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至死方休落幕

安瑶从床上撑起了身来，看着园子里艳丽如血的波旁玫瑰，盛放得几乎是野性难驯的。她的头发散在她晒成蜜色的肩头上，微微地卷曲着，相当的柔媚。她侧过头，在那里细细地听。“辰轩，听到了吗？你听，你听，有声音。”

钟辰轩轻轻地问道：“安琪拉……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安瑶仰起了头，朝上看了去。“我相信。鬼就在上面那个阁楼里，辰轩，她在看着我们呢。”

钟辰轩伸出手，按在了她的嘴上，两眼凝视着她。“别让任羽知道我们的事，否则变鬼的会是我。”

安瑶推开了他，放声大笑。“辰轩，你变了。谁让你变了？蝴蝶原本是色盲，只会盲目扑向下一朵花。你跟我原本是同一种人，不是吗？”

钟辰轩朝窗外看去，黑漆漆的雨夜，除了那些玫瑰，什么都看不到。“我现在很好。不要告诉启思我们以前的事。”

“你放心，我们都有秘密。”安瑶轻轻抚了一下头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不能说的秘密，必须带到坟墓的秘密……”

“你如果真只是想玩玩，还是早点收手吧，离开这里。”钟辰轩冷冰冰地说，“连我那些同事都看到你跟别的男人约会，你觉得，任羽发现了会怎么想？”

安瑶只是笑，格格地笑。“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任羽一怒之下把我杀了？死在喜欢的人手里，挺浪漫的啊。安然和安心不就是这样吗？说不定，我也是一样的命运呢？”

她没有听到钟辰轩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他问道：“安琪拉。这是你，对吗？”

安瑶回过了头，看着钟辰轩递给她的一张照片。照片照得不是很清晰，光线又暗，勉强能看清是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人的背影，褐色的大波浪卷发，深色的长裙。她把那张照片拿了起来，笑着说：“你眼光真好，这样子都能看出来是我。”

“你太引人注目了。”钟辰轩注视着她。“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跟文若兰的婚宴上。”

“就是想看一看呀。”安瑶笑盈盈地说，把堆拥在肩头的长发拂到了背后，“我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我不是你会选择的婚姻对象。我想看一看，你这么高的眼光，最后会选中什么样的女人？就是好奇而已。”

她瞟着钟辰轩，笑着说：“你不会以为我会吃醋吧？”

“这不是重点，我没有你表哥自命多情的毛病。”钟辰轩说，“重点是，你就看了一眼，就走了？”

“……你特地找我回国，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事吧？好吧，我告诉你。”安瑶点了一支烟，她的脸在烟雾里有点模糊了。她的眼睛也眯了起来，柔声地说，“你们结婚那个地方在……啊，多少楼我不记得了。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就打算走了，结果我看到了你未婚妻一个人出来了，她往消防通道的方向走了，而且还左顾右盼的。我觉得奇怪，就跟了过去。照我看，她不坐电梯，就是不希望有人看到她。那她是打算跟谁见面呢？”

钟辰轩瞪着她。“你跟了过去？”

“我一直跟她到了顶楼。黑漆漆的，大概是没营业。”安瑶轻轻地说，“我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就随便找了一个方向走，一直走到头，也没见到人。我只得又往回走，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从安全通道的门那里走出来了。只在门开的那一下子，看到了一眼，光线那么暗，隔得又那么远，我实在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应该个子挺高，好像穿的也是晚礼服。我看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我猜，他应该是去跟你的未婚妻见面的。可能也是你们婚宴上的客人。”

钟辰轩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安瑶抖了抖烟灰，又去拿酒杯，“我从原路返回，走了。我就在酒店外面，在那里站了好一阵。我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钟辰轩说：“你最终没有说。”

安瑶回答：“因为我看到警车来了。我很吃惊，就站在外面看，听到那些围观的人说，顶楼出了命案。”她沉默了片刻，“我第二天就走了。”

钟辰轩沉默了很久，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对警方提供你这个重要的线索？”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安瑶把手肘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的雨，慢吞吞地说，“我没有看清楚跟她见面的那个男人，我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她怎么死的，那是警方的事，是你自己的事，跟我也没有关系。”

她把手里喝了一半的杯子递给钟辰轩，“我们为什么要讨论这样的事？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钟辰轩不接酒杯，两眼凝视着她。“你看到若兰离开的时间？还有，上楼见到那个男人的时间？”

安瑶叹了一口气。“这么久的事，我怎么还记得？”

“别做作了，你在时间方面那刻意精确的习惯，我不是不知道。”钟辰轩干脆地说，“告诉我，准确的时间。”

安瑶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是啊，你是太了解我了。她离开的时间，8点40分。我上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间，8点55分。行了吧？别再问我了，行不行？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清楚。”

她又侧过了头去，留意地倾听着。她这专注的模样，相当的美。“你听，辰轩，我又听到她的声音了。……咦，怎么又没有了？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钟辰轩没有再说话。

他转过了头，听着外面的夜雨声。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她……安然，她真的在这里，在阁楼上。只有启思，他不为所动。他的心，大约早已沉睡在某个我找不到的地方吧。我终于开始发现，程启思，并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人。在那个雨夜，我闯进满是积尘的阁楼，发掘他过去的秘密的时候，我就有某种预感——一切都将不可挽回。

钟辰轩拨了一个号。“喂？……嗯，是我，好久不见。我想你们帮我查一个人。……哦，我当然知道局里可以查。但是我总觉得有些疑问……”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不，不用了。不用查了。为什么？……因为，我也应该学着尊重人吧。人的心……最好不要走进去得太深，免得自己都陷在里面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