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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我的历程

时间就像一条河流,

载着我们顺流而下,

遇到现实,需要决策,

但我们无法停留,

也无法回避,

只能以最好的方式应对。

我们还是孩子时,其他人,通常是我们的父母,会在我们遇到现实问题时不断地指引我们。随着年龄增长,我们开始做出自己的决定。我们选择自己追求什么(我们的目标),而这会影响我们走的道路。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医生,你就要去上医学院;如果你想成家,你就要找一个伴侣,等等。在我们追求这些目标时,我们会遇到问题,犯下错误,并发现自身的各种弱点。我们不断了解自身和现实,然后做出新的决定。在一生中,我们会做出无数的决定,这些决定实质上都是赌博,一些是大赌,一些是小赌。思考我们如何做出决定是有好处的,因为这将最终决定我们的生活质量。

我们所有人天生就有各种不同的思维能力,但我们不是天生就有决策能力。我们在接触现实的过程中学习决策能力。尽管我走的路是独特的——独特的父母、独特的职业道路、独特的同事,但我相信,我一路走来学到的原则将适用于走在大多数路上的大多数人。当你阅读我的故事时,请努力透过故事和我这个人,看到潜在的因果关系,看到我做的选择和这些选择的后果,看到我从中学到了什么,以及我在总结经验后是如何改变决策方式的。你要问自己要什么,将那些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的人作为范例,努力分析出潜藏在他们成就背后的因果关系模式,这样你就能应用这些模式,帮助实现自己的目标。

为了帮你理解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将如实地向你讲述我的一生与职业生涯,在此过程中,我将重点强调我犯过的错误和我的弱点,以及我从这些错误和弱点中总结出的原则。

1
我的探险召唤
(1949—1967年)

出生于1949年,在长岛的一个中产阶级社区长大。我的父亲是一名职业爵士乐手,母亲是家庭主妇,我是他们的独子。我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普通孩子,学习成绩较差。我喜欢和伙伴们一起玩:小时候在街上踢足球,在邻居的后院里打篮球,稍大后喜欢追求女孩。

我们的基因决定了我们固有的优点和缺点。我最显著的缺点是机械记忆能力很差。直到现在,我一直记不住没有内在逻辑的东西(如电话号码),而且我不喜欢听从别人的指示。同时,我的好奇心很强,喜欢自己把事情弄清楚,不过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我不喜欢上学,不只是因为上学需要背很多东西,也是因为我对大多数教师认为重要的事都不感兴趣。我一直都不明白,除了能得到母亲的认可之外,上学上得好还能带给我什么。

母亲宠爱我,担心我糟糕的成绩。直到上中学之前,她都会要求我在房间里学习几个小时后再出去玩,但我对此无法投入。她总是在支持我。她会把我要送的报纸叠起来,扎上橡皮筋;周六晚上看惊悚电影时,她还会烤饼干给我吃。母亲在我19岁时去世了,当时我觉得我再也不会笑了。现在每当我想起她时,我都会微笑。

作为一名乐手,我的父亲通常工作到很晚,大约到凌晨3点钟,所以他会在周末睡懒觉。因此,在我小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怎么亲密,除了他总是催我做各种杂事,如修剪草坪和树篱,而这些都是我讨厌做的。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而那时的我却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孩子。在今天的我看来,我们当时的交流显得有些滑稽。例如,有一次他让我割草,而我决定只割前院的,后院的之后再说,但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停下雨,后院的草长得很高,我只能用一把镰刀去割。这用了太长时间,等我割完后院的时候,前院的草又长高了,就这样反反复复。

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变得很亲密,尤其是在我建立了自己的家庭之后。我喜欢他,也爱他。他身上有一种乐手身上常见的随和、欢快的气质,而且我钦佩他坚强的性格。我觉得经历大萧条以及在“二战”、朝鲜战争中作战,使他形成了这种性格。我对他记忆深刻的是,他70多岁时毫不犹豫地在暴风雪天气里开车,每当被困住时他就自己铲雪然后把车开出来,就好像这不是什么事一样。他把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录制音乐和在俱乐部里演奏上,65岁左右时开始了第二份职业,在高中和一所地方社区学院教音乐,直到81岁时突发心脏病。之后他又活了10年,头脑从来没有变得迟钝。

当我不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会抗拒,而当我乐于做什么的时候,什么都阻挡不了我。例如,虽然我抵制在家里做杂务,但我在外面很积极地打零工赚钱。从8岁起,我就开始送报纸,给别人家的车道铲雪,做球童,在一家本地餐馆擦桌子、洗碗碟,在附近的一家百货商店做理货员。我不记得我父母鼓励过我打这些零工,所以我不好说我是怎么做起来的。但我确实知道的是,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这些工作,并有一些可以独立支配的钱,教给了我很多宝贵的经验,这些经验是我无法通过上学和玩耍学到的。

我年轻时正值20世纪60年代,那时美国国内的普遍情绪是豪情万丈、鼓舞人心的,鼓励人们实现伟大和高尚的目标。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景象。我最早的记忆之一是约翰·F. 肯尼迪,一个聪明、魅力超凡的人,他描绘着生动的画面,探讨如何改变世界——探索外太空、实现平等、消除贫困。肯尼迪及其思想对我的世界观的形成有很大影响。

那时,相对于其他国家来说,美国处于极盛期:经济总量占全球的40%——而现在只有20%左右,美元是全球货币,美国是主宰性的军事大国。那时,做“自由派”意味着致力于以快速而合理的方式向前奋进,做“保守派”意味着固守传统的不可取的习惯——至少我和我身边的大多数人是这么理解的。当时,我们眼中的美国富裕、进步、有条不紊,肩负着在一切方面快速进步的使命。这些想法可能有些幼稚,但有这些想法的人不止我一个。

那些年,每个人都在谈论股市,因为股市很红火,人们都在赚钱,包括那些在一个名叫林克斯的地方高尔夫球场打球的人。我从12岁起开始在那里做球童。于是我开始拿做球童挣的钱炒股。我的第一笔投资投给了东北航空。我买这个公司的股票,是因为在我听说过的所有公司里,只有它发行的股票低于5美元一股。我发现,我买的股票越多,赚的钱就越多。这是一个很粗浅的策略,但我的钱因此增长了两倍。其实当时东北航空快要破产了,另一家公司收购了它。我很走运,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我只是觉得在股市里赚钱很容易,于是我上瘾了。

当时,每期《财富》杂志上都有一张很小的可以撕下来的赠券,把赠券寄给杂志社后,你就能得到免费的《财富》世界500强的年度报告。我要了所有企业的报告。我现在还记得,邮递员很不情愿地把那些报告全部拖到了我家门口,然后我就仔细地阅读每一份报告。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打造一座投资图书馆的。随着股市持续攀升,“二战”和大萧条看起来就像是遥远的往事,而投资似乎很简单——随便买只股票看着它涨就是了。当时的流行认知是,股市肯定会不停地上涨,因为如何管理经济已经发展成了一门科学。毕竟,在之前的10年里,股价已经平均上涨了近三倍,而且一些股票的涨幅比这还要大得多。

因此,“成本平均策略”——每个月向股市投入金额基本相同的钱,不管这笔钱能买到多少股份——是当时大多数人采取的策略。当然,能选中最好的股票更好,所以这也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努力的方向。可以选择的股票成千上万,全都清晰地列在报纸的最后几页上。

我喜欢买卖股票,也喜欢和朋友一起玩。小时候我和左邻右舍玩,十几岁时用伪造的身份证件进酒吧玩,现在则和朋友一起参加音乐节或者去潜水。我一直是一个独立的思考者,为赢得奖赏而甘愿冒险——不仅是在市场上,而是在几乎所有方面。同时,与失败比起来,我对乏味和平庸的恐惧要严重得多。对我而言,很好的事要比糟糕的事好,而糟糕的事要比平庸的事好,因为糟糕的事至少给生活增加了滋味。在高中毕业纪念册上,我的朋友为我挑选了梭罗的一句名言:“如果一个人和同伴的步调不一致,也许因为他听到的是不同的鼓点。让他跟着他听到的音乐前行吧,不管节奏是迟缓还是激越。”

1966年,我从高中毕业,那一年股市依然一片繁荣,我赚着钱,享受着美好生活,和我最好的朋友菲尔逃课去冲浪,做着喜好玩乐的高中男孩通常做的各种事情。当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一年是股市的顶点。在那之后,几乎所有我曾经对股市的认识都被证明是错误的。

2
跨越门槛
(1967—1979年)

进入这个时期时带着基于自身经历以及受周围人影响而形成的偏见。1966年,资产价格反映了投资者对未来的乐观情绪。但在1967—1979年,各种不良经济冲击导致资产价格出人意料地大幅下跌。不仅经济和市场变差,社会情绪也恶化了。经历这些让我认识到,尽管几乎所有人都会估计未来和当下大同小异,但未来通常会和当下大相径庭。而1967年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点。我相信股价最终会反弹,所以尽管股市走低,始终亏钱,我还是不停地买进,直到我最终弄明白出了什么差错,以及应该如何应对。我逐渐认识到,股价反映了人们的预期,所以当实际结果比预期好时,股价上涨;当实际结果比预期差时,股价下跌。而大多数人会因为近期的经验而产生偏见。

那年秋天,我开始在长岛大学C. W. 波斯特校区就读。我进校时有试读期,因为我高中时的平均成绩是C。但和高中不同的是,我喜欢大学,因为我能学习我感兴趣的东西,而不是强塞给我的东西,于是我开始取得好分数。我还喜欢拥有独立性的离家生活。

学习冥想对我也有帮助。1968年披头士乐队访问印度,在玛哈瑞诗·玛哈士的静修所学习了“超觉冥想”,我对此很好奇,于是我也开始学习。我很喜欢冥想。在我的一生中,冥想对我帮助很大,因为冥想让我拥有平静的开放思维,让我可以更清晰、更有创造性地思考。

我在大学里主修金融学,因为我喜欢市场,而且这个专业对外语没有要求。这让我可以学习我感兴趣的东西,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课外。我从一位很有趣的同学那里学到了很多关于大宗商品期货的知识。他是一名越战老兵,比我大很多。大宗商品对我很有吸引力,因为大宗商品交易的保证金要求很低,这意味着我能利用我手中有限的钱去投资。如果我能按计划做出成功的决策,我就能借到更多钱,然后赚更多钱。当时,股票期货、债券期货、货币期货还没有出现。大宗商品期货严格局限于真正的大宗商品,像玉米、大豆、牛、猪肉等。所以我开始在这些市场上交易,并学着了解它们。

我上大学时,正值自由恋爱、尝试致幻毒品、拒斥传统权威的时代。经历这个时代对我以及同时代的很多人产生了持久的影响。例如,这个时代深刻影响了史蒂夫·乔布斯,一个我后来敬仰,并与之惺惺相惜的人。和我一样,他学习冥想,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喜欢发挥想象力,打造出新奇的好东西。我们所处的时代教会我们质疑传统的做事方式。乔布斯在苹果标志性的“1984”和“向疯狂者致敬”的广告里极好地展示了这种态度。

对于美国整体而言,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随着征兵规模扩大,以及被装在裹尸袋里运回国的年轻人激增,越战分裂了美国。当时,美国实行了一种根据生日抽签以决定征兵顺序的做法。我记得是在和朋友打桌球时通过广播听到了这个抽签的消息。人们曾猜测大约前160个被抽中的日子,对应生日的人会被征募,但他们一口气读了所有366个日子。我的生日是第48个被抽到的。

我当时还没有聪明到为参战而感到害怕的程度,因为我幼稚地觉得不会有坏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但我确实不想参战,因为我的生活正在高歌猛进,为战争而搁置两年,那感觉会像永久一样。而我父亲坚决反对越战,强烈反对我入伍,尽管他曾参加过“二战”和朝鲜战争,并相信那两场战争是正当的。他找了个大夫为我检查身体,发现我患有低血糖症,这使我可以免于被征募。当我回想这件事时,我明白我是因为一个技术性原因而免于服兵役的,事实上是我父亲帮助我躲避了兵役。现在我对此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对于未能为国家尽一份力,我感到愧疚;但令我稍感宽慰的是,战争给许多其他人造成的伤害性后果,没有发生在我身上。同时我感激我的父亲,他是出于对我的爱而采取行动保护我的。假设我今天遇到相同的情况,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随着美国政治和经济的恶化,美国民众的情绪变得低落。1968年1月的“春节攻势” 似乎让人觉得美国正在输掉这场战争。同年,林登·约翰逊总统决定不再竞选第二任期,理查德·尼克松当选美国总统,开启了一段更艰难的岁月。与此同时,法国总统夏尔·戴高乐把法国国库中的美元全都拿出来兑换黄金,因为他担心美国会通过印钞筹集越战经费。通过将这些新闻和市场走向结合起来观察,我开始看到整个图景,并开始理解政治与经济之间的因果关系。

大约在1970年或1971年时,我注意到黄金开始在国际市场上升值。在那之前,像大多数人一样,我不怎么关注汇率,因为自打我出生以来,汇率体系一直保持稳定。但随着汇率事件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新闻里,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了解到,其他国家的货币是和美元挂钩的,而美元是和黄金挂钩的;美国人不能拥有黄金(不过当时的我不清楚为什么),但其他国家的央行可以把它们持有的美元纸钞换成黄金,以确保它们不会因美国过度印钞而受损。我听到,对于人们对美元的担忧、对黄金的兴奋,美国政府官员嗤之以鼻。官员们向我们保证,美元是稳健的,黄金只不过是一种过时的金属。他们说,是投机者在推动金价上涨,一旦事情尘埃落定,他们将引火自焚。那时,我依然认为政府官员是诚实的。

1971年春,我以几乎完美的GPA(平均学分绩点)从大学毕业,接着被哈佛商学院录取。这一年夏天,在我开始进入哈佛商学院学习之前,我在纽约股票交易所得到了一份大厅交易员的差事。到盛夏时,美元问题发展到临界点。有报道说,欧洲人已经不愿接受美国游客的美元了。全球货币体系正在走向崩溃,但当时的我还不能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接着,1971年8月15日,周日,尼克松总统出现在电视里,宣布美国不再遵守允许以美元自由兑换黄金的承诺,这导致美元大跌。由于此前政府官员承诺不会让美元贬值,所以尼克松的话使我感到惊愕。他没有直面美元面临的贬值压力背后的根本性问题,而是继续指责投机者。尼克松精心组织话语,使之听起来像是他在采取行动支撑美元汇率,而事实上他的行动起到的效果恰好相反。“让美元自由浮动”——正像尼克松所做的那样,然后任由美元汇率像一块石头一样下沉,这在我看来很像是一个谎言。从那时到现在的几十年里,我不断目睹,就在决策者即将让货币贬值的前夕,他们还在信誓旦旦地承诺不会这么做。于是我学会了,当政府决策者向你承诺他们不会允许货币贬值发生时,不要相信他们。他们越是坚决地做出这样的承诺,局势也许就越严重,因而货币贬值即将发生的概率也越大。

当我听尼克松讲话时,我在想这些事态发展意味着什么。根据我们一直以来的理解,纸币是一种能够随时兑换黄金的东西,但情况再也不是这样了。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在我看来很清楚的是,肯尼迪曾经代表的让人憧憬未来的时代正在土崩瓦解。

周一早晨,我步入纽约股票交易所的大厅,想着会看到一片喧嚣的场景。的确是一片喧嚣,但不是我原本想象的那样:股市并没有下跌,而是上涨了约4%,一天上涨了这么多很不寻常。

为了把事情弄明白,在那个夏天剩下的时间里,我用心研究过去的几次货币贬值。我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事情,即美元与黄金脱钩并贬值,以及接下来的股市大涨,以前都发生过,而且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使这样的事态发展成为必然。我明白了,我之所以未能预见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我对自我出生以来未曾发生过的而之前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感到惊奇。这个现实传递给我的信息是:“你最好弄明白其他时间、其他地点、其他人身上发生的事,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你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而且一旦发生在你身上,你将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年秋天入学哈佛大学商学院时,对于能与来自世界各地的绝顶聪明的人做同学,我感到很兴奋。我的期望值很高,而真实体验更是超乎预料。我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一起生活,我们一起在令人兴奋、多元化的环境中举行聚会。没有教师在黑板前告诉我们什么东西要记住,也没有考试测试我们有没有记住。相反,教师给我们的都是真实的案例研究,让我们进行阅读与分析。然后我们分成小组自由讨论,假如我们处在和案例中的人相同的情况下,我们会怎么做。这正是我喜欢的教学方式!

同时,拜金本位终结后政府大量印钞所赐,美国经济和股市一片繁荣。1972年,买股票再次流行起来,当时流行的是“漂亮50股”。这50只股票的收益增速很快、很稳定,被广泛认定为稳赚不赔的买卖。

虽然股市很火,但我对做大宗商品交易更感兴趣,于是第二年春天,我请求美林证券的大宗商品主管给我一份暑期工作。他感到奇怪,因为来自哈佛大学商学院这种地方的人通常不会对大宗商品感兴趣,当时的大宗商品交易被视为华尔街证券经纪业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副产品。据我所知,截至当时,从来没有哈佛大学商学院的学生在任何地方从事过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大多数华尔街企业甚至没有大宗商品期货部,而美林证券的大宗商品期货部很小,隐藏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里边配备的是简朴的金属办公桌。

几个月之后,当我回到哈佛大学商学院开始第二学年时,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油价在几个月里涨了三倍。美国经济增长放缓,大宗商品价格暴涨,股市也在1973年下跌。我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回头来看,我可以看到,相关的多米诺骨牌是以符合逻辑的顺序倒下的。

在这个案例中,20世纪60年代靠借债支持的过度开支一直延续到20世纪70年代初。美联储曾通过宽松信贷政策为这样的过度开支提供资金,但美元不再以黄金为后盾后,美国必须用贬值的纸币偿还欠下的债务,这导致它事实上违约。印钞这么多,美元币值自然大幅下跌。这为更宽松的信贷创造了条件,进而导致了更多的开支。金本位制崩溃后通胀率上升,导致大宗商品价格变得更高。作为回应,1973年,美联储收紧了货币政策,通常当通胀率过高、增速过快时各国央行都会这么做。这进而导致了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股价下跌和经济恶化。“漂亮50股”受冲击尤为严重,股价暴跌。

教训是什么?当所有人想法都一样时(例如都相信买入“漂亮50股”包赚不赔),这一情况几乎必然会反映在价格中,而把赌注押在这上面,就有可能犯错。我还学到了,所有行为(如宽松的货币和信贷)都会产生与该行为大致相称的后果(在这个例子中是更高的通胀率),这会引起一个大体相同的反向反应(货币和信贷的收紧),以及市场的反转。

这只是个开始,后来我看到类似的事情不断发生,这让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情景再现”:以前,几乎所有事情都以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不断发生过。当然,准确地判断出哪些事情正在重演,并理解背后的因果关系,对于当时的我依然是困难的。尽管回头来看,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必然的和符合逻辑的,但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看,就绝不是这么清晰明了了。

因为人们都是什么火追什么,不火的不追,所以1973年之后,投资股票不再受欢迎了,大宗商品交易流行起来。由于我在大宗商品领域的从业经历和哈佛大学工商管理硕士的学历,我成了抢手货。拥有百年历史的中型证券公司多米尼克聘请我做大宗商品业务主管,年薪2.5万美元,这在当年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生的起薪中排在接近最高的位置。我的新老板给我找了一个比我年长、经验更丰富的搭档,他在大宗商品代理交易方面有很多经验,我们受命创立一个大宗商品部门。这份工作本是我不能胜任的,但我当时太骄傲了,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假如我能将这份工作继续做下去,我也许能学到很多痛苦的教训,但没等我们大展拳脚,行情不佳的股市就导致多米尼克倒闭了。

当美国经济陷入困境时,“水门”丑闻主宰了媒体头条,而我再次看到了政治和经济是如何交织在一起的,通常是经济因素先起作用。这场恶性循环导致人们变得悲观,于是他们卖掉自己的股票,股市继续下跌。情况并不会变得特别糟糕,但当时所有人都担心会这样。这恰好是我在1966年市场触顶时看到的情况的镜像,而且和当时一样,人们的共识是错误的。当人们极度悲观时,他们就廉价甩卖,价格通常会变得非常低,同时政府不得不采取行动改善经济形势。毫不意外的是,美联储放松了货币政策,股价在1974年12月触底。

当时我单身,生活在纽约。我和来自哈佛大学商学院的朋友聚会,和很多人约会,过得很快乐。当时我的室友正在和一名古巴女子约会,他安排我与他女友的一个朋友“盲约”。这是一个有异国风情的女子,来自西班牙,名叫芭芭拉,几乎不会说英语。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我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沟通。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她不断带给我惊喜,后来我们就住在一起,结婚,生了4个儿子,共度美妙的生活。至今她仍在给我惊喜,但她是我的家人,所以对她的介绍到此为止。

在我从事证券经纪工作的同时,我也在用自己的账户做交易。尽管我赚钱的次数比赔钱的次数多得多,但我现在只能回忆起那些失败的交易。我至今仍记得一场大失败:当时我持有猪腩期货,连续几天,猪腩期货市场都是跌停——意思是价格已经跌得过低,不得不停止交易。我后来把这段经历对我的影响描述给了《对冲基金奇才》的作者杰克·施瓦格:

当时我们有一块巨大的大宗商品交易板,每当价格变动时就会发出咔嗒声。于是每天早上开市时,我都会看到并听到市场价格下跌了200点——这是每天的下跌上限——然后就在那个价格上保持不动。于是我就知道我已经损失了那么多钱,而进一步的潜在损失尚不确定。那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这段经历让我意识到了风险控制的重要性,因为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痛苦了。这段经历增强了我对犯错误的恐惧感,让我懂得了必须确保任何一次押注,甚至赌注组合,都不能使自己的损失超过可以接受的限度。在交易中,你必须既有防御心又有进攻心。如果没有进攻心,你就赚不到钱;而如果没有防御心,你的钱就保不住。我相信,任何在交易中赚到钱的人,都必然经历过可怕的痛苦。交易就像跟电打交道,你可能被电击。在做这桩猪腩期货交易及其他交易时,我感受到了电击,以及与之相伴的恐惧。

在多米尼克关闭其零售业务部门后,我转到了一家更大、更成功的证券公司。在我于该公司任职的短暂时间里,它收购了多家其他公司,并数次易名,最终成为希尔森公司,不过在此过程中桑迪·韦尔一直是该公司的负责人。

希尔森公司让我负责其期货对冲业务,既包括大宗商品期货也包括金融期货。我负责帮助那些经营中存在价格风险的客户利用期货管理这些风险。我逐渐成了熟悉谷物和牲畜交易市场的专家,因为这些交易的缘故,我经常会去得克萨斯州西部和加利福尼亚州的农业区。和我打交道的希尔森公司的经纪人、牲畜生产商和谷物交易商都很不错,他们把我带进了他们的世界,带我去播放乡村音乐的酒吧,猎鸽子、烧烤。我们一起工作,并一起欢娱。我和他们拥有一段共同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延续了好几年——尽管我只在希尔森公司工作了一年多一点。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我的同事,但我和希尔森公司格格不入。我太野性了。在加利福尼亚谷物与饲料联合会的年度大会上,我开了一个现在看起来很蠢的玩笑:我雇了一名脱衣舞女,让她在我演讲时脱掉外衣。我还在我老板的脸上打了一拳。毫无疑问,我被解雇了。

但该公司的经纪人、他们的客户,甚至那些解雇了我的人,都很喜欢我,并且愿意继续得到我的建议。更让我高兴的是,他们愿意为此向我付费。于是在1975年,我创办了桥水。

创办桥水

事实上,我是在“重启”桥水。在我从哈佛大学商学院毕业、去多米尼克大宗商品部门工作后不久,我就和一位同样来自哈佛大学商学院的朋友创办了一个小企业。我们与身在其他国家的一些伙伴合作,心不在焉地试图从美国向其他国家出售大宗商品。我们称它为“桥水”,这是因为我们的业务是“在不同的水域之间架起桥梁”,而且这个名称听起来很响亮。到1975年时,这家大宗商品公司几乎已经名存实亡了,但因为它已经登记在册,所以我就把它利用了起来。

