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镜中舞10

钟辰轩看了他一眼。“我说了抱歉了。看起来，住你这里还真是不方便，明天我就搬走。”

“我没那个意思，你……”程启思听到手机在响，低头一看，是施思发了个微信。“我

先走了。我叫了个车，你不用送我了。”

程启思摊了一下手。“别跟我争了，她已经走了。好了，是我的问题，我以后不会带人

回来了。你也别跟我说要搬走，那不没事找事吗？我还是过去一趟，你早点睡吧。”

如他所料，钟辰轩并没继续跟他“客气”。客套实在不是钟辰轩的作风，程启思是真的已经明白了。

他从施思的住处回来至少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一开门就听到音乐声，钟辰轩居然还没睡。

“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程启思问。钟辰轩仰躺在沙发上，懒懒地说：“明天又不上班。”

程启思倒了半杯酒。钟辰轩没开灯，还是刚才那朦朦胧胧的灯光，他的脸隐隐地浮现在那柔和的暗黄色光里。

“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程启思不以为意地说：“施思跟别人合住的，那么小间屋子，我不回来睡哪里？”

钟辰轩没搭话，他的表情是模模糊糊的，在程启思看起来，他大概灵魂的一半都还没回来，还沉浸在那几乎是无孔不入的音乐里面。也对，音乐本来就是无形无质的，可以侵蚀到灵魂的最深处，然后让每一个细胞都与之共鸣。

“辰轩，你不是说不回来吗，今天晚上？”程启思问，“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奇怪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外面下雨了。”钟辰轩慢吞吞地说，他的眼睛还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梦，还是某个属于音乐和午夜的不知名的空间。“我就不想在外面走了，就回来了。”

程启思奇怪地问：“在外面走？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钟辰轩又不回答了。程启思叹了口气，说：“太晚了，这沙发上总不能听音乐听一晚上，睡了吧。”

钟辰轩嗯了一声，半天才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慢吞吞地上楼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刚推开门，又停下了。

“启思。”

程启思正走到楼梯口，听他叫自己，就站住了。“什么事？”

钟辰轩一手握在门把上，回头看程启思。程启思站在亮处，他站在暗处，程启思只依稀看得见他侧脸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没什么。”隔了半晌，钟辰轩才说了一句，程启思依稀恍惚地看到他弯了弯嘴角，笑了一笑，“明天早上不要叫我起床。”

他说完就进去了，顺手把门关了。程启思喃喃了一句：“明天本来就休息，谁叫你起床了。”

程启思坐在一家非常小清新的咖啡馆里面，到处放着绿植和多肉盆栽，一地都是猫咪在跑，他实在是觉得太不适合自己了。

问题是，吴晴表示她常常跟郑琪儿见面的就是这里，最熟了，程启思也无可奈何。

“对，苏雅出事的那天晚上，她在我家的宴会上。”

程启思望着坐在对面的郑琪儿。这个富家千金跟吴晴是不折不扣的好闺蜜，因为郑琪儿在朱锦那里小整过一下脸，所以跟吴晴认识了。不过，看样子郑琪儿是整得很自然的了，反正程启思是没看出来她脸上哪里动了，整张脸线条都流畅得很，是个标准的小美女。

郑琪儿又说道：“当时都来问过了，时间隔久了，细节我也想不起来了。但是，苏雅，她真的是那时候走的啊，我，还有另外几个人，都看到了。在下小雨，她打了一把伞，走出去了，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说的跟当时的一样，也跟别人说的都对得上号。程启思叹了口气，明知道是这个结果，问还是要问的。

郑琪儿看起来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孩子，程启思的失望她是看出来了。她一脸想帮忙的样子，又仔细想了一想，抱歉地说：“人多嘛，乱哄哄的，几个几个凑在一起，我也有好一阵子没看见苏雅了，我还以为她早走了呢。我那个花园是有后门的，直接可以通到小区外面的海滩上。那天我打开了，人进人出，我根本注意不到。要不是那时候正好在花园里面放烟花，我想，我们都不会看到她走了。”

她这话，程启思在笔录里面可没看到。忙问道：“正好？放烟花？”

“对啊，是我生日。”郑琪儿说，“不是很夸张的，就是一些小小的烟花。晚上十点钟放，说好了的。好在没下大雨，不然就放不了啦。”

程启思总觉得郑琪儿这话让他想起了什么，但一时却又抓不住。郑琪儿也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们。不过，如果我能再想起什么，我一定告诉你。嗯，告诉小晴也可以吧？”

