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衣冠冢?”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伊齐德显然听不懂这句中文,程启思解释说:“就是陵墓里只有陪葬品,没有他自己的遗体。”
伊齐德说:“是的,这种情况,他的陪葬品只会更多得惊人。”
钟辰轩突然笑了一下。“问题是,你们觉得,这里真会是他的墓?他的墓,明明就在设拉子旁边。我相信,几千年传下来的说法,不会有错。那里肯定就是居鲁士大帝的陵墓,而且是他从生前就开始修建的。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墓明着放在一个地方,暗地地又放在另一个地方的人。也许,有些帝王有这么做的嗜好,或者说这是东方的帝王共同的嗜好……但是我认为他不会。”
程启思取笑地说:“对一个死了几千年的古人,你都能作心理分析?”
钟辰轩却不笑了。“让我们来看看他一生的轨迹。他统一波斯之后,还在不断地征战,扩充他的领土。他死的时候,大约七十岁了。——这些都是历史公认的,对不对?”
伊齐德点点头。“对。因为年代太早,所以他的资料相当少。”
钟辰轩说:“一个已经拥有一切的人,在年近七十的时候,仍然继续征战,打下一些并没有太值得拥有的价值的土地。记住,他已经拥有了巴比伦,他已经是世界之王,他有无数的宝藏——超过任何神话里所描写的。我们且不论他对于土地的狂热和无穷无尽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这几乎是大多数成功的帝王必备的素质——这个人,这个帝王,他更多的想的是生前,而不是身后事。明白吗?他并不真正满意,或者说是过于在意他所拥有的一切,如果他的墓志铭确实是他自己所写,那么他的个性我们可以做出更深一步的了解。”
“‘人哪,拿走你们想要的,但不要打扰我的睡眠。’”程启思低声地重复着。钟辰轩跟着点头。
“对,我一直认为,这位帝王的思想很超前。超越了那个时代。在同时代,秦始皇……不,应该是还要再后面一些,还在寻找着长生不老的仙丹。而在埃及,他们把尸体做成木乃伊,等待着一次来世的复活。居鲁士的墓地很朴素,他需要的只是死后的一个栖身之地,而不是在死后继续享受神仙般的生活。他最后的战死沙场,也是因为他的急躁冒进深入敌军腹地造成的结果。但是有趣的是,这位帝王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可以参考下他是怎么取下巴比伦的。——利用了巴比伦内部的倾轧和矛盾,几乎是兵不血刃。而他也是相当仁慈的,他的一生相当漫长,却没有留下什么屠杀的恶名。他在宗教上实行极端宽容的政策……”钟辰轩说到这里,望了伊齐德一眼。伊齐德点头表示同意。
“是的,说得没错。他容许他所征服的土地上的人继续信仰他们原来的宗教,而且在各方面都相当宽容。他打下米底亚的时候,甚至没有杀那里的国王克洛诺斯,后来还在波斯重用了他。所以,居鲁士大帝,在他的时代,我想,是受到尊敬的。”
钟辰轩眉宇间又露出了那股若有所思的表情。“从目前有限的资料来看,我是真的怀疑
——他是否有可能留下一大笔宝藏?居鲁士看重的是活着的时候,而不是死后之事。他对自己的身后事的态度,非常强烈地说明了他的性格。设拉子的陵墓是他的,这点我认为确无疑问。如果他在那里并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几千年了,都没人找到什么,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的——那么,他也不可能另外设一座陵墓来作为自己遗体和陪葬品的安放之地。这从根本上就违背了他的性格。怎么说呢?……他不够东方化,不太像一位古代专制的东方君主。”
程启思听得很是专注。“你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不太了解他,但是也知道这位君主是一辈子打仗直到战死沙场,尸骨不全的。如果说他会另设一处来安放自己遗体,这确实不太合乎逻辑。”
“而且,那时候只是公元前三世纪。”钟辰轩说,“还属于相对比较野蛮的时代,至少跟之后的大流士时代的礼仪都无法相比。居鲁士的陵墓的朴实简单,是符合那个时代特征的。我也不认为在他死后,那时候的礼仪完备到会为他再设一座隐秘的陵墓,这不符合那个时代的具体情况了。”
伊齐德这时候终于插进了口来。“你总结的结果就是——根本不存在居鲁士的宝藏。”
钟辰轩耸了耸肩。“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当然,我的分析也只是建立在那少量的历史资料上,而且那些资料的真实性本身就值得考证。”
伊齐德忽然兴奋地说:“你们不是找得到那条路吗?今天晚上,我们去探险怎么样?”
