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16

“把我的衣服给我，替我把王冠戴上；

我心里怀着永生的渴望；

埃及葡萄的芳酿再也不会沾润我的嘴唇。”

一束光打在舞台正中那张黄金的床上。戴黄金王冠的美艳女人，从一个盛满无花果的篮子里面拿出了一条蛇，放在自己半裸的胸前。女人的眼影是金色，眼线是绿色，王冠上盘踞着一条眼镜蛇。

“像香膏一样甜蜜，

像微风一样温柔——”

她又拿起另一条蛇，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她脸上的表情并不痛苦，反而带着一丝丝的迷醉。

剧场里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候，程启思的手机响了。在这样的环境下，那手机的声音简直像打雷。旁边观众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他身上，程启思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只恨自己怎么忘了开振动。他赶紧把接听按了下来，把手机捂在嘴边，小声问：“喂？谁？”

话筒里传出了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急促，还带着喘息的声音。“启思，我看到她了！我看到她了！她还活着……她没死！她没死！”

程启思呆了一下。“你……你是谁？”

对方也明显地怔了怔。“我是罗景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程启思握着话筒，从座位上直弹了起来，又引来了后面的观众一片嘘声。舞台上的克莉奥佩特拉正表演到死亡的高潮。

坐他旁边的钟辰轩用力撞了他一下，程启思赶忙起身往外挪。再不出去，怕是会被人扔矿泉水瓶子过来了。他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说：“罗景？你终于想起来跟我联系了？你现在在哪里？还在伊朗？你知不知道堂姑妈想你都想得要疯了？打你手机关机，打博物馆的电话总说你人不在！”

罗景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端，颤抖而激动。“我见到小槿了，启思。她没死！我见到她了！”

程启思震动了一下。“小槿？可是……可是我们亲眼看到她……”

“我真的见到她了，启思。”罗景还在那边大声地、急急地嚷嚷，“我不会认错她的。她那双眼睛……我决不会认错的！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程启思好不容易跑到了剧场外面，才敢大声说话。他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因为对小槿思念过度而产生了幻觉，好歹把这股冲动给压了下去。“你在哪里见到她的？”

罗景立即回答：“机场。”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头。“她上飞机了？”

“她消失在入口了。”罗景说，“我问过了，那一班飞机是飞往成海市的。她……她来中国了，启思。你帮我查查，行不行？我去问航空公司的人，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启思，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程启思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你给我一张她的照片。对了，她的全名是？”他其实并不知道小槿的真名是什么，在法国她不可能叫小槿。

罗景忙说：“纪槿，她姓纪。”

程启思又叹了一口气。“罗景，我说的是护照上的名字。”

“Iris·Woolf。”罗景赶紧说，“我见过她的护照。”

“Iris是希腊神话里的不和女神。她扔下了一个金苹果，让赫拉、雅典娜与阿佛洛狄忒争夺不休，引起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钟辰轩看着玻璃果盘里几个洗得光溜溜亮晶晶的红苹果，慢慢地说。“如果罗景说的是真的，小槿没有死，那么她的再次出现，是否又会引起新的——死亡？”

程启思说：“也许是罗景太想念她，产生幻觉了。”

钟辰轩拿起了一个苹果，苹果的表皮光滑得发亮，红晶晶的诱人食欲。“也许，不过，罗景是个相当实在的人，事情又过了这么久，他不至于会有这么不靠谱的幻觉。我有时候想，所谓的宝藏，就像是爱丽丝扔下的金苹果。金苹果本身拥有某种价值，可是这种价值并没有大到足以让人们争斗不休。可是人们却因为自己的欲望将其神化，而由此产生说不尽的纷争……”

程启思笑着说：“在很多神话、童话里，都有金苹果。”

钟辰轩嗯了一声。“苹果的原型很有意思。”他并没有就此再多说下去，因为这时候程启思的手机响了。他看到程启思接了电话，脸色就不断地在变化，最后道了声谢，搁下了电话。

程启思双眼对上了钟辰轩询问的眼神。他的声音，有些犹疑，有些微微的不可置信。“查到了，确实有一个持法国护照的女人在昨天晚上十点，飞到成海市。她的名字就是——Iris·Woolf。这才是她正式的名字，而纪槿，大概是她随便想出来的一个中文名字。”