程启思问道：“你跟吴晴就是因为朱锦认识的吧？”

“对。”郑琪儿双手托着自己的脸，做了个鬼脸，耳上那对铃兰花苞的耳坠摇来摇去。“我在朱院长那里整过一点点。就一点点啦！”

她忽然望着程启思，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怀疑朱院长杀了苏雅？其实……其实……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程启思立刻精神了，忙说道：“该说。”他早已经发现了，面前这个富家千金可不是什么傻白甜，思路十分清晰，观察力也强。

郑琪儿微微低下了头，看着面前放着的一杯冰水。“这个嘛……我本来不该说别人的是非的。不过，比起被当成杀未婚妻的嫌疑犯，别的事也都不算是事了。”她顿了一顿，说，“我在朱院长那里做过几次小小的整形，去他们那家医院的次数不少。有一回，我看到了……他跟……”

程启思盯着她。郑琪儿慢吞吞地说：“我看到了他跟一个护士……他们在一起。那个护士，你们是一定知道的。”

程启思脱口而出：“何婉儿？！”

郑琪儿点了点头。“我虽然只瞥到两眼，但我很确定，他们……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朱院长那个人……说实话，也不是什么……什么专一的人，跟女护士的闲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苏雅什么都靠他养活，她那学费可不是一点两点，房子也是他买的，我实在不明白朱院长有什么必要杀她？”

程启思笑了一笑，说：“如果苏雅移情别恋呢？”

“那也得看她找不找得到一个这样的男人。”郑琪儿看着杯子里面的水，也笑着说，“苏雅是温室里面的花，出去了怕就会死的。她依赖朱院长惯了，谁都看得出来。移情别恋……反正，至少，苏雅没敢明着做出来这样的事。哪怕是她心里有别的人了……”

她扭过头，看着窗台上放着的一盆盆盛开的花。“不过，如果她想另找一个人，照我看，得那个人愿意帮她把这些年欠朱院长的还清，才好意思说走人吧？这个清单要拉一拉，可不少哦。朱院长家里那医院是连锁的，全国都有，他家本来就是大股东。在苏雅身上花的钱，千儿八百万总有吧？那套房子，你知道。车也是上百万的。”

程启思淡淡一笑，说：“那她想离开朱锦，恐怕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郑琪儿抱起了地上的一只白猫，笑着说：“现在的男人都不傻，要找冤大头，真没那么容易。”她又朝程启思看了两眼，说，“小晴是为了爱好去当警察的，你也是吧，程警官？我能跟小晴一样叫你程哥么？”

“当然。”程启思说，“你怎么这么问，郑小姐？”

“叫我琪儿吧。”郑琪儿笑嘻嘻地说，她笑起来实在很娇俏，跟朵盛开的鲜花一样，“你太不一般啦，再低调都看得出来。谭悦说见到一个长得比黄金标准还标准的帅哥，我还不信，她那眼睛长在额头上的！”

程启思简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问道：“谭悦？你们认识？”

“我跟孟桓有些往来，哦，工作上的。”郑琪儿说，“谭悦是他不知道哪个舅妈还是姑妈的三表姐还是四姑夫的女儿，又是他夫人采桦的大学同学，好朋友好姐妹！”她的视线停留在程启思的脸上，突然做了个鬼脸，说，“我要是提一个特别出格的想法，你别生气哦？”

程启思问：“什么？”

“我有个品牌，叫Valley。”郑琪儿拨弄着自己的耳环，笑盈盈地说，“一直在物色一个年轻男性做代言……”

她话还没说完，程启思就差点把喝的水给喷出来。“谢谢了谢谢了，琪儿，多谢你的恭维了。”

“这不是恭维。”郑琪儿叹了口气，“是事实。女代言人本来已经差不多谈好了，结果她那边又出了点儿事，大概又得另找了。”

被她这一说，程启思也提起了点好奇心，问道：“女代言人？”

“颜歌。”郑琪儿说，“她形象挺合适的，可惜了，我还得重新物色。”

程启思淡淡一笑，说：“其实，照我看来，你自己就很合适啊。”

“我？”郑琪儿大概没想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会，摇了摇头。“不，我跟Valley并不相配，虽然它是按我的想法做的。只是我的一个理想。”

她摸了摸那只白猫，站了起来，笑着说：“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吴晴。”

