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年。”钟辰轩说,“应该就是他。我一直想不通,王望年怎么会死?也许就是因为他也是这件事的参与者,所以他才也会被灭口。而那个姓李的饲养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
“为什么?”程启思高声地问,“这一切是为什么?杀这么多人,为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钟辰轩说,“我只知道,一定与小槿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程启思从车上找了根铁丝,对着大铁门侧一道小门上的锁摆弄了几下,只听“嗒”的一声,锁开了。钟辰轩说:“你这套本事还真不错。”
程启思左右看了看。“还好,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哪还有人在这时候来这里啊。”钟辰轩走了进去,说,“我们也快进快出吧,我一样的不想在这里久待。”
程启思瞪着他。“不想久待?我还以为你是来这里找气氛的呢!”
忽然,他们听到了车喇叭的声音,一回头,开过来的居然是一辆警车。吴晴从警车上跳了下来,见到他们两个,就甜甜地说:“程哥,你们两个果然在这里呢。”
“小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程启思问。“下班了就回家吧。你还不嫌累么?”
吴晴从挎在肩头的花花绿绿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叠东西。“这是钟哥急着要的东西,最近的入境记录。”
钟辰轩接了过来,看了一遍。他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露出了一种相当惊愕甚至是恐惧的表情。程启思却没留意到,只对吴晴说:“直接发给我不就行了?不需要你一个人跑一趟啊。”
吴晴苹果一样的小脸上,露出了相当愤恨的表情。“我一定要找到杀埃姆的凶手。你们是来找线索的对不对?我也要去!”
于是,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吴晴走在程启思和钟辰轩的中间,一路上都是左顾右盼的,好像生怕旁边的树荫里会突然窜出个人来。
他们先去的是狮虎山。那些猛兽们又恢复了慵懒无比的生活,不过,见到有生人来了,居然老虎狮子豹子们都对着他们一通狂叫。程启思摸着头,说:“我们就这么讨人嫌?”
“大概是有同类死掉了,它们也知道,所以反应跟平时有点不同。那天晚上,埃姆死的时候,它们不也有感觉么?”钟辰轩说。那些狮子老虎确实都感觉十分紧张,一双双眼睛在暮色里闪闪发光,很是警觉,与平时它们那副慵懒无比的神态大不一样。“野兽对血都是非常敏感的。”
他们沿着石板路走到了埃姆陈尸的圈舍,程启思说:“辰轩,你再往上走走看。”
钟辰轩说:“怎么,想案情重演一次?我可不要进去喂老虎狮子。”
“就是个空的,里面又没老虎又没狮子又没豹子,怕什么。”程启思推他,钟辰轩叹了口气,“你去,我不喜欢那味道。”
程启思无可奈何,只得沿着那条石板小路,慢慢地走上了狮虎山。狮虎山上到处也是树叶浓密的大树,虽然已经是秋天,落了不少叶子。他踩在那些枯黄的树叶上,那声音让吴晴和钟辰轩听着都寒毛直竖。因为这园子里太静,一旦猛兽们停止吼叫,静得就只有落叶的声音。
“那天那个姓严的大爷,他说他是在哪个方位看到的?”钟辰轩问吴晴。吴晴想了一想,走了几步站定了,说:“这里。”
钟辰轩走到她身边,向上望去。程启思已经走到了圈门旁,伸手去推。钟辰轩突然叫了一声:“不要动!”
程启思果然不敢动了。钟辰轩说:“从我这里,看不到你。”
“什么?!”程启思冲了下来,说,“吴晴,你上去,到我刚才的位置去!”
吴晴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只得答应了一声,走了上去。程启思走到了钟辰轩的身边,向上仰望,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从他这个角度,也就是当时姓严的老人所站着的地方,根本不可能看到有人“推门进去”!
“他……那位老人家在说谎?……”程启思喃喃地说。钟辰轩却摇了摇头,说:“不,他没有说谎。他只是看到了凶手想要他看的东西而已。”
吴晴站在上面,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有点怯生生地问道:“我可以下来了么?”
钟辰轩对着她招了一下手,说:“下来吧,我们换个地方去看看。”
吴晴一步一步地挪了一下,还不断地回一下头,看着后面,仿佛身后的阴影里会随时钻出些什么怪物来似的。好不容易挪到了程启思和钟辰轩面前,吴晴小声地问:“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们换个地方走走吧。”钟辰轩慢悠悠地说。“小晴,你对这里最熟,离这里最近的除了爬行动物馆,还有什么馆?”