我利用了自己的两居室公寓。我曾和一位哈佛大学商学院的朋友同租这间公寓,在他搬走后,我就把他的卧室变成了一间办公室。我与另一位经常一起打橄榄球的朋友合作,我们还雇了一位很棒的年轻姑娘作为我们的助理。这就是最初的桥水。

我把主要精力用来追踪市场动态,并设身处地地为我的企业客户展示,假如我是他们,我会如何处理市场风险。当然,我还在继续用自己的账户做交易。努力和朋友一起帮助客户打败市场,要比拥有一份真正的工作有意思得多。我知道,只要我基本的生活花费能够满足,我就会快乐。

1977年,我和芭芭拉决定要个孩子,于是我们结婚了。我们在曼哈顿租了一套赤褐色砂石墙的房子,搬了进去,我也把公司搬到了那里。当时苏联人购进了很多谷物,希望得到我的建议,于是我带着芭芭拉去了一趟苏联,既是度蜜月,也是出差。我们于新年前夜抵达莫斯科,在漫天雪花中从灰暗的机场乘坐公共汽车,我们经过圣巴西尔大教堂,加入一场盛大的聚会,那里有很多非常友好、喜欢玩乐的苏联人。

我的工作一直能把我带到各种充满异国情调的场所,让我遇到有意思的人。如果我能从这些旅行中赚到钱的话,那不过是锦上添花。

设计机器化的市场模型

我真的一头扎进了牲畜、肉类、粮食和油料种子市场中。我喜欢这些东西,因为它们是有形的,与股票相比,人们对其价值的认识比较不容易出现扭曲。由于“更傻的人”不断买卖股票,所以股票的价格可以一直保持在太高或太低的水平上,但牲畜最终要被宰杀,变成柜台上的肉,在那里其定价将取决于消费者愿意出多高的价格。我可以想象这些产品从生产到最终出售的过程,并看到潜在的关系。因为牲畜吃粮食(主要是谷物)和豆粕,又因为谷物和豆类的种植面积存在竞争关系,所以这两个市场是密切相关的。我了解几乎一切能想到的、与这两个市场有关的事情,例如:这两种主要作物的计划种植面积与通常产量分别是多少;如何根据作物生产季节不同时段的降雨量估测产量;如何预测收成规模、运输成本,以及不同体重、不同饲养地点和不同增重率的牲畜的存栏量;如何预测净肉率、零售利润率、消费者对于不同部位的肉的偏好,以及每个季节的屠宰数量。

这并不是学术学习:在这方面有实践经验的人告诉我农业经营的过程,我把他们告诉我的东西组织成模型,然后使用这些模型考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不同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

例如,如果我知道牛、鸡和猪的饲养数量是多少,它们吃多少谷物,它们的增重率是多少,我就能预测出有多少肉将在何时上市出售,以及有多少谷物和豆粕在何时被消费。类似地,我考察谷物和豆类在所有种植业领域的种植面积分别是多少,进行回归分析,发现降雨量如何影响每个领域的产量,然后就可以应用天气预报和降雨量数据预测谷物和豆类的产出时间与数量。对我而言,整个过程像是一部有着符合逻辑的因果关系的美丽机器。通过理解这些关系,我就能得出用来建立模型的决策规则(或者说原则)。

这些早期的模型和我们现在使用的模型相去甚远。这些模型是我随手画的草图,我用当时可以利用的科技分析它们,将其转化为计算机程序。最初的时候,我在我的手持惠普HP–67计算器上做回归分析,用有色铅笔手动绘图,并在笔记本上记下所有的交易。个人计算机出现后,我就可以把数字输入计算机,看计算机自动把数字转化为图片,然后观察电子数据表中呈现的情况。弄清楚牛、鸡和猪的肉量在各自的不同生产阶段中如何增长,这些肉类如何为争取肉类消费者的金钱而竞争,肉类消费者将如何花钱以及为什么这么花钱,肉类包装商和零售商的利润率将如何影响自身的行为(例如他们将在广告中推广哪个部位的肉)之后,这部机器就能计算出牛、鸡和猪的价格,我就能对这些价格下注了。

虽然这些早期的模型很初级,但我喜欢构建和改进它们,它们也是帮我赚钱的好工具。我使用的这种定价方式和我在经济学课堂上学到的不同,在课堂上,供给和需求都是用出售的商品数量进行衡量的。我发现,用付出的金额(而不是购买的商品数量)衡量需求,考察买家和卖家分别是谁以及他们为什么买卖,是一种实用得多的方式。我将在有关经济与投资原则的书中解释这一做法。

我之所以能够发现其他人错过的经济与市场变动,这一不同的做法是主要原因之一。从那时起,当我观察任何市场时,不管是大宗商品、股票、债券还是外汇市场,我都能发现并理解其中的一些失衡之处,这些失衡是那些用传统方式定义供给和需求(将其视为彼此相等的单位)的人觉察不到的。

把复杂的系统设想为机器,发现其内部的因果关系,把处理这些因果关系的原则写下来,将其输入计算机,从而让计算机为我“决策”,所有这些后来都成了标准做法。

不要把我的意思领会错了。我的做法远远称不上完美。我清晰地记得,一次“绝对不会赔”的押注,让我个人损失了约10万美元,相当于我当时大部分的个人财富净值。更令人痛苦的是,这个押注也给我的客户带来了损失。不断真切显现的最痛苦的教训是,没有任何东西是确定的:总是存在会给你造成重大损失的风险,即使在看起来最安全的押注中也是如此,所以,你最好总是假设自己没有看到全部。这个教训在很多方面改变了我做决定的方式,在本书中我将反复提到这些改变,而且我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它们。但在犯下许多其他错误之后,我才彻底改变了我的行为方式。

发展业务

尽管赚钱很好,但拥有有意义的工作和人际关系要比赚钱好得多。对我而言,有意义的工作是指一项我能全身心投入的使命;有意义的人际关系是指我既深深地关心对方,对方也深深地关心我。

想想吧:把赚钱作为你的目标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金钱并没有固有的价值,金钱的价值来自它能买到的东西,但金钱并不能买到一切。更聪明的做法是,先确定你真正想要什么,你真正的目标是什么,然后想想你为了得到这些目标需要做什么。金钱只是你需要的东西之一,但当你已经拥有了实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所需的金钱时,金钱就不再是你唯一需要的东西,也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当思考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时,最好思考它们的相对价值,以便合理权衡。就我个人来说,我需要有意义的工作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它们对我的重要性相等,而我对金钱的价值评价较低——只要我的钱足够满足我的基本需求就行了。在考虑有意义的人际关系与金钱相比的重要性时,很明显,人际关系更重要,因为一种有意义的人际关系是无价的,我用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到比这更有价值的东西。因此,对我而言,从过去到现在,有意义的工作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都是我的主要目标,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实现这两个目标。赚钱只是其附带结果。

20世纪70年代末,我开始把我对市场的观察通过电报发给客户。这些《每日观察》(“谷物和油料种子”“牲畜和肉类”“经济和金融市场”)的源起很简单:尽管我们的首要业务是管理风险敞口,但我们的客户也给我打电话,请教我对市场的看法。接这些电话很费时间,所以我认定,更有效的方式是每天把我的想法写下来,以便其他人理解我的逻辑,并帮着一起改进它。这是一项很好的自律措施,因为这迫使我每天都进行研究和反思。这也成为我们企业的一个主要沟通渠道。《每日观察》已经持续了将近40年,累计近1万篇。今天,世界各地的客户和决策者都在阅读、思考和讨论它。目前我依然在和桥水的其他人一起写《每日观察》,并期待一直写下去,直到人们不愿再读它,或者我离世。

除了向客户提供这些观察和建议外,我还开始通过代理他们的交易管理他们的风险敞口。我得到的回报有时是每个月一笔固定费用,有时是从我赚到的利润中分成。在此期间,麦当劳和雷恩加工是我为其提供咨询服务的两家客户,当时前者买入大量牛肉,而后者是美国最大的鸡肉生产商。我帮它们赚了很多钱,尤其是雷恩加工,它通过在谷物和豆类市场上进行投机交易赚到的钱,比通过养鸡和卖鸡赚到的钱还多。

当时麦当劳已经设计出一款新产品——麦乐鸡,但它犹豫要不要将其上市,因为它担心鸡肉价格可能上涨,从而挤压它的利润率。雷恩加工等鸡肉生产商不愿意以固定价格向麦当劳出售鸡肉,因为它担心自己的生产成本会上升,利润会受挤压。

当我思考这个问题时,脑子里出现的一个念头是,从经济学角度出发,可以把一只鸡看作一部简单的机器,该机器包含一只小鸡和它的饲料。鸡肉生产商最需要担心的、波动最剧烈的成本,是饲料的成本。我向雷恩加工展示,如何利用一种谷物期货和豆粕期货的组合锁定成本,这样一来,它就能向麦当劳提出一个固定报价。在大大降低自身价格的风险之后,麦当劳在1983年推出麦乐鸡。对于帮助它们干成这件事,我感觉非常好。

我在牲畜和肉类市场上发现了类似的价格关系。例如,我向牲畜饲养者展示,他们可以如何通过对冲在自己的成本项目(育肥用牛、谷物和豆粕)和6个月后出售的产品(育好的牛)之间设定良好的价格关系,从而锁定强劲的利润率。我研究出了一种方法:出售不同部位的鲜肉时,约定在未来以固定的、远低于冻肉的价格交付,但依然能产生巨大的利润。我的客户深深地明白,他们所从事的业务的“机器”是如何运行的,而我正好了解市场的运行方式,这二者的结合,对于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同时也让市场在整体上变得更有效率。我设想出这些复杂机器的能力,让我们与那些瞎蒙的人相比拥有了竞争优势,并最终改变了这些产业的运行方式。而且,一如往常,和我喜欢的人共事是莫大的快乐。

1978年3月26日,我妻子生下了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德温。要一个孩子是我迄今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因为当时的我显然不知道养孩子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而且这个决定是不可撤回的。但事实证明这是我做出的最好的决定。虽然在本书中我不会过多展示我的家庭生活,但我是那种把家庭和职业看得同等重要的人,而且我把二者联系在一起。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二者是如何在我的头脑里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我给儿子起名“德温”,而“德温”是人类所知的最早的牛种之一,也是最早输入美国的牛种之一,并以繁殖率高著称。

3
我的低谷
(1979—1982年)

1950—1980年,市场大潮平稳涨落,债务、通胀率与增长率也随之涨落。宏观市场波动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大,尤其是在1971年金本位制结束之后。20世纪70年代,发生了三次这样的宏观波动。第一次发生于1971年,是美元贬值的结果。第二次发生于1974—1975年,在此期间通胀率上升到了“二战”以来的最高水平。美联储收紧了货币供应,利率攀升到创纪录的高水平,从而造成了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严重的股市下跌和经济下滑。第三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宏观波动发生于1979—1982年,也是自1929—1932年以来最大规模的经济/市场涨落之一:利率和通胀率先是猛涨,然后暴跌;股票、债券、大宗商品和外汇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动荡的时期之一:失业率达到了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无论是对于全球经济、各个市场,还是我本人而言,这都是一段极为动荡的时期。

1978—1980年(与1970—1971年和1974—1975年一样),不同市场开始出现相同的变化趋势,因为它们更多地受货币供应与信贷增长速度波动的影响,而不是受各自内部供求平衡变化的影响。伊朗巴列维王朝倾覆后,石油危机爆发,加剧了这些宏观变化。石油市场的这种波动性催生了史上最早的石油期货合同,这给了我交易的机会(当时利率期货和外汇期货市场也都已经存在了,而我对这些市场均有所涉猎)。

因为所有市场都由这些因素驱动,所以我一头扎进对宏观经济和历史数据(尤其是利率数据和外汇数据)的研究中,以增进我对发生作用的“机器”的认识。当1978年通胀率开始上升时,我觉察到美联储可能采取行动收紧货币供应。到1979年,通胀已明显失控,吉米·卡特总统任命保罗·沃尔克为美联储主席。几个月后,沃尔克宣布美联储将把货币供应增速限定为5.5%。根据我当时的计算,5.5%的货币增速将打破恶性通胀,但也将扼制经济和各个市场,并有可能造成一场灾难性的债务危机。

白银过山车

感恩节前不久,我在达拉斯的石油俱乐部与邦克·亨特会面,当时他是全球第一富翁。几年之前,我的一位客户和朋友,在石油和牲畜方面生意做得很大的得州人巴德·迪拉德介绍了我们认识。我经常与邦克讨论经济和市场问题,尤其是通胀。就在我们这次会面几周之前,伊朗武装人员攻击了美国驻德黑兰大使馆,将52名美国人扣为人质。当时美国人排很长的队购买天然气,市场波动剧烈。显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机感:整个国家困惑、沮丧、愤怒。

和我差不多,邦克也看到了债务危机和通胀风险。在之前的几年里,他一直想把自己的财富从纸币上转移,于是他一直在购买大宗商品,尤其是白银。他最初是以约1.29美元一盎司的价格买入白银,以对冲通胀风险。随着通胀率和银价上升,他不断买入白银,直到他已基本接近白银市场的顶点。那时,白银的交易价格约为10美元。我告诉他,我觉得可能是时候退出了,因为美联储已采取更保守的态度,准备将短期利率提高到长期利率之上(这种情况又名为“收益率曲线倒挂”)。每当发生这种情况时,对冲通胀的资产价格都会下跌,经济都会下滑。但邦克当时在做石油交易,而他接触的中东石油生产商仍然担忧美元贬值。他们告诉邦克,他们也将买入白银,作为对冲通胀的资产,于是邦克在对银价会继续上升的预期中继续买入白银。我则退出了。

1979年12月8日,我和芭芭拉有了第二个儿子保罗。一切都在飞快地变化,但我喜欢这种快节奏。

到1980年年初,银价已上涨到接近50美元,一直都是富翁的邦克更是富得流油。虽然在银价上涨到10美元的过程中,我曾赚了很多钱,但我还是后悔自己错过了向50美元狂奔的银价。但至少,通过退出,我确保了自己没有赔。在每个投资者的职业生涯中,都有焦虑的时刻,你对未来的期待与真正发生的情况不符,你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巨大的机会还是灾难性的错误。因为我有很强的“看对但及早收手”的倾向,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这样做是对的。这种做法的确是对的,但错过了40美元的银价涨幅,对我而言是不可原谅的。

最终在1980年3月,银价的暴跌开始了,一直跌到11美元以下。这给邦克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在他破产的同时,几乎整个美国经济也下滑了。 美联储不得不出手干预,以控制连锁反应。所有这些让我牢牢记住了一个永不磨灭的教训:时机就是一切。我很宽慰自己提前退出了白银市场,但看到全球首富(也是一个我惺惺相惜的人)破产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碎的事。但与即将到来的事情相比,这不算什么。

扩大团队

这一年稍晚的时候,一个很不错的家伙保罗·科尔曼加入了桥水。此前我们在做牲畜和牛肉交易时成为好朋友,我欣赏他的才智和价值观,所以我说服他相信,我们能够联手征服那个世界。科尔曼从俄克拉荷马州的盖蒙带来了他迷人的妻子和孩子,我们两家变得亲如一家。我们以一种随性的、不拘小节的方式经营着桥水。因为这座公寓里我用来工作的办公区域通常一片狼藉,桌子上经常摆满了前一天晚上边吃饭边工作时剩下的鸡骨头和其他杂物,所以我们所有的会见客户活动都在哈佛俱乐部进行。科尔曼会在我那凌乱的房间里藏一件干净的蓝色牛津布衬衫和一条领带,以便我穿去开会。1981年,我们两家决定在一种更具乡村气氛的环境中生活,所以我们搬到了康涅狄格州的威尔顿,在那里经营桥水。

我和科尔曼的工作方式是挑战彼此的想法,努力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案。我们一直是来回交锋,而且很喜欢这么做,尤其是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弄清楚的时候。我们经常就市场以及市场背后的力量辩论到深夜,在上床睡觉之前把数据输入计算机,第二天早上查看计算机得出了什么结果。

我的大萧条预警

1979—1981年,美国经济的状况比2007—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还要差,市场变得更加动荡。事实上,一些人会说这是迄今为止最动荡的一段时期。下图显示了1940年至今收益率和黄金价格的波动性。

美国3个月期国库券收益率

10年期债券收益率

黄金价格

从图中可以看出,1979—1982年的情况是史无前例的。这是过去100年里最具有转折点意义的时代之一。全球的政治钟摆摆向了右侧,使玛格丽特·撒切尔、罗纳德·里根和赫尔穆特·科尔走上政治舞台。“自由主义”不再意味着支持进步,而是变成了“付钱让人不工作”。

正如我当时察觉到的那样,美联储处在两难境地。他们有两种选择:通过印钞缓解债务问题,让经济保持增长(印钞已经使通胀率在1981年达到了10%,导致人们抛售债券,买入对冲通胀的资产);或者采取极为严厉的紧缩政策,彻底打垮通胀(这将让债务人损失惨重,因为当时的债务已经达到了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问题变得越来越明显:通胀水平不断升高,而经济活力不断下滑。这两者似乎都发展到了危急关头。债务增速继续远远高于收入增速,而借债者需要收入来还债,同时美国的银行大量向新兴国家放贷,规模远远超过了它们的资本金。1981年3月,我写了一篇《每日观察》,题为“下一场萧条已经显现”,末尾的结论是:“我们债务的庞大规模意味着这场萧条将和20世纪30年代的那场一样严重,或者更糟。”

这个观点极具争议性。对大多数人而言,“萧条”是一个吓人的字眼,只有怪异和耸人听闻的人才会使用,而慎思明辨的人是不会郑重宣扬这个词的。但我当时已经研究过可追溯到1800年的债务和经济萧条问题,进行了自己的计算,并确信一场以新兴国家为先导的债务危机将会爆发。我必须和我的客户分享我的思考。因为我的观点极具争议性,所以我请求其他人推演我的逻辑,并向我指出哪里不严谨。谁都没能找到我逻辑中的任何缺陷,但他们都不愿赞同我的结论。

因为我相信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通胀加速,或者是一场通缩性的萧条,所以我同时持有黄金(它在通胀加速的情况下表现很好)和债券(它在通缩性萧条的情况下表现很好)。截至当时,黄金和债券一直在朝相反方向变化,变化方向取决于通胀预期是上升还是下降。持有这些资产似乎比持有其他资产安全得多,例如会在通胀环境下贬值的现金,以及会在萧条发生时暴跌的股票。

最初,市场的变化对我不利。但我在白银和其他领域的交易经验告诉我,我对于时机的选择存在滞后性,于是我相信我只是提前行动了,我所期待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生。没过多久,1981年秋,美联储的紧缩政策产生了毁灭性的结果,我在债券上的押注开始取得回报,而我之前提出的怪异观点看起来已经开始变得正确了。1982年2月,美联储暂时性地增加流动性,以避免发生“钱荒”。1982年6月,随着争抢流动性的竞争加剧,美联储以印钞作为回应,使流动性达到了保罗·沃尔克被任命为美联储主席以来的最高水平。但这依然没有产生足够的效果。

人生最惨重失利

1982年8月,墨西哥对其债务违约。那时,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很多其他国家也会步其后尘。这件事非同小可,因为美国银行正在向像墨西哥一样高风险的其他国家提供贷款,总额约为其资本金总和的250%。美国的商业贷款活动逐渐陷于停顿。

因为我是少数预见到这一情况的人,我开始得到很多关注。美国国会就这场危机举行了听证会,并邀请我去做证。11月,我成为《路易斯·鲁凯泽华尔街一周》的特约嘉宾,这是从事市场交易工作的人必看的节目。在这两个场合,我都自信地宣称,我们正在走向一场萧条,并解释了原因。

在墨西哥违约之后,作为对经济崩溃和债务违约的回应,美联储增加了货币供给。这使得股市出现了创纪录的涨幅。尽管这让我意外,但我将这一现象解读为市场对美联储行动的条件反射式反应。毕竟,在1929年,股市上涨15%之后,就出现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崩盘。1982年10月,我在一份备忘录中写下了我对事态的诊断。我认为,美联储的努力失效,经济走向崩溃的概率是75%;美联储的行动一开始成功刺激经济,但最终仍然失败的概率是20%;美联储提供了足够的刺激来挽救经济,但最终触发恶性通胀的概率是5%。为了通过对冲规避最不利的可能性,我开始买入黄金和国债期货,作为对欧洲美元的对冲,这是一种押注于信贷问题加剧的风险控制方式。

但我大错特错了。在经历了一段延迟期后,美国经济对美联储的努力做出了回应,以一种无通胀的方式复兴。换言之,在通胀率下降的同时经济增长加速。股市开始了一轮大牛市。在接下来的18年里,美国经济经历了一段史上最繁荣的无通胀增长时期。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最终,我找到了原因。随着资金大举撤出那些借债国,回流美国,一切都改变了。这使美元升值,给美国经济造成了通缩压力,从而使美联储可以在不加剧通胀的情况下降息。这驱动了一场经济繁荣。银行得到了保护,一是因为美联储借给它们现金,二是因为债权国委员会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银行等国际金融重整机构做出了安排,使债务国能够以举借新债的方式履行还债义务。这相当于所有人都可以假定一切良好,然后在许多年的时间里逐渐把那些不良债务减记。

我在这段时期的经历,就好像不断被球棒打到自己的头。犯下如此大的错误,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是极具羞辱性的,也让我几乎失去了我在桥水创造的一切。我发现之前的我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顽固地坚信一个大错特错的观点。

这就是我从业8年之后的情况,毫无成就可言。尽管我对的时候比错的时候多得多,但我还是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那段时间,我损失的钱太多了,以致我付不起与我共事的人们的工资了。我不得不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剩下两名职员——我和科尔曼。接着科尔曼也不得不离开了,在所有人的泪水中,他一家收拾行装回到了俄克拉荷马州。于是桥水只剩下了一名职员——我自己。

失去我如此关心的人,我为自己而工作的梦想差一点就要毁掉,这对我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为了实现收支平衡,我甚至不得不向我父亲借了4 000美元,直到我卖掉了第二辆车。我走到了一个分岔路口:我是不是应该打起领带在华尔街找一份差事?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另一方面,我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要养活。我意识到,我正面临着一生中最重大的转折点之一,而我的选择将对我和家人的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

找到一种方法,克服我顽固难治的投资问题

通过市场交易赚钱是很困难的。对此,才华横溢的交易者和投资家伯纳德·巴鲁克形象地说道:“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放弃一切其他东西,像医科学生研究解剖一样仔细地研究市场的整个历史和背景,并研究所有主要上市公司——如果你能做到上述的一切,同时你还拥有赌博者的镇定、洞察者的第六感和狮子的勇气,你才有可能抓住一丝机会。”

回头来看,导致我崩盘的那些错误明显得令人难堪。第一,我离谱地过度自信,并放纵自己被情绪左右。我(再次)学到,无论我知道多少东西,无论我多么勤奋,我都不能自信地做出绝对的断言,就像我在《路易斯·鲁凯泽华尔街一周》节目中所说的那样:“软着陆将不会发生。我可以绝对肯定地这么说,因为我知道市场是怎么运作的。”直到今天,我都为当初的自以为是感到震惊和难堪。

第二,我再次领会到了研究历史的价值。归根结底,当时发生的不过是“旧事重演”。我当时应该意识到,以一国货币计价的债务,可以在该国政府的帮助下被成功重组,而且,当各国央行同时提供刺激时(它们在大萧条达到谷底的1932年3月这么做过,而且在1982年又这么做了),通胀和通缩能够互相对冲。像1971年时一样,我未能意识到历史的教训。对这一点的认识,引导我努力理解过去100年里所有主要经济体与市场发生的所有活动,并总结出经过仔细验证的永恒和普适的决策原则。