吴晴正在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显然是心不在焉的，咖啡都溅出来了，她也没发现。听到程启思叫她，她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把咖啡杯掀翻。“程哥……什么事？”

程启思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非常严肃。“我有事要问你。”这天晚上，吴晴在加班，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有她跟程启思两个人。

吴晴脸色变了，勉强地笑。“什么事？”

程启思盯着她。“你跟何婉儿很熟，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你表哥？”

吴晴顿时脸色煞白。她嗫嚅地说：“程哥，你都知道了？你去查过了？我……”

“你应该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都会被捅出来。一查不就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你刻意帮你表哥隐瞒，这反而让人觉得可疑了。”程启思有点恼火地说。

吴晴低下了头。“我知道，程哥。但我相信，我表哥跟婉儿的死真的没有关系……”

程启思厉声地说：“既然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隐瞒你表哥跟何婉儿的关系？”

吴晴抬起头看着程启思，她的眼神带着哀求。“程哥，你相信我，他确实跟婉儿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程启思说：“你要我相信你，你就得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吴晴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婉儿在死之前不久，我陪她去过一次医院。她是去检查，准备做人流的。”

程启思瞪着她。“这么重要的情况你都不说？！是你表哥的意思？”

“我想你猜也猜得出来。”吴晴的神情相当黯淡，“婉儿想要跟我表哥结婚，但我表哥不同意。就算没有苏雅，他也不可能娶她！所以，他给了婉儿一大笔钱，让她走了。”

程启思沉吟了片刻。这是一个屡见不鲜的老旧故事，只是发生在看起来对苏雅一往情深的朱锦身上，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何婉儿愿意吗？”

吴晴叹了一口气。“愿意不愿意，都只能这样。她还能做什么？”

“她是怎么打算的？”程启思问。

吴晴回答：“她说她做完手术就要出国度假，休养一段时间。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我打她手机关机，发微信也不回。我还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没想到……”她的脸色更加黯然，“发现尸体的时候，因为腐烂得厉害，我并不敢肯定是婉儿。直到鉴定出来……”

程启思直截了当地问：“你怀疑你表哥？”

吴晴猛然抬起了头。“不。虽然他有动机，但他不会杀人。他可以用很多办法解决这件事，而事实上也已经解决了。孩子已经没有了，婉儿也离开医院了。我表哥没有杀婉儿的必要，他也不会去杀人。”

程启思说：“可是何婉儿确实是他杀。”

“那也不会是我表哥。”吴晴大声地说，“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我表哥他不会有杀害婉儿的动机的，同理，他也不该有杀害苏雅的动机啊！只有爱到一定程度才会有动机，可是，他没有啊，他这么快就跟婉儿好上了，说明他并不是那么爱苏雅，又怎么会杀她？”

程启思深思地打量着她。“如果你真这么想，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会不安？又为什么刻意隐瞒？”

“……因为我总觉得，好像什么都跟我表哥扯上了关系。”吴晴眼底都是迷惑之意，“卓亭是在红十字会工作的，凡是器官捐献的事都由她经手，她跟表哥有时候会去做手术的一家医院很熟。这一点，总让我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安。还有卢霞……”

程启思打断了她。“卢霞也跟你表哥有关系？！”

“因为烧伤。”吴晴讷讷地说，“她的皮肤是做过整形的。也在我表哥的医院……不过，我表哥不是主治医师……”

这一点，程启思是在资料上看到过的，但是因为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也并没有什么疑点，就放过了。这时候，他算是理解吴晴的害怕了。

吴晴正想说话，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程启思一边接，一边只管嗯嗯，吴晴见他脸色难看，问道：“怎么了，程哥？又出事了？”

“苏枝死了，在自己家里。是朱锦报案的，说苏枝给他打了电话。”程启思说，留意到吴晴一瞬间脸色都雪白了。“先过去再说吧。”

苏枝家里一尘不染，实木的地板才打过蜡，几乎在发亮，窗帘也是才洗过的。苏枝躺在床上，左腕割了几道深深的口子，血已经干了。程启思的目光落在满床散落的碎片上，他确实没想到，那面价值不菲的镜子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程启思相当困惑地说，“这面镜子对她的意义，真的就有这么大？连死都要砸碎它？这面镜子明明是她妹妹的，并不是她的。”

钟辰轩沉默了片刻。“在别的受害者家里，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在苏雅家里有这面不协调的镜子，而且不清楚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