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飘荡去何求,
再过龟山岁五周 ② 。
身行万里半天下,
僧卧一庵初白头 ③ 。
地隔中原劳北望,
潮连沧海欲东游 ④ 。
元嘉旧事无人记 ⑤ ,
故垒摧颓今在不 ⑥ ?
① 龟山:宋代泗州盱眙县龟山镇,今属江苏。
② 岁五周:岁星五周,即五年。苏轼于治平三年(1066)载苏洵灵柩归蜀,途经龟山;熙宁四年(1071)赴杭州通判任再过龟山,前后相隔五年。
③ 僧卧句:谓隔了五年再见到当地庵中的僧人,这僧人的头发已经开始白了。
④ 东游:指到杭州去赴任。
⑤ 元嘉句:苏轼自注:“宋文帝遣将拒魏太武,筑城此山。”元嘉,南朝宋文帝年号。
⑥ 故垒:指宋文帝当年所筑城。摧颓:倒坏。不:同“否”。
飘荡的生涯中,事隔多年重见某一处景物,从而有物是人非之感,这本是诗歌的常见主题。苏轼此诗的特点是善于映衬:先以僧人静卧庵中,闲散无事,初见白发,来映衬自己的万里漂泊,一事无成,而身亦渐老;再以古迹的荒废,引出对于古今兴亡的感慨,来映衬自己一身的沉浮和所遭遇环境的变化。僧人的静卧仿佛含有深邃的哲理,古迹的荒废又唤起苍凉的历史感,于是,飘荡无定的人生感受之上,又多了一层反思和体悟。尤其是第二联“身行万里”与“僧卧一庵”的对比,甚堪寻味,由此还引来一段黄庭坚与张耒之间的争论。
张耒《明道杂志》云:“苏长公有诗云:‘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黄九云:‘初日头。’问其义,但云:‘若此僧负暄于初日耳。’余不然。黄甚不平,曰:‘岂有用“白”对“天”乎?’余异日问苏公,公曰:‘若是黄九要改作日头,也不奈他何。’”黄庭坚认为“白”是“日”字之误,因为“白”与上联的“天”字不对仗。但据张耒问苏轼本人的结果,苏轼原作“白”字。从句意来看,谓自己飘荡多年,而僧人却一直在庵前晒太阳,当然也构成动静对比,但更添“白头”一层,则可见时间的流逝对于动者、静者都一样,区别只在于一个是万里奔波中耗费了光阴而一事无成,一个则是本无一事而静送时间的流逝,如此对举,意味更为复杂深刻。就结果说,一事无成等于本无一事,静既无所得,动亦是徒劳;就过程说,则身行万里,半于天下,其事业追寻达于何等阔远的境界,而坚卧一庵,全其终生,其心性修持又经历着何等漫长的考验。实在是两俱不易,却也不能互相代替:苏轼固然还要继续自己的宦途,东去如水,那僧人也还在庵中静卧,不动如山。
清代诗人查慎行将自己的居室命名为“初白庵”,也出自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