第三,这次事件提醒我注意,把握市场的时机是多么困难。我对市场平衡水平的长期估计并不是足够可靠的押注对象。从我下注到我的估计变成现实(如果真的会发生的话),其间会发生太多事情。

凝视着这些失败,我明白了,如果我不想带着再次遭遇重大挫折的高概率继续前行的话,我就必须客观地看待自己,并做出改变。我在追求自己的目标时总会表现出一种天然的进攻性,我要学习一种更好的方式来处理这种进攻性,这可以成为我改变的出发点。

想象一下,为了拥有美好的生活,你必须穿越一片危险的丛林。你可以安全地留在原地,过着普通的生活;你也可以冒险穿越丛林,过着绝妙的生活。你将如何对待这一选择?花点时间想想这件事,因为无论其形式如何,这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做出的一个选择。

即使在我一败涂地之后,我也明白,我必须追求这种伴随着种种风险的精彩生活,因此我的问题是如何“穿越这片危险的丛林”而不在途中被杀死。回头来看,我的一败涂地是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之一,因为它让我变得谦逊,而我正需要谦逊来平衡我的进攻性。我学到了一种很好的恐惧犯错的意识,这把我的思维定式从认为“我是对的”变成了问自己“我怎么知道我是对的”。我清楚地看到,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是找到其他的独立思考者,他们与我肩负共同的使命,但对问题的看法与我不同。通过以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辩论方式与他们交流,我就能理解他们的推理,并让他们对我的推理进行压力测试。我们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降低自己犯错的可能性。

换言之,我的目标只是让自己正确——我并不关心正确的答案是不是来源于我。所以我学会了让自己保持极度开明的心态,允许其他人指出我可能疏忽的东西。我发现,我能够成功的唯一途径将是:

1.找到与我观点不同的最聪明的人,以便自己能够努力理解他们的推理。

2.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不能有明确的意见,不急于下结论。

3.逐步归纳永恒和普适的原则,对其进行测试,将其系统化。

4.通过平衡风险来保持较大的回报,并降低下行波动。

这么做将显著提高我相对于风险的收益,而且相同的原则也适用于生活的其他领域。最重要的是,这一经历引导我把桥水打造成了一个创意择优的机构。它不是一个专制机构,由我领导,其他人跟从;也不是一个民主机构,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投票权;而是一个创意择优的机构,鼓励经过深思熟虑的意见不一致,根据不同人的相对长处分析和权衡他们的观点。

使人们相互对立的观点公开化,并对其进行分析,让我对人们的思考方式有了很多的了解。我逐渐发现,人们的最大缺点与其最大优点互为正反面。例如,一些人倾向于过度冒险,而其他人的风险规避性过强;一些人过度关注细节,而其他人的思维过于宏观。大多数人都是在某个方面过度,而在另一方面不足。通常,当我们遵循自己的自然秉性做事时,我们可能考虑不到自身的弱点,这将导致我们走向失败。最重要的是失败之后怎么做。成功的人改变他们的做法,这使他们能够继续利用自己的优势,弥补自身的不足,而不成功的人不会这样做。在后文中,我将描述改变的具体策略,但在这里需要注意的重要一点是,只有当你能承认甚至接受自身的弱点时,你才能做出对自身有益的改变。

后来我发现,我遇到的大多数极为成功的人都曾经历过类似的惨痛失败,这让他们得到了教训,正是这些教训最终帮助他们走向成功。史蒂夫·乔布斯在回顾1985年其被苹果解雇的经历时说:“那是一剂苦药,但我猜患者需要它。有时生活会给你当头一棒。不要失去信念。我确信推动我不断向前的唯一动力,是我喜欢我做的事。”

我发现,想要追求卓越,你就必须挑战自己的极限,而挑战自己的极限可能会使你一蹶不振,这将造成很大的痛苦。你会觉得自己已经失败了,但这不一定是失败,除非你自己放弃。信不信由你,但之后你的痛苦将会逐渐消散,你在未来将会迎来很多其他机会,尽管当时的你也许看不清这些机会。你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总结这些失败提供的教训,学会谦逊和极度开明的心态,从而增加你成功的概率,然后继续挑战自己的极限。

我最后的这个教训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教训,因为在我的一生中,这个教训一次次地适用。最初,我似乎面临着一个“要么全得、要么全失”的选择:我或者冒很大的风险追求高回报(并有可能在此过程中一败涂地);或者降低自己的风险,满足于取得较低的回报。但我想要的是既承受低风险也享受高回报,在探索如何使之变得可能的过程中,我学会了在面对两个你都需要但看起来相互矛盾的东西时,你需要耐心地做出选择。通过这种方式,你将摸索出如何尽最大可能让二者兼得。几乎总是存在着一条你还没有发现的有利的道路,所以你需要不断找下去,直到找到它,而不是满足于最初对你显而易见的那种选择。

尽管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我最终找到了一条鱼与熊掌兼得的道路。我称它为“投资的圣杯”,这也正是桥水成功背后的秘密。

4
我的试炼之路
(1983—1994年)

我一败涂地后,我几乎破产,甚至筹不到足够的钱买一张飞机票去得克萨斯州拜访一个潜在客户,尽管我可能从中赚到的服务费是票价的很多倍。于是我没有成行。不过,我逐渐培养新客户,赚到收入,并组建了一支新团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顺境大幅增多,而我的逆境既是可以容忍的,又是具有教育意义的。我从来不认为我所做的是建立(或者重新建立)一家公司,我只是想争取得到玩我的投资游戏所需要的东西。

计算机是我得到的价值最高的东西之一,因为计算机对我的思考有很大帮助作用。没有计算机,桥水绝不可能取得后来的成功。

最早的微计算机(后来被称为个人计算机)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上市,而我一直像计量经济学家一样使用计算机,把统计学和计算能力应用于经济数据,以分析经济机器的运行状况。我在1981年12月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我相信(我至今依然相信)“理论上……假如有这么一台计算机,能存储世界上所有的事实,同时拥有完美的程序,能以数学方式表达世界所有不同部分之间的所有关系,我们就能完美地预见未来”。

但我距离能够这么做还很远。尽管我拥有的早期系统能够对不同商品的价格最终在什么点达到平衡状态做出有价值的深入分析,但它们未能帮助我总结出强有力的交易策略,它们只能向我显示一个具体的押注最终可能取得回报。例如,我可以通过我的分析最终得出一个观点:某种大宗商品的价格可能是75美分左右。如果它现在的价格是60美分,我就知道买入对我有利,但我无法预测它的价格在升至75美分之前会不会先跌到50美分,所以我无法预知何时买入、何时卖出才是合理的。虽然在很少的情况下,系统可能大错特错,我可能会损失很多钱,但这个“很少”对我而言已经够频繁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引用一句话:“靠水晶球谋生的人注定要吃碎在地上的玻璃。”1979—1982年,我已经吃了足够多的碎玻璃,也懂得了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预知未来,而是知道在每一个时间点上如何针对可获得的信息做出合理的回应。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必须拥有大量的经济和市场数据,以便进行分析——而我当时确实拥有这些数据。

从很早的时候起,每当我在市场上开始一笔交易,我都会把自己用来做决策的标准写下来。然后,每当我结束一笔交易,我都会回顾一下这些标准的效果怎么样。有一天我想到,如果我把这些标准转化成公式(现在更时髦的叫法是“算法”),然后用这些公式计算历史数据,我就能检测,假如把我的这些公式运用到历史交易中,效果会怎么样。实践中我是这么操作的:与往常一样,我从自己的直觉开始,但我会用合乎逻辑的方式将这些直觉表达为决策标准,然后用一种系统化的方式描述这些标准,就我在每个特定情境下会如何操作绘出一幅思维导图。然后我会用这些系统处理历史数据,观察我的决策在过去的表现如何,进而根据具体结果合理地改进这些决策规则。

我们利用能够得到的最久远的历史数据(通常超过一个世纪)检测这些系统,范围涉及所有有数据记录的国家,这让我可以很好地透视经济/市场机器在历史上是如何运行的,以及如何对其押注。这样做让我得到了教益,并引导我改进我的标准,使之成为永恒和普适的标准。一旦仔细审查完这些关系,我就能把现实中不断得到的数据输入这些系统,然后计算机就会处理这些数据,做出决策,就跟我在头脑中做的一样。

桥水最初的利率、股票、外汇和贵金属系统就是这么产生的。接着我们把这些系统合并为一个系统,以管理我们的投资组合。我们的这个系统可以对经济的主要症状进行心电图解析,当经济症状变化时,我们就改变自己的投资组合。然而,我并不是盲从计算机的建议,而是在计算机工作的同时自己也进行分析,然后对二者的结果进行对比。当计算机的决定与我不同时,我会检查原因。大多数时候是因为我忽略了某些东西。在这些情况下,是计算机教育了我。但有时我会思考一些新的、我们的系统会忽略的标准,这时是我在教育计算机。我与计算机互相帮助。不久之后,拥有强大处理能力的计算机就比我高效得多了。这很不错,因为这就像是一位国际象棋大师在帮助我对弈,只不过这位大师所依据的一系列标准是我理解而且相信其是符合逻辑的,因此,我们没有理由在任何时候出现根本性的分歧。

在同时“思考”很多因素方面,计算机比我的大脑有效多了,而且计算机做起来更精确、更快、更不易受情绪干扰。并且,因为计算机的记忆力高超,所以随着桥水的发展,它能更好地把我的知识和公司同事的知识积累起来。我和合作伙伴不是就结论进行争论,而是就我们不同的决策标准进行争论。然后我们通过客观地检验这些标准解决我们之间的分歧。在那个年代,计算机飞速增长的处理能力,就像是诸神不断赐予我们的一件件宝物。我记得当时电器连锁店RadioShack推出过一款价格不高的掌上弈棋机,我们给每个客户都送了一台,上面附了一句话:“来自桥水的系统化方法”。这个小小的弈棋机里的游戏共分9级,它在第2级就能轻易打败我。把这个弈棋机送给我的每一个客户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因为这样他们就能看到想要打败计算机化的决策程序是多么困难。

当然,我们也可以选择把系统推倒重来,但我们这么做的时候不到2%,通常是在发生没有计入程序的异常事件时,例如导致世界贸易中心倒塌的“9·11”事件,撤出资金。虽然计算机在很多方面比我们的大脑棒得多,但我们拥有的想象力、理解力和逻辑能力是它不具备的。正因如此,我们的大脑与计算机的合作才是绝配。

这些决策系统比我原来使用的那些预测系统好得多,主要原因是它们能够纳入我们对事态发展的即时反应,让我们可以处理更大范围的可能性。这些系统还能包含择时规则。在1987年1月发表的一篇题为“赚钱还是做预测”的文章中,我解释道:

说实话,预测的价值并不是很高,而且大多数做预测的人并没有在市场上赚钱……原因是没有什么是确定的,而且当一个人把所有影响未来的不同事物的可能性叠加起来,以便做出预测时,他会得出各种各样发生概率各不相同的可能性,而不会得出一个可能性很高的结果……我们相信市场变动反映经济变动,而经济变动反映在经济数据中。通过研究经济数据和市场变动的关系,我们已经归纳出精确的规则用来确认经济/市场环境中发生的重要变化,进而决定我们的投资组合。换言之,我们并不是预测经济环境中发生的变化,然后根据这些预测调整投资组合,而是在变化发生时捕捉它们,不断调整我们的投资对象,以使投资始终集中在当时表现最好的市场上。

在构建这些系统的过去30年里,我们又纳入了许多其他类型的规则,用来引导我们交易的各个方面。现在,当实时数据发布时,我们的计算机能够分析来自1亿多个数据组的信息,然后以在我看来合乎逻辑的方式向其他计算机发出详细的指令。假如没有这些系统,我很可能已经破产了,或者因要从事如此繁重的工作而被压力逼死了。假如没有这些系统,我们肯定不可能在市场上做得这么好。你将在后文看到,我现在正在研发类似的系统帮助我们做出管理决策。我相信,想要改进你的决策,你能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之一,是深入思考你的决策原则,同时以文字和计算机算法的形式把这些原则写下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进行返回测试,并以实时的方式,在用你的头脑进行决策的同时运用这些原则。

但上面写到的这些内容有些超前了,让我们回头看看1983年的情况。

复兴桥水

到1983年年底,桥水共有6名职员。截至那时,我没有做任何营销。我们得到的业务都源于口碑,以及阅读我的《每日观察》、看到我在公开场合出现的人。但很明显,对于我们的研究的需求越来越多,而我也意识到,我可以出售这些研究,从而补充我们的咨询费和交易收入。于是我雇用了第7名职员罗布·弗里德,他曾做过上门推销《圣经》的工作。于是我们拖着一台幻灯机和一大堆幻灯片上路,四处推销一项月收费3 000美元的打包研究服务,内容包括我的《每日观察》、每周电话会议、双周刊和季度刊的研究报告,以及季度会议。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罗布拉来了许多机构客户和机构投资管理者客户,包括通用电气、拱石托管基金、世界银行、布兰迪公司、卢米斯–塞勒斯公司、远见资产管理公司、辛格公司、洛斯公司、通用电话电子公司和威灵顿管理公司。

那时,我们的业务包括三个主要领域:付费咨询服务、管理企业风险从而获得奖励费,以及出售打包研究服务。我们与各种存在市场风险敞口的企业、金融机构、政府机构合作,如银行、多元化国际企业、大宗商品生产商、食品生产商、公用事业机构等。例如,如果一家在不同国家运营的跨国公司面临外汇风险敞口,我们会设计一项计划帮助它应对这些风险。

我的做法是全身心投入对一家企业运营状况的研究,直到我感觉我提交给他们的策略和假设我亲自运营这家企业所用的策略一样。我会把每个公司分成多个独立的逻辑部分,然后想出一项使用各种金融工具,尤其是衍生工具来管理每个部分的计划。最重要的部分是区分核心业务产生的利润,以及价格变化造成的投机性利润与亏损。我们将通过这么做向客户们展示,一种“风险中性”的仓位将是什么样的,也就是说,在企业对市场没有判断的情况下,应当持有何种合适的对冲仓位。我会建议它们,只有在它们愿意从事投机交易时,才可以偏离这个仓位,而且它们必须以慎重的方式,并在全面知晓投机可能对自身核心业务产生何种影响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投机。对于大多数与我们合作的企业客户而言,这个思路令它们眼前一亮。这能让它们看清楚并掌控形势,同时带给它们更好的运营效果。有时企业客户希望我们代理它们进行投机交易,而我们会要求一定的利润分成。

确立一个“风险中性”的基准仓位,在进行慎重的冒险时偏离这个仓位,这种做法是一种投资管理方式的起源。后来我们将这种投资管理方式称为“阿尔法叠加”,在这种方式中,消极(“贝塔”)和积极(“阿尔法”)的风险敞口是区分开来的。来自某一市场(如股票市场)的回报本身称为该市场的“贝塔”,与别人竞争而冒险押注所产生的回报称为“阿尔法”。例如,一些人的回报高于股市平均水平,而另一些人的回报低于股市平均水平,我们就说他们分别有正面和负面的“阿尔法”。我们用阿尔法叠加的方法提供了一种不受潜在市场表现影响的押注方式。利用这种方式对待市场让我明白,成为一个成功的投资者的要诀之一,是只对你有高度信心的投资对象进行冒险押注,并对这些对象进行充分的分散投资。

艾伦·邦德是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服务过的一个客户。他是一个大胆的企业家,是澳大利亚最富有的人之一。作为一个靠自己努力成功的人,邦德成为第一个在美洲杯帆船赛上夺冠的非美国人,当时该赛事已有132年的历史。他因此成名。像邦克·亨特一样,邦德最终押下了错误的赌注,被迫宣布破产。在他和他的团队取得成功的过程中,我向他们提供建议,在他倒下的过程中,我也一直伴随,因此我近距离目睹了这场悲剧的发生过程。邦德的情况是一个经典案例:混淆了经营和投机,而选择对冲的时机又太晚。

邦德借入美元购买资产,如澳大利亚的酿酒厂。他这么做是因为美国的利率低于澳大利亚的利率。尽管他没有意识到,但其实他是在赌最终用来还债的美元不会升值。20世纪80年代中期,美元真的对澳元升值了,而邦德从啤酒销售中赚得的澳元收入不足以偿还他的债务,于是他的团队请我提供咨询意见。我计算了在进行外汇对冲的情况下邦德公司的财务状况将会如何,发现这么做的结果肯定是毁灭性的亏损,所以我建议他们等待。当澳元汇率上涨时,我建议他们开始做对冲,但他们没有做,因为他们相信自己面临的汇率问题已经消失了。不久之后,澳元汇率急剧下跌到新低,他们又请求我参加一场紧急会议。但这时几乎不管他们怎么做,结果都将是毁灭性的亏损,所以他们再次什么也不做,而这一次澳元汇率没有再上涨。目睹世界上最富有、最有成就的人之一失去了一切,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还开展了与市场有关的一次性咨询项目。1985年,我和我的好朋友、了不起的交易者保罗·都铎·琼斯合作,设计了一项美元期货合同(一项跟踪美元相对于一篮子外汇的价格变化的可交易指数)。这项合同在纽约棉花交易所上市交易,直至今天。我还和纽约期货交易所合作,帮助设计和推销它的CRB期货合同(一项跟踪一篮子大宗期货价格变化的可交易指数)。

与大多数从事市场交易工作的人不同的是,我从来不愿仅仅因为投资产品会卖得好就去设计它们,尤其是常规投资产品。我想要的只是进行市场交易,建立人际关系,设身处地地为我们的客户服务。但我也喜欢设计崭新的东西,尤其是当这些东西很了不起、很有革命性的时候。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时,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以下情况:首先,我们在利率和货币市场上做得很不错,而购买我们研究的机构投资管理者们也在利用这些研究赚钱;其次,我们正在成功地管理企业的利率与货币风险敞口。随着这两方面业务的顺利进展,我开始设想我们自己也能成为成功的机构投资管理者。所以我去游说世界银行养老基金的运营者,其中最重要的是希尔达·奥乔亚,当时世界银行的CIO(首席投资官)。尽管当时我们并没有管理任何资产,也没有这方面的从业经历,但她授权我们管理一个500万美元的美国债券账户。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因为我们今天所知的桥水就奠基于此。我们为世界银行采取的运营策略是在持有现金和持有20年期美国国债券之间转换,因为这些仓位让我们可以对利率的变化方向进行杠杆化押注。当我们的系统显示利率所承受的压力会导致利率下降时,我们就持有20年期国债券;而当系统显示利率会上升时,我们就继续持有现金。我们干得很不错,不久之后,其他大型机构投资者也开始授权我们管理资金。我们接下来赢得的两个资金账户来自美孚石油和辛格公司,其他客户也接踵而至。我们逐渐成为全球表现最优秀的美国债券管理者。

在中国“关闭的大门”背后探险

提供咨询服务的一个好处是,它给我了旅行的机会。越是不寻常的地方,我发现的乐趣越多。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在1984年来到北京。在我此前的人生中,我看过的唯一的中国景象是挥舞着“红宝书”的人群,因此,有机会到这个当时依然几乎国门紧闭的国家看看,是很有吸引力的。我得到邀请是因为我在香港有一个小的办公室,其主管是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顾问。当时,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是中国唯一允许与外界交流的“窗口企业”。北京到处都有很棒的、极为好客的人,他们教给了我们一项传统——在喊“干杯”的同时一口喝下杯中的茅台酒,并盛情地款待了我们。我、我妻子和另外几个人参加了这一次的中国之旅,由此开启了一段成果颇丰的30多年的历程,这段历程给我和我的家人都带来了深刻影响。

当时的中国还没有金融市场。最终由9家中国企业(包括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联合成立的、一个名为“中国证券市场研究设计中心”的小组开始建设金融市场。这个小组在1989年启动,他们最初是在一个很小的宾馆房间里运作,几乎没有任何资金。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去他们的办公室要经过一个弯曲的金属楼梯,楼梯下有一个巨大的垃圾箱。我真的很敬重这些年轻人敢在这种时候冒这些风险,所以我向他们捐了一笔小钱,助他们一臂之力,并对能和他们分享我了解的东西而感到兴奋。这些人从无到有,建立起了中国的资本市场,以及政府的证券监管机构。

1994年,我成立了一家公司,名为“桥水中国合作伙伴”。我确信中国注定会在21世纪成为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可是当时几乎没有人在中国投资。但划算的交易总是能够达成。我能向我的机构投资客户介绍机会,从而带来钱;我也能把中国企业介绍给美国企业,从而提供专门知识,作为交换,我们能在这些企业中得到股份。从实质意义上说,我正在中国建立第一家总部在美国的私人股权企业。

我带了一小群机构投资者客户访问中国,从而启动了这家企业。这些机构投资者客户一共管理着700亿美元的资产。回到美国后,我们一致同意更进一步,在北京设立一家联合控股的商业银行。尽管我早就知道,进入一个此前几乎没有人涉足的地域,需要很多试验和学习很多东西,但我很快意识到,我严重低估了我们给自己设定的任务的复杂性,以及所需要的时间。我发现我总是需要在凌晨3点接电话,努力弄明白我们感兴趣的那些企业不可靠的财务报表和可疑的股权结构,而在天亮之后,我还需要处理桥水的各种工作。

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一年之后,我明白同时运作桥水和“桥水中国合作伙伴”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关闭了这家公司。没有人赚钱也没有人赔钱,只是因为我对我看到的情况不放心,不足以让我做出任何投资决策。我相信如果我把全部时间都用到这方面的话,我们会取得很大的成功,但那样的话,桥水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尽管错过了这个好机会,但我并不后悔我的决定。我了解到,如果你以勤奋和有创造性的方式工作,你几乎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但你不可能同时得到所有东西。成熟意味着你可以放弃一些好的选择,从而追求更好的选择。

尽管我放弃了这个机会,但中国依然是我个人和家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喜欢中国,尤其是中国人。1995年,我、我的妻子芭芭拉和我11岁的儿子麦修共同决定,麦修将在北京待一年,上一所全中文教学的学校,并和我们的朋友顾阿姨一起生活。顾阿姨曾与我们在美国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麦修3岁时,我和芭芭拉带他去中国拜访过顾阿姨。当时中国的生活水准与麦修熟悉的康涅狄格州的情况大为不同。例如,顾阿姨和她丈夫的住所每周只有两次洗热水澡的机会,而麦修上的史家胡同小学直到冬天开始后很久才会供暖,所以学生在教室上课时都穿着棉袄。麦修不会说汉语,而他的同学没有一个会说英语。

所有这一切并不只是麦修面临的一场大冒险。这样做绝对是史无前例的,而且需要得到中国政府的特别许可。我为麦修感到兴奋,因为我知道他将会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并开阔他的眼界。芭芭拉需要一些信心,并且几次咨询了一位儿童心理学家,以便打消疑虑。但她曾独自一人在世界各地生活,知道这样的经历对自己有多大的好处,于是她最终也接受了这个想法,尽管对于让儿子与我们分开生活,她没有我那么兴奋。这段艰难但改变了麦修一生的经历,对他的价值观和人生目标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因为他爱上了中国(他说他从那一年起就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也因为他明白了同情心相对于物质财富的价值,所以当麦修只有16岁时,他就成立了一家慈善机构——中国关爱基金会,以帮助有特殊需求的中国孤儿。他运营这家机构12年(直至今天,但投入程度已大大降低),后来把主要精力转向重新构思如何在新兴市场国家发展计算技术,并通过他的公司“无穷”落实这一构思。我也从麦修那里学到很多,尤其是从事慈善活动的快乐,而且我们都学习到拥有很好的人际关系能够给人带来巨大的快乐。这些年来,我(以及桥水)也和中国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建立起了富有意义的关系,而且我们帮助中国的金融机构从雏形组织发展为复杂的庞然大物。