小槿立即叫了起来:“我们早上才从那里出来的,又冷,风又大,除了那幅壁画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伊齐德大声说:“今天早上,这里的人不是看到了有祭祀仪式的海市蜃楼吗?时间大概就在你们从密道出来的时候,所以,你们走后,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晚上去,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看到真实的祭祀仪式,而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主意倒是不错。”程启思表示赞成,望着钟辰轩说:“你说呢?”
钟辰轩盯着伊齐德,说:“你也很希望瞻仰下这种传说中的祭祀?”
“那是我们只能在梦里想望的事。”伊齐德认真地回答。他又问,“那个帕罕还在吧?我想见见这个人,问问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好,我们一起去。”程启思站起了身,把脱下的外衣穿上了。伊齐德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多么美妙的香气。”
钟辰轩说:“不就是我们在居鲁士的陵墓里闻到的那股香味吗?”
小槿忙点头:“是啊,是啊!”
伊齐德盯着程启思:“这香味好像是从你身上传来的。”
程启思一呆,把衣袖抬起来闻了闻。“果然是。怎么回事?……”
小槿说:“是不是开头在祭坛那里染上的?”
“……也许吧。”程启思把衣服扣上了,“挺香的,我就当是搽了点香水好了,还是名贵配方的呢。我们走吧。”
帕罕的古董店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门半敞着,一点声音也没有。程启思敲了敲门,叫了两声:“帕罕,帕罕在吗?”
里面没有反应。程启思的心中突然一紧,朝钟辰轩和伊齐德看了一眼,用力一推,把门推开了。
小槿尖叫了一声,躲到了程启思身后,浑身发抖。“他……他……他死了!死了……”
帕罕趴在木桌上,一双眼睛圆睁着,满身是血。桌上的蜡烛还剩短短的一截,几滴蜡油滴在他的脸上,混着鲜血,看起来十分诡异。
伊齐德走了进去,轻轻地把帕罕翻了过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跟前两具尸体一样,胸口被剖开了,内脏被取走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血还没干,还是热的。看来,他才死没一会。”
小槿依然躲在程启思身后,不敢去看。“这个人……这个人我在镇上呆的时候见过,英语说得很好。他怎么会……怎么会……”
程启思拍了拍她的肩,眼睛却还是望着桌子上帕罕的尸体。“他的身边,或者是他的手里,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伊齐德已经开始四处搜寻,动作十分敏捷。“没有,除了血,什么都没看到。”
钟辰轩用手电照着帕罕的脸,帕罕的脸上也满是恐惧,跟馆长脸上的表情很相似。“他死的时候也很惊讶,很恐惧,很不可置信。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难道杀他的凶手是三头六臂的妖魔鬼怪?”
伊齐德说:“我去问问旁边的人,看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他匆匆地走出去了。过了一会,伊齐德一边拍着满头满身的沙,一边走进来说:“没人看到有谁进来,也没人听到叫喊的声音。”
钟辰轩指着帕罕脖子上的一道血痕说:“跟我们在地道里发现的那个人一样,致命的伤口在这里。下手又快又准……”他微微摇了一下头,“从背后无声无息地走过来,然后来这么一下,很难避得过去的。”
伊齐德沉默了片刻,说:“我会处理的,不会耽误晚上的事。”
程启思听他这么说,就很识趣地看了一下表。“这里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就回去休息一下了。”
“你们肯定累了,去休息吧!”伊齐德把手用力一挥,“所有死人的事,都交给我!”
午夜时分,他们再次聚集在了那间神秘的屋子前面。伊齐德指着房门问:“你们确定……那间神秘的屋子,那个神秘的入口,就在这里?”
程启思点了点头。他望着那紧闭的房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光线也没有,完完全全的一片漆黑。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民居,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不会有错的,我们就是从这里出来的。”他转过头问钟辰轩,“小槿呢?”
钟辰轩说:“我在她的羊奶里放了安眠药,她会一觉睡到天亮。我想可能会有危险,还是别让她跟着我们去冒险比较好。伊齐德,你身上带了枪的吧?”
伊齐德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你真觉得……会有危险?”
钟辰轩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几个人了。”
伊齐德脸色也有点变化。“是啊,真是令人震惊。尤其是在陵墓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如果我不是先看到了馆长的尸体,我一定会认为是有人在进行某种祭祀活动。那种手法,跟古老的祭祀仪式非常相似。”
钟辰轩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哦?……这倒也是一种想法……”
程启思问:“通常来说,这种仪式,会把挖出来的五脏放到哪里去?”
