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Titus1

袁心怡果然在“希望号”游轮上等他们。“希望号”是艘十分豪华的小型游轮，白色的船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袁心怡靠在栏杆上，长发用一块紫色的纱巾包着，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的脸分外晶莹。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她笑得更灿烂了。

她跟两人闲聊了几句，就领着他们往船舱里走。钟辰轩就说：“好像这条船上的人并不多。”

“当然罗，顶级游轮，越贵来的人越少呗。虽然小了点，但豪华啊，听说有时候会被私人包下来，海上party什么的，挺罗曼蒂克。”袁心怡回答，她穿了一身像是印度纱丽的服装，紫蓝色的，左脚脚踝上戴了一条粗大的银链，做工并不精致，但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倒也别也一番味道。程启思记起来，她上次说尹雪去了印度，估计袁心怡这身行头就是尹雪给她带回来的。“我想想，应该这里一共只有十几个客人吧，你们两个，加上我跟尹雪，就是四个了。”

程启思一直满心想问她尹雪有没有来，但又不好意思问出口。袁心怡这话一出口，他总算是打从心底舒了口气。一转头，马上就遇上了钟辰轩满是调笑的眼神，程启思居然脸红了。

钟辰轩问道：“尹雪呢？”

这时候，袁心怡已经带着他们走到了房间前面。她指了指门牌号说：“我住三号舱，尹雪住的四号。你们是一号跟二号，都是单人的独间。她有点晕船，在里面休息呢，你们收拾一下，一会下午茶的时候在酒吧间见吧。”

她朝两个人抛下了一朵微笑，闪进了三号房，门也砰也一声关上了，留下程启思和钟辰轩面面相觑，根本来不及问问题。程启思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们先去把行李放下吧。”

他跟钟辰轩两个人东西都带得不多，程启思冲了个澡，换了件舒服的衣服出来，就去敲钟辰轩的门。过了好一会，钟辰轩才过来开门，一看到他的脸色，程启思就吃了一惊，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朝钟辰轩的房间扫了两眼，跟他自己房里的陈设没什么两样，每一个角落都利用上了，奢华又精巧。床头柜上放了一只特别显眼的白瓷金边的花瓶，那瓷胎极薄，对着光几乎是半透明的。

花瓶里插了一朵兰花。

程启思从来不会买兰花回来，他甚至避免提到跟“兰”有关的一切，因为不愿意引起钟辰轩的回忆。文若兰之死是钟辰轩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她确实是个清丽如兰的女孩子。但程启思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房间里的花瓶，插的却是一支蓝玫瑰。他面对着这朵蓝玫瑰的时候，心里有过那么片刻的不愉快。

安瑶最喜欢的花就是这种人工染色的蓝玫瑰。蓝玫瑰算是玫瑰里相当名贵的一种，程启思想着既然这艘希望号游轮是豪华游轮，在客房里放上一朵名贵的花，也不奇怪，心里也就释然了。但这时候看到钟辰轩房间里那枝兰花，他刚才在看到蓝玫瑰的一瞬间，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再次升了起来。

但看到钟辰轩的脸色，程启思也只能勉强笑着说：“不就是一朵兰花，你怎么这么敏感？……”

“不止兰花。”钟辰轩打断了他的话头，把一张纸递了过来。那是张质地挺括的卡片，黑底上面印着金色的暗花，是希望号的专用纸。纸上写着五个字。

“她在等着你。”

程启思瞪着那张纸看了半晌，忽然把门一推，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记得，在他房间的花瓶下面，也压着同样的一张纸，但程启思并没有拿起来看。他以为仅仅是一张写着“欢迎光临”之类字样的卡片。

过了一会，程启思从自己房间走了回来。他的脸色，也变得跟钟辰轩差不了多少。他把手里拿着的两张纸，都摆到了桌子上。

两张纸上都写着同样的字。字迹完全相同。

她在等着你。

钟辰轩抬起眼睛，看了程启思一眼。“谁在等着你？”见程启思没有反应，又换了个问法，“你房间里是枝什么花？”

“蓝玫瑰。”程启思沉沉地回答。

钟辰轩皱了一下眉。“安瑶？你完全不需要对安瑶的死负责任，她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严格来说，连任羽都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跟你更没有关系。”

是，是，是没关系。是安瑶自己的选择。

但是那份内疚又该如何摆脱？

任羽确实没开那一枪，安瑶抢在了他之前。可是，当嫉妒的种子在心里扎了根以后，就会生根发芽，甚至开出一朵恶之花。

就再也无法摆脱“嫉妒”这个恶魔了。

“那么文若兰呢？”程启思问道，“她的死，跟你有关系么？”