桥水逐渐与不少国家的人和政府建立了关系,中国不是唯一的一个。新加坡、阿布扎比和澳大利亚的政府投资基金,俄罗斯和欧洲的决策者,都通过他们的代表与我们接洽。我拥有的经验、我掌握的看问题的视角、我能够提供的帮助,加在一起构成了一系列巨大的回报,和我从我的职业生涯中获得的其他类型的回报一样大。

我与新加坡人民以及该国机构的联系,也给我带来了惊喜。直至今天,李光耀一直是我最景仰的领导人,他把新加坡从一个蚊虫肆虐的默默无闻之地变成了一个现代经济体。这样说并不夸张,因为我还认识并景仰另外几位世界级的领导人。我一生中最兴奋的时刻之一就是和李光耀在我纽约的家中共进晚餐,那是在他2015年去世前不久。李光耀主动提出和我一起吃饭,以讨论世界经济形势。我邀请了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也是我景仰的一个人)、前美国财政部长鲍勃·鲁宾(他的丰富经历给了他很好的看问题的视角),以及查理·罗斯(他是我认识的最有好奇心和洞察力的人之一)。除了回答李光耀的问题之外,我们也询问了他对于世界事务和世界领导人的看法。因为他几乎认识过去50年里所有的世界领导人,所以我们问李光耀,具有什么品质的领导人才是伟大的领导人,而不是糟糕的领导人,以及他对当时正在发挥领导作用的那些人的看法。李光耀认为安格拉·默克尔是西方世界最好的领导人,普京是全球最好的领导人之一。他解释说,评判一个领导人时必须结合相关背景,即他们遇到的具体情况,进而向我们说明了,领导俄罗斯是多么困难,以及他为什么认为普京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他还回忆了他与邓小平的独特关系,他认为邓小平是所有领导人中最好的。

我喜欢在有趣的地方认识有趣的人,并通过他们的眼睛看世界。不管他们是富是穷,这样做都有益处。我在巴布亚新几内亚认识了那里的土著人,对我而言,学习从他们的视角看待生活,与从全球政治经济领导人、改变世界的企业家和最优秀的科学家那里学习看问题的视角具有同样的启发作用。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在叙利亚的一座清真寺里遇到的那位盲眼圣哲,他向我解释了《古兰经》,以及他和真主的联系。类似这样的邂逅让我明白,人类的伟大和不同凡响并不取决于财富或者其他世俗的成功衡量标准。我还明白,在没有真正通过别人的视角看待事物之前就对别人下判断,会妨碍对他们所处环境的理解,而且这样做很不明智。我建议你保持足够的好奇心,始终愿意去理解那些看问题与你不一样的人是怎么形成他们看问题的方式的。你将会发现这很有趣,而且益处无穷,而你获得的更丰富的视角将帮助你决定你应当怎么做。

我的家庭和我的大家庭

我的家庭、由同事组成的大家庭以及我的工作,一直以来对我都极为重要。像对任何人一样,兼顾工作和家庭,对我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挑战,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两边都料理得很好,所以我总是尽可能地把二者结合。例如,我在出差时会带上孩子们。我最初带着大儿子德温去中国出差,后来带着麦修,招待我们的人始终非常友善,会给他们饼干和牛奶。在阿布扎比时的一段美好回忆是,我的客户兼朋友带着我和二儿子保罗去沙漠,用新宰的羊做烧烤。保罗身穿对方给他的传统长袍,我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席地而坐,身穿宽衣大袍,与亲切的人一起用手吃东西,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我们听了哈哈大笑。我还记得有一次,当时只有10岁左右的大儿子德温,在中国以每条1美元的价格购买了许多黑丝巾,然后在圣诞节前夕在一个购物中心以每条20美元的价格卖出。这仅仅是展现他商业天赋的最初迹象。

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桥水已经发展到了10个人左右,于是我租了一栋巨大的旧农舍。桥水占据了一部分,我的家占据了其余部分。当时公司的气氛就像家庭一样,非常随意:所有人都在行驶道上停车,我们围着厨房的餐桌开会,我的孩子们在上厕所时会把门开着,和我共事的人在经过时会向他们招手。

最终,这个农场被挂牌出售,于是我买下了这块地产上的一座大农仓,并装修了一下。我、我妻子,以及我们的孩子(最终我们有了4个孩子)住在这座大农仓中的一个小套间里。同时我给那个尚未完工的干草仓装上了电力地暖,将其改造成一个办公室。我选择电力地暖是因为它装起来最便宜。那是一个举办聚会的好地方,那里也有足够的场地供我们踢足球、打排球、吃室外烧烤。圣诞节聚会时,全家人会和同事们各自带上拿手菜。几杯酒下肚,圣诞老人会出现,我们会坐在他的腿上拍照,再看看拍照过程中谁在淘气,而谁表现得很端庄。这样的夜晚总是以尽情跳舞结束。我们还有一年一度的“不拘小节日”,所有人都会穿得很随便。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桥水是由相亲相爱的人组成的一个小集体,这些人工作时勤奋努力,玩耍时开心畅快。

鲍勃·普林斯于1986年加入桥水,当时他只有20多岁,到现在30多年过去了,我们两人作为联合CIO,依然是亲密的合作伙伴。从最初的时候起,每当我们俩就观点展开辩论和交锋时,都像是在“弹奏一曲美好的爵士乐”。我们至今仍然喜欢这么做,而且会一直这样做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无论对客户还是同事而言,鲍勃都是一位好老师。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就像我的兄弟一样,也是桥水最关键的建设者和支柱之一。

很快,桥水开始看起来像是一家真正的公司了。我们因规模扩大而搬出了那个农仓,搬进了一个商业区里的一间小办公室。到20世纪80年代末,我们共有20个人。但即使在我们扩大规模的过程中,我也没有把任何与我共事的人看作雇员。我一直希望过上一种充满有意义的工作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的生活(也希望和拥有相同愿望的人做伴),对我而言,有意义的人际关系是指开放诚恳的关系,人们彼此坦诚相待。我从来都不看重更传统的、冷冰冰的人际关系,人们只是摆出一副礼貌的面孔,不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

我认为所有的组织中基本只有两种类型的人,一种是把工作视为一项使命的一部分,另一种是为薪水工作。我希望我周围的人都是和我有相同需求的人,即那些为了自己而把事情弄明白的人。我说话很坦诚,也希望我周围的人说话坦诚。我为追求我觉得最好的东西而奋斗,而我希望他们也一样。当我觉得谁做了什么蠢事时,我会直说,同时我也希望他们在我干了蠢事时直言相告。这样做将让我们所有人获益。在我看来,强大而富于创造力的人际关系就是这个样子的。以任何其他方式运行的组织都将是低效的、不符合伦理的。

经济与市场发生的更多剧烈动荡

剧烈的市场动荡帮助塑造了我,以及我看待生活和投资的方式,而1987年和1988年这两年充满了这样的动荡。我们是少数几个在1987年10月19日“黑色星期五”之前做空股票的投资经理之一,那一天美国股市出现了历史上的最大单日跌幅。我们得到了很多关注,因为我们的业绩增长了22%,而大多数人的业绩都下滑了很多。媒体称我们是“十月英雄”。

很自然地,1988年到来后我感觉很不错。我在一个高度动荡的年代长大,而且学到了对付这种动荡的最好方式就是搏击弄潮、为我所用。我们使用我们的指数系统捕捉经济基本面的不断变化,同时用我们技术性的趋势跟踪过滤系统证实价格变化情况与指数系统显示的一致。当二者指向同一方向时,系统会发出一个强烈信号;当二者不一致时,信号就很微弱或者没有。但后来的事实证明,1988年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市场动荡,于是我们的技术性过滤系统给我们造成了很大损失,最终我们把1987年收益的一半多一点又弄丢了。这种滋味不好受,但这件事也教给了我们一些重要的教训,并促使我和鲍勃用更好的价值衡量与风险控制手段取代了技术性的趋势跟踪过滤系统。

直至那时,我们的系统完全是分立式的:当我们越过某个预先设定的门槛时,我们就会从完全的多头仓位转向完全的空头仓位(很像我们为世界银行服务时从债券转向现金)。但我和鲍勃在看待形势时的确信程度并不总是相同,而且,当我们这么来回转换时,高昂的交易成本也会让我们吃不消。这让鲍勃烦恼不已。我记得他总是围着办公楼一圈圈地跑步,让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到1988年年底时,我们转而采用一种更具可变性的系统。这个系统让我们可以根据我们的信心程度决定自己押注的规模。从那时到现在,鲍勃对我们的系统做出的这些改进,以及其他改进,不断地取得回报。

并不是桥水每个人的看法都和我与鲍勃一样。公司里的一些人怀疑系统化运作是否可行,尤其是当系统的表现效果不佳时,就像通常的人类决策一样,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我向一些同事说了很多道理,才说服他们继续信任这种方式。尽管我无法让他们确信,但他们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因为他们无法向我展示,为什么我们这种把自己的逻辑清晰地详述、测试和系统化的做法,与一种系统化程度较低的决策方式相比,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所有了不起的投资者和投资策略都是有弱点的。在弱点呈现时就对其失去信心是一种常见的错误,就像在其有效时对其过于迷恋一样。因为大多数人都有情绪化倾向,不会严格遵守逻辑,所以他们通常会对短期结果反应过度:情况不好时他们放弃,并以过低的价格脱手;好的时候他们又以过高的价格买进。我发现这个道理不仅对投资适用,对人和事物的关系同样适用:明智的人在经历各种沉浮时都始终盯紧稳健的基本面;而轻浮的人跟着感觉走,做出情绪化的反应,对于热门的东西一拥而上,不热的时候又马上放弃。

桥水的下一个立足点

20世纪80年代结束时,我们仍然是一个很小的公司,只有24名职员。1988年,鲍勃介绍我认识了吉赛尔·瓦格纳。在后来的20年里,我和她合作管理桥水的非投资事务。丹·伯恩斯坦和罗斯·沃勒分别在1988年和1989年加入,当时他俩都刚从达特茅斯大学毕业。当时以及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倾向于聘用没有多少经验,但聪明、坚定、一心致力于把桥水运营好的新毕业生。

与经验相比,我更看重个性、创造力和常识感。我想这与我的经历和信念有关:我在从学校毕业两年后就创办了桥水;我相信拥有把事情探究明白的能力,要比拥有如何做某件事的具体知识更重要。在我看来,年轻人正在创造令人兴奋的鲜活的新东西。用老办法做事的老人没有吸引力。不过我必须补充说明,把责任交给羽翼未丰的年轻人并不总是能产生很好的效果。你即将在后文中读到的一些痛苦教训,这些教训让我明白低估经验的价值也可能是一个错误。

从世界银行最初授权我们管理的500万美元起家,到这时,我们已经在为各种客户管理1.8亿美元的投资,但我们依然想要努力在机构投资业务领域夺得更大的一席之地。当柯达公司养老基金部门的CIO拉斯蒂·奥尔森找我们解决一个投资问题时,我们马上抓住了这个机会。拉斯蒂是一个非凡的创新者,品格卓越,1954年进入柯达,于1972年主管其养老基金。他在养老基金业广受尊重,被视为行业领袖。我们一直在向他发送我们的报告。1990年,他给我们发传真,请我们对他担忧的一件重要事情发表意见。柯达的资产组合过多集中于股权投资,拉斯蒂担心,假如他掌管的资产的价值剧烈下滑,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努力寻找一种方法对冲这一风险,同时不会导致预期回报降低。

拉斯蒂的传真在一个周五下午到达,我们马上行动起来。得到一位如此有名望、有创新性的客户,将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改变。我们知道,我们能为柯达提供独特的优质服务,因为我们对债券和金融工程很熟悉,而且我们拥有业内无与伦比的历史性视角。我和鲍勃·普林斯、丹·伯恩斯坦在那个周末连续工作,分析柯达的资产组合,以及拉斯蒂考虑采取的策略。然后我们给他写了一份很长的备忘录,说明了我们的想法。

和我在20世纪70年代解构鸡肉生产商的业务,以及后来解构许多其他公司的业务的做法一样,我们把柯达的养老基金分成不同的组成部分,以便更好地理解这部“机器”。我们提出的解决方案利用了一系列资产组合工程理念,这些理念后来成为桥水独特的理财方式的核心。拉斯蒂邀请我和鲍勃去罗切斯特,然后我们就带着管理1亿美元账户的任务回家了。这改变了一切,不仅给我们带来了很大名望,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收入来源,而当时我们正需要这笔收入。

发现“投资的圣杯”

从早期的失败经历中,我懂得了不管我在进行押注时多么有信心,我依然可能是错的,而要降低风险又不降低收益,合理的多样化是关键。如果我能打造一个充满高质量回报流 ,并适度多样化(意思是相互补充、相互平衡)的资产组合,我就能向客户提供一个总的资产组合收益,这比他们能从其他来源得到的收益要稳定得多、可靠得多。

几十年以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里·马科维茨构建了一个被广泛应用的模型,你可以把一组资产以及它们的预期回报、风险和相关性(显示这些资产在过去的表现有多高的相似度)输入该模型,然后确定一个由这些资产组成的“最优组合”。但这个模型无法告诉你改变其中任何变量所产生的渐进变化效果如何,以及如何处理这些假设的不确定性。那时我极其忧虑,如果我的假设是错的怎么办,所以我希望以一种很简单的方式理解多样化。我找到了布莱恩·戈尔德,一名刚从达特茅斯大学毕业的数学系学生,于1990年加入桥水。我请他制作了一张图表,这张图表显示了假如我渐进地增加具有不同相关性的投资,一个资产组合的波动性将如何减弱,其质量(以相对于风险的收益规模来衡量)将如何提升。我将在“经济与投资原则”中更详细地解释。

这个简单的图表带给我的震撼,可能就像爱因斯坦在发现E=mc 2 时的感觉一样:我发现如果我拥有15—20个良好的、互不相关的回报流,我就能大大降低我的风险,同时又不减少我的预期收益。这简单明了,但如果这个在纸面上行得通的理论在实践中的效果也很好的话,那将是一个重大突破。我称之为“投资的圣杯”,因为它指出了赚大钱的方法。这是我们学习过程中的又一个关键时刻。

我们发现的这些原则适用于所有的经营活动。无论经营宾馆、科技公司还是任何其他东西,你的业务都会产生回报流。拥有几个良好的、互不相关的回报流,要比只有一个好,而且,知道如何结合不同的回报流,要比能够选出好的回报流更有效果(不过显然你必须二者都做)。当时(而且直至现在),大多数投资经理没有明白这一点。他们管理单一资产类别的投资:股权管理者管理股权,债券管理者管理债券,等等。他们的客户给他们钱,是希望他们在收获此类资产的总体收益(例如标准普尔500股市指数)之外,还能通过押注、高估和低估特定资产的价值(例如买入比特定指数中更多的微软股票)取得一些额外收益。但同一资产类别内部的具体资产通常约有60%是相互联系的,这意味着在一半以上的情况下,这些资产的价值是一起上升或下跌的。如下图显示,如果一个股权投资经理把1 000只存在60%相关性的股票纳入自己的资产组合,与只选择5只股票的情况相比,多样性并没有高多少。如果以下图指出的方式平衡我们的押注,我们将轻松击败那些选择了相关性较高的资产组合的人。

由于我的做法是系统性地记录我的投资原则,以及这些原则预计可能产生的收益,所以我积累了很多互不相关的回报流。事实上,我掌握着约1 000个回报流。因为我们的交易涉及许多不同的资产类别,同时在每一类里,我们都会调适和检验许多基本交易规则,所以我们有很多高质量的回报流可供选择;而一个普通的投资经理只会跟踪少量的资产,而且可能不会以系统化的方式交易,与我们相比,他的选择就要少得多。

我和鲍勃、丹合作,从浩繁的原始信息中总结出了最好的决策规则。规则得出后,我们就在长时间框架里对其进行返回测试,利用系统模拟,将这些规则放在过去的环境中,看看它们的共同表现将会如何。

结果让我们感到震撼。理论上,这种新方法将让我们的单位风险收益增长3—5倍,而我们可以根据可容忍的风险规模调节我们想要的收益规模。换言之,我们会比别人赚得多得多,同时降低因失败而出局(我以前就几乎出局)的风险。我称此为“杀手体系”,因为它既可能为我们和客户创造可以“杀死”别人的收益,也可能因我们忽略某些重要因素而“杀死”我们。

这一做法的成功教会了我一个原则,后来我把它应用到生活的所有方面:想要拥有很多优势,而又不暴露于不可接受的劣势之下,最稳妥的方式是做出一系列良好的、互不相关的押注,彼此平衡,相互补充。

虽然对这一新做法很兴奋,我们还是谨慎推进。我们最初只给了这一系统10%的权重,在我们表现最好的20个月里,该系统在19个月里赚了钱。在我们的信心变得更大之后,我决定去找我精选的一些熟识的投资者,说服他们给我100万美元的试验账户,运用这一策略来做投资。我知道,请求这些机构投资者投入这样相对不多的钱,将让他们难以拒绝。最初我称这一新产品为“精华5%”,因为它由我们决策规则中最好的5%组成,后来我将其改名为“纯粹阿尔法”,以表示它只包含阿尔法。因为“纯粹阿尔法”不包含任何贝塔,所以它没有随任何市场沉浮而升降的倾向。它的回报只取决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超越竞争者。

通过我们全新的“阿尔法叠加”方法,投资者不仅可以得到他们选择的资产类别(无论是标准普尔500股市指数、债券指数还是大宗商品)带来的收益,还能得到我们在所有类型的资产中挑选和押注产生的收益。尽管这一做法史无前例,但我们还是细致地向投资者讲解了我们的逻辑,说明它为什么事实上比传统方法安全得多。我们还向他们说明,累积性表现的预计范围如何,围绕总体表现的预计浮动范围将会有多大。在我们的客户看来,这好像是一架从没试飞过的飞机模型,但从构造上看要比任何其他飞机都好得多。有没有敢于登上这架飞机的人?

一些客户理解了这套理论,积极改变规则;其他客户或者不理解,或者他们代理的组织拒绝尝试最新的东西。坦率地说,他们中的任何人愿意尝试,都令我们惊喜。到现在,在超过26年的时间里,这种新飞机的飞行效果一如预期,在其中的23年里取得收益(其余3年只有小幅亏损),而且为我们的客户创造了对冲基金业历史上最高的总收益。“纯粹阿尔法”背后的投资管理理念最终改变了对冲基金业,但从提出理念到被普遍接受,一群敬业的合作伙伴进行了很多年的学习,而且付出了艰辛的劳动。

把我们的“杀手系统”国际化

“纯粹阿尔法”是我们所知的最好的积极理财方式,但我们也知道,想要管理足够多的机构投资者的钱,必须接受一个现实,即只有一部分有创意的客户愿意尝试这一做法。所以,尽管我们努力说服客户接受我们的方法,到世纪之交时,“纯粹阿尔法”管理下的资产只占我们管理总资产的10%左右。

尽管我们不能用纯债券账户交易股票和大宗商品,但在该领域,我们也应用了自己发现的资产组合原则,并用“纯粹阿尔法”为债券客户创造了低风险的高回报。这包括交易外国政府债券、新兴市场债券、通胀挂钩债券、公司债券,以及海外投资带来的外汇风险敞口。在我们最不受限制的债券投资组合中,我们会进行约50种不同类型的押注,比传统债券管理者多得多。这样做给了我们很大优势,并让我们年复一年地跻身投资管理表现最佳榜单。

“纯粹阿尔法”只是我们带给客户的第一个创造性设计。1991年,我们成为第一家为机构投资者服务的货币外包管理人。当时,机构投资者正在把更大比例的资产投入全球股权与债券市场。国际投资增添了有价值的多样性,但也带来了缺乏管理的外汇风险敞口。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外汇敞口只导致了风险的增加,却没有带来预期收益的增加。我们做货币交易已有很多年,并在投资组合设计方面形成了专长,所以我们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选择。最终,我们成为全球最大的积极货币管理者。

我们还创造了几种其他的新型、有效的理财方式。在运用每种方式时,我们都会用一张图表向客户清晰地展示业绩预期,图上有一条累积利润曲线,以及围绕这条线的预期变化。我们能这么做是因为,我们可以基于系统化的决策程序,在大量不同条件下对决策的表现进行压力测试。

把我们从错误中总结的教训系统化

当然,我们也在不断犯错误,但错误都在我们的预期范围之内。而我们会尽最大可能利用我们的错误,因为我们养成了习惯,把错误看作学习和改进的机会。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教训之一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初,当时负责交易的罗斯忘了把一位客户的钱投入交易,还是保持现金状态。等到这个错误被发现时,已经造成了几十万美元的损失。

这是一个可怕的、代价高昂的失误,而我不能做出太激烈的反应,比如把罗斯炒了以儆效尤,告诉大家我们不能容忍错误。因为错误总是免不了的,所以这么做只会促使其他人隐藏错误,而这将导致更大、代价更高的错误。我坚信,我们应当把问题和分歧摆到桌面上,从而总结应当怎么做才能改进。于是我和罗斯合作编写了一份交易部门的“错误日志”。从那时起,任何时候出现任何性质的不良结果(如一项交易没有执行、我们支付的交易费显著高于预期等),交易员都会记录下来,然后我们采取补救行动。随着我们不断跟踪和解决这些问题,我们的交易执行机制不断完善。

用一套程序确保问题会摆在桌面上,同时确保问题根源会得到剖析,这样才能实现持续的改进。

基于这一理由,我坚持在桥水上下采用问题日志的做法。我的规则很简单:如果事情出了岔子,你必须写入日志,写明其严重程度,并写清楚谁为此负责。如果一个错误发生,记入日志,你就没事;如果没有记,你就会有大麻烦。通过这种方法,问题会被呈送到管理者面前,这比管理者不得不把问题找出来要好得多。错误日志(现在我们称其为问题日志)是我们的第一项管理工具。后来我明白了,管理工具在促使人们采用正确的行为方式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一认识引导我创造了不少其他工具,后文将详述。

这种把问题和分歧摆到桌面上的文化造成了很多不适和冲突,尤其是在深入探讨人们的弱点时。不久之后,矛盾就爆发了。

我“顽固难治”的人事管理问题

1993年的一个冬日,鲍勃、吉赛尔和丹提议带我出去吃饭,议题是“就瑞如何影响职员和公司士气,给他一个反馈”。他们先给我发了一份备忘录,大意是我的运作方式正在对公司里的每个人产生负面影响。他们是这么写的:

瑞在哪些方面做得好?

他非常聪明而且有创意。他理解市场和资金管理。他热情,活力四射。他奉行很高的标准,并以这样的高标准要求周围的人。他善意地促进团队合作,培养群体归属感,为职员提供灵活的工作环境,给职员很好的报酬。

瑞在哪些方面做得不够好?

