的熟悉程度，完全能够看出来，欧阳若兮的笑容有点僵硬，神情也不太自然。“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聊一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船长忙走了过来，亲自替他们拉开了椅子。“请坐吧，各位。”

大家都坐了下来，袁心怡目光却游移在餐桌旁边坐着的人身上，喃喃地数着：“一，二，三，四……”

尹雪皱了皱眉，说：“心怡，你这是在干什么？”

袁心怡说：“数人数啊。不是说有十二个客人么？可是，我怎么数，也只有九个啊。还有三个呢？到哪去了？”

好像是为了回答她这句话，杜山乔出现在了餐厅门口。程启思已经连跳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想就算下一个出现在门口的是莫明或者李龙宇或者吴晴，他也不会惊奇了。

杜山乔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顿时怔在了那里，他那张“死人脸”也为之震动了。过了半天，杜山乔才迟迟疑疑地说：“你们……怎么也在？”

钟辰轩微笑地说：“杜医生，我还真不知道，你居然也对旅游有这么大的兴趣。”

杜山乔没有回答，只是在服务生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袁心怡说：“现在有十个人了，还有两个呢？在哪里？”

钟辰轩望着船长，说：“你说的那位客人呢？带着很多面具的？”

“哦，那位伍先生，他说他不来吃饭。”船长回答，“刚才服务生来说，莫小姐，她也让把晚餐送到她的房间。所以，今天的晚餐，就只有你们几位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终于，程启思笑着说：“不管怎么说，饭，我们还是要吃的。船长先生，让上菜吧。”

他们今天的晚餐是法式大餐。一道又一道的盘子上了又撤下，最后，袁心怡对着面前的甜点说：“哎呀，我们吃了这么多，万一里面有毒怎么办呢？”

肖然调笑地说：“是呀，心怡，你可以找支银钗子来试一下有没有毒。有毒的话，银钗子就会变黑的。”

尹雪却平平静静地说：“菜里不会有毒的。”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她。尹雪接着说：“因为找我们来的人，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死的。”

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君兰颤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死？谁会要我们死？”

尹雪淡淡一笑，说：“这个，就得问每个人自己的心了。相信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了。”

她把餐巾放在了一边，站起了身。“我要回房间了。心怡，我们走。”

袁心怡叹了口气，遗憾地望着面前那盘吃了一半的甜点，跟着尹雪走了出去。程启思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忽然猛地跳了起来，追了出去。

在过道里，他追上了尹雪和袁心怡。尹雪问：“有什么事？”

程启思一把拽住了她。袁心怡看看他，又看了看尹雪，非常识相地说：“我去甲板上面吹吹风。”

她走开了。程启思望着尹雪，说：“我们最好想一想，今天晚上怎么样才会安全。就像你说的，一定会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不想有什么事发生在你们身上。”

尹雪轻轻地说：“你认为……会是什么事？真的会有……谋杀？”

“我这种感觉已经太强烈了。”程启思说，“很显然，是有人想方设法把我们聚集在了这艘希望号上。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既费力，又花钱，这么大的代价是为了什么？有人想要做些什么，尹雪。船已经开了，你是对的，我们应该在船没有出发之前就回去。”

尹雪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然后说：“你不会真认为会发生一次所谓的……嗯，暴风雨模式或者孤岛模式的杀人案吧？”

“也许。”程启思说，“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是么？在青岭电站，不就发生了吗？虽然太像推理小说，太戏剧化了，但确实有人喜欢这种舞台剧一样的表达方式。比如，徐强。”

“徐强啊……”尹雪轻轻地说，“其实，对于他，让我吃惊的反而是——他那种藐视一切……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疯狂’吧。如果不以‘脱罪’为目的，那么，那个凶手就会变成最可怕的凶手，因为他无所顾忌。”

“哎，等等！”殷鸣在后面叫，他跟着钟辰轩一起走了出来。殷鸣的脸上，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咱们聊聊吧？我觉得，这事情可古怪得很！”

“我的天，你就别来当侦探了。”钟辰轩不耐烦地说，“上一次，你看看，你几张明信片惹了多少事出来？”

殷鸣顿时哑巴了。尹雪说道：“我们也去甲板吧。心怡一个人在上面，我不放心。”

袁心怡正站在甲板上，跟她说的一样，正在“吹风”。海风拂动着她的长发，和那袭紫蓝色的纱丽。她的脸很美，却带着些茫然的模糊表情。尹雪走到她身后，问道：“心怡，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袁心怡并没有回头，仍然眺望着碧蓝的海面，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在想，我好像见过那个女的。”

“哪个女的？”程启思问。

袁心怡说：“你们认识那个——衣服上有朵兰花的。嗯，那样式很衬她，她很懂得打扮。”

程启思说：“君兰？”

“对。”袁心怡回答，“我好像以前见过她跟肖然在一起。不过……我当时不认识她，自然也没有当回事。现在想起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声男人的惨叫声。这声惨叫是从客舱的左舷传来的，短促而沉闷的一声，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程启思吃了一惊，正准备跑下去，想了一想又对钟辰轩说：“你陪着她两个一起下来。殷鸣，你跟我一起来！”

他和殷鸣一起奔到二层客舱的舷，就看到船长站在五号房的门口。从船长的脸上就能看出，程启思看到了非常惊骇和不可置信的东西。

他熟悉那样的表情，而且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看到了“死亡”的表情。而且那种“死亡”的方式一定非常触目惊心。

希望号分为三层，顶层是餐厅、酒吧这类公共活动区域，中间一层是客舱，大约有二三十间。客舱的左舷除了程启思、钟辰轩、尹雪和袁心怡的房间，住了人的就是五号和六号。五号住的是孟桓，六号是欧阳若兮。

五号舱的房门大开着。一个穿晚礼服的男人仰面躺在金红相间的地毯上，他的脸上却戴着一个面具。那是一个木制的面具，相当原始和古拙，底色是一种发亮的油黄色，上面绘制着鲜明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仿照某种动物而雕成的，但因为过于抽象，程启思一时也看不出是种什么动物，只是觉得这面具“似曾相识”。

“他……”船长脸色青白，求助地望着程启思。程启思看到船长的手里还抓着一方餐巾，就取了过来，包住了手，把那张木制的面具缓缓地揭了起来。

孟桓。面具下的那张脸，竟然是孟桓。

程启思早已有所感觉，知道在这艘希望号上很可能会发生跟“死亡”有关的事件。但是，他确实没有料到死的会是孟桓。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移到了孟桓的左胸。雪白的衬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鲜血还在往下滴。一把匕首插在孟桓胸前，只露出了银色的刀柄。那刀柄十分华丽，镶着青金石和虎眼石。

孟桓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凶手会杀死自己。程启思用力握了握拳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个问题：凶手是谁？

然后，下一个问题就是：下一个死者又会是谁？

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一声惨呼在平静的海上之夜是过于刺耳了。程启思的眼光逐一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那些表情他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震惊、恐惧、惊骇……但程启思相信，在这些面容下面，一定隐藏着一个窃喜的凶手的灵魂。现在那一张张脸不过也只是面具罢了，努力伪装成跟所有的人一个模样，而他的灵魂却因为谋杀而战栗和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