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煞人。
被唐朝诗人李益多次吟咏过的汴河中,此时碧水潺潺,船只往来如梭,一艘六桨客船顺水漂来,船上的十几名客人皆是进京赶考的学子。
“现在国家不问门第,广纳贤才,我等同僚正是赶上了好的时候啊。”
其中一位方脸阔额的书生正在发表演说,引得其他人高声附和,情绪激动,个个觉得高中的会是自己,似乎只要到了东京城,一进贡院,那一步登天的青云仕途,就会摆在眼前了。
为首的书生姓孙名唤道然,得到大家的响应极为开心,可是眼光一瞥,却见一个长相文静、呆头呆脑的年轻人正趴在窗口,居然对他的慷慨陈词无动于衷。
“同窗的王子进,你对我的话没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他的质问,那叫作王子进的书生这才回过头,却哭丧着脸,极为失望的样子,“当然有,道然兄啊,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啊,非常正确。”
道然听他如此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
哪想王子进又继续说:“你讲的道理我是懂的,唯一不懂的是,这湖边绿柳如烟,景色优美,又临近东京,怎么就没有一位佳人呢?”
他的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一船的人哄堂大笑,连摇船的艄公都忍不住连连摇头,觉得他毫无志气。
王子进却不以为然,打开折扇,踱着步子走到船头,朗声说:“你们懂什么?古来功名皆粪土,从来真心人难求。”
话音未落,又引来书生们的大笑,大家都拊掌为他的花痴赞叹。
众人正笑闹着,站在船头摇头晃脑的王子进却突然像着了魔,面现惊艳之色,死死盯住了岸边的柳堤,竟亦步亦趋地扶着栏杆,径向船尾走去。
同行的年轻人都不知他为何变成这副如痴如狂的模样,只觉奇怪,一起望向堤岸。
但见岸边柳色凝翠,花团锦簇,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如莲花初绽,正站在码头上。依稀可见这人黑发如云,肤白胜雪执一纸扇掩面,虽看不清眉目,却也知是一位佳人。
“喂,你快回来!前面没有路了!”众人见王子进一会儿工夫已走到船尾,不禁连连惊呼。
可王子进只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一幅绝美的画中,里面有人面桃花,有月宫嫦娥,是一番诱人的景象,哪还听得到他们的叫嚷?
随着扑通一声闷响,他已经一脚踩空,掉进了汴河中。他水性颇好,慌忙中喝了两口水,便连忙找自己的折扇。只想着自己好歹是个文人,待会儿见了美人,怎么能没有折扇呢?万万不能丢了风度。
“王子进,快游啊,游到那佳人身边去!”
“还愣着干吗?何不博美人一笑?”船上的同乡见他深谙水性,都放下心,一起跟着起哄。
王子进在水中受到鼓舞,竟丝毫不觉得是讽刺,抓起漂浮在河心的折扇,奋力向岸边游去。
他游了几下觉得长袍浸了水,太碍手碍脚,就脱了;纱帽也甚是挡眼,摘了,哪里还顾得上斯文礼节?他一心只有那码头上临风而立的佳人了。
他越游越近,越近越是欣喜,因为这位姝丽不是一般的貌美。只见她柳眉如黛,青丝如云,而且一双桃花凤眼眸光似水,仿佛还在对他笑。
王子进见到这含蓄的笑意,更加精神饱满,几下就游完了剩下的路程。
那人站在码头上,见他靠近,居然蹲下身,伸出一只玉手,要拉他上岸。
王子进望着眼前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不由有些羞赧。书上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怎能如此唐突了美人啊?
可他正在犹豫,那只手又在他面前招了招,但见十指如葱,指尖泛着淡粉,诱人至极,令他顿时就看直了眼。
什么君子风度,什么伦理道德,都不如眼前的景致诱人。他一闭眼就抓住了那只手,可是触手却没有想象中的柔嫩滑腻,反而如铁一般冰冷坚硬。他还没有搞清是怎么回事,一股巨力就轻轻巧巧地将他拽出水面,拖上了码头。
他狼狈地爬起来,只觉这美人的手也太硬了点,似乎是自小做农活长大的,而且那力气连自己都比不过,简直能拉起一头牛。
只见那白衣人已经放下折扇,露出了一张姣好面容,虽然鼻梁挺秀,双眉如剑,略带英气,却掩不住那双丹凤眼中流转的媚人风骨。
“多谢佳人救命之恩,小生乃江淮人士,姓王名子进,这厢有礼了。”他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拎着被水浸得松垮的折扇,向眼前的美人行礼。
只见佳人一双晶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眼神如泣如诉,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愣神间,就听佳人开口了,不是想象中的温言软语,却是一道清亮的男声:“小生姓胡,在此有礼了,请问王兄有何贵干?”
王子进立刻瞠目结舌,双腿发软,本就站在码头上,竟不着力,又扑通一声跌到水里。
这次是真的沉了,不仅是身体,连心也沉到了冰凉的湖水中,隔着荡漾的碧波,怎么见这胡生的笑容中竟夹着一丝狡黠呢?
湖水很凉,令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恍惚间他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同样是在冰凉的水里,也有一双晶亮的眼,这样注视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