瑞有时对员工的言辞或对待方式会让他们感觉自己不能胜任工作、可有可无、被羞辱、不堪重负、被蔑视、被压迫,或者产生其他不好的感觉。在瑞有压力时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会升高。在这些时候,瑞对他人的言辞和行为会造成对他的敌意,并留下持久的印象。由此带来的影响是,人们的工作动力降低而不是增强。这会使工作效率和工作环境的质量降低。这一影响波及的不只是单个员工。我们这个公司很小,人际交往很开放,这意味着当一个人被打击、被糟糕对待、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时,所有人都会受影响。本公司未来的成功高度取决于瑞在人员管理方面能否像在投资管理方面做得一样好。如果他在人员管理方面做得不好,就会妨碍公司发展,我们所有人都会受影响。

啊,这让我感到痛苦和惊讶。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给别人带来这样的影响,而这些人是我的大家庭的成员。我不想让他们觉得“不能胜任工作、可有可无、被羞辱、不堪重负、被蔑视、被压迫,或者产生其他不好的感觉”。他们为什么不直言相告?我哪里做错了?我的标准太高了吗?桥水要持续成为一个万里挑一的公司,我们之中就必须要有卓越的人,同时以极高的标准要求别人。我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那时的我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我必须从两种看上去都极为重要但彼此不相容的选项中做出抉择:(1)对他人保持极度的真诚,包括努力把我们的问题和弱点摆上桌面,以便我们直截了当地处理;(2)拥有快乐而满意的员工。而这又让我想起了,当面对两种你都需要但看起来矛盾的选择时,你需要耐心思考如何尽最大可能兼顾二者。几乎总有一条道路是存在但你还没有找到的,所以你应该努力寻找直到找到,而不是凑合着接受那个看起来明显的选择。

我的第一步是确保我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以及如何解决。于是我询问鲍勃、吉赛尔和丹,情况究竟是怎样。我发现,他们以及许多了解我的其他人,并不像另一些人那样强烈地觉得被我打击,因为他们知道我的心意是好的。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可能早就辞职了,因为正像他们说的:“如果我要他们无怨无悔地忍受我发脾气的话,我单付给他们的钱是不够的。”

他们知道,我希望他们和桥水都尽善尽美,而为了实现这一点,我需要对他们极度真诚,也需要他们对我极度真诚。不仅是因为这样做能够创造更好的成果,也是因为我相信坦诚相待是根本的相处之道。我们都认为,这样的相处方式是必需的,但既然这种做法会让一些人感觉不愉快,我们就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和我关系密切的人理解我,不讨厌我,有时甚至喜欢我,而那些与我联系不太密切的人被我的直率冒犯。很明显,我需要加深对别人的理解,别人也需要加深对我的理解。之后我意识到,在人际关系中,人们应当把各自的相处原则说得极为清楚,这至关重要。

以此为起点,我们开始书面记录我们的原则,这种做法持续了几十年,最终形成了“工作原则”。这些原则既是我们一致同意的相处规范,也是我对我们如何处理不断出现的新情况的思考。因为大多数情况都是以略微不同的形式不断出现的,所以这些原则被持续改进。就我们一致同意的相处规范而言,最重要的一条是,我们需要做三件事:

1.把我们的真实想法摆在桌面上;

2.存在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歧,但人们愿意在相互了解的过程中更改观点;

3.如果分歧依然存在,拥有一种大家一致同意的决策方式(如投票或者拥有清晰的权威),以便我们能够不带怨气地把分歧留在身后。

我相信任何组织或任何人际关系想要保持得好,这些都是必需的。我还相信一个集体决策体系要有效,该体系的使用者必须相信它是公平的。

把我们的工作原则写下来,并一致遵守,就像遵守我们的投资原则一样,这对我们理解彼此至关重要。尤其是因为,为我们带来独树一帜的好业绩的独特运作方式(极度探寻真相和极度透明),对一些人来说是反直觉的和在情感上难以接受的。

我想理解我们如何通过这种坦率的做法实现有意义的工作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于是在其后的几十年里,我与神经科学家、心理学家、教育工作者交流。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总结如下:每个人的大脑都有两部分——层次较高的逻辑部分与层次较低的情绪部分。我称此为“两个你”。它们会争夺对于一个人的控制权。管理这一冲突的方式,是我们行为最重要的驱动因素。鲍勃、吉赛尔和丹提出的问题背后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一冲突。大脑的逻辑部分可以轻易理解了解自身弱点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是克服弱点的第一步),但大脑的情绪部分通常讨厌这么做。

5
终极恩惠
(1995—2010年)

1995年,桥水已拥有42名职员,管理着41亿美元的资产,这是我从未梦想过的,尤其是考虑到12年前桥水曾经缩小到只剩我一个人。尽管情况变得好多了,更稳定了,我们做的事却基本未变:与市场博弈,独立和有创意地思考如何押注,犯错误,把错误摆上桌面分析,找出根本原因,设计出新的更好的做事方法,系统化地落实这些更新,犯下新的错误,如此循环。 凭借这种循环往复、不断演进的做法,我们持续改进我从1982年开始建立的投资体系。当时我们展示了,一些用计算机工作的聪明人能够击败大型的、设施完备的、已经确立市场地位的大公司。而现在我们自己正在成为设施完备的、已经确立市场地位的大公司。

随着系统里的决策规则和数据变得越来越复杂,我们聘用了年轻的程序员,他们能更好地把指示转化为代码,我们还聘用了聪明的大学毕业生,帮助我们进行投资研究。这些新的“神奇小子”中的一位,格雷格·詹森,在1996年以大学实习生的身份加入桥水。因为他表现突出,所以我挑选他做我的研究助理。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他做出了很多贡献,先是和我、鲍勃·普林斯兼任联合CIO,然后和我兼任联合CEO(首席执行官)。他也逐渐把我视为教父。

我们还投资于功能越来越强大的计算机。 利用这些机器运行系统解放了我们,使我们不必再盯着市场的每日变动,可以从更高的层面思考问题,从而创造出新颖的、有创意的联系,为我们的客户进行创新。

发现通胀挂钩债券

在这段时间,我与戴维·怀特吃过一次饭,他掌管着洛克菲勒基金会的钱。戴维问我我会怎么管理该基金会的投资组合,从而创造比美国通胀率高5%的回报。我答道,杠杆化的外国通胀挂钩债券,加上与美元对冲的该国货币,这样的投资组合应该能实现这个效果。(必须是外国债券,因为当时美国没有通胀挂钩债券,而且它需要与美元对冲以便消除汇率风险。)

后来在回想这件事时,我意识到我们可以创造一种全新的、极为不同的资产类别,于是我和丹·伯恩斯坦开始更深入地研究这样一种资产组合。根据我们的分析,这种全新的资产类别的效果会比我们预想的更好。事实上,其效果将是独特的,因为我们可以通过设计,使其拥有与股权投资相同但风险更低的预期回报率,并长期与债券和股权投资保持负相关性。我们向客户展示了这一研究成果,他们很喜欢。不久之后,我们就成为第一家全球性的通胀挂钩债券管理者。1996年,美国财政部副部长拉里·萨默斯开始考虑美国是否应该发行本国的通胀挂钩债券,而由于只有我们管理着这种债券的资产组合,他把我们作为专家召去咨询。

于是我和丹前往华盛顿会见萨默斯和其他财政部官员,以及很多著名华尔街企业的代表。我们迟到了(准时不是我的长项),通往财政部大会议室的门紧关着。我不愿让这阻挡我,于是我一直敲门,直到有人开了门。那是一个大房间,中间有一张桌子,旁边是媒体旁听席。桌子旁的空位只剩一个了,上面摆着丹的名牌。只允许派一个代表,我们曾商定由丹担任,因为他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忘了这茬,而是走到媒体席上抓起一把椅子,搬到丹旁边,也坐在了桌子旁。丹形容说,这场会议大体与我们在20世纪90年代遇到的情况一样:我们必须奋力搏杀,争取机会。拉里·萨默斯后来说,他从我们这儿得到的建议,对于构建这个市场是最重要的。当财政部后来引入这种债券时,他们遵循了我们建议的结构。

发现“风险平价”

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有了足够的钱为我的家庭设立一个信托,所以我开始思考,为了将财富传承给多代人,最好的资产配置组合应当是什么样子。在我做投资者的岁月里,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经济与市场环境,以及财富被创造和毁灭的各种途径。我知道什么能带来资产收益,但我也知道不管持有什么类型的资产,总有一天它会失去大部分价值。这些资产包括现金,现金是长期投资产品里最差的一种,因为它会因通胀和税收因素而不断贬值。我还明白,想要预见导致这些损失的波动是很难的。我毕生都在做这件事,也和其他人一样估错市场。当我不在时,我不敢保证其他人能把预估做好。通胀不停涨落,兴衰不断交替,找到在所有经济环境里都做得好的投资者就像大海捞针,即使找到了,他们也不是不老之身,所以这不是可行的办法。我不希望等我死后,我创造的、用来保护家人的财富尽付东流。这意味着,我必须创造一种能在所有经济环境中表现良好的资产组合。

我知道经济环境的哪种变化能引起资产类别的变化,我也知道这些相关关系在几百年里基本保持不变。只有两个重大因素需要担忧:增长率和通胀率。这两者可以升也可以降,所以我发现,如果找到4种不同的投资策略,每一种适用于一个特定环境(增长率上升加通胀率上升,增长率上升加通胀率下降,以此类推),我就能创造一种资产配置组合,它足够均衡,可以在长期里表现良好,同时又不会遭受不可接受的损失。因为投资策略总是保持不变,所以几乎任何人都能使用。于是,在鲍勃和丹的帮助下,我创造了一种资产配置组合,在以后的100多年的时间里,我都可以放心地把我的信托资金投入其中。我称其为“全天候资产组合”,因为它适用于所有环境。

1996—2003年,我是投资于该组合的唯一“客户”,因为我们没有把它当作一种产品出售。但在2003年,一个老客户,威瑞森无线通信的养老基金主管告诉我们,他正在寻找一种适用于所有环境的投资方法。在威瑞森投资这个组合以后,其他客户接踵而来,12年之后,我们已经管理着近800亿美元的资金。这是另一个重塑全行业的新概念。看到它的成功之后,其他投资管理者也纷纷推出了自己版本的投资组合。现在这种模式统称为“风险平价”投资。

继续做一个出色的精品店,还是发展成一个大机构

随着我们的员工和企业文化创造了这些重塑全行业的投资产品,桥水真正地起飞了。截至2000年,我们管理的资金超过了320亿美元,是我们5年之前管理资金的近8倍。人员数量翻了一番,于是我们搬出了位于商场区的办公室,搬进了一个更大的办公场所,位于索格塔克河畔的一个自然保护区里。尽管我们持续发展,但并不是一切都是一帆风顺的。在拓展这个企业的同时管理投资,我需要同时做两份具有挑战性的工作,培养两种不同类型的技巧,同时还要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好朋友。这些角色提出的要求不断变化,所以我需要的技术和能力也在变化。

多数人以为,发展一家大型企业伴随的挑战,大于发展较小企业伴随的挑战。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从一个5人组织发展为60人的组织,从一个60人的组织发展为700人的组织,从一个700人的组织发展为1 500人的组织,挑战性是一样的。回头来看,我不能说在我们经历的任何阶段,挑战的困难程度有过变化。它们只是性质不同。例如,当我一个人时,我的挑战是几乎一切都要亲力亲为;当我学到更多东西、赚到足够的钱聘请其他人时,我的挑战是管理他们。类似地,与市场和经济波动博弈的挑战也是不断变化的。我原来没想到但现在很清楚的是,尽管一个人会越做越好,但如果他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难度并不会降低,比如一个奥运会选手会发现,他面对的运动难度和一个新手面对的一样大。

不久之后我们就面临着另一个重要抉择:我们要成为什么样的企业?我们应该继续扩大规模,还是停留于现有的规模水平?

到2003年,我已经认定,我们需要把桥水发展成一家真正的大机构,而不是继续做一个精品店规模的投资管理机构。这么做将在许多方面让我们变得更好:更好的科技,更好的安全掌控,更丰富的人才资源——这些都将让我们变得更稳定、更持久。这意味着聘用更多技术、基础设施等领域的人员,以及更多的HR(人力资源)和IT(信息技术)部门的员工来培训和支持新员工。

吉赛尔强烈主张我们不应该扩大。她认为引入大量新人将威胁我们的企业文化,同时我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招聘、培训、管理他们,这将冲淡我们的工作重点。尽管我赞同她的观点,但我不想安于现状,不尽力突破。我对待这个分岔路口情境的方式和对待其他类似情境一样:我们能不能鱼和熊掌兼得,只不过是对我们创造力和性格的检验。例如,我可以设想各种方式,利用技术帮助我们招聘大部分所需的新员工。在慎重权衡了这些问题之后,我们决定扩大。

充实原则

自鲍勃、吉赛尔和丹在20世纪90年代将那份“瑞的反馈备忘录”提交给我以来,我就像记下我的投资原则一样,更清晰地记下并分享我的工作原则。最开始的方式是和全公司分享我总结的哲学语句和邮件。接着,每当发生什么新情况需要我做出决策时,我就思考一下我做出该决策的标准,然后将其作为一项原则写下来,这样大家就能看到具体情况、我对待这些情况的原则,以及我的行动之间的联系。于是我们开始越来越多地把所有事情都看作“类似情境的重现”,例如聘用、解雇、确定薪酬、对待不诚实行为等,而这些情境有着各自的应对原则。通过把原则明确地写下来,我就能让大家一起思考、改进并遵守原则,从而培养一种创意择优的做法。

原则的数量最开始很少,后来逐渐增多。到21世纪最初10年的中期,桥水开始快速扩大,迎来了许多新的管理者,他们努力了解和适应我们独特的企业文化,并越来越多地向我请教。还有一些桥水以外的人开始问我,他们如何创建自己的创意择优。于是在2006年,我草拟了一张列表,列出了约60条“工作原则”,将其分发给桥水的管理者们,以便他们自己评估、讨论和理解这些原则。我在开头的备忘录里写道:“这是一个草稿,但我写出来是为了让大家提建议。”

由此开启了一段持续改进的过程,我们遇到了很多新情况,从中总结出应对原则,然后和桥水的其他领导者、管理者一起制定这些原则。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遇到了在管理企业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几乎任何事情,也总结出了几百条几乎覆盖一切的原则。就像我们的投资原则一样,这些原则成为某种“决策库”。你将在“工作原则”中看到的内容就是以这些原则为基础的。

但只编写和教大家学会我们的原则是不够的,我们还必须遵循。随着桥水变得越来越大,遵循原则的方式也在不断演进。在桥水发展的早期,所有人都互相认识,所以极度透明很容易实现:大家可以随意参加各种会议,不拘礼节地彼此沟通。但随着我们不断扩大,这在事实上变得不可能了,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问题。如果大家不能了解一切,怎么能有成效地落实创意择优呢?没有了透明性,人们会曲解各种事情,使之符合自身利益,有时甚至会秘密地这样做。问题将会被隐藏,而不是被摆上桌面、得到解决。想要拥有真正的创意择优,就必须透明,以便人们自己找到真相。

为了确保这一点,我要求对几乎所有的会议都录音,让所有人都能了解会议内容,只有极少数的例外,比如会议讨论内容是个人健康等私密问题,或者是关于某笔交易、某项决策规则的独家信息。最初,我把未经剪辑的管理层会议录音发给全公司,但这对职员的时间来说是个沉重的压力。所以我后来组建了一个小团队剪辑录音,集中选出最重要的片段,而且我们逐步增加问题,从而制作可用于培训的“虚拟现实”案例研究。 这些录音带逐渐成为针对新员工的“新兵训练营”的一部分,也是一扇窗口,透过它人们可以看到层出不穷的新情况,以及相关的应对原则。

基于如此的开放性,我们可以就各自的行为及其理由展开一些非常坦率的讨论,通过讨论,我们能加深对彼此不同思维方式的理解。这能展示大家五花八门的思维方式,对所有人都很有启发。至少,现在我能够更好地理解曾经把我气得半死的那个人了。而且我认识到,如果管理者不知道员工不同的思维方式,他就不知道员工将如何处理不同的情况,这就像一个工程领队不知道他的设备将如何工作一样。在这一深刻认识的引导下,我们开始探索如何通过心理测试了解人们不同的思维方式。

发现心理测试

在我的孩子们还很小时,我让一位聪明的心理学家苏·昆兰对他们进行测试。事实证明她的评估很精确,为孩子们的未来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路线图。因为这项测试很成功,所以我和昆兰以及其他人合作,试图找出最好的测试方法,对我的同事进行测试。2006年,我第一次做了MBTI(迈尔斯–布里格斯类型指标)测试,并发现它对我的倾向描述得很准确。

MBTI测试结果描述的很多差异,例如喜欢关注宏观概念的“直觉型人格”和更关注具体事实与细节的“感觉型人格”,对于理解桥水内部的冲突和分歧很有用。我开始寻找能够帮助我们加深对彼此理解的心理测试。一开始进展得很慢,主要是因为我找到的大部分心理学家都对探索差异表现出惊人的不情愿。但最终我找到了几个不错的人,尤其是心理学家鲍勃·艾兴格,他给我介绍了许多其他很有用的心理测试。

2008年年初,我让桥水的大多数管理者做了MBTI测试。结果让我吃惊,我不相信一些人真的使用测试结果所描述的方式进行思考,但当我请他们以1—5的数字来给测试结果的准确性打分时,80%以上的人打了4分或5分。

创建“棒球卡”

在采用了MBTI测试和其他心理测试之后,我还是发现,我们难以把看到的结果和制造这些结果的人联系起来,从而对人有充足的了解。同样的人还是不断参加同样的会议,以同样的方式做事,得到同样的结果,而不试图理解为什么。(我最近看到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存在一种认知偏好:人们总是会忽视显示一个人在某件事上做得比另一个人好的证据,而认为两个人做得同样好。我们当时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况。)例如,缺乏创造力的人被安排去做需要创造性的工作,而不关注细节的人被安排去做细节导向的工作,等等。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把显示不同人个性的数据做得更加清晰、准确,于是我开始为员工创制棒球卡,列出他们的“指标”。我的想法是,这些卡可以被传阅,安排任务时可以参考。就像你不会安排一个在防守方面表现得很好但打击率仅为0.160的外野手作为第三棒出场一样,你也不会安排一个拥有宏观思维的人去做需要关注细节的工作。

一开始,这个想法遇到了很多抵制。人们担心这些棒球卡会不准确,制作起来太费时间,即使制成了也只会是对不同人特点的不公正的僵化表述。但逐渐地,对于这种开放地探究不同人个性的做法,所有人的态度都出现了180度的大转弯。大多数人发现,向所有人公开展示这些信息,更能起到解放作用而不是抑制作用,因为当这种做法常规化以后,人们就会像家庭成员一样彼此坦诚相待,在工作中舒适地做真实的自己。

因为这种运作方法很不寻常,所以一些行为心理学家到桥水对其进行评估。我强烈建议你们阅读他们做出的非常正面的评价。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鲍勃·基根称桥水“以一种形式证明了,追求商业卓越和寻求个人价值的实现,不一定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可以相辅相成”。

我还必须说明,我当时的个人生活环境也引导我关注心理学和神经学。尽管在大多数时候我在本书中不会谈及我家庭成员的生活以保护他们的隐私,但我想告诉你们一个关于我儿子保罗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与本书的叙述有关,而且他也不讳言这件事。

从纽约大学的帝势电影学院毕业后,保罗去了洛杉矶工作。到了之后,他要找一个公寓,所以暂时住在酒店里。有一天他走到酒店前台,把人家的计算机给砸了。保罗被捕入狱,并遭到狱警痛打。最终,他被诊断患有双相障碍,被释放后交由我监管,并被一家医院的精神病房接收。

由此,我和保罗、芭芭拉开始了持续三年的反复折腾,保罗时而出现极度的躁狂,时而陷入极深的抑郁,我们在复杂的医疗系统里来回奔波,并与当时执业的一些最聪明、最有同情心的心理学家、精神病专家和神经科学家讨论。痛苦和迫切的压力最能激发人的学习动力,而我正在承受这样的压力。有时我觉得保罗好像正在悬崖边摇荡,快要跌下去了,而我只能用手抱着他。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他会不会从我的怀抱中滑落。我频繁和看护保罗的人交流,以便弄清楚他的状况,以及应该怎么办。由于保罗得到的帮助和他自己的优秀个性,他度过了这场磨炼,而且这段经历让他变得更优秀了,因为他培养出了一些他过去没有但很需要的优点。保罗曾经很野,深更半夜才回家,做事一团糟,吸大麻、喝酒,但他现在老老实实地吃药、冥想,早早上床睡觉,拒绝毒品和酒精。他曾经充满了创造力,但缺乏自律,而现在他两方面都做得很好。最终,他比过去更有创造力了,快乐地步入婚姻生活,养育了两个儿子,成为一个富有成就的电影制作人,并投身于帮助双相障碍患者的事业。

保罗在自己患有双相障碍这件事上极度透明,而他在自己患有此病的同时仍然帮助其他人,这些都给我以启示。他饱受欢迎的第一部剧情片《触火之恋》,让许多生活可能被双相障碍毁掉的人既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他们未来的前行道路。我记得我曾观看过他拍摄的一个场景,该场景基于我和他的一次真实对话,当时他处在躁狂中,而我在努力和他讲理。我既能看到演员扮演的、处在最糟糕状态下的保罗,也能看到正在指导拍摄的、处在最良好状态下的真实的保罗。看着眼前的场景,我的脑海里闪过他的整个经历,从曾经的深渊最底层,直到浴火重生,成为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坚强的英雄,一个致力于帮助其他人摆脱他曾经经历过的困难的人。

这段走出地狱的历程,让我对人们看待事物是如何不同以及为什么会产生这些不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我了解到,我们的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心理因素决定的,是可以改变的。例如,保罗躁狂和抑郁的交替,是因为他大脑中的多巴胺以及其他化学物质分泌不稳定,所以控制这些化学物质,控制影响其分泌的活动和刺激因素,就可以改变保罗的状态。我了解到,富有创造性的天才和疯子可能只有一步之隔,能给人带来洞察力的化学反应也能造成扭曲,而一个人被自己的大脑困住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当保罗处在“疯狂”状态时,他总是相信自己不合逻辑的说法,无论这些说法在别人听来是多么奇怪。尽管这在双相障碍患者身上表现得更为极端,但我在几乎所有人身上都看到过类似的迹象。我还学到了,人们可以控制大脑的运行,以带来比过去好得多的结果。这些深刻见解帮助我更有效地和人打交道,我将在“理解人与人大不相同”中对此进行详细说明。

让桥水坚如磐石、锋利如刀

我在2008年6月的年度集体大会上说,在我看来,桥水一直都是“既很差又很好的”。5年前,我们决定把桥水建成一个大机构,经历了5年的快速增长后,我们遇到了一系列新问题。这一点也不新鲜。从我创办桥水开始,我们就一直面临一定的问题,因为我们总是在大胆创新,犯下错误,并快速地改进。例如,在我们经营桥水期间,科技发生了飞速变化,我们使用的工具从计算尺变成电子表格软件,又变成先进的人工智能。在变化如此之多、如此之快的情况下,随着更好的新东西不断涌现,一心要让所有东西“刚刚好”似乎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们以一种轻巧、灵活的方式打造我们使用的技术,这样做在当时是合理的,但也导致了许多迫切需要解决的麻烦。这种快速、灵活的做法迅速在公司内部推广开来,尤其是在随着我们的发展几个部门已经不堪重负的情况下。保持先进一直是很有意思的,但我们在让自己坚如磐石方面面临着挑战,尤其是非投资部门。桥水需要通过多种途径实现更新,但这将是不容易的。

2008年,我每周花大概80个小时的时间做我的两个全职工作(管理我们的投资以及管理公司),而在我看来,我在这两方面做得都不够好。我感觉,无论是我还是整个公司,都在从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状态倒退。一开始,我一直能够兼顾投资管理和经营管理。但现在公司的规模变大了,经营管理方面需要很多时间,而我拿不出这么多时间。我对自己所有的投资职责和经营职责进行了运行效率分析,结果表明,要在投资管理和经营管理两方面都保持卓越,满足我的期望,我需要每周花费约165个小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想尽量把工作委派给别人做,所以我询问其他人是不是也能很好地胜任我的工作,如果是的话,他们是谁。所有人都认为,我的大多数职责是不能稳妥地下放给别人的。显然,我做得不够好,没有及时找到和培训其他人来代行我的职责。

在我看来,一个管理者能够实现的最大成功就是能够组织其他人在没有你的情况下把事情做好。次好的情况是你自己能把事情做好,最糟糕的是连你自己都做不好。当我反思我的职责时,我能看到,尽管我和桥水取得了很多惊人的成就,但我并没有取得最高水平的成功。事实上,尽管桥水已经非常成功了,但我还在奋力争取实现次好的水平(自己把事情做好)。

当时桥水共有职员738人,部门主管14人。各部门主管由我以及我建立的一个管理委员会管理,因为我不相信在没有与其他人探讨的情况下,我自己能做出最好的判断。我规划了这样的工作报告体系:我既向管理委员会报告,也负责监督委员会各成员的公司管理工作。我希望他们也负起确保公司在各方面表现卓越的职责,而我愿意为他们服务,帮助他们实现这个目标。

