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均是一惊,连忙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答案。
“他怎么能看到我们?莫不是你的隐身术不好用?”
“也许有人天赋异能?过去看看再说。”绯绡漂亮漆黑的眼睛转了转,向宗芝走了过去。
罗宗芝见他二人过来,起身笑道:“王兄怎的如此雅兴出来赏月,不怕督学发现吗?”
王子进傻笑一下,抓着头皮,不知该作何回答,难道告诉他自己是出来抓妖伏魔的吗?
“子进,快看那是什么?”绯绡却轻轻拉了他一把,美目流转,视线落在了宗芝身后的墙壁上。
王子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正在月光下慢慢发生着变化,纵横开裂的墙皮如游蛇般汇聚合拢,居然形成了笔走龙蛇、扭曲古怪的符咒。
他只看了一眼,立刻觉得头皮发麻。
“这便是那符咒吗?是你刚刚说的那门吗?”
“没错,就是这里,还有怨气残存。”绯绡话音刚落,却见王子进已经一马当先地冲到那墙壁之前。
“哎呀呀!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将它擦了!”说罢他一把就推开宗芝,爬上桌子,就以衣袖去擦拭墙上的符咒。
绯绡没有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中间又隔了个一边护着考卷一边呼叫的宗芝,竟眼睁睁地看他干傻事,而无法阻止。
但见王子进已然踩在那条凳上,用衣袖开始抹起墙来,可是墙上的墨迹却是怎么也抹不掉。
“这要如何擦法?”他不明所以,回头问绯绡。
可话未说完,却突然觉得头晕眼花,心口泛起恶心。只见那符咒正在飞速发生变化,墨痕扭曲游走,竟然幻化为一张苍老的脸,正是那作祟的老生。
那老生五官如常,脸色却青白失血,跟记忆里已截然不同。
“哇!”王子进吓了一跳,一头栽倒在地,却见那老生已然缓缓从墙中走了出来。
他面目僵硬,目光呆滞,一袭灰布长袍已然破得不成样子,空气中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要,不要过来啊!”王子进捂着胸口,吓得连连哀叫。
“子进莫要惊惶,你再看看那里有什么?”耳边响起了绯绡的声音,他连忙稳住心神,再睁眼一看,眼前竟只有一面画了符咒的墙兀自立着,哪里有恐怖的人影。
“你看到的都是幻术,不过他已经来了,你触动符咒,已经将他引了过来。”绯绡说着,转身望向隔间外的草地。
“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王子进急忙四下望去,却是一个人影也无,只有月朗星稀,黄叶飘零。
然而他刚刚松了口气,却觉脚下一软,只见自己竟踏在一片血池当中,令人作呕的腥气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呼吸。
血池不断蔓延,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淹到了王子进的胸口。他不禁吓得手脚慌乱,双手一阵乱抓,可哪里有一根救命稻草。
正慌乱间,听得一道细微笛声从夜风中飘来,清丽悦耳,婉转曼妙。在笛声响起的同时,眼前的景色随之发生变化血腥地狱竟幻化为一片花园。
其间落英缤纷,美不胜收,正有一白衣少年,坐在那花圃中央,执一碧绿玉笛闭目吹奏。
但见他面容如玉,黑发如墨,宛如仙人之姿。
王子进望着绯绡飘摇的身姿,出尘的美态,正自心神荡漾,却见花丛中突然燃起一把大火。火舌凶猛至极,挟着滚滚浓烟,转眼便吞噬了绯绡的白衣,并且气势汹汹地朝他袭来。
他吓得哎哟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可是即便烈火焚身,笛声仍然在火海中绵延不绝,悠扬入耳。
这优美的曲声让他的心平静下来,再一睁眼,只见景色又转变为幽深的山林,一条瀑布如白练般从峭壁上奔涌而下刹那间便浇熄了烈火。
只有青山如画,绿水如练,像是连烦躁的心都被这优美的景色抚平。
一时间景色不断变幻,一会儿是人间天堂,一会儿又变为熔炉地狱,王子进此时方知道这是绯绡和那妖怪正在以幻术相斗。
他想到此节,那些或怪异恐怖,或引人入胜的景色刹那间灰飞烟灭。
眼前只有绯绡一人正盘膝坐在考场的庭院中吹奏玉笛,黄叶翩翩而落,衬得他白衣飘飘,俊美得不似凡人。
而他美丽中透着英气的脸上现出悠然神情,显然已占了上风。
“这般斗下去毫无意义,赶快现身吧!”他又吹了半阕曲,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朝空旷的夜色中喊道。
但听庭院间传来沙沙轻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似有一人自远方踏叶而来。
绯绡将玉笛随手插在腰间,整整衣冠,站起身来。
“兄台幻术高明,小生甘拜下风。”脚步声停住,却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即一位老人如幻象般在浓夜中浮现,正是那老生。
只是他穿着靛蓝色锦袍,头戴金冠,哪里还有落魄书生的模样?
“我族向来以幻术闻名,只是略胜而已。只是你本是一介书生,怎的怨气如此之重,偏要取他人性命?”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那老生冷笑着答道。
绯绡竟也不生气,薄唇微抿,荡漾出了然的笑容,“怕是那个自杀的考生便是阁下自己吧,因死后心中怨气太重,竟然化作妖孽。”
“你懂什么?这科举害人,我这是在警醒世人。”
“哈哈哈,真是有趣。”绯绡微微一笑,将玉笛横在胸前,“为什么干坏事的都要为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呢?难道他们自己也知道丢脸?”
绯绡的话一针见血,似是说中那老生心事,他突然指甲暴长,锋利如刀,疾向绯绡扑来。
两人转眼间便斗在了一起,只见斗室之外,月光之下,两人辗转腾挪,化为一团蓝光一道白影交织纠缠。
只有罡风扑面,杀气四溢,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
凌厉的杀气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也割碎了王子进的衣袍,他吓得连连后退,退到隔间之中,却意外地撞到了一个人。
只见罗宗芝正抱着试卷,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似乎根本没将这激烈的厮杀放在眼里。
“哎呀,你怎么还在答卷子啊?这千年狐妖和索命厉鬼打起来了,我等凡夫俗子,还是快点避让吧。”他连忙要拉宗芝逃走。
“王兄放手!”哪知宗芝却一把推开了他,再一抬头,娃娃脸上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时笑眯眯的模样。
王子进望着他凄厉愤怒的脸色不由一呆,竟觉得眼前的是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试卷,我的试卷。”宗芝理都不理他,只低头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考卷。
这如痴如狂的样子让王子进觉得心酸,竟忘记逃跑,也俯首帮他去捡试卷。
但见那白纸黑字,如雪舞龙蛇,句句都是学子的心血。王子进见了,眼眶跟着濡湿,只觉这科举当真害人,前两日还好好的人,才考了两天试就变得如失心疯一般。
可是他再定睛看那答了一半的考卷,却觉得哪里不妥,但还没等他端详明白,便被宗芝一把夺走。
对了,是官印上的年号!宗芝答的竟是咸平年间的试卷,如今已是景祐年,距今已过去了三十年有余。
他想到此节,只觉得脑后生起凉风,再看宗芝正投入地盘膝坐在地上,挥毫泼墨,又继续答起题来。
而在他的身后,绯绡与那老生斗得正酣畅淋漓,阵阵罡风卷起他的衣带,他坐在风刃之中,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只有这未答完的考卷。
王子进望着神情肃穆的宗芝,又看了看裹在战团中的绯绡,不由呆立在原地。宗芝显然不是如今之人,但那边与绯绡激斗的又是谁?
一时之间,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他竟不知哪边是真,哪边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