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12

钟辰轩忽然大声地叫了起来：“不要给他，罗景！”

罗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依然张开手掌呆呆地站在原地。那黑发的男子也伸出了手，手指已经触到了黄金之眼。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戒指，蓝得如同最深的海水一般。

“启思，拿走那东西！”钟辰轩的声音更急迫，总算把程启思从那种催眠般的境界里唤了回来。他直觉地伸出手，一把将黄金之眼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启思！”罗景也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伸手去抢。“拿给他，这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

钟辰轩的声音，在不远处冷冷地响了起来。“不，我不这么认为。如果这真的是他们族里的圣物，决不会落到你的手里。一族的圣物，他们会用生命和鲜血去守护的，尤其是对于这样强悍残忍的一族人。”

程启思用力地握着那黄金之眼，握得手心里都出了汗。“辰轩……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辰轩冷冰冰地说：“他们是一伙沙漠上的盗贼，当然，他们也许真的是继承了远古的血统。不过，我不相信他们是什么马萨格泰的族人，虽然我对波斯的历史不是专家，但是，刚才罗景已经说过了，研究原型必须了解各国的神话，所以我多少知道一些。马萨格泰人最敬仰的是太阳，他们的信仰是太阳崇拜！据说托米丽丝女王发誓要居鲁士渴饮鲜血的时候，就是对着太阳发誓的！他们绝不会在祭坛——这种神圣的祭祀用物上刻上日食的情景，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罗景的眼光移到了祭坛之上，惊讶的神色更浓了。钟辰轩拿出了那半截断掉的金链，说：“因为这条金脚链是断掉的，所以它本来是个什么形状，我们也看不太出来了。可是，刚才启思在把他的斗篷拉掉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你们看他脚上戴着的金链！”

伊齐德失声叫道：“蛇！”

没错，那个黑发男子脚踝上戴着的金链，正是一条盘缠成螺旋状的金蛇。尤其是蛇头，雕得栩栩如生，蛇眼是一颗血红的宝石。钟辰轩手上拿着的金链，因为只有一半，而且正好是缺了带有蛇头的那一半，所以看不明白本来的模样。

钟辰轩说：“我对波斯的原始宗教的概念不算内行，但一些基本的概念还是知道的。波斯的古宗教讲究二元论，也就是对立的善神与恶神。善神是阿胡拉，他代表光明，与其说古波斯信奉拜火教，不如说所谓的圣火是善神阿胡拉的一种象征，光明、善之类的概念！”他望着罗景，“我说得对吧？”

罗景点了点头。“意思是差不多，但是……”

“我知道我说得不确切，稍等一下。”钟辰轩接着说了下去，“与阿胡拉相对的就是阿赫里曼，他们都来自祖尔万。”他看了看伊齐德，“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伊齐德点了点头。钟辰轩又转向了罗景，“罗景，你给我们解释一下，阿胡拉神，阿赫里曼，还有祖尔万的关系。”

罗景说道：“原本祖尔万并不是邪神，他既非善，又非恶，但后来还是沦为了异端。祖尔万常常被巨蛇缠绕着……”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嘴也张大了。钟辰轩点了点头，说：“你想到了。崇拜阿胡拉神的一族，就不应该崇拜祖尔万这样的异端之神。在祭司的身上，出现了象征祖尔万的蛇形金饰，这已经不是大不敬或者是亵渎了，对于有着古老的信仰的人而言，这根本就是一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罗景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死死地盯着黑发男子脚上的蛇形金链，喃喃地说：“没错，对于一位祭司而言，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他绝不是马萨格泰这一族的祭司，也不是这一族的人……我，我也真是高兴疯了，连这样的事都能忽略……”他突然抬起了头，直视着黑发男子，高声地说了一句发音古怪的话。

钟辰轩一扬眉，说：“不用跟他说我们听不懂的话，我相信，他至少是懂得现在伊朗的语言的。”

罗景又是一呆。钟辰轩冷笑了一声，说：“你还不明白吗？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圈套，就是为你而设的。就连那奇迹一般的海市蜃楼，也是为你而特地造的。”

伊齐德大叫了一声：“什么？这不可能！海市蜃楼是在沙漠上都只能偶尔一见的奇观，怎么可能专为一个人而造？！”

钟辰轩缓缓地说：“可能的。我问你，伊齐德，在这个小镇上，是不是经常都能看到海市蜃楼？”

伊齐德点头。“没错，几率很大。一般都是在雨后初晴的时候。而且季节也相当确定，就现在。”