2008年5月,我给管理委员会的5名成员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并抄送全公司。我告诉他们:“我要更进一步地让你们知道,我已经达到了我的极限,同时我的工作质量以及工作与生活的平衡,都在受到不可接受的损害。”

2008年金融与经济危机

那时,我已认识到阵线拉得过长,无法应付如潮涌来的新情况,尤其是在投资领域,而事实证明我们进入了一个历史性的大动荡期。

我经常被不同类型的事件打得措手不及,这些事件我从未经历过,但曾发生在其他时候或其他地方,如1971年的美元贬值和20世纪80年代初的债务危机,所以,我总结了一系列永恒和普适的经济和市场原则。换言之,我知道我们需要理解所有重要的经济和市场变动,而不只是我经历过的变动,并确保我们遵守的原则在过去的所有时期、所有其他国家都适用。

所以,早在21世纪初,我们就在系统里纳入了一个“萧条测量仪”,以确定如果一系列特定情况开始出现,它们以某种方式预示着发生债务危机和萧条的风险增加,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2007年,测量仪显示一场债务泡沫即将发展到崩溃点,因为偿债成本的增速正在超过预期现金流的增速。因为各国利率已接近于零,所以我知道,各国央行将难以像在以前几场衰退中那样,采取足够力度的宽松货币政策扭转经济下滑趋势。在历史上的经济萧条之前,都发生过类似的一系列现象。

我的思维和直觉都闪回到我在1979—1982年的经历。30年来,我积累了更多知识,也变得谨慎多了。尽管我觉得经济的变化方向很明显,但我不敢保证我是对的。我记得,我曾在1982年估计美国的债务崩溃将会使经济陷入萧条,那时看起来也很明显,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犯了多么可悲的错误。

那段经历也促使我对债务危机及其对市场的影响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在很多这样的危机期间,我都一边交易一边研究,包括20世纪80年代的拉美债务危机、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债务危机、1998年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倒闭危机、2000年网络经济泡沫的破裂,以及2001年世界贸易中心和五角大楼遭到攻击后引发的危机。在我的桥水队友的帮助下,我拿起历史书和旧报纸,逐日研究大萧条和德国魏玛共和国时期发生的事件,比较当时发生的情况和现在的情况。这一研究进一步证实了我最严峻的担忧:在我看来势必会发生的情况是,大量的个人、企业和银行将面临严重的债务问题,同时就像1930—1932年的情况一样,美联储将无法通过降息缓解债务危机的冲击。

我担心我可能是错的,于是我找其他的聪明人给我的观点挑毛病。我还想请重要的决策者复审我的思考,一方面对这些思考进行压力测试,另一方面提醒他们我预见到的情况,于是我去华盛顿找美国财政部和白宫的人谈。尽管他们的态度礼貌,但在他们看来,我说的情况是耸人听闻,尤其是因为所有外在的迹象都显示经济似乎一片繁荣。绝大多数人没有深入考察我们的推理和计算就将其否定了,只有一个例外:副总统迪克·切尼的国内政策副助理拉姆森·贝特法哈德。他审读了我们的所有数据,并感到担忧。

因为我们看到的情况环环相扣,而且找不到任何能驳倒我们观点的人,所以我们开始这样配置客户的资产组合:假定我们的估计是正确的,我们将以某种方式对冲我们的仓位,使之保持足够的盈利可能和有限的损失可能;万一我们的估计是错误的话,我们还有一套补救方案可用。尽管我们觉得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我们认为预判错误和预判正确的可能一样大。毕竟,假如全球经济急遽下滑,那些缺乏保障的人都会受到严重冲击,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很可怕。

像1982年一样,当情况恶化、事态日趋朝着我们预计的情况发展时,决策者开始更加重视我们的观点。贝特法哈德邀请我去白宫同他会面。纽约联储主席蒂姆·盖特纳也要求见我。我带着鲍勃、格雷格和年轻的分析师鲍勃·埃利奥特参加与盖特纳的一场午餐会。我们在他面前分析了数据,他的脸真的变白了。他问我这些数据是从哪里得来的,我说都是公开的,我们只是将其汇总,并从一个独特的角度进行了审视。

在与盖特纳会面两天后,贝尔斯登公司倒闭。这并未引起市场和大多数人的太大担忧,尽管这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直到6个月后的2008年9月,雷曼兄弟倒闭时,所有其他人才看清了事态。那时,多米诺骨牌已经开始飞快地倒下。尽管无法控制所有损失,但决策者,尤其是美联储主席本·伯南克采取了明智的应对措施,实现了“一场和谐的去杠杆化”(即以一种方式在降低债务负担的同时保持经济增长和低通胀)。

长话短说,在这段时期里我们为客户很好地保驾护航,预测到了市场的变化方向,避免了损失。2008年,我们的旗舰基金业绩增长超过14%,而很多其他投资者的损失超过30%。我们曾担心判断错误,所以对押注进行了对冲,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投入更多筹码,假设我们没有这么做的话,收益还会更高。但我不后悔,因为我从过去的经历中学到,这么押注是不明智的。尽管如果我们没有放那么多精力在对冲上,收益会更高,但假如我们从一开始就以这种态度对待投资的话,我们肯定不可能存活下来,也不可能保持长久的成功,赢得今天的地位。

2008年债务危机和1982年债务危机类似,以前也发生过很多类似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更多。我喜欢对自己的惨痛错误进行反思,并珍视由此总结出的原则的价值。大约25年以后,或者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一场大危机还会发生,假如这些原则没有被妥善编写成代码装进我们的计算机里的话,它就可能让我们措手不及,造成很多痛苦。

帮助决策者

我们的经济和市场原则与大多数其他人的大相径庭,所以带来了不同的结果。我将在“经济和投资原则”中解释这些差异,而不是在此详述。

就像美联储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说的:“在我们最需要模型的时候,模型失败了……在(雷曼兄弟倒闭)三天之前,摩根大通认为美国经济会加速增长,而他们的模型失败了。美联储的模型失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模型也失败了……于是这一切让我自问,这是怎么回事?”纽约联储主席比尔·达德利进一步说明了这个问题:“我认为,宏观经济学家看待经济前景、经济增长和通胀的方式存在根本性的问题……看一下主要的宏观模型,它们通常不涉及财政部门。它们不承认财政部门可能会从根本上崩溃,导致货币政策的刺激完全失效。所以我认为,这场危机的教训是,我们需要做更多的工作,确保金融人士与宏观经济学人士保持对话,构建更稳健的模型。”他是对的。我们这些“金融人士”看问题的方式和经济学家大相径庭。由于我们的成功,决策者更多地向我们请教,这让我和美国及全世界的高层经济决策者的联系大大增多。为了尊重我们谈话的隐私性,在此不便透露太多,我只是想说明,这些决策者对于桥水非传统的看待经济与市场的方式的接受程度大大提升了,而对于未能预示和避免危机的传统经济学思维更持怀疑态度了。

我们之间大多数的交流是单方面的。我通常会回答他们的问题,而不会以让他们难堪的方式提问,避免让他们因担心泄露机密信息而不愿回答。我与这些领导者会谈时不会对他们下判断,也不关心他们所持的具体意识形态。我就像一个医生一样和他们交流,只想创造最有益的效果。

他们想得到我的帮助,是因为我作为投资者的全球宏观经济视角与他们作为决策者的视角大为不同。我们都是自身所处环境的产物。投资者独立思考,预测尚未发生的事情,使用真金白银冒险投资。而决策者所处的环境鼓励形成共识而非表达分歧,培养他们针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反应,训练他们的谈判能力而非冒险投资能力。关于自身决策的质量,投资者能得到持续的反馈,而决策者无法得到这种反馈,所以难以区分好的和不好的决策者。他们还要扮演政治家的角色。即使最精明能干的决策者也必须不断地把注意力从他们眼前正在处理的问题上转移,以对抗其他决策者提出的反对意见,而且他们面对的政治体系经常功能失调。

长期而言,任何政治体系都不如经济机器强大(无能的政治家会被替换,无效的政治体系将会改变),但在此时此刻,这二者之间的互动才是经济周期的驱动因素,而这种互动经常表现不佳。

获得优异回报

我们在2010年的收益是史上最高的:两个“纯粹阿尔法”基金的收益率分别接近45%和28%,“全天候资产组合”的收益率接近18%。这样的业绩几乎无人能比,因为我们设计的处理和分析信息的系统表现非常优异。比起光用我们的大脑,这些系统要有效得多。没有它们的话,我们将不得不用古老和费力的方式管理资金:努力在自己的头脑里权衡所有市场和影响市场的因素,然后形成一个投资组合。那样的话,我们将不得不聘请和管理一大堆不同的投资经理,而由于我们不能盲目地信任他们,我们又得努力弄清楚每个人是如何决策的,这意味着要观察他们的操作及其理由,从而对他们的表现形成合理预期,还要处理不同人的个性差异问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看来,这种投资方式和组织管理方式是过时的,就像参照地图而不是用GPS(全球定位系统)一样。当然,构建我们的体系也不容易,我们为此花费了30多年。

管理的资金太多有可能损害业绩,原因是太大的规模会影响市场走向,导致建仓和平仓的成本很高。在2010年实现超过40%的收益率后,我们不得不考虑向客户退回很多资金,尽管他们其实希望将更多的钱交由我们管理。我们一直谨慎地让自己不要变得过大,以免竭泽而渔。

客户不想让我们退回资金,而是想让我们使资金增值。所以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难题:如何在不损害业绩的情况下让产能最大化。这是我们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管理过那么多资金。我们很快发现,如果把做法稍微调整一下,设立一个新的基金,让它像“纯粹阿尔法”一样管理资金,但只投资于流动性最强的市场,这样一来,我们的预期收益就将保持不变,而预期风险(即市场波动性)只会稍微上升。

我们把这一新思路植入我们的计算机,对其进行返回测试,以观察其在所有国家、所有时期表现如何,然后向客户详细解释,以便他们深入理解背后的逻辑。尽管我喜欢人工智能并一直从中受益,但我相信,只有人才能发现这样的做法,然后让计算机运行它。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相信正确的人彼此合作并与计算机合作,才是成功的关键。

2010年年底,我们启动了“纯粹阿尔法主要市场”,客户向其投入了150亿美元。从那时起,这一产品的收益率一直与预期一致,即约等于“纯粹阿尔法”的收益率(事实上要更好,但只是好一点点)。我们的客户很高兴。事实上,这一新产品太受欢迎了,以至到2011年,我们也不得不让它停止接受新投资。

从幕后走到台前

成功是一把双刃剑。在我们预见到金融危机、我和桥水开始得到我们不想要的公众关注后,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不同寻常的业绩、不同寻常的看待经济和市场的方式、不同寻常的文化,使我们得到了持续关注。我希望保持不受关注的状态,所以避免和媒体打交道。但这并没有阻止媒体报道我和桥水,而其报道方式通常是哗众取宠的,不是把我描述成一个身怀绝技的投资界超级英雄,就是一个异端组织的领袖,有时二者兼有。

因为成功而得到大量关注不是一件好事。澳大利亚人称此为“高罂粟综合征”:田地里最高的罂粟最有可能被摘头。我不喜欢被如此关注,尤其不喜欢把桥水错误地描述为一个异端组织,因为我觉得这不利于我们招募优秀人才。同时我意识到,因为我们没有让媒体看到桥水的真实运行状况,所以这些耸人听闻的描述也不可避免。

于是我在2010年年底决定公开我的“原则”,这本手册明确地阐述了我们在做的事情及其理由。我把“原则”放在我们的网站上,以便让桥水以外的人免费阅读和理解。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但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很不错。大多数读者理解了我的意思,许多桥水以外的人也从阅读中获益。超过300万人下载了这些原则,有的人甚至自费将其译成他们自己的语言。我收到了大量感谢信,对方说,阅读这些原则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未雨绸缪,让没有我的桥水继续保持成功

从年少时起,我就开始边做边学。我热切地追求我想要的东西,并努力在尽量长的时间里存活下来,以便从我的错误中学习并改进。如果我的改进速度够快,使我做的任何事情都能持续平稳发展,我就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使之尽善尽美。我对自己查明真相的能力一直很有信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做的必要性使我越来越善于查明真相。因此,我喜欢聘用和我类似的人:全身心地研究挑战,搞清楚如何应对挑战,然后付诸实践。我认为,如果他们有稳健的个性、常识和创造性,而且有动力争取实现我们共同的使命,那么,只要我允许他们自由地弄清楚如何做出正确的决策,他们就会发现成功的途径。我知道,对他们进行微观管理、限制他们,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和他们都不喜欢这样。如果我只发号施令的话,就不能使他们发挥自己的作用。而且,我不喜欢和那些需要我下命令的人合作。

但从20世纪90年代起,我开始认识到大多数人都有一定的情绪障碍,不愿坦率地面对自身的问题和弱点。他们不愿直面扑朔迷离的形势和艰难的挑战,在遇到这些情况时,人们通常会觉得不舒服。兼具常识、创造性和主动寻求改变等个性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几乎所有人都需要他人帮助才能达到这个境界。于是我写下我的这些原则及其背后的逻辑,并与别人分享。我希望认同这些原则的人能利用它们,不认同的人能公开地争论。我估计,随着时间的推移,对于如何应对特定的情况,我们都能形成共识。

尽管桥水内部的几乎所有人都能很快地在思想上赞同这些原则,但要把这种认识转化为实际的行动,很多人还是需要努力。这是因为他们的习惯和情绪障碍依然比理性要强。我们的培训和虚拟现实录音带起了很大的帮助作用,但依然不够。

不管我们下多大功夫挑选新人,培训他们在创意择优的环境中工作,总是有很多人达不到要求。我的做法是经过聘用、培训、测试后,很快地决定是解雇还是升迁,这样我们就能快速地确定优秀的新人,淘汰平庸的新人。我们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真正优秀者的比例很高,足以满足我们的需求。

但要实现这样的效果,我们需要职员坚守高标准,毫不犹豫地淘汰不称职的人。许多新职员(以及一些更资深的职员)还是不愿深入考察不同人的能力和个性,而这会把事情弄糟。学会快刀斩乱麻也是不容易的。

当然,大多数来到桥水的人是冒险型的,也知道自己来到了一家什么样的企业。他们知道自己表现不称职的可能性高于正常情况,但依然坦然接受这一风险,因为相对于被淘汰的消极面而言,成功的积极面是巨大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他们对自身有了更多了解,拥有了一段有意思的经历,然后可以去尝试其他工作;最好的情况则是他们加入了一个卓越团队,取得卓越成就。

新入职者通常会经历一段18—24个月的调适期,之后才会真正适应桥水企业文化的精髓——探寻真相和透明,尤其是承认自身的错误并学会对待错误的正确办法。但有些人一直都不能适应。有人告诉我,加入桥水有点像加入一个思想上的“海豹突击队”。还有人说,就像是在自我探索学校里上学。完成考验的人说,调适期很艰难但也充满了快乐,因为自己实现了卓越,也建立了不一般的人际关系。而无法适应或不愿适应的人必须被淘汰,这是让桥水保持优异的关键。

在很长时间里,建立这种文化并使其保持高标准,是由我负责的。但到2010年时,我已经60岁了,经营桥水已经35年了。尽管我希望在未来10年左右仍然保持良好的状态,但我也准备把精力投入到其他事情上去。尽管我一直都喜欢在市场上冲浪,但我想花更多时间与家人和朋友相处,为决策者提供帮助,追逐一些不断增长的热情(如海洋探索和慈善事业),以及任何我感兴趣的东西。我的计划是卸任CEO,同时作为顾问帮助我的继任者,并继续做我的投资管理工作,而我因不再做管理工作而省下的时间,可以让我在仍然力所能及的时候,尽力体验生命的精华。

像任何组织一样,桥水成功的关键是人和文化。管理企业的人每天都要面对各种重要抉择。他们如何抉择将决定企业的个性、企业与外界关系的质量,以及企业的成果。当我负责拍板时,大部分重要决策由我负责。现在这些决策将由其他人负责。尽管他们拥有稳健而深厚的企业文化和共同认可的原则,而且这些文化和原则几十年来一直卓有成效,但一切都需要由实践检验。

6
回报恩惠
(2011—2015年)

我看来,人生由三个阶段组成:在第一个阶段,我们依赖其他人,我们学习;在第二个阶段,其他人依赖我们,我们工作;在第三个阶段,当其他人不再依赖我们、我们也不必再工作时,我们就可以自由地体验生活了。

我开始从第二个阶段向第三个阶段转型。在理性和感性两方面,让我更有热情的事情都不再是自己取得成功,而是让我关心的人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取得成功。

我在桥水有两项工作是需要逐渐卸下的,一是作为CEO负责公司管理,二是作为CIO负责投资管理。我不会停止在市场上冲浪,因为我从12岁开始就喜欢这项运动,我将一直玩下去,直到离世。但我不希望这两项工作都必须由我来做,因为这会给桥水带来一种“必须依赖核心人物”的风险。

我和我的同伴都明白,在一个由创始人领导、具有独特文化的组织里,领导层从第一代向第二代转型是困难的,尤其是在这名领导人已经任职很长时间的情况下。2008年比尔·盖茨从微软的CEO角色转型就是最近的一个例子,此外还有很多。

我苦苦思考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我是应该彻底退出管理工作,还是作为一名顾问继续参与。一方面,我觉得彻底退出是个好主意,因为这将让新领导层在没有我注视的情况下,自由地发现取得成功的途径。我的朋友催促我这么做:“宣布胜利”,收拾行囊,转向其他方面。但我不敢确信这场转型会顺利,因为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做事的方式是试错:犯错,找出错误原因,总结出新的原则,最终成功。而我觉得应该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这场转型。我还认为,把我背负的沉重工作负担一下子丢给那些接替我CEO职务的人,是不公正的。我知道智者李光耀——新加坡的建国者和41年的领导者,在卸下领导职务后变成了一位资政,而且我看到了这样做效果很好。基于所有这些原因,我决定继续做一名顾问。这意味着,我或者一言不发,或者最后发言,但随时可以提供建议。我的同伴们都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我们一致决定应该尽早开始,这样我的继任者们就能积累经验,我们还能在必要时调整转型进程。因为对于这样的转型我们所知不多,所以我们很清楚,必须要保持谨慎。我们估计,成功的转型将花费几年时间,也许是两三年,也许是10年之久。因为已经共事了许多年,所以我们很乐观,觉得最终的所用时间将是较短的那种情况。

2011年1月1日,我向全公司宣布我将卸任CEO,格雷格·詹森和戴维·麦考密克将接替我。7月1日,我让格雷格、戴维及管理委员会的其他成员承担起所有的管理职责。同时,我们向所有客户解释了“至多为时10年的转型计划”。

认识“塑造者”

当然,在接下来的约18个月里,新的管理团队艰难前行。我们分析原因,就像工程师分析一部机器为何达不到最佳的运行状态,以便对其进行重新设计,改善其表现。因为不同人的个性不同,创造的结果也不同,因此每当建立一支团队,我们都努力“设计”合理的人员和个性组合,以实现我们的目标。所以我们考察我的特性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从而发现不足之处在哪里,我们把这种不足叫作“瑞差距”。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寻找“瑞差距”是因为我是那个要走的人,假如鲍勃、戴维或格雷格是要走的人,我们也会寻找别人和他们的差距。

格雷格和戴维创建了一个日志,记录了我的不同职责,以及我和他们在履行这些职责方面的质量差异。所有人达成的共识是,这种差距表现为一种我们称为“塑造”的东西。

想要理解我所说的“塑造”和“塑造者”,可以想想史蒂夫·乔布斯,他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最有偶像意义的塑造者,这表现为他塑造的东西规模很大也很成功。一个塑造者通常会在别人的质疑和反对之下提出独特和有价值的愿景,并以美好的方式将其实现。乔布斯利用有着美好设计的产品,给计算、音乐、通信、动画和摄影领域带来了革命性改变,打造了全球最大最成功的企业。商界的伟大塑造者还有埃隆·马斯克(特斯拉、太空探索技术公司和太阳能公司SolarCity),杰夫·贝佐斯(亚马逊)和里德·哈斯廷斯(奈飞)。在慈善领域,我能想到的塑造者有穆罕默德·尤努斯(格莱珉银行),杰弗里·卡纳达(儿童关爱机构“哈莱姆儿童地带”)和温迪·科普(非营利机构“为美国而教”)。政界的塑造者有温斯顿·丘吉尔、小马丁·路德·金博士、李光耀、邓小平。比尔·盖茨和安德鲁·卡内基既是商界也是慈善界的塑造者。迈克·布隆伯格是商界、慈善界和政界的塑造者。爱因斯坦、弗洛伊德、达尔文和牛顿是科学界伟大的塑造者。基督、穆罕默德和佛陀是宗教塑造者。他们都有原创性的愿景,并成功实现了这些愿景。

这些人都是最大的塑造者,而我发现塑造者有大有小。你们可能都认识一些塑造者,可能是你们当地的商业、非营利机构或社区的领导者,即那些驱动变革并创建了持久性组织的人。我的目标是确定桥水未来的塑造者,一方面帮助那些接替我的人做好CEO的工作,另一方面从外面发现塑造者并将其带进桥水。

我开始思考一个塑造者应具备哪些素质。几个月之后,2011年10月5日,史蒂夫·乔布斯去世。我在《每日观察》中写到了他,我很少利用这个平台探讨与投资无关的内容。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敬仰他,一个能以激动人心的美妙方式思考和行动的人。不久后,沃尔特·艾萨克森出版了他写的乔布斯传记。我发现我和乔布斯有不少共同点,尤其是看到被引用的乔布斯的话时。又过了不久,投资界著名刊物CIO发表了一篇题为“瑞·达利欧是投资界的史蒂夫·乔布斯吗?”的文章。此文指出了不少我们的共同点,比如我和乔布斯都是白手起家(他是从车库,我是从公寓的第二间卧室),都创造出了重塑整个业界的创新产品,都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管理风格。桥水经常被称为投资界的苹果,但说实话,我认为我和桥水都无法与苹果和乔布斯比肩。

艾萨克森的书和这篇文章指出我们在背景、目标、塑造方式等方面的其他相似之处,例如:我们都是叛逆、独立的思考者,为了创新和卓越而不懈努力;我们都是冥想者,希望“在宇宙中留下印记”;我们都以待人严苛而闻名。当然,我们也有重大的差别。我多么希望乔布斯在生前分享过他用来实现自身目标的原则。

我不只是对乔布斯及其原则感兴趣,我希望知道所有塑造者的品质和原则,以便更好地理解他们之间的共性与差异,总结出一个标准的塑造者的典型样貌。我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理解一切,例如,我曾对历史上的经济衰退进行过详尽的研究,从而可以对典型的经济衰退进行不受时间局限的描绘,进而理解不同经济衰退之间的差异。我用这种方式对待所有的经济与市场变化,并倾向于将其适用于几乎一切事物,因为它有助于我理解事物的运行方式。所以我尝试用这种方式理解塑造者也是合理的。

于是我开始和艾萨克森探讨乔布斯以及其他塑造者的品质,先是在他办公室里私聊,然后是在桥水举办的一场公开论坛上聊。因为艾萨克森也写过另两位伟大塑造者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和本·富兰克林的传记,所以我读了这两本书,请他讲述这两个人的故事,以便总结出他们的共同特征。

然后我和我认识的、已被证明是塑造者的人交谈,如比尔·盖茨、埃隆·马斯克、里德·哈斯廷斯、穆罕默德·尤努斯、杰弗里·卡纳达、杰克·多西(推特)、戴维·凯利(艾迪欧公司)等。他们都曾构想出了不起的概念,建立组织实现这些概念,并在很长时间里反复地这么做。我请他们每人做一个小时的自我评估,以便发现他们的价值观、能力和行为方式。尽管这些评估并非十全十美,但也是无比珍贵的。(事实上我一直在调整和改进这些评估,使之能给我们的招聘和管理带来帮助。)塑造者们对这些标准化问题的回答,使我得到了关于他们共性与差异的客观的、可以用统计方式衡量的证据。

