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24

程如馨满满地舀了一大勺汤。“这汤真不错。罗景今天有事，他那些老同学听说他回国了，非得要拉他去聚会。罗景本来不想去，雨琳硬拉他去的。哎，这好吃的他都吃不了啦。”

钟辰轩说：“伯母，我想再问一下有关黄金之眼的事。哦，就是你在伊朗得到的那个首饰。那段经历，你除了启思，还告诉过其他人么？”

“没有！”程如馨想都没想，一口就否决了。“那个人叫我忘掉，我当然就忘掉了。要不是启思问起，我还真就搁脑子里了。”

钟辰轩又问道：“这么多年，那个人就完全没有出现过么？或者，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程如馨皱起了眉头。“怪事？偶尔接到奇怪的电话也算怪事吗？”

“奇怪的电话？”钟辰轩问道。“什么样的电话？”

“就是打来了没人说话的电话。”程如馨说。

程启思叹了口气。“堂姑妈，这是常常都有的恶作剧，这真不算什么怪事。”

“我还没说完呢。”程如馨说，“我前段时间，老是接到奇怪的电话。我接了，那边又不说话……我一直当是什么有神经病的人在打电话呢。”

“大概什么时候？”钟辰轩问道。

“就前几个月吧。”程如馨不经意地说。

程启思开始隐隐地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了。“前几个月？你还能记得具体的日子么？”

“这我可记不起来了。”程如馨夹了一颗狮子头，一口咬了一半，程启思和钟辰轩也只有耐着性子等她“回想”。“肯定是有人打着玩的，你们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你就没看看电话号码么？”程启思问。

“跨国长途哪能看到来电！”程如馨理直气壮地说，“我一天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管这些事！”

程启思自然是不会跟他的堂姑妈争辩，低下头喝自己碗里的汤。钟辰轩却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的文件夹放在桌上，因为他没怎么吃东西，就一直在看尸检报告和一些相关的文件。程如馨的眼光忽然地停在了那复原的男死者照片上面，脸色猛然变了。

程启思看她脸色不对，也有点吃惊，问道：“堂姑妈，你怎么了？这菜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你们怎么有他的照片？你们认识他？他现在在哪里？”程如馨的手发颤，指着那照片上的男人，高声地问。程启思心中狂跳，忙问：“堂姑妈，你认识他？这个人是谁？”

“我当然认识他！我几十年前就认识他了！”程如馨握着那照片，说：“这个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纪兴中啊！”

这句话简直像是一个炸雷，炸得程启思头晕眼花。“什么？他就是纪兴中？就是你说那个翻译？后来失踪了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他！”程如馨一连声地说着，满脸激动，脸颊都发红了。“启思，你也认识他？他现在在哪里？这死家伙，我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居然也不回信！我还以为他真死了，偷偷哭了好几场呢！”

钟辰轩望着程如馨，试探地问：“伯母，你跟他……”

程如馨的脸更红了。“哎呀，都一把年纪了，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如果他那时候没死……哦，没有消失，我才不会嫁给罗景他爸呢！我们那时候写的信，我都还留着呢……”她越说越不好意思，程启思和钟辰轩却听得面面相觑。

“原来是他。”钟辰轩喃喃地说，“这个人就是纪兴中……这么说的话……小槿姓纪，是真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程如馨甜蜜地回味了一阵，又抬起了头，问程启思：“哎，你还没跟我说他在哪里呢？你这家伙，还跟你堂姑妈卖关子？”

“……堂姑妈，我不是卖关子。”程启思沉重地说，“如果你曾经跟这个纪兴中是恋人，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程如馨望着他。她刚才还在发红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堂姑妈，他死了。”程启思无奈地说，“就在几天之前。”

“死了……他死了？他以前没有死，现在才死了……？”程如馨喃喃地说，筷子也落到了地上。

程启思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思来安慰她了。他的心里可以说得上是翻江倒海。难怪他觉得看到纪兴中的照片觉得很眼熟，原来他曾经在吴晴提供的纪兴中的资料上见过他的照片。只是身份证件照跟死后复原的照片差异不小，而且纪兴中的复原照片又多了把大胡子，加上年龄总会带来不少变化，所以程启思一时间没能联想到一起。

