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天方夜谭4

“到设拉子要多久？”程启思对着手机上的谷歌地图左看右看，总觉得有点不准。钟辰轩在开车，车是他们租来的，虽然不新了，但好像很适合在沙漠上出行。钟辰轩眼睛盯着前方，漫不经心地说：“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么热，开起来真是难过。车又破，我们会不会被追上？”

程启思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车里空调的性能并不太好，灼热的阳光透过车窗直直地射了进来，他不停地在出汗。“没办法，开车虽然花的时间长点，总比坐飞机好。坐飞机的话，可能下飞机就会被拦住了。”

钟辰轩已经用纸巾擦过三次手心里渗出来的汗了，阳光刺眼，晒得人头晕。

“一会换你来开，我怕我继续开下去会出事。”

程启思说：“好。不过，如果看到有加油的地方，我们最好先去加点油。在这种地方没油了，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钟辰轩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副墨镜戴上了，这下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大约要开十来个小时，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不知道得多晚了。你有没有带手电之类的？”

程启思说：“顺手在罗景房间里抓了一个工具箱，扔上来了。里面好像什么都有！”

钟辰轩握着方向盘，望着前方，“你表弟的失踪，馆长被害——你认为，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程启思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有关系。我想，馆长所说的那个有关居鲁士陵墓的宝藏的传说，就是罗景失踪的原因，也是馆长死的原因。”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用袋子装着的羊皮纸取了出来，“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我有点怀疑，这羊皮纸上画的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那个所谓找到宝藏的关键？”

钟辰轩微笑地说：“你的思维跳跃得还真是快。不过，好像有点道理。不过，你觉得我们去设拉子干什么？居鲁士的陵墓现在是个景点，成天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参观，你认为我们俩去那里能够找到什么？”

“我又不是去挖墓寻宝的。”程启思不耐烦地说，“我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罗景的线索。”

“好吧。”钟辰轩把车停了下来。“你来开。既然来了，我就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沙漠的日落，够美吧？”

程启思没有说话，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和钟辰轩换了位置。钟辰轩把座位放下了些，仰躺在上面，悠悠地说了一句：“最好开快一点，我可不想被人抓到。”

正如他所说的，沙漠上的日落美得让人不可置议。鲜血般的落日映在漫漫的黄沙上，一缕缕袅袅的烟雾缓缓上升，像是一幅溅上了血的图画。程启思随口说：“好像住的人还不少。”

“你来之前，就没多看看攻略？”钟辰轩懒洋洋地在狭窄的空间里活动着手脚，“这一带附近有不少景点，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

程启思不再说话，全神贯注地开车。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他也感觉疲惫得到了极点，突然，看到前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精神一振。“前面那里应该就是设拉子了？”

钟辰轩也坐直了。“趁着天黑，我们马上赶到帕萨尔加德去。半夜去看居鲁士陵墓的游客，恐怕还没有几个吧？”

居鲁士的陵墓终于到了。程启思舒了一口长气，他们总算没有走错路。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那只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墓，孤独地屹立在荒漠之上。

程启思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略微地有些失望。夜晚苍凉的风拂过荒漠，天边闪烁的星光也带着几分冷冷的孤寂。

这是在一座荒原之上的陵墓，朴实无华得让人吃惊。不管帕萨尔加德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现在都已经化成了风沙。

旁边矮矮的围栏自然是难不住人的，程启思硬着头皮翻了过去。钟辰轩沉默地望着那座孤独的陵墓，似乎想伸手去触那些石头，又收回来了。“我有一种感觉。”

程启思问：“什么感觉？”

钟辰轩微微一笑，笑容却有点恍惚。“这样的一位君王……属于他的时代那么遥远，可是，他的思想却相当的现代啊。”

“怎么说？”

钟辰轩的笑容更淡更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几位著名的帝王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望着那狭窄而黑暗的墓门，“我想，他一定从来没有在乎过他死后的世界。就算他的墓地里有再多的珍宝，也不会是他本人的意愿。”

程启思已经摸出了手电。“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还真有点怯场，夜探古墓再怎么说都是件犯忌的事，他又不是盗墓的。钟辰轩摇摇头说：“放心吧，这里早被无数的游客逛遍了。不可能会有什么机关，或者什么神秘的东西。我看过资料，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墓而已。”