“那就对了。”钟辰轩说，“我再问你，你以前在小镇上看到过的海市蜃楼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倒让伊齐德怔了一会。“这个……好像就是一个湖……一些帐篷，小小的绿洲……也可能会有几个人……别的就没什么了。”

钟辰轩说：“看到有宫殿的海市蜃楼，是在最近，是不是？”

伊齐德说：“没错。”

程启思听到这里，就说：“我明白了，你是说，这幅巨大的壁画是最近才画上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个景象在海市蜃楼里出现，由此让人对这里面的所谓神殿发生兴趣？”

“对。”钟辰轩说，“为此，他们在凡是有可能出现海市蜃楼的时间段都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罗景你看到的祭祀仪式。他们把在壁画前面进行祭祀仪式，因为以前这个地方已经无数次地被映在了小镇附近，他们对其中的成像过程已经非常清楚了，所以会挑选合适的角度，让他们的行动都出现在所谓的海市蜃楼之中。最后，罗景，你终于看到了，当然也引起了你极大的兴趣。因为你非常清楚，这么一座神殿，是必然有其现实基础的。换句话说，它是真实存在的，当然，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只是一幅壁画。”

“可是……”罗景喃喃地说，“他们费这么大的力气，要我干什么呢？”

程启思有点不耐烦地说：“你还不明白？他们想要的当然就是你手里的黄金之眼啊！我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大用处，但他们费这么大的周折，肯定就是想要这个东西了。”

“这也不对啊。”伊齐德皱眉，“如果他们仅仅是想要黄金之眼，可以直接去抢。以他们杀人的残酷手段，难道还会做不出来？直接抢过来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钟辰轩笑了。“说得没错，确实这是个问题。但是，你们别忘了一点，罗景手里的黄金之眼，缺了一颗宝石。要抢罗景的东西容易，要抢小槿的东西可不容易。那颗宝石那么贵重，小槿肯定不会放在家里，而是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面，想要得手太难了，还不如让罗景自己带着东西来比较好。制造一个海市蜃楼的幻影，或者说是画一幅壁画，总比去国外抢银行来得容易吧？”

伊齐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程启思却皱起了眉，他觉得钟辰轩的说法里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想了好一会，才说：“也不对啊，现在罗景已经来了，他也看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宫殿，只是一幅壁画而已！”

“但是罗景已经完全相信了有这么一座宫殿的存在。”钟辰轩望向了罗景，罗景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复原都复原不出这样的细节。”

钟辰轩又说：“他们需要罗景，黄金之眼应该也不是唯一的原因吧。你们别忘了，罗景不仅是个考古学家，还是个天才的语言学家。能够释读这种古老的波斯文字的人在他们圈子里也并不多，罗景恰恰是其中一个。既拥有黄金之眼，又懂得古波斯文，非罗景莫属。所以，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把罗景骗来，并且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黄金之眼——还为此把远在法国的小槿找了过来——还下功夫释读羊皮上的文字，他们虽然花了很多心血，但肯定是值的。”

罗景脸色发白地盯着那黑发男子，声音颤抖地问：“你们真的不是马萨格泰族的人？你也不是祭司？这一切都是骗我的？”看到那黑发男子仍然坐在那里弹拨着竖琴，罗景大声地叫了起来，“回答我！”

那黑发男子盘膝坐着，一只手抱着竖琴，姿势优雅而美妙。他的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秘如同暗夜。他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普通的波斯语。“我是祭司，但我确实不是马萨格泰族的人。这一位……”他盯着钟辰轩，“很厉害，这么快就看从这些细节上看出来了的。我本来以为，人人都会像你一样，被这个天方夜谭的环境迷惑，而忽略这些细小的东西的。”

“你究竟是谁？”钟辰轩盯着他。

那男子把琴搁在了软榻上，缓缓地站起了身。他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眼睛里映出天上的星光，闪闪烁烁。“我吗？我的名字叫法德耶。”

“那么你是哪一族的祭司？”钟辰轩追问。

法德耶微笑，把手放在祭坛袅袅上升的烟雾里。他的脸庞在雾气里朦朦胧胧，但却美丽得不可思议。“这个嘛……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了。你们也没有必要知道。”

罗景气得双手都在发抖。“你根本不是祭司！你们这一伙人，连同那个奈吉，都是来骗我的！你让奈吉来找我，有意把那些贵重的文物拿给我看，我又亲眼见到了海市蜃楼的景象，自然对真的有一座宫殿深信不疑，当然，对你们的身份也深信不疑！”