结果是他们有很多共性。他们都是独立的思考者,不会让任何东西或任何人妨碍自己追求大胆的目标。对于事情应该怎么做,他们在头脑里有十分坚定的规划,同时又始终愿意在现实中检验这些头脑规划、调整做法,从而使规划效果变得更好。他们都极为坚韧,因为相对于他们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经历的痛苦而言,他们实现梦想的决心更强烈。也许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关于未来的视野要比多数人宽广,或者他们自己就有这样的视野,或者他们善于从能看到更多东西的人那里学习。他们都能同时看到大图景和小细节(以及中间的层次),并能综合在不同层次上总结的观点,而大多数人通常是见此不见彼。创造性、系统性、现实性在他们身上合而为一。他们既是坚决的又是开明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事业充满热情,对表现一般的手下不能容忍,同时想给世界带来巨大、有益的影响。

以埃隆·马斯克为例。在他刚刚推出特斯拉汽车并首次向我展示自己的车时,他既详细解释了开门用的车钥匙,也深入说明了他的宏大理念——关于特斯拉在运输业宽广未来中即将扮演的角色,以及这对世界有多么重要。然后我问他是怎么想到要创办太空探索技术公司的,他回答中的勇敢魄力令我震惊。

他答道:“在很长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发生一场全行星规模的灾变是不可避免的,如瘟疫或者陨石撞地球,这就要求人类另找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比如火星。一天我浏览美国航空航天局的网站,想看看他们的火星计划搞得怎么样了,但我发现,他们甚至都没有计划要尽快登陆火星。”

他继续说:“在与合作伙伴卖掉贝宝后,我赚到了1.8亿美元,这时我突然想到,假如我用9 000万美元从苏联买一些洲际弹道导弹,然后送一颗去火星,我就能激发人们探索火星的热情。”

我问他在火箭学方面有没有背景,他说没有。“我刚开始读这方面的书。”他说。这就是塑造者典型的思考和行为方式。

有时,极为强烈的追求目标的决心会使塑造者显得粗率或者不关心他人,这也反映在了他们的测试结果中。他们眼中没有完美。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在他们看来既是悲剧,也是永不枯竭的动力之源。没有人能妨碍他们追求目标。在这份自我评估中,他们都在一项上打了低分:“顾及他人”。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不关心他人。

以穆罕默德·尤努斯为例。作为一位伟大的慈善家,他将毕生精力用于帮助他人的事业。他是小额信贷、小微金融理念的先驱,因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他还赢得了国会金质奖章、总统自由奖章、甘地和平奖等。但他对“顾及他人”一项的打分也较低。杰弗里·卡纳达花了自己成年以来的大部分时间照顾纽约哈莱姆区周围一百个街区的所有残障儿童,而他对“顾及他人”一项的打分也较低。比尔·盖茨花费大部分财富和精力拯救生命、改善生活,但他对该项的打分也较低。显然尤努斯、卡纳达和盖茨都深深地关怀他人,但他们都在自我测试中对该项打了低分。这是为什么?在和他们交谈并让他们再次看待那些问题的过程中,原因变得清晰起来:每当面对是实现自己的目标还是取悦他人(或不让他人失望)时,他们都会选择实现自己的目标。

通过这个调查过程,我发现塑造者有着截然不同的类型。最重要的区别是,他们的塑造是以发明还是管理的形式出现,还是二者兼有。例如,爱因斯坦通过发明进行塑造,他不用管理,而杰克·韦尔奇(掌管通用电器)和路易斯·郭士纳[掌管国际商用机器公司(IBM)]是优秀的管理者和领导者,但他们不必像爱因斯坦那么善于创造。乔布斯、马斯克、盖茨、贝佐斯这样的人最罕见,他们既能设想出各种发明,也能管理大型机构,让这些设想变成现实。

很多人看起来很像塑造者,他们提出了好点子,并将其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卖掉从而赚很多钱,但他们并不会持久地塑造。硅谷有很多这样的人,也许他们应该被称为“发明者”。我还发现有些卓越的组织领导人并不是典型的塑造者,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提出原创性想法并落实,只是进入已有的组织并将其领导得很好。只有真正的塑造者才能一直从成功走向成功,并将成功保持几十年,而这正是我想让桥水引入的人。

对塑造者的审视以及对我自身品质的反思,让我明白了人要变得特别成功需要看到很多东西,但任何人都看不到全景,只是有的人看到的多一点。自身视野宽阔,又能与其他聪明人良好地沟通,了解他们不同的有益视角,这样的人才会做得最好。

对于因我退出管理层而进行的桥水转型而言,这一认识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过去,我会遇到问题,找出原因,以自己的方式克服问题;而现在,和我想法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诊断,设计不同的解决方案。我作为顾问的工作是帮助他们在这方面取得成功。

这次尝试提醒我,世界上有很多人,但人的类型有限;有很多情况,但情况的类型有限。所以让合适的人应对合适的情况,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因为近年来盖茨离开了微软,乔布斯因去世离开了苹果,所以我密切关注这两家公司,以帮助自己更好地帮助桥水做好准备,在没有我的情况下继续兴盛。显然桥水和这两家公司的最显著区别是桥水的文化:我们以创意择优的理念探寻极度真相、极度透明,让问题和缺点摆上桌面,以便直截了当地应对。

把我们的创意择优系统化

我对人的研究越多,就越明显地看到,人分为不同类型,而类型大体相同的人在相同类型的情况下,会创造相同类型的结果。换言之,了解了人的个性,我们就能对其形成合理的预期。所以我以前所未有的动力继续收集很多关于人的数据,绘制出他们的个人画像,以帮助桥水更好地将人和职责匹配。以证据为基础推进这项工作,将强化创意择优,让不同人的工作与其优点合理搭配。

尽管这一切在我看来是清晰且合理的,但在现实中落实要困难得多。在转型开始约一年后,我发现很多新管理者(以及一些更资深的管理者)仍然不能逐渐发现不同人的行为模式(换言之,他们无法把人的类型与他们创造的结果联系起来)。他们不愿努力探究不同人的个性,而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但接着我取得了一次突破,缘起是我发现我们在做出管理决策方面面临的挑战在投资决策方面并不存在。我发现,利用大数据分析工具以及其他算法,计算机能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效地把人和成果联系起来,就像计算机能够帮助我们认清市场一样。计算机系统也没有需要克服的个性偏见和情绪障碍,所以计算机得出的由数据驱动的结论不会让分析对象觉得受到冒犯。事实上他们可以考察这些数据和算法,自己做出评价,愿意时也可以提出修改建议。我们就像是科学家,努力开发测试方式和算法,对自身进行客观分析。

2012年11月10日,我在一封电子邮件中与管理委员会分享了我的想法。这封邮件的主题是:“出路:把良好的管理系统化”,邮件内容如下:

现在,在我看来很明显的是,桥水的投资管理部分将会继续表现良好,而大多数其他部分将不会表现得同样好(假如我们不改变运作方式的话)。主要原因在于,投资管理方面的决策程序已经非常系统化了,所以人们通常不会把事情搞砸(因为他们主要遵循系统指令),而桥水其他部门对人及其决策质量的依赖度要高得多。

想想看,假如桥水的投资决策方式和管理决策方式一样(取决于我们聘用的人以及他们如何以各自的方式共同决策),投资决策将会如何。那将是一团糟。

投资决策程序之所以表现良好,是因为一小群创造这些系统的投资管理者看到了系统的结论和系统的逻辑,而我们只是做出自己的结论,依靠自己探索逻辑……机器做了大部分工作,我们以高质量的方式与其沟通……(同时)我们不需要依赖那些可能常犯错误的人。

想想看,管理方面是多么不同。在这方面,尽管我们有原则,但我们没有决策系统。

换言之,我认为投资决策程序是有效的,这是因为投资原则已被纳入决策规则,决策通过规则做出,然后人们遵行;而管理决策程序不够有效,这是因为管理原则并没有被纳入决策规则,人们无法依据其做出管理决策。

事情不一定非得是这样。(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我建立了投资体系,我也了解投资和管理两方面的决策,我很自信地认为,二者可以是一样的,问题只在于我们能不能尽快使其一致,以及如何操作。

我正在和格雷格(以及其他人)合作建立这些管理体系,就像以前和格雷格以及其他人(鲍勃等)建立投资体系一样。你们能看到我们的成果,如棒球卡、集点器、痛苦按钮、测试、工作细则等。因为我在这方面的时间有限,所以我们必须快速行动。同时我们将不得不打一场殊死之战,短兵相接,淘汰那些不称职的人,引入或重用卓越的人。

像算法一样决策的一个好处是,这可以让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在因果关系上,并以此培养真正的创意择优。当所有人都能看到算法使用的标准并参与其制定时,他们就都会一致认同,这个系统是公正的,并放心地让计算机考察证据,正确地对人做出评估,给他们分配合理的职权。算法本质上就是在连续性基础上运行的原则。

尽管要让我们的管理系统达到投资系统那样的自动运行水平还需要很多努力,但我们已经探索出的一些工具,尤其是集点器(一款实时收集个人信息的App,将在“工作原则”中详述),已经给我们的工作方式带来了不可思议的改变。

所有这些工具都强化了好习惯、好思维。好习惯源于以一种遵守原则的方式不断思考,就像学习说一种语言一样。好思维源于探求原则背后的逻辑。

这一切的最终目标是帮助那些我关心的人在没有我的情况下获得更大的成功,这变得越来越紧迫了,因为生命的里程碑一直在提醒我,我已处于生命的哪个阶段。例如,2013年5月31日,随着克里斯托弗·达利欧的出生,我成了祖父;2013年夏,我经历了一场严重的健康恐慌,虽然最后没什么大碍,但这提醒我自己也会失去生命。同时,我依然喜欢在市场上博弈,我计划一直持续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让我更急于加快我的生命从第二个阶段到第三个阶段的转型。

预见欧洲债务危机

从2010年开始,我和桥水的同事就开始看到欧洲正在出现一场债务危机。我们考察了有多少债券需要被出售,以及对一系列国家来说,多少债券会被购买,然后认定,许多南欧国家的债券可能会出现卖不出去的情况。由此带来的危机可能和2008—2009年的危机一样严重,甚至更糟。

就像在1980年和2008年一样,虽然我们的计算明确显示会发生一场债务危机,但我知道自己可能是错的。假如我是对的,这就不是小事,所以我想和顶级决策者们讨论自己观察到的情况,一方面提醒他们,另一方面看他们的看法是否不同,能否纠正我。像2008年在华盛顿的遭遇一样,我遇到的情况是他们不给出合理解释,只是反对。只不过这一次是在欧洲。当时的经济形势很稳定,尽管我知道不能相信经济会一直稳定,但大多数与我对话的人不愿听我的推理。我记得在风暴来临之前的平静期里,我曾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总裁会谈。他质疑我看上去离奇的结论,而且没有兴趣审读我的数据。

就像2008年之前的美国决策者一样,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欧洲人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当时情况良好,而我描述的景象比他们在一生中经历的任何事情都要糟糕,所以他们觉得我的话不可信。关于债权人和债务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些人的借债和放债能力将会如何随着市场环境变化而变化,他们也缺乏细致的理解。他们对市场和经济的运行方式的理解过于简单化,像学术人士的理解一样。例如,在他们看来投资者就是一种叫作“市场”的东西,但事实上投资者是各种不同角色的混杂,他们的买卖行为都有特殊的理由。当市场表现不佳时,决策者希望能做些事增强市场信心,他们以为只要建立了信心,资金就会到来,问题就会消失。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具体的买家不管有没有信心,都没有足够的资金和贷款来购买所有需要出售的债券。

就像所有人体的运行方式基本相同一样,各国经济机器的运行方式也基本相同。就像人感染疾病没有国籍差异一样,经济疾病也不会因国家不同而改变。所以,由于决策者一开始持怀疑态度,我采取了这样的谈话方式:考察当前案例的病理学。我诊断他们正在遭遇的经济疾病,然后通过援引之前的类似案例,向他们展示这些症状将如何发展。然后我解释,在这种疾病的不同发展阶段,最好的疗法是什么。围绕各种因素的联系和相关证据,我们进行了高质量的商讨。

尽管我成功地帮助决策者看到了各种因素的联系,但他们所处的政治决策系统是功能失效的。他们不仅必须决定作为单个的国家应该怎么做,而且欧元区的19个成员国必须彼此达成一致才能行动,在很多情况下需要无一国反对。在很多问题上他们没有清晰的分歧解决机制,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需要采取的应对措施(印钞)遭到了德国经济保守派的反对。因此,在危机正在向临界点恶化的情况下,欧洲各国领导人还在旷日持久的闭门会谈中撕扯。这样的权力斗争考验着所有相关者的神经。这些决策者为了他们所代表的民众的利益,忍受了很多恶劣行为,这是我不可能尽述的。

例如,2011年1月,我与路易斯·德·金多斯会面。几周之前他刚被西班牙新总统任命为经济与竞争力大臣。我了解他,也敬仰他的直率、智慧,以及为本国福祉而牺牲自我的英勇意志。那时的西班牙刚刚经历政府更迭,其银行业濒临崩溃边缘。很快,西班牙的新决策者们就不得不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和欧洲央行(并称为“三驾马车”)的代表讨价还价。他们与对方会谈到凌晨,最终被要求签订一项贷款协议,该协议事实上是将西班牙银行体系的控制权转交给“三驾马车”,以换取该国迫切需要的资金支持。

我和德·金多斯大臣的会谈,是在第一轮也是最艰难的一轮谈判的次日清晨。他双眼充血,但思维很敏锐,耐心而坦率地回答了我提出的所有难以回答的问题,并就西班牙应当如何改革以应对问题分享了他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面对相当多的反对,他和西班牙政府一直在推进这些有争议的改革措施。他一直没有得到他应该得到的赞誉,但他不在乎,因为看到他创造的结果,他就满足了。在我看来,这正是英雄所为。

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各债务国陷入了更深的萧条。这促使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在2012年9月做出了购买债券的大胆决定。这一行动避免了迫在眉睫的债务危机,拯救了欧元,后来还给欧洲央行带来了一大笔收入。但在那些陷入萧条的国家,此举未能立竿见影地刺激信贷和经济增长。欧洲央行的任务是让通胀率保持在2%左右,但通胀率低于目标值,而且一直下降。尽管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欧洲央行以有吸引力的条件向银行提出放贷要约,但银行接受这些要约的积极性不够,所以难以带来改变。我认为,除非欧洲央行通过购买更多债券“印钞”,并向经济体系注入货币,否则事态只会继续恶化。在我看来,准备实行量化宽松是显而易见的必要选择,于是我拜访了德拉吉和欧洲央行理事会,以表达我的担忧。

我在会谈中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一做法不会产生刺激通胀的效果(因为消费支出和通胀的驱动因素是消费支出水平,而消费支出是货币与信贷之和,不仅仅是货币量)。我集中说明了经济机器的运行机制,因为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就此达成一致(最重要的是如何购买债券才能驱动经济体系中的货币流动),我们就能对这一举措对通胀和经济增速的影响达成一致。在那次会议以及所有类似的会议上,我都分享了我们的计算,以及我认为重要的因果关系,以便我们能一起评估我的这些结论有没有道理。

采取这一行动的主要障碍之一,是并不存在覆盖整个欧元区的单一债券市场,而欧洲央行像大多数央行一样,不能优待某个区域或国家。鉴于这些局限,我和他们分享了我的理论:欧洲央行可以成比例地从各成员国购买债券,这样就能在不违反自身规则的情况下实施量化宽松,尽管德国不需要也不想要这样的购买所能带来的宽松。(德国经济表现相对良好,而且通胀忧虑开始抬头。)

在这18个月里,我会见了几位欧洲顶级经济决策者,其中最重要的也许是德国财政部长沃尔夫冈·朔伊布勒,一个我认为极善于思考、特别大公无私的人。我还看到了德国以及整个欧洲政治的运行方式。 在催促力度逐渐加大后,欧洲央行将不得不做最符合欧洲利益的事,即我所建议的印钞和购买债券。这么做与欧洲央行的职权相符,而南欧债务国也对此投赞成票,于是我觉得,德国将是被否决的一方,并面临是否离开欧元区的抉择,而德国最终不会这么做,因为德国领导人强烈致力于维护欧元区以及德国的成员国身份。

德拉吉最终在2015年1月宣布采取这一行动。这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也创造了一个先例,将允许欧洲央行未来在必要时进行更多次的量化宽松。市场反应很积极:在德拉吉宣布当天,欧洲股市上涨了1.5%,欧洲各主要经济体的政府债券收益率下降,欧元对美元贬值2%(这有助于刺激经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市场保持同样的趋势,激活了欧洲各经济体,支持了经济增速的提升,并扭转了通胀的下降趋势。

欧洲央行的决定显然是正确的,原因也相对容易理解。但看到此举当初引起了多大的争议,我突然想到,世界需要一种对经济机器运行机制的简单解释,因为如果所有人都理解基本机制的话,经济决策者就能以快得多的方式做正确的事情,对于未来的焦虑也会变少。这促使我制作了一段30分钟的视频——“经济机器是如何运行的”,并在2013年发布。除了解释经济运行机制外,它还提供了一个模板,帮助人们评估本国经济状况,并指导他们在危机期间应该怎么做,应该有什么样的预期。这段视频产生的效果远远超出我的预想,8种语言版本的观看人数超过了500万。许多决策者私下告诉我,视频也有助于他们自己对经济的理解、处理与选民的关系,以及找到更好的前进道路。我对此感到很满足。

在和许多国家决策者打交道的过程中,我对国际关系的真实运行状况有了不少了解。这与大多数人想象的大相径庭。与大多数人认为的合理的个人行为方式相比,国家的行为方式更为自私,考虑更不周到。当国家彼此谈判时,它们通常表现得像是国际象棋比赛的对手,或者街市上交易的商人,将自身利益最大化是唯一的目标。聪明的领导人知晓本国的弱点,利用别国的弱点,并预期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也会这么做。

大多数人没有与本国及他国的领导层直接打过交道,他们基于从媒体了解到的情况形成自己的观点,因而变得非常天真,并持有不合理的偏执观点。这是因为与冷静客观的分析相比,戏剧化的故事和传言能够吸引更多的读者和观众。而且,在一些情况下,“新闻工作者”也有自己的意识形态需要推动。因此,大多数通过媒体棱镜看世界的人喜欢区分好人和坏人,而不是看各方的既得利益和相对权势,以及这些因素如何相互作用。例如,如果报道告诉人们本国是多么道德,敌国是多么不道德,人们就倾向于接受,而大多数时候这些国家只不过利益不同,并努力将其利益最大化。人们能够期待的最好的行为来自这样的领导人:他们能够权衡合作带来的利益,拥有足够长远的视野,从而能看到自己今年送出的礼物也许会在未来带来收益。

上述既得利益之间的冲突不仅发生在国际层面,各国内部也存在这种龌龊的冲突。尽管大多数决策者以为他们是真诚的,在以符合所有人最大利益的方式行事,但真正能这么做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更常见的情况是,他们的行为是为了支持自身选民的利益。例如,高收入者的代表会说高税率会遏制经济增长,而低收入者的代表的说法刚好相反。让所有人都努力客观看待事物的全貌已是很不容易,更不用说以符合整体利益的方式行事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尊重大多数与我打交道的决策者,并为他们的糟糕处境感到遗憾。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很有原则感的人,但被迫在不讲原则的环境中工作。即使在最好的环境中,决策者的工作也是充满挑战的,而在危机期间,他们几乎不可能合理决策。政治是可怕的,而媒体的扭曲甚至公然的假新闻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遇到的很多决策者,如德拉吉、德·金多斯、朔伊布勒、伯南克、盖特纳和萨默斯等,都是真正的英雄,因为他们把他人以及承担的使命置于自我之上。但不幸的是,大多数决策者在踏入职业生涯时是理想主义者,离开时已经幻灭。

我很幸运地受教于一些这样的英雄,并希望我也给了他们帮助,其中一位就是中国的王岐山,几十年来他一直是一支了不起的推动进步的力量。受本书篇幅所限,我不能在此详细地描述他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他走向中国最高领导层之路。简言之,王岐山是一位历史学家、一位境界很高的思想者、一位很务实的人。他极为智慧又极为务实,我认识的这样的人很少。几十年来他是中国经济最重要的塑造者之一,也负责根除腐败的工作,他被公认为一个极为严肃、办事可以信赖的人。

我每次去中国,都会和王岐山交谈60—90分钟。我们讨论世界形势、当前形势与数千年的人类历史的关系,以及不变的人性。我们还讨论许多其他话题,从物理学到人工智能。我们都极为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几乎所有事情都是反复发生的、这些模式背后的驱动因素,以及在应对这些事情时哪些原则有效、哪些无效。

我送给王岐山一本约瑟夫·坎贝尔的伟大著作《千面英雄》,因为他是一位典型的英雄,我想这本书也许对他有用。我还送给他另外两本书,一本是威尔·杜兰特和他妻子艾丽尔合写的《历史的教训》,这本104页的书提炼了贯穿历史的主要力量;另一本是富有洞察力的理查德·道金斯写的《基因之河》,它解释了进化的机制。王岐山送给我一本格奥尔基·普列汉诺夫的经典著作《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这几本书都展示了,同样的事情是如何在历史上反复发生的。

我和王岐山的大多数交谈都是在原则层面进行的。他看到了历史的韵律,并把我们讨论的具体问题放在整体框架中看待。“难以完成的目标对英雄具有吸引力,”他有一次对我说,“有能力的人居安思危。安然无忧的是愚人。假如冲突能在变得尖锐之前被解决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英雄了。”他的建议对我规划桥水的未来起到了帮助作用。例如,当我就权力制衡这个问题询问他时,他以尤利乌斯·恺撒推翻罗马元老院和共和国为例,说明确保任何人的权力都不能凌驾于制度之上是多么重要。当我着手改进桥水的治理模式时,我把他的建议铭记于心。

每次和王岐山交谈,我都觉得自己更接近于破解藏在宇宙法则背后的统一密码。他用自己的永恒视角更清晰地考察当下和可能的未来。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尤其是想到我也有可能帮到他们,感觉妙不可言。

回报恩惠

约瑟夫·坎贝尔的《千面英雄》是我送给王岐山以及我认识的许多其他英雄的一本书。这本书是我儿子保罗在2014年介绍给我的。尽管我在将近30年之前曾在电视上见到过坎贝尔,并且印象深刻,但我没读过他的书。在这本书里,坎贝尔考察了不同文化里出现的许多“英雄”,包括现实中和神话中的英雄,并叙述了他们典型的生命历程。坎贝尔对英雄如何成为英雄的描述,与我对塑造者的思考相符。这本书还让我深刻地洞察了我认识的那些英雄,以及我自己的生命模式。

在坎贝尔看来,“英雄”是一个完美的、总会把事做对的人。远不止如此,英雄的特征是能“在常规的成就范畴之外发现、实现(或做到)一些事情”,并“把生命奉献给高于自身或自身之外的东西”。我一生中遇到了很多这样的人。坎贝尔的著作最有意思的部分是讲述英雄如何走上这条道路。英雄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英雄,他们是通过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步骤成为英雄的。右图展示了英雄的典型历程。

资料来源: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New World Library出版公司出版),经约瑟夫·坎贝尔基金会(2008)授权使用

他们通常最初在一个平凡的世界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被一个“冒险召唤”感召。这引导他们走上一条“试炼之路”,充满了战斗、诱惑、胜利和失败。一路上他们得到别人的帮助,通常是那些走得更远、成为导师的人,尽管一些走得不够远的人也能以不同方式提供帮助。他们还会遇到盟友和敌人,并学会如何战斗,通常是以非常规的方式战斗。他们一路上会遇到各种诱惑,并和长辈、晚辈发生冲突,也会实现和解。因为有实现目标的伟大决心,所以他们能克服对于战斗的恐惧。考验和教育他们的战斗以及别人赠送的礼物(如建议)都能让他们获得“特殊力量”(即技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既取得成功也遭遇失败,但随着他们变得更强,持之以恒地追求更多东西,他们的成功越来越多,失败越来越少,而这会带给他们越来越大、越来越具有挑战性的战斗。