钟辰轩沉默了。程启思喃喃地说：“她消失的地方是流沙，吞噬一切东西的流沙。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是一个我们所不熟悉的国度，也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钟辰轩说，“或许，小槿真的没有死。我倒是很希望再次见到她，因为，上次在伊朗那个沙漠中的小镇上，我们并没有得到最终的结论。还有一些谜团……没有解开。”

程启思闭上了眼睛。一幅幅色彩鲜明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闪过。一座陈设着无数水晶、陶器、金银器的博物馆，月光照在黑暗的大厅里；一个白胡须的老人，双眼大睁，躺在一块古旧的波斯地毯上，鲜血浸透了厚实的波斯地毯，老人的五脏却不翼而飞；一条古老幽暗的地道，一个穿阿拉伯服装的男人倒在角落，五脏也全部被掏了出来，而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条被扯断的纯金的脚链。

他始终觉得在伊朗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带着异国神秘而缥缈的香气的梦境。只是这个梦境，并不是那么美妙动人的，而是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如果一个人真有灵魂的话，罗景的灵魂估计有一半也永远随着沙漠的风消失了。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程启思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朝阳如血，映得黄沙也是一片血红。

“……我好像听到了竖琴的声音。”程启思缓缓地说。“法德耶的竖琴。”

“法德耶？……”钟辰轩重复了一遍。“在现代社会，真的还存在属于古老的民族和宗教的祭司么？……”

程启思说：“我想是有的。否则，那座小镇上的居民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骤然消失？不，这绝不可能。我相信法德耶所说的，他们是远古的一族，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他们守护着长眠的国王的陵墓……”

“而小槿则是那个几千年前把这个国王的头颅砍下来的女王的后代。”钟辰轩微笑地说，“听起来玄妙得不可思议，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幻想中的世界。”

程启思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这次一接，就皱起了眉头，脸色也略微地有些变了。放下了手机，程启思对钟辰轩说：“先别管罗景这档子事儿了，我们有正事了。”

“怎么？有案子？”钟辰轩瞟着程启思的面色说，“还是大案子？”

程启思说：“大案子我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但影响大是肯定的了。”

钟辰轩问：“什么案子？”

程启思望着他，说：“动物园里，一头豹子咬死了一个男人。据在场的人说，那个男人扑在圈舍的铁栅栏上呼救，但圈舍的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换句话说……”

钟辰轩接过话头说：“换句话说，他是被别人反锁在圈舍里的。”

程启思点了点头。“对，这样的话，就有谋杀的可能了。没有人会跑到关猛兽的圈舍里面去玩的，是不是？”

时间还早，但动物园里却不是一般的热闹。成海市的动物园，除了节假日会有很多父母带着小孩来玩，平日里都是很冷清的。但今天却不一样，不少的记者带着摄影器材，探头探脑地张望。

程启思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来过这个动物园了，但这动物园居然跟他非常模糊的印象没多少变化。比如爬行动物馆就是新修的，挺漂亮挺气派，但有些馆——比如金鱼馆——古旧得跟上世纪没啥区别。

现场在狮虎山。狮虎山名字叫山，其实也只是有点小坡度罢了。最上边是豹子，中间是老虎，下面是狮子，一眼望去都是猛兽。豹子老虎们早对围在外面的人无动于衷了，懒洋洋地躺在圈舍里睡大觉，对于摄像机的闪光居然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上面的豹舍，最靠近左侧角落的一座圈舍附近，拉了一条警戒线。因为不想让媒体拍照，在圈舍外面挂了一块黑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程启思和钟辰轩走到那里，吴晴小脸煞白地抬起头来说：“你们总算来了。里面……里面……”她话还没说完，就冲到一边去吐去了。李龙宇走过去，替她拍着背，又递了一瓶水给她。

程启思问：“怎么，很糟糕？”

圈舍外面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李龙宇苦笑了一下，说：“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那哪里还像人啊，脸都被撕烂了。”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从圈舍侧面的小门走了进去。莫明和杜山乔正在里面忙碌，程启思也没跟他们招呼。他的注意力立即被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给吸引住了。

正如李龙宇所说的那样，这具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还能够看出来是具男尸，但不仅衣服被撕碎了，尸体浑身上下的皮肉也被撕咬得破碎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男尸的脸更是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见一片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来眼睛、鼻子、嘴原本的位置了。那股动物的臭气夹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成了一股怪异的让人想呕的味道。