程启思走了进去。手电的光射在石壁上，暗黄色的光圈黯淡而诡异。墓室里空空如也，除了大块大块的灰色石块，一无所有。这座陵墓，也许唯一值得称许之处，就是它非常坚固，能够在这个荒原里屹立数千年之久。

但是，这个墓室里却萦绕着一股香气。这是一种神秘而迷人的香气，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这香味让他想起了诸如鲜花，祭坛，宫殿，波斯地毯……类似的东西，让人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

钟辰轩说：“好香。”

程启思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石板地上一大块暗褐色的痕迹说：“这是什么？”

钟辰轩蹲下了身，伸手碰了一碰，放在鼻子旁边闻了一下。“是血。”

“好大一片血。”程启思说。他顺着那片血迹滴落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血滴滴答答地一直滴到了墓室的墙壁底部，在那里就消失了。程启思和钟辰轩都往那个角落走过去，钟辰轩一边走一边说：“难道在那里会有什么机关，这个流血的人走到那里就消失了？”

程启思正想说话，忽然觉得脚底下一空，摔了下去。他直觉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但身边居然毫无着力的地方。

“砰砰”两声，他和钟辰轩都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实地上，程启思只觉得整个人都好像要散架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面叫：“辰轩，你没事吧？”

“……没事。”钟辰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紧接着手电亮了起来。钟辰轩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脚。

“真不可思议，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真的会有机关，有暗室。几千年的古墓……”钟辰轩用手电照着四周，他们在一条很窄的小道里，只能容一个成年人进出。四壁都是石块，没有光亮，但空气并不浑浊，反而相当新鲜。

程启思往头上望了一下，刚才他们跌下来的那个洞已经不见了。“我们运气也未免太好了，这里是旅游景点，来的人不计其数，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跌进一个密室的！”

钟辰轩把手电对准了地面，地上也洒着一串血迹。“我看，我们确实是有运气——也许，我们是撞上什么很难得一见的仪式了。”

程启思望着前面，这条路又长又深，手电筒的光远远照不到尽头。“现在怎么办？上不去，只能往前面走了。”

钟辰轩说：“你走前面。”

程启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往前走去。两个人不声不响地在里面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居然还是没有看到头。这条路虽然窄，但很直，没有岔路，连弯都没有拐过。程启思忍不住说：“这路倒好，我们绝不会走错。”

钟辰轩说：“只要不是一条无头路就行。”

突然，前面的通道中间，似乎有一团东西卧在那里。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互望了一眼。

“我看像个人。”程启思说。他的心也揪紧了，他看过太多的死人，那个黑影蜷缩的姿态，实在不像是个活着的人。他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把手电的光照在了那人身上。

钟辰轩轻声说：“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是当地人的打扮，相貌也是当地人的模样，留着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眼珠几乎都要突出眼眶之外了。

程启思把眼光移了下来。这人的胸口也被人剖开了，内脏全部被人摘走了。血早已干涸，深深地浸进了石块里，染成了一片深赭色。程启思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被摘下的内脏的踪影。

他的眼光最后停在了那人的右手上。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从指缝里露出了一点什么闪光的东西。他伸出手想去扳开那手，一扳之下竟然还扳不开。他一用力，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应该是指节被扳断了，在寂静的通道里听起来，简直像是扣动扳机的声音一样，把程启思自己都吓了一跳。

钟辰轩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快点啊，他手里的肯定是线索。”

程启思心一横，又使力去扳。那人的手总算是松开了，程启思也出了一身的大汗，他慢慢地把那人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拉了出来，一看之下却怔住了。

那是一条被扯断掉的金链。金链的做工非常精巧，波浪形的，垂着纤细的黄金流苏，和几个小小的黄金铃铛。这金链本来很细，看来是被这个人用力一拉，扯断在手里的。

钟辰轩伸出手，从程启思手里接了过来。他掂了一掂，说：“是金的。看长度……我觉得像是根脚链。你不觉得有点像波斯舞姬脚上戴的常戴的那种带铃铛的金脚链吗？”

听他这么一说，程启思觉得确实有些像。他再看了地上的死者一眼。“他是在临死的时候，从凶手的脚踝上扯下来的？”

