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10

程启思呆住了。他确实觉得那人头鸟身的饰物有点眼熟，但他只以为是在什么博物馆看到过相似的，从来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罗景笑得更奇怪了，“你再仔细想想，你应该见过它的。”看到程启思还是一脸茫然的神情，提示他说，“你想想我们小时候干过的坏事，被我妈给逮到了。”

程启思脑子里轰的一声。“你……你是说，这就是我们在堂姑妈的珠宝盒里找到的那个东西？后来，我们还被你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罗景笑着说：“你总算是想起来了。没错，这就是我家的东西。你知道，我妈那个人，她经常到处旅游，每次总要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去伊朗参加一个什么会议，一个当地人卖给她的。她的脾气你也清楚，看着什么都买，觉得这东西有趣就买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她真是拣到宝了，它的价值并不是用黄金可以衡量的。她买回来的东西虽然到处乱丢，但这个她居然一直好好地放在首饰盒里。我学了考古之后，才知道了这东西的价值。照我看来，这东西是来自古波斯的，所以我带在了身边，希望有一天能在伊朗找出它的来历。也真奇怪，我妈对这东西一直宝贝得很，藏得跟宝一样，可听我这么一说，倒是大方地给我了！”

钟辰轩问：“你是说，你一直带在身边？在伊朗工作的这几年，也一直带在身边？”

程启思这时候才想到替他和伊齐德介绍一下，虽然在这个场景作正式介绍感觉非常奇怪。他瞟了一眼那几个人，他们居然在地上放了好几个色彩鲜艳的软垫，坐了下来，一人拿着一种乐器。而那黑衣人则在软榻上坐了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彩饰华丽的竖琴，轻轻地弹拨着，一串丁丁咚咚的音符流水般泻了出来。

程启思目瞪口呆。“这群人……还真悠闲。”

钟辰轩微笑地说：“有人弹琴奏乐，在这样的月光下，也算一种享受。继续讲，行吗？”最后这句话他是对罗景说的。

罗景又继续讲了下去。“我那时候还真是感激我妈，要不是她有乱买旅游纪念品的习惯，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运气？”他说着说着，更是眉飞色舞。“我问奈吉，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说，根据他们族里的传说，拥有这黄金之眼的人，就能穿越时间和死亡，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程启思打断了他：“黄金之眼？羊皮上画的这东西叫黄金之眼？”

罗景说：“是呀，你们没有见过那颗本来应该嵌在上面的蓝宝石。那宝石的颜色和光泽非常独特，就像是眼睛一样，可以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简直像是荷鲁斯之眼！”

钟辰轩问道：“从考古学的角度来说，你认为，荷鲁斯之眼跟你说的黄金之眼可能有联系吗？”

“有可能吧。”罗景望了一眼钟辰轩，“毕竟，伊西丝女神漂洋过海从埃及来到了黎巴嫩。现在留下的埃及神话很可能并不是他们本土的——包括人种，很有可能是从……”

“你继续讲行吗！”伊齐德不耐烦地拍打着他的弯刀，“别讲神话了行吗！”

罗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好，好，我继续讲。”又问程启思，“你这位朋友是……”他又看向伊齐德，目光在他脸上那道刀疤上停留了好几秒钟。

程启思大概地“介绍”了几句，罗景听了，对钟辰轩说：“哦，我知道了，你是瑞士那边出来的吧。”

伊齐德在旁边问：“你怎么知道？”

“荣格研究院啊。”罗景回答，“荣格的理论都脱不了‘原型’，世界各国的神话就是他理论的奠基石。我们常常可以从考古成果里面找到神话和传说的蛛丝马迹……”

程启思投降了，举起双手。“罗景，打住！”

罗景继续不好意思地笑。“好好好，我继续。我讲到哪里了？……哦，我一再追问奈吉，他总算是说了实话。他们马萨格泰族，是一个非常残忍凶悍的民族，这也是他们数千年来能够得以在沙漠上生存的原因。这一族人，割下了统一整个波斯的居鲁士大帝的头颅，并起誓要他渴饮鲜血……”罗景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那么近又那么真实地接触到历史的一角，而那关键的钥匙竟然就握在我自己手中。”