程启思捂着鼻子，问莫明：“这里关着的豹子呢？”

莫明也是一副要呕吐的样子。“饲养员把它给拉到另外一个圈舍里去了。我可不敢进去跟一头豹子面对面！”

钟辰轩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早上，动物园报案说豹子咬死人了。”李龙宇说，“我听到吓了一跳。打电话报警的是这里的饲养员，吓得魂飞魄散，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赶到这里来一看，豹舍的门从外面用一把大铁锁给锁上的。我问饲养员，他说他昨天晚上明明是把门给锁好了的，但是早上来一看，就看到这个男人死在里面了。”

钟辰轩走出了圈舍，看到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木呆呆地站在外面。这男人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脸色发灰，双手都在发抖。钟辰轩问：“你就是这里的饲养员？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是狮虎山的饲养员。”男人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叫李怀云。”

钟辰轩看着他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在往下滴。“那头豹子呢？”

李怀云指了一下。“就在这里。”他指的是右手边相邻的一个圈舍，钟辰轩走过去一看，圈舍里果然关了一头金钱豹。这是一头有些瘦弱的豹子，体形却很惊人，是钟辰轩见过的最大的金钱豹了，按理说，金钱豹是不应该长得这么大的。它却并没有普通人印象中的豹子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反而有些萎靡不堪地趴在角落里，连几根稀稀的胡须都耷拉了下来。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并没有一点凶神恶煞的样子，反倒有些温顺、有些可怜。要不是这头豹子金色皮毛上沾了不少还没干透的血迹，实在很难想象它就在不久之前那么残忍地咬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它平时很凶恶吗？”钟辰轩问。

李怀云连忙摇头。“不，埃姆一直很温顺，很听话。它……我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咬死人。”他望着钟辰轩，小心翼翼地问，“警官，你们……你们会把埃姆杀了吗？”

钟辰轩怔了一下。“现在我们大概还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警官，你们别杀埃姆呀。”李怀云说，眼眶红了，“它真的很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刺激了它。它平时绝对不会咬人的……就算饿坏了，它也不会攻击我的……”

钟辰轩说：“它也许不会攻击你，但它会攻击别的人。而且，猛兽总归是猛兽，不管在动物园里关多久，它残暴的本性还是存在的。熊猫都会一巴掌拍死羊，更不要说本来就是肉食动物的豹子。”

这时，程启思在圈舍里面叫他了。钟辰轩笑了一笑，说：“不用担心，豹子毕竟是珍稀保护动物，不会那么轻易就杀掉的。除非是出现了什么不可控的情况……把你的埃姆关好吧。”

他走回到了圈舍里，看着那对于一头成年的豹子可以说是相当狭小的空间，叹了口气说：“把山野里的动物年复一年地关在这里，真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

程启思说：“你可以去野生动物园，那里的动物就是放在外面乱跑的。”

他看到钟辰轩瞪起了眼睛，连忙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死者，他为什么要跑到圈舍里去？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莫明把塑胶袋递了过来，里面放着一个沾满了血的棕色皮夹。“有些现金，但是没有证件，也没有银行卡之类的东西。”

程启思接了过来。“那就是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了？……他一大清早地跑到动物园来干什么？跑到豹舍里，这不是找死做什么？”

钟辰轩走到笼门旁，仔细检查那把锁。“锁不是被钥匙打开的，是被撬开的。这是老式的锁，要打开很容易，一个偷自行车的小贼都能做到。一根铁丝，或者一把钳子什么的，都能把这锁打开。”

“没错，锁上有一些很新的划痕。”莫明说，又举起了一个胶袋，“而且在死者不远处发现了一把铁钳。他应该就是用这铁钳撬开锁的。那锁是古董级别的，要打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要我来开，一分钟就够了。”

程启思说：“撬开了又怎么样？走进来，然后再从铁栅栏的缝隙伸出手去，把锁重新锁上。再等着豹子来把自己咬死？这人有神经病吗？”

李龙宇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呼救过。他既然会呼救，就说明他没有想到豹子会来咬他。” YINovY1KxVhOcH2LXa/SL2wVVKaoytfXTNVOFQnZKGaxXrS36NCU12ijyGAHt8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