灵感原来真是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的。

钟辰轩一遍又一遍在纸上写着三个字，然后划掉，然后又写。他还在纸上画着大大的问号，大大的惊叹号。直到把一张纸画得一点空隙也没有，他才把笔扔了下来。

“纪兴中”。他一直在写这个名字。

程启思也坐在那里发呆。这个消息来得太重量级了，大家都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程如馨把黄金之眼放进了首饰盒，认认真真地遵守着那个承诺，再没有对人提起。但这个纪兴中，从程如馨的叙述中可以得知，他是个有心的人。

“也许他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被小槿家族的人发现了。”程启思说，“然后……他被误以为落水而死了，但是他没有死。他用别的身份重新活下来了……”

他说得很犹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这个推断。钟辰轩却说：“你这个说法，我现在倒真有些相信了。姑且认为你说的是对的，这个纪兴中，他去了法国之后，娶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小槿的母亲。因此，小槿拥有那颗蓝宝石。”

“也因此，她能够跟罗景在伊朗的博物馆‘巧遇’？”程启思说。

钟辰轩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小槿为什么能找到罗景呢？太巧合，实在是太巧合了。如果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黄金之眼在罗景的母亲手中，而刻意地去跟罗景接近，这样的话就显得不那么太过于凑巧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法德耶，大概只有一个人清楚地知道黄金之眼在你堂姑妈手里，那就是纪兴中。这差不多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了——你堂姑妈不见得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外面吧？”

“放保险箱里面的。”程启思叹了口气说，“不过，她的密码自然是瞒不过我跟罗景的。”

“对了。”钟辰轩回答，“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是程如馨最亲近的人，你们自然知道她有这个东西。可是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看你堂姑妈的口气，她对这黄金之眼还是有点敬畏的，决不至于随便拿去给别人看。”

“那是肯定的。”程启思点了点头，说，“我堂姑妈小气着呢，什么珠宝都是藏着的。”

钟辰轩说：“那就更不用怀疑了。启思，这么一想，这个世界上，除了纪兴中，知道黄金之眼在你堂姑妈手里的，可真是没别人了。对，给她的人自然知道，可是，毕竟是在两个国家，法德耶那一族的人，总归是藏在历史的阴影之中。他们没办法轻易地知道有关程如馨的一切。所以，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纪兴中，是他，是他把蓝宝石给小槿的母亲的，小槿也是从他那里才知道了罗景的存在。那些电话，经证实是从法国打来的，看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你堂姑妈。”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从今以后再不会有那样的电话了。我相信，他是喜欢程如馨的，几十年来都没有变过。”

程启思忍不住想笑。“我堂姑妈？你也见过她那个样子了……”

“纪兴中离开她的时候，程如馨还正是青春最盛的年华。”钟辰轩有些感叹地说，“程如馨留在他心中的，是最美最灿烂的容颜。你该明白什么叫‘青春’……纪兴中从此再也没见到过程如馨，至死都没有见过。所以就算他死，他心里的程如馨依然是最美丽的。也因为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所以，会比实际的更美。”

程启思也沉默不语了。过了好一阵，他说：“但他毕竟娶了别的女人，还有了一个女儿。”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某些不能预知的事情。”钟辰轩疑虑地说，“为什么他会被说成失足落水而死？他又为什么会生活在法国？他以前跟程如馨一直都有书信来往，我猜他们的书信也就是情书了。没理由他连招呼都不招呼一声，就消失了。所以，我猜想一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他叹了口气。“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他就是小槿的父亲，这也解决了一个长久以来都让我想不通的问题。”

程启思望着他，钟辰轩说：“你难道就没想过，小槿的外祖母是伊朗美女，这一点我们可以相信，因为她给我们看了照片，照片上的美女确实跟她长得有些像。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小槿的身上，中国人的特征非常浓，除了她的眼睛，她几乎就是一个中国女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的母亲与她的外祖母隔了一代，中东血统已经少了一半，传到小槿的身上就更少了。而她身上大部分的血缘，是来自于她父亲的。她的父亲只可能是一个中国人！”

程启思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个问题，但钟辰轩这么头头是道地一分析，他也真是心悦诚服。“没错，没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小槿的妈妈是西亚血统，如果她父亲是白种人，那么小槿就肯定该长得像西方女孩了，白肤金发的那种，而绝不会是黄种人的相貌！”

“所以这也算是给纪兴中是她的父亲提供了一个旁证。”钟辰轩说。

程启思问道：“纪兴中为什么要来国内？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动物园？难道他是跟他女儿一起来的？”