钟辰轩的回答很巧妙。“她的死跟我当然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她毕竟是死在我跟她的婚宴上。”他瞟了程启思一眼，“我不相信这纸上所指的是安瑶，那么，启思，这个‘她’，指的是谁呢？颜歌？施思？还有谁？”

见程启思没有回话，钟辰轩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烁而模糊。“如果不是颜歌和施思，那会是谁呢？在你的生命里，至今为止，最重要的女人，还有谁呢？尹雪吗？她不能算吧。她可从来没跟你超出过‘朋友’一丝一毫的范畴吧，是不是？”

床头有盏小小的精致的壁灯，一束暖白的光正好射在程启思的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光的原因，还是真的如此，钟辰轩觉得，程启思的脸突然之间变得十分苍白，白得差不多像是那枝兰花的颜色了。

游轮上有个相当华丽的酒吧间，却只有两个人坐着，就是尹雪和袁心怡。程启思跟钟辰轩一路走上来，觉得除了游轮上的职员之外，几乎没有见到几个客人。程启思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只有这么几个客人，这偌大的一艘希望号，这么少的客人，能不赔本？

袁心怡站起了身，朝他们挥了挥手。她手腕上戴了一条很别致的粗银绞花的手链，跟脚上的脚链应该是一套。她披了件颜色很温暖的深红色大披肩，看起来很旧，但应该是什么珍品。

尹雪也站了起来。她一回头，启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跟程启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长发在脑后用一根钗子随意地挽了一挽，一袭很素净的白色长裙，除了脖子上一串红色的珊瑚珠子，没有别的饰物。

她对着程启思和钟辰轩笑了一笑，又坐了回去。这是一张四人的小方桌，坐他们四个再合适不过了。

袁心怡已经要了一瓶甜酒，这时把四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你们两个来得真晚。我还以为你们赶不上了呢。”

尹雪微笑地说：“请我们来，自己却差点失约，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哟。”

她语调轻柔，但这话却让程启思硬生生打了个冷战。钟辰轩问道：“你说什么？你说是我们请你们来的？”

袁心怡正把酒杯举到唇边，听到这话抬起了头。“是啊，不是你们请的么？行程单什么的都是你们寄来的呢。”

程启思的脸色又变了一变。他从衣袋里抽出了那封信，递给袁心怡。“这不是你写给我们的信？”

袁心怡接过来，瞟了一眼，就说：“不是，我的字可没这么漂亮。”她又掠了一下头发，“不过，这字迹挺熟的……”

尹雪从她手里把那封信接了过去，她的脸色也变了变。袁心怡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喃喃地说：“我一定见过的……是谁呢？……”

“是我。”尹雪有点生硬地迸出了这两个字，三个人一起看向了她。尹雪接着解释说，“不是我给你们写这封信的，但是，这字迹确实很像是我的。”

她从包里翻出了一支笔，在信纸的背后随手写了几个字。这一来，程启思和钟辰轩都看已经看了出来，她的字迹确实跟信上的很像，但尹雪的字要随意一些，洒脱一些，有时候有些能省的笔划都省了，如果不是看熟了她的字的人，恐怕很难认出她写的什么。信纸上的字，相比之下就要拘谨得多了。

钟辰轩比较着两种字迹，忽然说：“尹雪，你写一下这五个字。”

尹雪眼里闪过一丝奇特的光芒。“哪五个字？”

钟辰轩慢慢地说：“她在等着你。”

袁心怡在旁边说：“听起来像什么过时的歌名。”

尹雪没有搭腔，在纸上写了这五个字，推给了钟辰轩。程启思也凑过去看，果然如他们所料，那五个字与他们在房间里发现的纸条上的字迹非常相似，只是尹雪特别喜欢省笔，而且这种“省”都省得十分随意，有时候是少一点，有时候可能就会少一横或者一竖了。模仿的人，再怎么也模仿不来。

尹雪看着程启思和钟辰轩两人传看那张纸条，脸色都很凝重，就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程启思喝了一口酒，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袁心怡听得啧啧称奇，说：“这么说，是有人借用我的名义，骗你们来旅游的喽？哎呀，这人可真好心，连旅游的费用和机票钱都全帮我们包了，挺大方的啊，我猜一定是个男人。”

她这个结论让众人都呆住，尹雪问道：“为什么一定是个男人？”