吴晴不假思索地说:“金鱼馆。那个鱼池里有很多漂亮的锦鲤,喂得肥得不得了,很多很多。”
钟辰轩说:“我们去瞧瞧。”
程启思嘟哝着说:“这么黑沉沉的天色,看什么鱼?鱼也睡觉了。”
钟辰轩却不理会他,说:“走吧,小晴,你带路。”
那个鱼池其实离爬行动物馆非常近,就在金鱼馆那里。金鱼馆其实是一个建在水池上的曲曲弯弯的长廊,而鱼池就是下面的那个水池。程启思只瞟了一眼,就隐隐看到那鱼池里有无数红红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些吃得很肥的大鲤鱼了。
钟辰轩正想对吴晴说什么,吴晴两眼死死地盯着鱼池里,脸色变得惨白。她指着池子,尖叫起来:“你们看……里面有东西!”
确实,那些锦鲤密密麻麻地遍布在池里,但在靠近一个转角的地方,却一条鱼也没有看到。程启思弯下腰仔细去看,果然隐隐约约地看到里面有个什么大大的东西。他抬起头来看了钟辰轩一眼,钟辰轩的脸色也很凝重。
“启思,我想,我们找到那个失踪的饲养员李怀云了。”
这一具尸体的发现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更疯狂的忙乱中,不管是程启思和钟辰轩,都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消遣。但是没一个人敢反对程如馨的决定,程如馨说了要去给石雨琳捧场,那就一定要去,天塌下来也得去,把身边能拖的人都拖了去。
“启思,你这堂姑妈太可怕了。”钟辰轩一向对于热情过度的人很有办法,只需要冷着一张脸自顾自走开就完了,至于对方的反应?对不起,我看不到。但面对程如馨,连钟辰轩都无计可施。
程如馨对钟辰轩很有好感,问长问短不说,还抓着他胳臂不放。钟辰轩再怎么样,也不能把程启思的堂姑妈给甩翻在地。
现在罗景、程启思、钟辰轩三个人连同程如馨,都坐在剧院前排。钟辰轩挽起衣袖看自己的手腕,都被程如馨给抓出青印了,程启思看着实在是觉得不好意思,对钟辰轩低声说:“我这堂姑妈就这脾气,那个,她力气又大,你别介意啊。”
钟辰轩摇了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堂姑妈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一表三千里懂不懂?”程启思见钟辰轩摇头,也见惯不惊了,钟辰轩对于很多俗话俚语都是不懂的,“我亲戚可多了去了,你又没问过。我跟她和罗景熟,是因为她这些年都在国外,我在她家住了一段时间。”
“这个听你说过。”钟辰轩问道,“哪个国家啊?”
程启思做了个苦脸。“德国。”
钟辰轩问道:“是因为结婚吗?”
“不,是靠本事的。”程启思笑了笑,朝跟他隔了两个位置的程如馨瞟了一眼,“我要是告诉你,她是航天工业的专家,你信不信?”
钟辰轩正在喝水,这一下那一口水都喷了出来。“什么?!”
“你去找一找程如馨这个名字。”程启思笑着说,“她是权威。”见钟辰轩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就说,“你德语比中文还溜,你跟她说说看。”
钟辰轩还真在手机上面搜出来了,他举着手机,隔着两个位置对程如馨说,“程伯母,这是你写的么?”
程如馨伸过头来看了一眼,迸了一串德语出来。“对啊,我写的,好几年了,你要看看新的去……”她话还没说完,场上就已经揭幕了,红丝绒的帷幕向两边慢慢分开了。程如馨的注意力立刻跑到了舞台上去,重重地往椅子里一倒,整排座椅都狠狠颤动了一下。
钟辰轩压低了声音,对程启思说:“现在我信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所以她对于罗景去干考古这一行非常诧异,总觉得嘛,她这个儿子,也应该跟她一样啊,高精尖啊!”程启思说,“结果罗景去挖几千年前的古墓去了,你说,她能不失望吗?”
钟辰轩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盯着舞台上,低低地说:“《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怎么又是这个!”
“前段时间有个出名的剧团来演过,业余的也想来演演,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啊。”程启思也望向了舞台上,穿埃及服装的演员,画着浓重的眼线,他都快认不出石雨琳了。罗景这时候心情似乎还好了几分,扭头对程启思笑着说:“他们就服装来跟我讨教过。不过,我看他们这做得,也不怎么样。你们看,那眼镜蛇的头饰……”
“停停停。”程启思赶忙打断了他,“你不能指望这么个业余的戏剧表演,能做出多么专业的服装吧?”
罗景耸了耸肩。“是不能。黄金,黄金,在埃及,大量的都是黄金。再怎么镀一层金,也跟纯金不一样。”
程如馨转过头来,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做了个“嘘”的手势。三个人立时噤如寒蝉,认认真真看戏了。
老实说,这戏演得挺一般的,程启思为了礼貌,是忍住了一个又一个的呵欠。好不容易盼到最后一幕也是最高潮了——埃及女王用眼镜蛇自杀。
“把我的衣服给我,替我把王冠戴上;我心里怀着永生的渴望;埃及葡萄的芳酿再也不会沾润我的嘴唇。……”
程启思看着那个盛装的女人,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眼睛旁边画着深绿色眼线,几乎都认不出是石雨琳了。她从盛满无花果的篮子里面拿出了一条蛇,放在自己的胸前。这时候,他听到身旁的钟辰轩低声地说:“为什么会是无花果?给克莉奥佩特拉送蛇的人,为什么要说是送无花果来呢?莎士比亚想暗示什么呢?”