钟辰轩低声地说：“他到国内，一定会随身携带护照。但我们在纪兴中的尸体上没有找到任何身份证明文件，说明杀他的人是想到了这一点的。……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死在动物园里？我是真的想不通……但是，解开这个谜底的钥匙，一定跟波斯豹有关，跟黄金之眼有关。”

程启思茫然地问：“你相信罗景所说的么？如果黄金之眼有朝一日消失了，那么可以去寻找祭祀仪式中的神兽，它会指引人们寻找到要找的东西？”

“……我不知道。”钟辰轩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但我记得波斯波利斯，在风里，那座古老的灰色石头的建筑，就像是亘古不变一样，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那就是传说中居鲁士大帝的墓地，质朴而坚定。我相信……我至今仍然坚持我的看法，他不会需要一个华丽而雕琢的死后世界，不会像埃及的法老给自己修建金字塔，也不会像秦始皇给自己一批庞大无比的兵马俑，以期统治他死后的世界。如果说他真有什么遗憾……我认为，那就是不完整的躯体吧。他不会介意死在战场上，但是，谁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头和躯干分离的。我想，这也是法德耶那祭司一族，数千年来如此执着的原因吧……”

程启思苦笑。“你说得太虚幻了。简单地说，只有小槿知道居鲁士的头在哪里，而她提出交换——用居鲁士那座神殿里所藏的宝藏来交换他的头。法德耶不得不同意，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对。”钟辰轩表示同意，“法德耶那种人，不会在乎宝藏的价值。这是他们作为祭司的职责。你也看到了，在那块土地，古老的信仰依然深沉而神秘。”

程启思说：“可是，毕竟这么几千年了，那头就算还存在……难道还没腐坏么？”

“埃及有木乃伊，波斯也未必没有自己的保存方法。”钟辰轩不经意地说，“这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了。”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开车出去旅游的时候，碰上的那桩谋杀案么？”程启思缓缓地说。“那几个凶手，他们都已经不是人了，是禽兽。他们为了掠夺那些宝物，杀了那么多个人。纪槿……她岂不也是一样？”

钟辰轩看了程启思一眼，正要说话，李龙宇进来了，一脸“有收获”的表情。他干劲一向足，效率也高。“启思，确实有个法国人入境，到成海市来。因为他是拿的法国护照，但却是个中国人，而且会说好几国语言，所以酒店里的人对他印象很深。”李龙宇把一份资料递给程启思，“他的名字是Andrew·Woolf，正是Iris·Woolf的父亲。”

他皱起了眉，好像有什么特别不可解的事情一样。“他是跟他的女儿坐同一班飞机来的。真奇怪，他们既然一起来了，为什么不住在同一家酒店呢？……”

“他们父女二人是坐同一班飞机的？”钟辰轩问。

“对，座位都是在一起的。”李龙宇说，“他飞抵成海市之后，也跟他女儿一样，是在凌晨去动物园的，酒店是这么说的。”

程启思说：“他大概是跟什么人约好的。”

李龙宇疑惑地问：“约在关豹子的圈舍里？而且，那时候动物园没有开门吧。”

钟辰轩猛地扬了一下眉头，站了起来。“启思，我们再去动物园看看。”

快傍晚了，动物园已经关门了。大门锁着，门卫也没见踪影。程启思说：“怎么办？翻进去？”

钟辰轩左右看了看。“会不会有人把我们当成小偷？”

程启思盯着动物园那锁着的大门，缓缓地说：“我明白你为什么刚才突然惊了一下了。当龙宇说到‘那时候动物园没有开门吧’的时候……”

“对，龙宇提醒了我。”钟辰轩说，“没错，那些晨练老人可以在早晚进去溜达，因为他们都在这附近住，对什么地方有个小门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纪兴中不一样。他这辈子都没来过成海市，更没有来过动物园。他怎么可能知道哪道小门晚上开着，能够进动物园呢？就算他叫个出租车过来，出租车司机也只会将他载到动物园的正门。可是，他偏就顺顺当当地进去了！”

程启思说：“那么就一定是有人将他领进去的。”

“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设想。”钟辰轩说，“既然有人约他来这里，那么很可能就是有人在这里等他的。这个人将他放了进去……”

程启思缩了一缩肩头。这时候又是傍晚了，跟他们那天晚上来这里的时间差不多了。夕阳的余光照不透园里密密层层的树叶，加上飒飒的风声，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这个人是……” 4oqiNvIwKJd83BGWN8uWg6KHHHDG86f2NpcHa74eedFdnFJtKxvylDxbFVWlW3q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