袁心怡眨了眨眼睛，说：“因为女人没有这么大方。你们想想，我们四个，又是头等舱又是五星级酒店，加起来，十几万总少不了吧？”

三个人都无语。尹雪转向程启思，说：“我们也收到了一封信，不，也不是信，也就是行程安排什么的。是当地一家有名的旅行社派人送到心怡工作室的，说是程先生委托他们来的，所有费用都已经付过了。心怡和我那时候都在国外，工作室就把那些行程单都拍了照发给我们了。我也没怎么在意，既然你们请客，我们也就来了。这么大方，本来就很像启思你的性格……”

她还没说完，钟辰轩就看着程启思笑，说：“嗯，原来你的性格标签就是这个？”

程启思也跟着尴尬地笑，尹雪却像是笑不出来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这人对心怡情况挺了解的……不过，你们收到了，为什么不找我们问一声？”

“她电话打不通啊。”程启思苦笑地说，“她工作室的人说她和你出国了，我猜你们肯定是在目的地等我们，就来了……”

他虽然是一心想来，但也还没有像钟辰轩说的那么忘乎所以的地步，好歹还是打过电话去问袁心怡工作室的。听到那边这么说，也就放下心了。

“打电话找不到可以发微信啊。”钟辰轩说，“要找一个人，难道还找不到了？”

袁心怡捂着嘴，格格地笑。“我在闭关做设计，微信什么的都关了！正在关自己小黑屋呢！”

钟辰轩转向尹雪，尹雪摊开了手，说：“她逼着我一起跟她关小黑屋哪。”

程启思笑了一声，说：“那约我们来的人，肯定是我们的熟人啊。不然，哪里能知道我们的情况？”他又问尹雪，“你们的护照信息还有谁知道？”

尹雪跟着笑。“拿护照出去签证的时候太多了，哪里保得了密？打个比方，我要去某个国家吧，在成海市能够做签证的就那么几家旅行社，想查肯定是查得到的。倒是你们两个……”她朝程启思和钟辰轩一人看了一眼，“你们的护照信息应该比较难泄漏吧。”

程启思和钟辰轩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尹雪沉吟地说：“约我们来的人，究竟是谁？把我们找到这里想做什么？”

袁心怡笑吟吟地说：“我猜，你们两个，肯定都是得罪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如今想要找你们讨债呢，所以说——她在等着你——等着你们。你们好好想想吧，得罪了谁？女人可是不能得罪的，她们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再久的仇都不会忘！所以，神话里面管复仇的神，都是女的啊！”

这回连尹雪都是一脸苦笑，看着她说：“心怡，你的想法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钟辰轩却说：“心怡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挺奇怪的，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我提议……”尹雪慢吞吞地说，“我们最好离开这条船。要旅游，去哪里都好，我们可以到任何地方去。这分明是个设好了的局，而且是给我们准备好的局，我们为什么要往里面跳？我不管那个人想干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一点也没有。我不想我们任何一个人遇到危险。”

“危险？”袁心怡尖声地说，“你认为我们会遇到什么危险？”

尹雪抬起了眼睛。她的眸子，乌黑而冷静。“我认为，我们将会遇到——死亡。”

坐在她对面的袁心怡陡然地打了个寒战，忽然，她指着尹雪的背后，尖叫了起来：“鬼！鬼脸！外面有个鬼脸！”

尹雪是背着门而坐的，而袁心怡则是正好面对着酒吧门口。程启思浑身一紧，立刻转头去看，他确实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消失在了门口，从那匆匆一瞟的印象里，他觉得，他好像看见的是一个五颜六色、色彩相当鲜明的东西，而且，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东西给他一种“狰狞”的感觉。

钟辰轩和尹雪也已经站了起来。钟辰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酒吧门口，往外一看，外面是一条明亮的通道，除了擦得锃亮的木质地板，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袁心怡。

程启思抢在袁心怡前面开了口。“我刚才也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门口。”

这时，从过道的那一头，走过来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穿了件雪白笔挺的衬衫，相貌相当英俊，手上还搭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袁心怡一看到他，就愣了一下，叫了起来：“肖然？你怎么在这里？”

从郑琪儿那案子以后，本来相当活跃的肖然，一下子就沉寂了。程启思倒是一直在留意，对肖然他并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苦于毫无证据。而肖然从那之后，几乎都在国外，很少回国。

肖然看到袁心怡，也略略愣了一愣，但立即笑容更深了，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他一看清程启思和钟辰轩，明显地脸色变了一变。

“啊，这还真是巧。这船上还能遇到这么多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