钟辰轩说：“有可能。”他拿着那根脚链反复地看了半天，有点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根脚链不太像是现代的工艺？我对古董虽然不算太精通，但好歹有点研究，这条金链很像是古波斯的工艺啊。浇铸雕刻的技术，还有上面的花纹，都跟现在的大不一样。”

程启思望着地上那个死者。“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是跟罗景见面的人之一。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

钟辰轩沉默着，然后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程启思摇了摇头。“我越来越担心罗景了。”

钟辰轩也跟着摇头。“那我们也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地道里。”

程启思说：“我们继续往前面走。我们对于居鲁士陵墓的想法看来没有错，至少是找对了方向。”

钟辰轩望了一眼那个死人被剖开挖空的胸腔。“如果说是杀人灭口，为什么要把人弄成这样子？看起来，倒挺像是个祭祀仪式什么的。在不少古代宗教的仪式里，都有这种把活人的内脏掏出来的例子。”

程启思听了这句话，却蹲下了身，用手电光对着那个人细细察看。“我不是法医，你来看看，他是死前被人剖开胸膛挖出内脏的，还是死后？”

钟辰轩说：“你这么有经验，难道这么简单的都看不出来？”

“我可没你专业。”程启思说，“别废话了，你看看吧。”

钟辰轩蹲下身，他的手指慢慢地按过死者胸前那道吓人的口子，说：“已经僵硬成这样子了，至少死了十个小时。我觉得还不止。真奇怪，我觉得按这么算起来，他似乎比馆长死的时间还要早……根据出血的程度来看，你看，这里的血管被切断了但是没有出血，换句话说他的胸口是在死后才被剖开的。他致命的伤口……”钟辰轩把那人翻了过来，指着他颈部的一道伤口，“是在这里。”

程启思沉思地说：“这个凶手还真是悠闲，在杀了人之后，还有心情把他的胸膛剖开，五脏掏出？”

钟辰轩摇了摇头。“不仅如此，这个人的手法也很熟练啊。你应该很清楚，人的胸骨可是很坚硬的，要轻轻松松地把胸腔剖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是个熟手。要我来做，我也未必做得到这么好”

程启思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钟辰轩叹了口气。“这里没有更多的线索可寻了。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碰碰运气吧。”他看了看躺在手心里的那条断掉的金链，“不过，还是很适时地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就像是馆长尸体下面的那张羊皮纸一样。馆长和这个死者的死法，真像是某种祭祀仪式。这里毕竟是在伊朗——也就是古代的波斯——我想，我们也应该尊重一下古代的文明，是不是？”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好一会，钟辰轩忽然停下了脚步，朝程启思作了个手势，示意他注意听。程启思也停了下来，侧耳一听，果然，在前面的通道里有很轻的脚步声，但刚才被他们自己的脚步声掩盖了。在这个通道里走动，回声相当大，那个人很明显是有意放轻了脚步声的。

“看来，有这运气的不止我们两个人。”程启思压低了声音说。他把手电关了，钟辰轩也关了手电。两个人摸着黑，尽量轻手轻脚地顺着通道往前面摸了去。

那细碎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程启思屏住了呼吸，突然地打开了手电。顿时，他听到了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回响在甬道里，那叫声尖利得几乎把他的耳膜震破。

手电筒的光照在一个女孩身上。她穿着一条满是灰沙的牛仔裤，头上裹着当地常见的五彩的大头巾，背着一个老大的双肩包。她一只手遮着脸，似乎一下子不太适应光线照在她的脸上。

“你是谁？”程启思问，他非常惊讶。

女孩把手放了下来，对着他们两个人看。她长了一张东方人的面孔，皮肤也是东方人象牙一样的肤色，但一双眼睛却是碧绿碧绿，像猫儿的眼睛。

“你们……是谁？”女孩对着他们打量了半天，最后眼光停留在了程启思脸上。“你……你认识罗景吗？”

程启思吃了一惊。“你是罗景的什么人？”

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她哭起来的阵势很是吓人。“他失踪了！他失踪了！他在那个鬼地方失踪了！……”她的英语里夹着中文，中文反而说得不如英文流利。

程启思手忙脚乱，想找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别哭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三个人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女孩这时候已经安静了许多，说：“你们叫我小槿好了。”

程启思问：“你是罗景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