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
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
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
始我来宛丘 ② ,牵衣舞儿童 ③ 。
便知有此恨,留我过秋风。
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
问我何年归,我言岁在东 ④ 。
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 ⑤ 。
语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 ⑥ 。
多忧发早白,不见六一翁 ⑦ ?
① 颍州:治所在今安徽阜阳。子由:苏辙。熙宁四年(1071)七月,苏轼出任杭州通判,时苏辙在陈州任州学教授,轼先到陈州与弟相会,九月离去,苏辙送兄至颍州而别。
② 宛丘:今河南淮阳,宋代为陈州的州治。
③ 牵衣句:谓儿女们牵着大人的衣服,手舞足蹈地欢迎。
④ 岁在东:岁星在东方,指寅年。苏轼自料归来必在三年任满之时,三年以后的熙宁七年为甲寅年,故云。
⑤ 忧喜句:谓因离合循环而引起的忧喜交迭,对人生造成轮番的攻击。
⑥ 飞蓬:指行迹不定。
⑦ 六一翁:欧阳修。熙宁三年七月欧阳修由青州知州改任蔡州知州,作《六一居士传》,并自号六一居士。六一,指藏书一万卷、集金石遗文一千卷、琴一张、棋一局、酒一壶和老于此间的一老翁。苏氏兄弟至颍州后,曾拜见欧阳修。
《宋史·苏辙传》云:“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苏氏手足之情发自真性至爱,历久弥深,同气连脉,终生如一。史臣所谓“近古罕见”,可能是有感而发。宋代兄弟同朝者甚多,但像苏氏兄弟那样历经患难而始终一致的却甚少。如曾巩大致可以算“旧党”,他的弟弟曾布却是“新党”的中坚人物,另一个弟弟曾肇又是“旧党”的重要角色;蔡京、蔡卞兄弟虽然都是“新党”,但后来互不相容。盖一涉世途,利害交攻,人生若被利害转移,则肝胆亦不免楚越,只有藐视利害祸福的人,才能一生保持真性至爱,才能真正享受人生最美的东西。
不过,情到深处,也自有别离的怅恨。人生离多会少,若悲喜随之,则不免总是黯然销魂,情趣不佳。所以,苏轼这首诗从背面着墨:如果没有别离,怎知感情之深?儿女们的依恋,阻挡不了秋风西起,别离的时际总要到来,在这般飞蓬一样飘荡不定的生涯里,必须学会控制悲喜,过多的忧伤会令头发早白,就像恩师六一居士那样。全诗似乎是在努力论证超越悲喜的必要性,来劝谕苏辙,却又翻来覆去是“别离”一事,最后一句指东道西,仿佛想要出离原先的语境,却又刹住去势,归于无声。这超越悲喜的要求,原本就是因情而生,反复的劝慰是徒劳的。
苏轼早年便有“雪泥鸿爪”之喻,来描绘人生的到处偶然之感,此次遭逢“变法”风潮,失意出京以后,更是屡有飘荡不定之叹,像下面这首《龟山》,也是以“我生飘荡去何求”开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