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21

“小槿是有家的，有父母的。我从她的只言片语里听得出来，她对珠宝很有研究，她说‘她家里也有不少类似的珠宝’。”钟辰轩说，“如果她平白地消失在了伊朗，她家里人绝不可能不去找她。小槿是应罗景之约（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才去伊朗找他的，我不相信她家里人不知道罗景的存在。小槿的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家里人找不到她，一定会去找罗景要人。罗景不是个善于应付这些的人，他是个书呆子。如果他没有办法，一定会找你求援的，可是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找过你。”

程启思犹豫地说：“也许小槿家里的人不认识罗景。她可能是瞒着家人来的。”

“就算如此，如果要追查小槿的下落，找出罗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钟辰轩说，“报案，请私家侦探，怎么着也能查到了。换了你，如果你的亲人失踪了，一定会心急如焚的。你想想你那跳脚的堂姑妈就知道了，小槿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关心呢？怎么就不会去罗景要人呢？”

程启思思索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真觉得挺奇怪的。难道当时小槿陷进流沙里，真的没死？她如果回了家，她父母自然也不会找她，罗景当然也就不会遇上难题了。”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钟辰轩说，“算了，等联系到小槿的家人再说吧。有名有姓，虽然麻烦点，总能查的。”

开车回到局里，所有的人都顶着一对熊猫眼在干活。李龙宇从椅子上疲倦地转过身来，对他们说：“我联系不上小槿的家人。”

“联系不上？什么意思？”程启思皱起了眉头。

李龙宇说：“她的护照是真的，她的身份也是真的。但是，她的母亲早就死了，我想联系她的父亲，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我又打算找到她除了父母之外最近的亲属，但我很惊奇地发现，居然找不到她什么亲戚！”

钟辰轩说：“一个人不可能完全没有亲戚吧。”

“我也是这么想。”李龙宇说，“可是，这是事实。她就像是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一样……真让人觉得奇怪。”她看了一下手里的资料，“她家里开着一个相当有名的珠宝行。”

程启思记得，小槿自己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李龙宇说：“是珠宝商的千金小姐。继续查？”

“对，继续查，一定要找到她。”程启思说。忽然他的手机又响了，程启思一接，就失声大叫了出来，把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堂姑妈？！你要回国？你已经上飞机了？！不是吧你？！”

程启思站在机场出口，不停地看表。程如馨坐的那班飞机已经到了，但稀稀落落地出来了不少人，仍然没有看到程如馨的影子。打她的手机，还是关机。

终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通道口。程启思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吃了一惊。程如馨比起他记忆里面的样子，可是大大不同了。原来，她是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女人，可是现在，比起前些年，她活像是一个人翻了一倍，如果以前她有八十斤的话，现在她恐怕就有一百六十斤。程启思瞪着扑到面前的女人，一时间有点脑子发晕。

程如馨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地一阵乱摇。“启思！启思！罗景在哪里？连妈都不来接了，他这是要翻天吗？”她的声音分贝非常高，用力也非常猛，程启思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她给震聋了，手也快被她给摇断了。但她一连串的问题活像是连珠炮一样，完全没有给他回答的余地。直到程如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下一串问题的时候，程启思终于抓住了这个间隙，抢先说：“堂姑妈，你小声一点，我耳膜都快破了。还有，你放开我，我这就带你去见罗景！他人有点不舒服，在酒店躺着呢！”

程如馨这时才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对自己侧目而视，有点讪讪地放开了程启思。“启思，我就是着急啊……”

“堂姑妈，他没事的。”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走吧，我的车停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去看罗景。”

上了车，程如馨又扬起了嗓门，问：“我家罗景到底怎么了？伊朗那鬼地方，就是不吉利，上次还在那里闹失踪！这次我一定要把那死小子带回去关在家里，不准他跨出门一步！对，我要把他的护照给藏起来！”

程启思虽然满腹心事，听到程如馨的话，仍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堂姑妈，好些年不见，你精神还是那么好。不，应该是比以前更好了。”

程如馨一瞪眼，说：“那是自然，以前有你们两个小鬼让我教训，现在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各走各的了，我没有人可以教训了，那精力该往哪用呢？”

“您这精力旺盛的。”程启思赔笑地说，“您搞研究，作演讲，带学生，那不样样都是事的？”