伊齐德回答:“放在火里烧掉。而且,那火往往是设在祭坛上的圣火,一直不灭的圣火。你们应该对这块土地上古老的宗教有所了解,火,一向是作为神圣的象征的。”他又解释说,“在古老的波斯,敬仰的是阿胡拉神。跟它相对的,则是邪神阿赫里曼。但是,有一种说法,他们其实都起源于时间之神祖尔万——但是到后来,祖尔万被视为异端……用祭司之血来熄灭祭坛圣火,然后把人的五脏扔进火里……”说到这里,他看到程启思和钟辰轩的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的眼睛里也骤然升起了一阵恐惧之意。面对自己民族遥远的过去,那种深植于灵魂里的恐惧感不是现代文明和知识所能消除的。“……那些在现场找不到的死者的内脏,真的是……派这个用场的?”
程启思叫了起来:“难道罗景的失踪也是因为……”
钟辰轩却说:“不,我不这么想。罗景的作用应该重要多了。”他不等程启思再次发问,就说,“我们走吧,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再说。”一说完,他就把门推开了,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让程启思都来不及有所反应。
里面还是一片黑暗。三个人一人拿了一支手电,一照进去,就看到地上那个黑黝黝的大洞,正好可以容一个人进出。本来盖在上面的铁板,还保持着被程启思掀开的模样,旁边还扔着一块破旧的波斯地毯,大概原来是遮在上面的。
“这……简直像是在等在我们去一样,根本没有人试图把它给遮住。”程启思苦笑地说。“难道他们还需要祭品,所以大敞着门想把我们引进去?”
伊齐德的皮肤本来是黝黑的,这时候在电筒的光下也显得苍白。“但我们必须得进去。”
钟辰轩突然问:“伊齐德,你信仰宗教吗?”
伊齐德呆了一下。“当然,不过也不会是这个古老的教派。就算是在伊朗,它也已经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程启思走到了地洞前,用电筒照了照里面。“我走前面。你们也小心点。”
他踏了进去。伊齐德和钟辰轩也跟着走了下去。一级级陡峭的石头梯级,鞋子踩在上面清脆的啪啪声听得人心里发毛。好在三个人带的手电功率都不小,甬道又很狭窄,所以能够把黑暗的甬道照得相当明亮。
程启思这次轻车熟路了,走到岔路的时候向左边一拐,然后走到墙壁之前就及时地停住了。伸手一推,墙壁上的门应声而开。他向旁边一退,朝后面的伊齐德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会看到非常不可思议的景象,伊齐德。”
伊齐德瞪了他一眼,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他顿时愣在了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山崖上那幅巨大的壁画。
“这……这……海市蜃楼就是因为它而形成的?!”
钟辰轩说:“这个我想是没有疑问的,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海市蜃楼,不过,小镇上那些人的描绘跟它太像了。”
“可是,”伊齐德指着那偌大的壁画,“那发生的一连串奇怪的事件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钟辰轩迟疑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开头,我听你说了一件事,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伊齐德和程启思齐声问:“什么事?”
钟辰轩说:“伊齐德刚才提到了古代祭祀的仪式,还提到了马萨格泰一族用祭司的鲜血熄灭祭坛上的圣火。而这一族人,正好是杀死居鲁士大帝的人。”
程启思不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地方,就有着这一族的人?可是……罗景发现的东西,又是什么?”
钟辰轩指着祭坛外壁的雕刻说:“你们看,那上面画的是个无头有翼的神明,其实就是个无头鸟身。伊齐德说,那是阿胡拉神。可是,你们应该记得,那张羊皮纸上,明明画的是一个人头鸟身——也就是有头有翼的金饰。所以,羊皮纸上指示的东西,一定不会是阿胡拉神,很有可能是一个跟阿胡拉神相关的神明。”
伊齐德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与阿胡拉神相对的是阿赫尔曼神,可是他的形象也不是人头鸟身。”
钟辰轩笑了一下。“消失在历史里面的神话和神明都太多了,我们不知道的也实在是太多了。”他眨了一下眼,“说不定,我们这次探险,最后还会变成一次考古学上的大发现呢。”
程启思忽然说:“难道罗景所说的‘宝藏’,仅仅只是一个考古学意义上的宝藏?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财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