法德耶把自己的左手举了起来，那枚蓝宝石的戒指在他手指上闪着幽幽的光，“你手里的黄金之眼，确实是属于我的。还给我，难道不应该吗？”

罗景看看自己手里的黄金之眼，又看了看法德耶手上的蓝宝石戒指。无可置疑的，这一定是从同一块宝石切割出来的两块，那颜色，那光泽，还有那种近于蛊惑的魔力都是一模一样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法德耶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的面容变得庄重而严肃，在月光下看来是近于圣洁的。他的声音，温柔而沉静。“我是居鲁士大帝的祭司。”

钟辰轩啊了一声。“居鲁士的地下宫殿，难道真的存在？”

法德耶缓缓地说：“确实存在。那卷羊皮纸上，记载的就是那座神殿的一切。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在不断的迁徙中，甚至都失落了自己最古老的文字。所以，我们不得不找到一个人来帮助释读。而且，我们必须找到一个不会贪恋宝物价值的人。而巧合的是，这个人……”他望着罗景，“你又拥有黄金之眼。那是我们在一次迁徙的时候失落的。”

程启思狐疑地看了看法德耶，又看了看钟辰轩。“你真信他的话？你不是说，居鲁士的墓地不会有宝藏吗？”

钟辰轩瞪了他一眼。“我说过，我只是从很有限的资料里进行推断的。如果居鲁士真的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在生前就兴建了一座宫殿——注意，他说的，是神殿，而不是宫殿——那也是他的自由，我难道还能去干涉古人的自由？我只说了他不会留一座满是宝藏的墓室，可没说他不会留一座有很多宝物的神殿！那也是有可能的啊！”

程启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罗景忽然问：“你找我来译羊皮纸上的文字，可是，上面除了形容宫殿，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尤其是最重要的地点。”

法德耶又微笑了。他的眼睛幽深晶莹，如同夜空。“这个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只要你能把它译出来，我们自然就会有办法。”

钟辰轩说：“我想，他们应该会有一首世代相传的歌谣，或者类似的东西，指出了神殿的位置。但是，还有一些重要的线索隐藏在这卷羊皮里，而且可能还会有另一个线索藏在黄金之眼中。要结合这些东西，才能够找到神殿。所以，他们既要你译羊皮上的文字，又要你手里的黄金之眼。”

罗景摊开手，对着黄金之眼看。“线索？”

程启思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怪异之极的表情。钟辰轩和伊齐德都在对着黄金之眼看，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罗景把黄金之眼翻来翻去了看了半天，说：“我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他突然也顿住了，对着程启思看了过去。

程启思脸上已经变成了苦笑。“我想……”

罗景半张着嘴，过了好久才说：“你不会是想说……”

程启思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就是那个意思。”

钟辰轩皱着眉看着他们，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程启思无可奈何地说：“那个黄金之眼，本来上面是刻着字的。就在中空的那一部分的内侧，看起来像花纹一样。”

伊齐德忙探过头去看。“花纹？文字？什么都没有啊？”

“……当然没有。”罗景苦着脸说，“因为被我们用刀子刮掉了。”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伊齐德和钟辰轩目瞪口呆，就连法德耶的表情也变了。钟辰轩不可置信地问：“刮……用刀子刮掉了？你们刮它干什么？”！

罗景跟程启思对看了一眼。程启思苦笑着说：“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我们把堂姑妈珠宝盒里的这个东西拿了出来，当时零花钱被我们花光了，所以就想拿去当掉。想了想，又不敢，于是就刮了一点点金子下来……我们怕刮外面的会被堂姑妈发现，就刮了里面的……”

钟辰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他们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是啼笑皆非得到了极点。法德耶的脸色发青，冷冷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

罗景望着手里的黄金之眼，低着头说：“我倒真希望不是真的。我压根就忘了这件事，刚才启思一说，才想了起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尽最大努力地保护文物，可我自己在小时候，却做了这样的傻事……虽然，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它的价值……”

法德耶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来，面色越来越难看，几乎都成了一种青灰色。“你说，你把黄金之眼上面的文字毁掉了？现在，它就完全是一件废物了？！”

他的声音冷得让罗景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我……我那时候不是有心的……”

“不管是不是有心，你毁了最有价值的东西。”法德耶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冷。“你们愚蠢的举动，让这座神殿将永远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