程如馨得意地一挺胸，说：“是啊，是啊，我最近还真搞出了不少东西，有空给你看看。对了，他那个小女朋友呢？是不是也在酒店陪他？”

程启思一呆。“小女朋友？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可爱的小鸟一样的小姑娘啊。”程如馨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笑得像一朵大花似的。“罗景管她叫‘小雨’什么的，唉唉，多可爱的名字啊！”

程启思无奈地说：“堂姑妈，她不叫小雨，是叫小槿。木槿花的槿。”

程如馨“哦”了一声。“小槿？我明明记得是叫小雨啊。那就小槿吧，反正听起来都好听。那个小姑娘呢？我可想见她了！”

这个问题，实在让程启思没办法回答。“堂姑妈，你让我安安静静地开车吧。你不会想还没见到罗景，我们就撞车了吧？你……你别一说话就抓着我的手臂，我都把不住方向盘了……”

程如馨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没办法，没办法，我养成习惯了，一说话就会拉着别人不放。”

程启思翻了翻白眼。“堂姑妈，你不止拉着别人不放，你还会追着别人打呢。”

程如馨嘿了一声，声音的分贝更高了上去。“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把我的首饰刮一层金子下来拿去卖，我现在都还记得！”

程启思心里一动。他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程如馨，但根本没有机会好好地跟她谈上一次话。偶尔联系，程启思都因为受不了程如馨的机关枪攻击而匆匆地挂了电话，这个问题也一直埋在了心里。“堂姑妈，那件首饰——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件——你究竟是在哪里得到的？”

程如馨说：“不是早告诉你们了么？伊朗啊！去那里的时候！”

程启思说：“这我知道。你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具体的经过？从谁手里买到的？”

程如馨“哎哟”了一声。“你这可是为难我了。那么多年前的事了，我怎么记得清楚？不过……”她滚动了两下眼珠子，“我还真记得。因为那件事挺奇怪的，我后来一直埋在心里，埋久了，都快忘光了。”

程启思说：“你说说看。”

程如馨忽然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笑得两眼弯弯，被脸上的肥肉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启思，你知道，你堂姑妈年轻的时候可是像一朵花一样，讨我欢心想追求我的男人一把把抓呢……”

程启思几乎昏倒，方向盘一歪，差点撞上了一棵树。“是是是，堂姑妈。我知道，您老年轻的时候是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倾国倾城，我如果早生了二十年，也会爱上你的！行了吧？您说正事行不行？”

程如馨一瞪眼，说：“那可不行！这是一定要说的！要不是我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又怎么会发生那件事呢？”

程启思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这……这二者之间，有必然联系么？”不过，听她这么一说，程启思也隐隐约约地想了起来，程如馨家里，确实有不少的影集，甚至还有些老式的录像带，里面都保存着她少女时代的照片和影像。年轻时的程如馨，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圆脸蛋，大眼睛，浓眉毛，高鼻梁，厚嘟嘟的红嘴唇，一身洋溢着青春活力，是那时候传统审美下的典型美人。程启思记得有一张照片，程如馨梳着两条搭在胸前的麻花辫，笑得真像一朵太阳花似的。再看看程如馨现在的模样，程启思只能感叹——肥胖真是女人的最大敌人，现在在程如馨的脸上，程启思几乎完全看不到照片上的那个美丽轻盈的少女的影子了。

程如馨还在滔滔不绝地唠叨，程启思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堂姑妈，我知道你以前很漂亮很惹人爱，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关于那件首饰的事？”

程如馨的回忆被他打断了，很不乐意。“让你堂姑妈怀怀旧都不可以？”

程启思赔笑地说：“可以，可以。不过这件事，跟罗景在伊朗经历的事有很大的关系。所以啊，拜托你别再怀旧了，先把事情告诉我行不行？”

他对他这堂姑妈再清楚不过了，程如馨只要说什么说起劲了，那真是如黄河水滔滔不绝，根本让人插不进话去。好在她还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宝贝儿子罗景。果然，程如馨一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换了话题。“什么？那金首饰跟罗景有关？怎么会，都这么几十年的事情了……”

程启思说：“您讲，我听着呢。”

程如馨仰起头，想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那一次，我是去参加一个……啊，你懂的，我就不多说了。空闲的时候，就会到处去逛逛，我可喜欢买纪念品了，你知道！人家送的没意思，就要自己挑的才好！”