程启思听他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蛇咬过的痕迹;这些无花果叶上还有粘土,正像在尼罗河沿岸那些蛇洞边所长的叶子一样。’……你说,莎士比亚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反正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程启思说,“因为里面掺进太多东西了。”
钟辰轩问:“什么东西?比如说?”
“欲望吧。”程启思说,“可能是权力的欲望,也可能是情欲。都有。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是青春的激情,没有什么能够阻挡。那可以说是最原始和野性的激情了。而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莎士比亚这样子起名的并不多,还有一个用的是古希腊的传说——这就比那纯属青春躁动的欲望要复杂得多了。”
“另一个啊……”钟辰轩慢吞吞地说,“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
扮演女王的石雨琳身体扭曲了几下,显露出相当痛苦的姿态,躺在长椅上不动了。钟辰轩摇了摇头,说:“前面还演得可以,这里也太……”
程启思说:“什么?”
“‘像香膏一样秘密,像微风一样温柔。’‘你有没有把那能够致人死命而毫无痛苦的那种尼罗河里的可爱的虫儿捉来?’”钟辰轩有点不屑地说,“好像不表现得这么痛苦万状,演员就觉得不够卖力一样!”
他声音略微高了些,好在这时候戏已经完了,掌声也响了起来。程启思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说:“你都说了,业余的,要求这么高干什么?”
程如馨这时候也吃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拖着罗景就走。“咱们去后台看小雨!演得真棒!哎,罗景,你怎么不带束花来?你这脑子,除了五千年前的古墓还知道什么!”说着又对程启思说,“启思,你也来!你嘴甜,去跟雨琳说几句好听的,我这儿子嘴太笨,就不会讨好人!好不容易找到个女朋友,又飞了怎么办?”
程启思又气又笑,说:“堂姑妈,你儿子又不差,用得着讨好谁么?就算我嘴甜,我去跟雨琳说,那又有什么用?”
“……启思。”钟辰轩的两眼仍然盯着舞台上,“有些不对。她……”
程启思被他说话的调子吓了一跳,忙转头看向了舞台。
石雨琳仍然躺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别的演员都已经过来谢幕了,只有她仍然还躺在那里。
程启思心都猛地沉了一下,直接从椅子上跨了过去,翻身上了舞台。
聚光灯下,石雨琳的脸化过浓妆,看不出脸色有什么变化。但她的眼睛大睁着,嘴角有白沫流了下来。
钟辰轩的目光落到了长椅旁边的一条眼镜蛇上面。不管怎么看,这就是一条假蛇,那种可以扭来扭去的玩具蛇。
玩具蛇自然不能咬死人。
钟辰轩又看到了放在旁边的篮子上,里面盛着无花果。刚才石雨琳就是在这篮子里面把眼镜蛇给摸出来的。
对于原剧是简化了,本来是应该摸两次,一条放在胸前,一条放在手臂上,但石雨琳扮演的克莉奥佩德拉只摸了一条出来放在胸口。
舞台上的演员们也围了过来,都看出来不对了。
程启思回头问扮演侍女的一个女演员:“剧本就是只摸一条出来吗?”
“不……不是。”那个女演员颤声说,“就是跟原剧一模一样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念完那两句台词,就没有再去摸另一条了……就直接表演死了……”
程启思慢慢地说:“不是表演,她就是死了。”
钟辰轩向那个装无花果的篮子走了一步,程启思伸手把他一拦。“别过去,那里面应该有别的东西。”他朝石雨琳的手指了一指,“看,她手背上。”
石雨琳的手背上有对小小的齿印,对这样的痕迹,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并不陌生——曾经在某个案子里面见过的蛇吻,就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候,那个篮子摇晃了一下。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一条眼镜蛇的头,猛地从无花果的叶子间露了出来。
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钟辰轩的声音反倒显得十分平静。“没错,就是眼镜蛇。她是在伸手进去取道具蛇的时候,被咬了的。……蛇毒发作得很快,她就这样,死在我们面前。……自然不会有莎士比亚描述得那么美丽而毫无痛苦了。她……”
程如馨终于绕过椅子,气喘吁吁地爬上了舞台。她还不明所以,一眼看到了躺在长椅上的雨琳,就大叫了起来:“雨琳!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罗景,快来啊!快把她扶起来去医院啊!”
程启思忽然想起,罗景并没有在他们身边。他抬头一看,罗景正站在红丝绒的帷幕旁边,面对着进后台的那个方向。
一盏射灯正好照在罗景的脸上,程启思看到,罗景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他正想过去,罗景忽然身子一个摇晃,就栽了下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