英雄总是会至少经历一次极大的失败(坎贝尔称之为“深渊”或“被鲸鱼吃进肚子”),这将考验他们有没有韧性东山再起,以更大的决心和更多的智慧继续战斗。如果能做到这些,他们将经历一次变革(“脱胎换骨”)。他们将体验到恐惧,而恐惧在保护他们的同时又不会使他们失去推动自身向前的进取精神。胜利终将带来回报。尽管英雄在战斗中并不知道,但他们最大的回报就是坎贝尔所说的“恩惠”,即英雄在其历程中悟出的成功秘诀。

到了晚年,赢得更多战斗、取得更多回报,通常已不是最能让英雄兴奋的事了,他们更关注如何把经验传授给他人,也就是坎贝尔所说的“回报恩惠”。当回报完成后,英雄就可以自由地生活,然后自由地死去,或者对我来说,就是从生命的第二个阶段向第三个阶段转型。(在第三个阶段里,英雄可以自由地享受生活,直到生命终止。)

在阅读坎贝尔著作的过程中,我发现英雄像塑造者一样可大可小,他们是真实的人,而且我们都认识一些英雄。我还发现,英雄并不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一帆风顺,他们也会经历很多挫折,即使在胜利之后,许多英雄也会遭到攻击、侮辱,或者被杀害。事实上,做英雄也许并不是一个理性的选择。但我能看到并认识一种会选择英雄之路并一直走下去的特定类型的人。

尽管坎贝尔对英雄历程的描述概括了我的人生旅途,以及许多我所说的塑造者的人生旅途,但我不会把自己称为“英雄”,也肯定不会把自己与坎贝尔描述的那些英雄相提并论。 但了解英雄的历程确实帮助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在自己的历程中已走到哪一步,以及接下来要怎么做。坎贝尔书中“回报恩惠”这一部分让我感觉我与坎贝尔似乎心有灵犀,好像坎贝尔精确地知道我正在应对什么问题一样。带着这本书给我的启迪,我能看到我的生命将在相对较短的时间里结束,而我将留给世界的东西可能是更重要、更持久的,会影响很多人,而不仅仅是桥水的同事和我的家人。这让我更清楚地明白,我需要使可能在我去世后帮到别人的东西流传下去,其中最重要的是本书阐述的原则,此外还有我的金钱。

就像俗话说的,“你不能把一切都带走”,我现在需要思考谁应该得到什么,这不只是因为我年事已高,以及我需要花很多时间把这件事做好,也是出于我的直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关心的人和事物的范围不断扩大,年轻时只有我自己,成为父亲后我关心自己和家人,变得更成熟后我关心自己所处的社群,现在我关心这个社群之外的人,以及整个社会。

努力做慈善

我首次接触“慈善” 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快50岁的时候。当时麦修16岁,会说普通话,在一座中国孤儿院做义工。在那里,他了解到一次费用为500美元的外科手术可以拯救一些人的生命,或者大幅改善其生活。我和朋友出钱让他提供帮助。接着,我的朋友保罗·都铎·琼斯教会了麦修如何创建501(c)(3) 基金,2000年,还是中学生的麦修创建了中国关爱基金会。麦修带着家人去孤儿院走访,让我们和这些有特殊需求的儿童有了亲密接触,并喜欢上他们。我们还看到麦修痛苦地权衡,因为钱不够救活所有人,所以要做出取舍。想想看,我们可以选择晚上出去狂欢一次,也可以选择拯救一个儿童的生命。这其实是我们经常面对的抉择。这段经历让我们更多地涉足慈善领域,所以在2003年我们创建了自己的基金,以组织化的方式提供支持。我们希望将慈善作为一项家庭活动一起来做,事实证明这样做效果极好。

搞清楚如何以最好的方式把钱捐出去,和搞清楚如何赚钱一样复杂。尽管与刚开始时相比,我们目前在这方面的认识要深入得多,但我们还是觉得难以做出最好的决定,于是我和家人依然在边做边学。我将举几个例子说明我们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以及对问题的认识是如何变化的。第一个问题是:应该把多少钱留给家人,把多少钱捐给那些关系较疏远但有更迫切需求的人和事业。

早在我有很多钱之前,我就决定,我只希望我的儿子们有足够的钱享受优质的医疗和教育,并有一笔启动资金支持自己的职业生涯。我自己白手起家的人生历程影响了我的看法。这段经历教会我要奋力拼搏,并让我变得坚强。我希望自己爱的人也是这样。所以,当我赚到很多钱后,我决定把其中一些捐赠给别人。

随着我们在很多领域的慈善工作中积累了经验,我认识到,花钱如流水,我们不可能拥有足够的钱去帮助自己关心的一切东西。此外,我的第一个孙子出生后,我开始思考要将财产传承给多少辈的后代以保护他们。在和处境类似的人交谈时我发现,即使最富的人也觉得钱不够,不足以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于是我研究了其他家庭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多少留给家人,多少捐出去,捐献速度有多快。尽管我们家还没有就这些问题做出明确决定,但我知道,我个人愿意把自己一半以上的钱捐给其他人。

另一个大问题是,我们应该捐助哪些事业。芭芭拉一直热衷于帮助康涅狄格州最穷困的公立学校的学生,尤其是那些“无参与和无记录”的学生。 她资助的一项研究显示,22%的中学生处在这两种情况,这极其令人担忧,因为其中的大多数人成年后可能生活痛苦,成为社会的负担,而不是热情的贡献者。芭芭拉和这些孩子以及他们的教师有很多直接联系,所以她理解他们的需求。当她知道1万个这样的学生没有冬大衣时,她觉得有必要去提供。她告诉我的情况让我吃惊。在这样一个“充满机遇的国度”,怎么会出现如此缺衣少食的情况?我的所有家人都认为,作为最基本人权之一的机会平等,意味着教育机会也要平等,而美国的教育机会严重不平等。如果通过投资以外的途径改善教育状况,可能会产生巨大的经济成本(以犯罪和被捕入狱的形式体现)和社会成本。尽管充满了提供帮助的动力,我们也发现,鉴于问题非常严重,单靠我们很难产生多少显著效果。

我热爱大自然,尤其是海洋。海洋是全球最重要的资产,占地球表面的72%以及地球生命可存活面积的99%。我满怀热情地支持探索海洋的科学家以及展示美妙海洋环境的媒体。我正在履行一项使命,向大家说明,海洋探索比天空探索更重要、更振奋人心,以争取更多人支持海洋事业,并使海洋得到更合理的管理。更让我开心的是,我儿子马克是野生生物影片制作人,和我一样对自然充满热情,所以我们一道追求这一梦想。

麦修的热情是把廉价而有效的计算技术引入发展中世界,以扩大、改善教育与医疗。保罗热衷于心理健康事业,他的妻子正在为抵御气候变化而战斗。与慈善相比,德温现在更专注于自己的职业,但他妻子很关心动物福利。我们家仍在支持有特殊需求的中国儿童,并资助中国公益学院,该学院把最好的慈善经验教给中国的公益从业者。我们还支持针对压力下的儿童和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伍军人进行的冥想教学、尖端心脏学研究、小微金融及其他社会事业,等等。

我们把捐助视为投资,希望确保这些钱能够产生高慈善回报。因此我们需要全力解决的另一个大问题是如何衡量这些回报。衡量企业经营效率要简单得多,用收入减去成本就行了。鉴于衡量的困难性,我们养成了优先支持可持续性社会事业的习惯。不过,我还看到许多慈善投资能同时产生经济和社会回报,而我们的社会错过了这些投资机会令我痛苦。

我们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的慈善机构要做多大、应该实行什么样的管理机制,以确保慈善决策的高质量。面对这些问题,我的做法和“工作原则”里写的一样:为我们的决策确立正式的原则和政策。例如,由于我们收到了雪片般的求助信,无暇应对,我规定了一项政策:不回复主动投来的请求,以便职员拥有充足的时间精心打理我们想要聚焦的领域。我们不断改进所有的原则和政策,我也梦想着要为慈善工作制定正式的决策程序,不过现在我还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

你们也许已经猜到了,我们还向最可敬、最有经验的人征求意见。我们参与了比尔·盖茨、梅琳达·盖茨和沃伦·巴菲特发起的“捐助承诺”计划,盖茨以及我们在该计划中遇到的其他人都给了我们很多启发。穆罕默德·尤努斯、保罗·琼斯、杰夫·斯科尔、“奥米迪亚网络”(以公益创投为主业的慈善投资集团)的人、TED(美国一家私有非营利机构)的人,也都给予了我们很大帮助。我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尽管做慈善有很多错误方式,但并非只有一种正确方式。

把我这一生赚到的钱捐出去,并且把这件事做好,是快乐,是挑战,也是我在这个生命阶段应该做的事。

桥水40周年

2015年6月,桥水创立40周年,我们举行了一场大聚会来庆祝这个了不起的里程碑。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庆祝,因为以大多数标准衡量,我们是本行业最成功的公司。 40年来自始至终参与桥水发展历程的关键人物都在会上进行了发言。每个人都讲述了他们眼里桥水的发展过程:一些东西逐渐发生变化,另一些保持不变,而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文化——我们通过极度探寻真相和彼此间的极度透明追求工作与人际关系两方面的卓越。他们回忆了我们如何以独特的方式不断尝试新东西,经历失败,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改进,再次尝试,反复进行,从而形成良性的正向循环。轮到我发言时,我想表达的是,我一直在努力给予桥水人什么东西,以及在未来没有我的时候,我希望他们拥有什么东西:

一个社区,在这里,你们始终既有权利也有义务去理解事物;一个进程,让你们在分歧中进步,即真正的、运转良好的创意择优。我希望你们思考而不是跟从,同时要认识到自己可能是错的,自己也有缺点;我希望帮助你们尽可能得到最好的答案,尽管你们可能并不相信这是最好的答案。我想给你们极度开放的头脑和创意择优,这将让你们不会师心自用,而是接触世界上最明智的人,以帮助你们为自己、为社会做出最好的决定。我想帮助你们所有人好好拼搏,不断进步,实现生命的最大价值。

尽管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做,但那时我觉得,公司给我的逐渐退出送上了一份美好的礼物。而未来的一年有多困难,我当时还不知道。

7
最后的一年和最大的挑战
(2016—2017年)

在40周年纪念日之前,我们就都清楚,转型的进展并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顺利,而在纪念日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们的问题集中爆发了出来,这让我们措手不及。尽管桥水的投资部门已达到史上最好水平,但技术、招聘等其他部门都在退步。

我已经不是CEO了,所以管理公司也不是我的事。作为总裁,我的工作是监督CEO们,确保他们把公司管理好。而当时的两位CEO格雷格·詹森和艾琳·马瑞已明显不堪重负。我们都认为公司管理不善,但对于如何改善,我们有分歧。这样的分歧并不意外,因为我们总是希望所有人独立思考,为他们认为的最好做法辩护。所以我们才有原则和解决分歧的程序。

所以我们连续几周交换意见。接着,主要各方将其观点和建议提交给管理委员会和利益相关者委员会(实质上就是桥水的董事会),委员们考虑这些不同建议,最后投票表决。这一程序产生的最重要的决定于2016年3月宣布:格雷格将不再兼任CEO,以便他把所有精力集中于联合CIO的工作(另两位CIO是我和鲍勃),而我将暂时和艾琳成为联合CEO,在此期间我们将落实必需的结构性改革措施,以使桥水在未来没有我的情况下继续良好运转。

尽管当我第一次卸任CEO让其他人接替时,我们都不希望以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但这并不完全是出人意料的。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的困境很明显,而且我们尝试过不同的解决办法。我们都清楚,领导层转型从来都不容易,而我们的习惯做法一直是尝试、失败、分析原因、改变做法和再次尝试。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而现在,桥水到了改变领导层的时刻。

但这场失败也是很痛苦的,尤其是对我和格雷格而言。我发现,我曾想让格雷格同时做CEO和CIO的工作,但这对他来说是太沉重的负担。这是我经营桥水期间最后悔的一个失误,因为这既伤害了我和格雷格,也伤害了公司。我不仅是格雷格的导师,而且在近20年的时间里,他就像是我的儿子。他想负起经营大任,我也这么期待。同时,耸人听闻和不准确的媒体报道又向我们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尤其使格雷格更加痛苦。一篇篇的报道把此事描述成两个巨头之间的生死决战,但真实的情况是,一群热爱桥水的人以一种创意择优的方式解决分歧。在格雷格的英雄历程中,这是他“跌入深渊”的经历,而对我以及桥水的许多其他领导人来说也是这样。我这么说,不仅仅因为此事让我们痛苦,还因为它引导我们走向一场转型,带来了很大改善。

格雷格比我小25岁。我经常回忆我在他的年纪时是什么水平,在此期间学到了多少东西。我知道格雷格会继续以他自己的方式取得不凡的成功。我很高兴这件事让我们俩变得坚强,尤其值得高兴的是,我们确定和解决问题的系统像过去一样有效。尽管我们持有不同的观点,但这件事证实了我的信念,我们集体认同的创意择优能带来比任何单个人决策更好的结果。这样的机制,加上深厚的人际关系,使我们团结在一起。

我再次看到,我不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的多得多,比如在这件事上,我不知道如何逐步退出自己一直扮演的创始人——领导者角色。于是我向一些我认识的最好的专家请教。我们得到的最好的建议也许来自管理专家吉姆·科林斯。他告诉我们:“想要成功转型,你只需要做两件事——让胜任的人做CEO,同时拥有一套有效的治理机制,可以在CEO无法胜任的情况下替换他。”这正是我没有做到的,而我现在有了第二次机会。所以我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思考治理问题。

简单来说,治理就是一套制衡机制,确保一个组织不管谁在什么时候做领导人,都会无比坚强有力。因为我是企业的创始人,所以我已在没有正式制衡规则的情况下经营了桥水35年。(不过我已经建立了一个非正式的治理机制,规定我需要向管理委员会报告,作为对我的决策的制衡。)

尽管这个非正式机制对我是有用的,但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它不可能有效。显然,我们必须建立一套新的治理体制,以确保无论谁领导企业,桥水都会保持独特的风格和不掺水分的高标准,该体制还必须很有弹性,在必要时可以更换公司管理层。我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继续做这项工作,直到现在。

我已经认识到,我们不能错误地认为在一个职位上成功的人必定能在另一个职位上成功,对一个人有效的做事方式必定对另一个人有效。这艰难的一年也让我对身边的人有了很多了解,尤其是戴维·麦考密克和艾琳·马瑞。像很多其他人一样,他们都展现出了为我们的共同使命而奋斗的决心。也有一些不应该的失败发生了,但由于我们独特的试错与吸取教训的文化,这是在意料之中的。由于我们已进行了一些变革,所以我得以在一年后的2017年4月卸下临时联合CEO的职务。

当我在2017年写下这些文字时,我认为今年是我从人生第二个阶段向第三个阶段转型的最后一年。我将在今年传授完我一路走来学到的知识,接下来就像约瑟夫·坎贝尔描述的那样,我将自由地生活,自由地老去。但现在我不考虑老去那部分,只是考虑如何自由地生活,而且对此感到兴奋。

8
从更高的层面回顾

回顾我的个人经历时,想想我的看法是如何改变的,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最初的时候,我遇到的每一个波折,无论是在市场上还是在生活中,都显得非常重大而且十万火急,就像某种独特的生死攸关的经历,不断地朝我涌来。

积累了更多经验以后,我开始把每次遭遇视为“类似情境的重现”,我能以更平静、更严谨的方式应对,就像一位生物学家在丛林里遇到一只可怕的动物时一样:首先确定它的种属,利用已有的知识预测它的行为,然后合理地做出反应。当我面对遇到过的某类情况时,我就利用在此前类似经历中总结的原则。但当我遇到从未见过的事情时,我会大吃一惊。在研究所有这些痛苦的首次体验时,我意识到,尽管我没经历过这些事,但其中的大多数都有其他人在其他时间、其他地方经历过。这一认识让我对历史抱有一种健康的尊重感,渴望对现实的机理形成普遍性的理解,并希望总结出永恒、普适的应对问题的原则。

看到同样的事情反复发生,我开始把现实视为一部华丽的永动机,一些原因引起一些结果,这些结果又成为原因,循环往复。我意识到尽管现实不完美,但至少我们要直面它,因此我在现实中遇到任何问题或挫折时,都不会抱怨,而是通过更具建设性的方式找到有效的应对方法。我逐渐明白,我的遭遇是对我的个性和创造力的考验。我逐渐领悟到,在一个如此伟大的系统里,我不过是渺小的匆匆过客,因此知道如何与这个系统良好互动,对我和系统都是有益的。

在形成这个视角的过程中,我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体会痛苦的时刻。我不会感觉沮丧或透不过气,而是把痛苦视为大自然的提醒,告诉我有一些重要的东西需要我去学习。体验痛苦,然后探索大自然希望通过痛苦给我什么教益,开始成为我的一项游戏。这项游戏我做得越多就越擅长,也就越不会对这些情况感到痛苦,同时思考、总结出原则、利用原则获得回报的过程也变得越来越有收获。我学会了喜爱自己的痛苦,我想这是一种健康的视角,就像学会喜爱锻炼身体一样(这一点我目前还做不到)。

年轻时,我仰慕那些极为成功的人,觉得他们因为非凡而成功。当我认识这样的人后,我发现他们都像我、像所有人一样会犯错误,会为自己的弱点挣扎,我也不再觉得他们特别与众不同、特别伟大。他们并不比其他人更快乐,他们的挣扎与一般人一样多,甚至更多。就算在实现最不可思议的梦想之后,他们依然会体验到更多痛苦,而不是自豪。我显然也是这样。尽管我在几十年前就实现了自己曾经以为最难以企及的梦想,但直到今天我还在苦拼。我逐渐认识到,成功的满足感并不来自实现目标,而是来自努力奋斗。想要理解我的意思,可以想象你最大的目标,不管是什么:赚很多钱、赢得奥斯卡奖、经营一家了不起的机构,或者成为运动明星。再想象一下你的目标突然实现了:一开始你会感到快乐,但不会很久,你将很快发现,你需要为另一些东西而奋斗。看看那些很早就实现了梦想的人,如童星、中彩票者、很早就达到巅峰的职业运动员。假如他们没有对另一些更大的、更值得追求的东西产生热情的话,他们通常最终不会快乐。生活总有顺境和逆境,努力拼搏并不只会让你的顺境变得更好,还会让你的逆境变得不那么糟糕。我至今仍在苦拼,我将这么做下去直到离世,因为就算我想躲避,痛苦也会找上我。

由于所有这些拼搏与学习,我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一切事,去了自己想去的一切地方,遇到了自己想遇到的一切人,得到了自己想拥有的一切,经历了一段迷人的职业生涯,而最有收获的是,建立了许多美妙的人际关系。我经历了生活中的一切,从一文不名到财富不菲,从籍籍无名到功成名就,所以我知道其中的差别。尽管我是自下而上而不是自上而下地(这是更好的,或许也影响了我的看法)经历这一切,但我的判断是,拥有很多东西、身处顶层的人,得到的边际收益并不像多数人认为的那么大。拥有最基本的东西,如一张舒适的床、良好的人际关系、美食、美好的性生活等,是最重要的,而这些东西并不会因你拥有金钱的多寡而发生明显变化。你在顶层遇到的人并不一定比在中下层遇到的更特殊。

拥有更多东西所产生的边际收益会很快下降。事实上,得到适量的东西比得到太多的东西更好,因为后者会伴随着沉重的负担。身处顶层会给你更大的选择空间,但也对你提出了更多要求。综合判断下,成为名人也许不如默默无闻。尽管一个人可以给其他人带来很多有益影响,但相对来看,这种影响又可以小到忽略不计。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我不能说一种充满成就的紧张人生就一定比充满享受的轻松人生更好,但是我敢说,坚强比软弱好,而拼搏让人坚强。性格使然,我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样的生活对你而言是最好的。你需要自己选择。我看到的情况是,发现自己的性格,过与性格相适应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

既然让我自己成功的愿望已经让位于帮助他人成功的愿望,这就成为我现在的拼搏目标。我现在能清楚地看到,我的目标、你的目标、所有其他事物的目标都会演变,都会以某种微小的方式为进化做贡献。最初我没有这种意识,只是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一路走来,我不断进化,而现在我和你们分享这些原则,以便帮助你们进化。我认识到,传递知识就像传递基因,其意义超过了单个的人,因为人死了基因还会延续下去。因此,我把我所学到的关于如何正确拼搏的道理传递给你们,以便帮助你们成功,或者至少,帮助你们从每一次的努力中收获最大的成效。

良好的原则是应对现实的有效方法。为了总结出自己的原则,我花了很多时间思考。我将分享原则背后的思考,而不是简单地告诉你我的原则。

认为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由于反复出现、不断演进的因果关系。在大爆炸发生时,宇宙所有的法则和力量都被创造、被推进,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互发生作用,就像一系列复杂的、环环相扣的机器:星系的构造、地理和生态系统的构造、我们的经济和市场,以及每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部机器,它又由不同的机器组成,如我们的循环系统、神经系统等,这些机器创造了我们的思想、梦想、情感,以及每个人特性的所有其他方面。所有这些机器一起进化,创造了我们每天遇到的现实。

考察影响你的那些事物的规律,从而理解其背后的因果关系,并学习有效应对这些事物的原则。

通过这样做,你将开始理解每个“再现的情境”背后的机理,并逐渐形成一个应对该情境的“意境地图”。随着你对这些关系的理解不断加深,你就能看到隐藏在扑面而来的复杂事物中的实质。你将明白你面对的事物属于哪种类型,并自然而然地运用正确的原则帮助自己渡过难关。接着,现实会向你发出强烈的信号,或者回报你或者惩罚你,以体现你的原则的运用效果,这样你就能学着相应地调整这些原则。

我们能不能妥善应对我们遇到的现实,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是有没有良好的应对原则。我的意思不是说所有人遇到的情况都相同。显然,不同地方的不同人面临着不同的挑战。尽管如此,我们遇到的大多数现实情况都可以归入某个类别,而这些类别的数目并不是特别多。如果你每次都能记下你遇到的是哪种情况(如一个孩子出生、失去一份工作、出现一次与他人的分歧),并将其列出来,其总数可能只有几百个,而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对你而言是独特的。你试一下就能亲自判断我说的对不对,而且你也会开始列出你需要思考并确立原则的事情。

我取得的任何成功都是由于我遵循的原则,而不是由于我本人的任何特征,所以遵循这些原则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创造大体相同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不想让你盲从我的(或任何人的)原则。我建议你深入思考所有你从不同来源获得的原则,并总结出自己的一套原则,以便你在现实中遇到某种情境时,都能利用这些原则。

“生活原则”和“工作原则”都将以纲目的形式列出,分为三个层次,所以你可以依据自己的时间和兴趣,或者一扫而过,或者深入阅读。

1 高层次原则,也是每一条的标题,以单个数字表示。

1.1 中层次原则包含在每一条中,由两个数字表示,前一个代表它所属的高层次原则,后一个代表它在该条中出现的次序。

a. 分原则处在中层次原则之下,以字母表示。

三个层次的原则的后面都有解释。为了方便你们快速浏览,我已经在“生活原则”的结尾和“工作原则”的开头加入了各项原则的概要。我建议你们先阅读高层次原则及其解释,以及中层次原则和分原则的标题。“生活原则”是希望读者完整阅读的,而“工作原则”更多地想要为读者提供一些参考。 judz6xGG9lLRG/AMCErUskxPAFLgu/Fe6mdehE3tL0ZbTspgKmf2U2E6Yry/B8P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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