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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谷北园新笋四首 (选二)

箨落长竿削玉开

君看母笋是龙材

更容一夜抽千尺

别却池园数寸泥

① 北园:李贺昌谷山居宅北之坡地,其间多植竹。杨其群《李贺咏昌谷诸诗中专名考》云:李贺宅北丘陵上的坡地,可称为昌谷北原,也就是“昌谷北园”。

② 箨落句:意谓笋壳脱落,纤长的嫩竹就像新削的碧玉一样显露出来。箨(tuò),笋壳。长竿,指竿子纤长的新竹。

③ 母笋:大笋。龙材:奇伟珍稀之材。《古诗》云:“万箨抱龙儿。”可知古人好将粗壮的竹笋视为“龙材”。

④ 更容:再让。抽:上长。

⑤ 别却:离去。池园:即北园,因其地凿池沼,故云。以上两句,诗人寄意新竹能在一夜之间遽长千尺,拔起于池园泥土之中。

斫取清光写楚辞

腻香春粉黑离离

无情有恨何人见

露压烟啼千万枝

① 斫(zhuó)取清光:刮去竹子外缘的青皮。写楚辞:书写《楚辞》之文句。

② 腻香:浓香。春粉:粘附在竹上的白色粉末。黑离离:指写在竹上的一行行墨迹。

③ 无情:这里用作竹的代名词。佛家将世间所有事物分为有情、无情两大类,因竹不含情识,属于无情物,故称无情。见:发现,察觉。

④ 露压烟啼:竹叶上的积露隔着烟雾观看犹如啼泣的眼泪。

《昌谷北园新笋》第一、二首,借新竹为喻咏物寄意,集中表达作者的人生期许和牢骚侘傺,纵其笔调委婉,但措思尚属显豁。像第一首诗从竹笋初长放眼其高耸千尺的未来,谁都能感受到这是诗人在借此自喻。唯第二首“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一联,诠释起来稍有难度。这两句诗意其实承前一联而来,略谓诗人一时情兴所发,题写《楚辞》文句于青竹之上,以泄心中郁积,并由此连类而及,引起下文:殆竹虽为无情之物,然亦自有愁恨,试看这千枝万枝竹叶上的积露,不正是它们在烟雾中啼泣的眼泪吗?

今读贺集诸家注释,往往未能尽揭其义,关键错在对第二首“无情有恨”一词的把握上。自曾益、王琦以降,注家具体文字虽互有异同,但在两个关键问题上意见完全一致:一是认为“无情有恨”乃指“《楚辞》有恨”,也就是说“有恨”这一情感特征所归属的主体是写在竹上的《楚辞》文句,而不是竹子本身;其二,与产生以上认识紧密相关,还在于这些注家都把“无情”当作一般的形容词来看待。这一词性的错判导致了对诗意的误解,因为它完全忽视了“无情”一语在佛法鼎盛的唐代社会,已被赋予了另一层特殊内涵,从而具备充当一个代名词的可能。

今考佛教典籍界定事物,依其最粗廓之区划,通常都将世间万有分为“有情”与“无情”两大品类。举凡人类与畜兽、翎禽、鳞介、昆虫等所有动物,皆因其含有情识而被统称为“有情”;至若竹木、花草、瓦石、尘土及乎山河、日月、大地等,即一切植物和无生命的物体,亦由其俱无情识而谓之“无情”。汉译佛经中与此相关的材料,随在可见,兹举数例。真谛《佛性论》卷一云:“约有情无情,摄一切法皆尽。”竺佛念译《菩萨璎珞经》卷三云:“复次如来至真等正觉,当说法时,降甘露法雨,有情无情,有识无识,普使周遍,皆蒙润泽。”若那跋陀罗译《大般涅槃经后分》卷上云:“我以摩诃般若,遍观三界,有情无情,一切人法,悉皆究竟。”玄奘译《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卷七八云:“以爱能摄有情无情,内外诸事,是故遍说。摄有情者,由爱势力摄受妻子、奴婢、作使、象马、牛羊、驼驴等事;摄无情者,由爱势力摄受宫殿、舍宅、珍财及谷麦等。”

亟应注意的是,“无情”一词还从佛典进入了世人的言语范围。自南北朝末迄止中唐时代,关于竹木、花草等“无情”究竟有无佛性的问题,曾演为佛教界人士长期争执不休的话题。唐代佛法鼎沸,牛头山法融禅师提出“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义学命题,极大地引发了佛性论者的兴趣,一时附和者颇多,却遭到禅宗荷泽神会的坚决反对,终因天台宗九祖荆溪湛然力主“无情有性”说,遂使这场论辩归于沉寂。在此前后,“无情”一词的使用频率陡增,成为士大夫的常用语。转被诗家采入翰篇,绝非偶然,如李白《月下独酌》末两句“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便是一例。在此诗中,太白以其飘逸不羁的才情吟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故其所咏叹的“永结无情游”,是指他要与花、月、影等没有情识的事物相亲交游。“无情”在这里,显然是充当了一个代名词。

李贺平生嗜读浮屠之书,对“无情”、“有情”之类释典名相绝不陌生。《昌谷北园新笋》第二首中的“无情有恨”系主谓结构,“无情”代指青竹,在遭受仕途挫跌的诗人的移情作用下,原本“无情”的青竹成了满怀憾恨的物主。如此理解,末句“露压烟啼千万枝”也就有了十分惬当的主体归宿。“无情有恨何人见”句中,“无”、“有”相反相承,“情”、“恨”复叠累加,具有极强的艺术概括力,晚唐陆龟蒙《咏白莲》诗第三句蹈袭此意,竟至一字未改。

“无情有恨”见诸《昌谷集》,虽仅《北园新笋》一处,但作为一种特殊思想意念,在李贺诗歌作品中时时闪现。李贺的歌诗是苦闷的象征,也是畸零者人格不和谐的外化和投射。因此,他笔下精致刻画的竹木花草之类自然物形象,往往同《新笋》里写的“露压烟啼千万枝”一样,透溢出悲愁忧郁的情愫。钱钟书先生《谈艺录》即曾指出,长吉歌咏草木好用“啼”字、“泣”字,如《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昌谷诗》“草发垂恨鬓,光露泣幽泪”,《春归昌谷》“细绿及团红,当路杂啼笑”,《黄头郎》“竹啼山露月”,《秋凉诗寄正字十二兄》“露光泣残蕙”,《伤心行》“木叶啼风雨”,《李凭箜篌引》“芙蓉泣露香兰笑”,《梁台古意》“兰脸别春啼脉脉”,《南山田中行》“冷红泣露啼娇色”,《湘妃》“九山静绿泪花红”,《五粒小松歌》“明月白露秋泪滴”等,这一系列情景交融的生动描写,驱使竹木花草来偿还诗人说不尽的恨意和泪债,从创作手法上去评论,均可视为“无情有恨”的具体化和形象化。负荷着沉重痛苦而别无排遣途径的李长吉,需要借助这些叫人酸楚怜悯的艺术形象,来淋漓尽致地发泄幽闭在他内心中的能量。 0SeYr6TlwoF1WF7m/RZBF6FzjWPKmoPwrVTwf+ClzZqdSfBhGGzZew5lIF5Nw2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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