“是是是，您继续说。”程启思继续赔笑。程如馨又说：“我跟另一个人，去了一个小镇，那个小镇有个很热闹的集市，因为小镇的位置在什么……什么波斯波什么斯附近，所以人很多。”

程启思心中一动。程如馨说的小镇，难道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所有居民都神秘消失的小镇？他没有说话，只是探询地望着程如馨，等着她再讲下去。

程如馨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有些疑惑，有些迷茫。“我在那里看到了海市蜃楼。”

程如馨看到的海市蜃楼，有水，有屋子，有骆驼，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她在那里惊讶不已，又叫又跳，那些赶集的人却一点也不惊奇。跟程如馨在一起的是个翻译，于是翻译就跑去问一个在那里摆摊卖假古董的老人。

“这里常常都有海市蜃楼么？”

“有，常常都有。”

那个老人还向他们详细地说了海市蜃楼的现象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清晨，黄昏，雨后——这些都是容易产生海市蜃楼的客观条件。老人还补上了一句话：“每次出现海市蜃楼，也就是他们要来的时候了。”

程如馨跟翻译对看了一眼。翻译问道：“他们是谁？”

老人瞟了他们一眼。“跟你们说也说不清楚的。他们……他们是身份高贵而尊崇的一族，自几千年前就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了。他们就像是风一样……”

程如馨抓着翻译的衣袖，满脸兴奋地说：“纪兴中，我们也在这里看看怎么样？”

那位叫纪兴中的翻译是个青年男人，戴了副黑框眼镜，一脸老实木讷的模样。他常常会偷偷地看程如馨一眼，但程如馨一转过脸来的时候，他就会触了电似地把脸朝开。程如馨一撒娇，他就傻在那里，没了主意。

“好不好嘛，纪兴中，我们藏在旁边，偷偷看看？”

纪兴中看了看她，程如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红艳艳的嘴唇噘得老高，哪里还说得出半句不愿意的话。他正想再跟那老人攀谈两句，却看到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准备收摊了。再一看，天色还早着呢，纪兴中就问道：“怎么这么早就不做买卖了？”

老人伸手一指，说：“你看，大家这不是都在收摊儿了？”

纪兴中问：“难道这里的规矩是早早就不做生意了？”

老人望了一眼远处，那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仍旧若隐若现。“这是我们这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只要他们来了，我们就得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有祸事降临的。”

纪兴中把老人的话向程如馨转述了一遍，本来想让她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程如馨一听了却更加兴奋了。“唉呀呀，这就像是《一千零一夜》写的那样啊，就像那个什么公主出门一样……”

纪兴中讷讷地说：“公主？什么公主？”

程如馨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连《一千零一夜》都不知道！那里面有个故事，一位公主，每次她要出游的时候，就要先让士兵把街道给清理干净！如果有人胆敢偷看的话，是会被处死的！”

纪兴中声音更低了：“既然这么说，我们更不应该留在这里偷看……”

程如馨瞪了他一眼。“你真傻，我讲的是古代的故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怕什么！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她左右一看，旁边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房屋，有不少都是铺面，里面的商人一撤走了，就半个人影也没有了。程如馨心里就像有只猫抓似的，拉着纪兴中就跑到了一间小屋前面。小屋上挂了一面又脏又破的波斯门帘，原本应该是件值钱的漂亮货色，可如今早已经全是破洞了。

纪兴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跟着她跑。屋子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商人显然离开得很是慌乱，还有几件小古董掉在了地上。程如馨拣起了一只镶珠子的大耳环，用手帕擦了擦，又比在耳朵上试了试。纪兴中见她一副小儿女的情态，很是可人，也在旁边看呆了。

“我们就躲在这里。”程如馨半蹲在窗前，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象。她看见纪兴中还愣在那里，瞪了他一眼，朝他招手说，“站那干什么，过来，过来呀！你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外面有人来了，一看就把我们给看到了！”

纪兴中“哦”了一声，急忙挪到了程如馨身边蹲下。两个人相距极近，纪兴中只闻到程如馨身上一阵阵的幽香，脸当即就红了。程如馨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有异，只一个劲地往窗外张望。

“听，听，纪兴中，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