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狗被爸爸从大雨中抱回来的傍晚，爱撒谎的邻居张叔在野地里采艾蒿时被雷劈倒了。当时，没人知道。

笨狗缩在屋角里，瑟瑟发抖。它身上湿透了，本来很稀少的黄毛，被雨水泡成一绺一绺的，可以看见它的皮肤，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孩子没穿衣服。

“从哪里抱回来的？”妈妈问。

爸爸说：“野地里。我以为它死了，走近时，它的身体还动了一下。”

我听见妈妈说了一句：“它长得真难看啊！”

爸爸说：“不难看谁会扔掉它！刚才，我也嫌它难看，都扭头走了，想了想，我又走回去，把它抱回来了！……感觉它的眼睛一直望着我的背，让我走不动，我必须把它抱回来！”

我凑近笨狗，想看清楚一点，不想用手碰它，就用一根铅笔触了一下它的嘴，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它土黄色的毛，细细的四肢还在哆嗦着，头上竟然长着多余的肉，堆下来，在两只眼睛那里停住，把眼睛挤得只露出一条缝。

我脱口而出：“是太难看了！”

因为听见我很大声地说笨狗难看，弟弟和妹妹根本就没凑过来看笨狗一眼。妹妹坐在炕上摞枕头玩，抬头说：“爸，快把它抱外面去吧！我都闻到它身上的腥味了！”弟弟抽动了一下鼻子，也说：“很大的腥味！难闻！”

爸爸没理弟弟和妹妹的话，用手捋着笨狗湿漉漉的毛，对我们说：“给它起个名字。”

妈妈说：“你真要养它？”

弟弟和妹妹都抬头看着爸爸。

爸爸看了我一眼：“你给笨狗起个名字吧。”

我知道爸爸决定要留下这只难看的笨狗了。我就说：“看它笨头笨脑的样儿，就叫‘笨狗’吧！”

爸爸点着头说：“这名好！”

我没认真给这只狗起名字，只是顺嘴一说，它长什么样儿就叫什么名字而已。结果，爸爸大加赞赏：“这名字起得好，笨狗，多好听啊！它有了这名字，也好活啊！”

我和弟弟妹妹的名字都是爸爸起的。我叫“大水”。弟弟出生后，爸爸就说有了水，要有舟啊！弟弟就叫“小舟”了。妹妹出生后，爸爸又说，我们家有水有船了，就该有鱼了。妹妹就叫“小鱼”了。

我说：“爸，别叫‘笨狗’了，起个响亮点的名字吧！”

爸爸固执地说：“叫‘笨狗’好。”

妹妹在炕上摞起的枕头倒了，她不满地问爸爸：“真留着它啊？”

爸爸还是不理妹妹，对我说：“看看锅里的剩粥还有没有，给它弄点喝。我估计它饿坏了！”

妈妈说：“晚上给它在鸡窝边上铺点草，让它睡那儿吧！”

爸爸说：“今晚先睡屋里吧。”

妈妈没再说什么。爸爸摸了摸锅台，做晚饭的余热还在，就把笨狗抱到锅台边上。在这之前，笨狗一直在抖。几分钟后，它喝了点粥，再加上锅台边上的温暖，它终于开始平静下来，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这时，我们听到邻居家的张白妈妈站在院子里喊道：“别窝在家里，都去找找你们爸爸！”

我知道张白的爸爸肯定还没回家。雨还没停，但已经越来越小了。这时，我从敞开的窗口，听见邻居家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估计张白家的人都出门找张叔去了。

我问爸爸：“一个小孩会在野地里走丢，那一个大人也会走丢吗？”

爸爸没说话，我走进厨房时，看见爸爸蹲在锅台边上，把笨狗抱在怀里，想用体温让它快点恢复。

我说：“它很脏啊！”

这时，我发现爸爸用嘴唇碰了碰笨狗的黑鼻子。

“爸，你在跟笨狗亲嘴吗？”听我这么一说，弟弟和妹妹也跑进厨房来了。他们肯定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跟长相难看的笨狗亲嘴。

爸爸冲我说了一句：“别胡闹。爸爸想试试笨狗是不是被雨淋得发烧了！”爸爸说笨狗真的发烧了，并说要给笨狗吃四分之一片的退烧药。

“笨狗也要吃药？”我觉得爸爸的想法很可笑。

爸爸说：“它是生命啊！”

妹妹来劲了，她对给笨狗喂药很有兴趣，连忙端着一铁缸子水等着——她知道吃药时必须喝水。妹妹向来对比她小的人和动物有兴趣，她想当它们的妈妈和姐姐。她不喜欢下蛋的鸡，但她对小鸡崽有兴趣。她看见大狗就躲，看见小狗就会想伸手摸一摸。

爸爸找到一片退烧药，用牙咬掉一半，想了一下，又咬下一半，正好是四分之一药片。我说：“四分之一药片太少了吧？它吃了不会退烧的！”

爸爸说：“它还太小啊！”

除了妈妈外，我们四个人一起动手把这四分之一的退烧药片费力地灌进笨狗嘴里。它一开始非常抗拒，眼里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它拼命挣脱我们的手。

爸爸说：“你们三个都退后，我一个人喂它药！你们一动手，它更害怕了！它不知道你们是在帮它，还以为你们在害它呢！”

我、弟弟、妹妹都朝后退了半步，看着爸爸怎么把药片喂给笨狗。

爸爸捧起笨狗的头，又用嘴唇碰了碰它的黑鼻头。笨狗不再挣扎，头也不再往后缩了，它的两只眼睛呆呆地可怜地望着爸爸。

莫非它看出爸爸的友善了？

爸爸把四分之一的白色药片摊在手掌里，伸到笨狗鼻子底下。笨狗看了看爸爸的手掌，又抬头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的手不动，不带一点儿欺骗。

笨狗像个听话的孩子，不哭不闹，伸出舌头，把药片舔进嘴里。爸爸骄傲地看了我们一眼：“它叫笨狗，但是，它一点都不笨。”

我说：“而且还够聪明。”

那四分之一片的退烧药很管用，笨狗安静地卧在有余温的灶台边上，闭上眼睛睡着了，只是偶尔睁一下眼睛，或者哼唧一声，大概是想起被人抛到了野地里感到委屈了。

张白家的院子里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白的爸爸找到了，却是让人给抬回来的。当我们赶到张家时，才知道他爸爸在雨天空旷的野地里遭到了雷击。

看见张白的爸爸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我小声问爸爸：“张叔死了吧？”

爸爸用手拧了一下我的脖子：“不要瞎说话！”

看见张白爸爸黑黑的脸，妹妹小鱼吓哭了。她坚决地、肯定地大声说道：“他死了！他死了！……”

爸爸赶紧把妹妹抱出了张白家。

张白爸爸没死。但三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第三天的早上，笨狗在院子里第一次汪汪地叫起来。张白的爸爸又去了外地医院检查嗓子，想知道为什么遭到雷击后不能说话了。

大医院的医生给张白爸爸做了详细的检查之后，告诉张白的家里人，张白的爸爸今后再也不能说话了。 LzNWOR3cHoYdkzydhKSFmOG9vA1Bswbs6OMKXtNs2vRPbcLxZidAf4DpP5V/+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