他又激动地做了个手势，“是的，他们杀死了居鲁士。可居鲁士的巨大王国并没有崩溃，难道不会为他们的君主复仇吗？这一族虽然足够善战，但仍然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他们残余的族人逃进了环境最可怕的沙漠深处。只有最强悍和最有韧性的民族才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来，而马萨格泰族确实具有这种能力。几千年来，他们就靠这样的特质在沙漠上生存，他们当过盗贼，掠夺来往的商旅，杀死无辜的人……但是，来到现代，很多东西都在随风而逝，被大漠的风沙吹得无影无踪……这个奈吉，就是一个例子。他不甘心一辈子留在沙漠，毕竟，现代社会的发达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世界。奢华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把族里的宝物偷了出来，他知道这些东西能卖钱，卖很多钱。”

程启思的眼神，飘到了那几个正在自顾自地弹奏着他们的曲子的人身上。月光流漾在黄沙地上，洒落在碧绿的湖水上，也给那些人纯黑的衣裳镶上了一层闪光的银边。一串串流水般的音符像珠子一般跳动在闪光的琴弦上，那极富异国韵律的调子是令人心醉神迷的。如果不是耳边的风声，和刮得脸上微微刺痛的沙粒，程启思会真的以为自己走入了天方夜谭的世界。祭坛上的烟雾袅袅上升，不管祭坛里燃烧的东西是不是让人恶心，但那烟雾却是如梦如幻的，让四周的一切，包括崖壁上巨大的壁画都显得朦朦胧胧，极不真实。

罗景也叹息了一声。“这个地方真像是个幻境，就像是时间和空间都静止了一样。”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讲了下去。“我对奈吉说，我想见他们的族长。他一听就吓得不轻，说那绝对不行。他是偷偷把东西偷出来的，因为他们那里类似的东西很多，少了几件也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如果被人知道了，他就会被处死，而且死得很惨。不过……他指着我的黄金之眼说，如果能够把它带去献给族长，那么我就可以得到一切。因为，在他们族里的传说里，拥有黄金之眼的人，就可以拥有一切。”

“但你的黄金之眼上缺了一颗宝石。”钟辰轩说，“所以你去找了小槿。”

罗景“啊”了一声，跳了起来，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小槿她怎么样了？那天我进了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天，这么久了，她……她有危险吗？”

程启思说：“她很好，你放心好了。”

罗景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了回去，喃喃地说：“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他脸上的担忧之意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程启思忍不住取笑地说：“你有这么好的女朋友，居然不告诉堂姑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罗景尴尬地抓了抓头。“我跟小槿其实认识得也不是太久。那还是我两年前到伊朗博物馆工作之后，她到伊朗来观光旅游，正好走到了博物馆，我们才认识的。不过，我们真的……真的很谈得来，所以一直都有联系。她父亲要她学医，她偏跑去学画画，所以也世界各地到处跑，说是‘写生’。她曾经给我看过她那颗蓝宝石的照片，我对它印象非常深。本来，我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但没想到那颗宝石真是跟黄金之眼严丝合缝的，这只能说是……说是……”

“这只能说是缘份了，是不是？”程启思继续取笑他，罗景脸都红到脖子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伊齐德问：“那现在黄金之眼在哪里？”

罗景在身上摸了摸，居然还真被他掏了出来。程启思一呆，问：“还在你身上？居然没被人搜走？”

钟辰轩一伸手把黄金之眼接了过来。确实，跟羊皮纸上画的一样，这黄金之眼是一个人头鸟身的饰物，中央镶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正如罗景所言，那宝石光彩十分奇特，蓝得幽深如大海，看久了真觉得灵魂都会被吸进去。钟辰轩看了好一会，微微叹了一口气说：“真是一块极品的宝石。宝石本身确实具有诱惑人的魔力……并不因为宝石本身的价值。每次看这种极品的宝石的时候，我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罗景说得对，荷鲁斯之眼……”

伊齐德说：“在这里……这个地方，本身就像是有魔力一样。我觉得……简直是不真实的，像是传说和神话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真实。”

钟辰轩点了点头，把黄金之眼交还给了罗景。“于是你就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一回，是那个奈吉带你来的，还是？……”

“我在等小槿的时候，就找了一匹骆驼在附近闲逛，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居然在这时候让我看到了海市蜃楼。“罗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空茫了，“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象……奈吉不敢自己带我来，他说他的事已经被族人发现了，得躲起来。我就给了他一笔钱，他答应在临走之前把路给我指出来。”他笑了笑，“他指路的方法也很简单，每隔一段路就在路边的房屋上画个圈，我只要顺着走就可以走到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不过，小槿闹着要跟我来，我拗不过她，只能把她一起带去了。当然，最后进去的还是我一个人，我也巴不得这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我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捎上她就不好了。”

伊齐德有点入神地盯着他。“于是你就来到了这个地方？”

“我走了没多久，闻到一股香气，就昏睡过去了。”罗景的眼神也带着深深的迷醉，“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香气喷鼻的屋子里。地上铺的都是最珍贵的波斯地毯，挂着的壁帷贵重得无法想象。在伊朗国家博物馆里的文物，比起那里的，简直是乌鸦和凤凰……那里面的随便一样用具，都是价值不可限量的宝贝。虽然雕花银桌上用金盘盛着水果，还有用金壶盛着的美酒，不过我一点食欲都没有。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屋子里这里碰碰，那里摸摸……一直到有人进来。”他指了一下祭坛后正在弹拨竖琴的黑衣人，月光映在拨弦的手指上，纤细而修长，“就是他。”

钟辰轩问：“你见过他的脸吗？”

罗景摇了摇头。“没有，他一直没有露出过脸来。不过，他跟我说了话，用的是古代波斯语。很少有人会这种语言，我虽然学过，但还真没跟人对过话，实在是一种稀奇的体验。”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个男人。虽然他没有说他是什么身份，不过，我想他就是族长，也是祭司。在很多部落里，族长往往由祭司担任的，这是很正常的事。”

伊齐德忙问：“那你们说了什么？就连我，也不会说古波斯语。”

“除了研究的学者，我想谁都不会学吧。”罗景说，“他说，我拥有黄金之眼，我就将拥有属于黄金之眼的力量。他告诉我，要在新月的夜晚，在他们神圣的祭坛之前，大声地诵读出黄金之眼上刻着的文字——那时候，我就可以获得那种神秘的力量了。”

程启思本来还听得很认真，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爆笑了出声，却被伊齐德一个要杀人的眼神堵了回去。伊齐德黑着脸说：“请不要嘲笑这个民族古老的文明！”

程启思知道犯了忌讳，忙不迭地道歉，伊齐德哼了一声，才闭嘴不说话了。钟辰轩倒没笑，也没取笑程启思，只是问罗景：“他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样的力量？”

“没有。”罗景摇了摇头。他又拿出了一大卷羊皮纸，“他说要我在祭祀的时候，先读出黄金之眼上的文字，然后再读出这上面的文字。”

程启思一看，那卷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完全不认得的古波斯文字，做了个苦脸说：“这么多，这得读多久？”

“读倒是不怕。”罗景说，“麻烦的是要译。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古波斯文字，跟我常见的有相似处，但也有不同之处。我一直就在研究这种文字，所以还算是有点心得，发表过几篇有影响力的论文。我自从来了这里，就一直在翻译。这个太费时间和精力了……”罗景又朝坐在祭坛后面的黑衣人望了一眼，除了从黑色的衣袖里露出来的象牙一样的手指，他整个看起来如同一尊全黑的大理石的雕像。“他说，不用太着急，一个新月过了，还有下一个新月。所以，他给了我一杯酒，说喝了可以让我睡个好觉。我喝了，我也确实做了个美梦……一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程启思问：“那你为什么会被抬到这里来？”

罗景笑了笑说：“我想看看他们的祭祀仪式，大概是他们看着我还在睡，没有吵醒我就把我抬过来了。我还醒得真是时候……”他突然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出什么事了？”

程启思埋怨地说：“你还说，你在这里过得舒舒服服，堂姑妈半夜在电话里又哭又闹，说你失踪了，非要我过来找你。这不，你躺在绫罗绸缎里，一边喝好酒一边听音乐，过的是神仙日子，我大老远跑来沙漠上来喝西北风！”

罗景一呆。“我妈？我根本没有告诉我妈我要干什么啊，是谁告诉她的？”他想了想，“哦，大概是她看我没有像平时一样按时打电话回去，所以打电话到博物馆找我……她这人一向大惊小怪的，居然把你都叫来了！”

程启思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在电话里又叫又嚷，说什么你被绑架啦，当人质啦……大概是看新闻看多了。”

罗景尴尬地笑。“她就是这样子的，没办法。你们去了博物馆？见过馆长了吧？他很有趣，是我见过的最博学的学者之一，也特别有幽默感。”

程启思没有接他的话头。钟辰轩慢吞吞地说：“你在离开博物馆之前，有没有把你房间里的东西清理干净？比如文件啊，笔记啊之类的？” JtaR50mnJs5GFPoB5obicph9FELfCL9kydzXTOk4T0AGIdZ5L0ehlWsWvZTUsaS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