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并闰月(选四)

三月

东方风来满眼春,

花城柳暗愁杀人

复宫深殿竹风起

新翠舞衿净如水

光风转蕙百余里

暖雾驱云扑天地

军装宫妓扫蛾浅

摇摇锦旗夹城暖

曲水飘香去不归

梨花落尽成秋苑

① 柳暗:柳树成荫,故称柳暗。愁杀人:令人愁极。陈弘治《校释》云:“杀音煞,犹今所谓‘愁死人’也。春满花城,而人各怨别,故曰愁杀人。”

② 复宫深殿:重重叠叠的宫殿。

③ 新翠舞衿:新的绿舞衣,这里用来比喻春深宫竹拥碧流翠的景象。净如水:形容新竹的清净可爱。

④ 光风转蕙:晴日的和风摇荡着蕙草。《楚辞·招魂》:“光风转蕙,泛崇兰些。”王 逸注曰:“光风谓雨已日出而风,草木有光也。”转,摇。

⑤ 暖雾句:此紧承上句,意谓春风轻吹,暖雾像行云一样腾空扑地而来。

⑥ 军装宫妓:穿着军装的宫女。古代帝王、贵主游观行乐,命宫女们手持兵器、身穿戎服,模仿出征的样子。扫蛾:指画眉毛,古人常把女性的双眉称作蛾眉,故谓“扫蛾”。浅:淡。

⑦ 夹城:由大明宫通往兴庆宫、曲江等地的复道,唐玄宗时所筑,专供皇室亲贵往来出游时使用。据程大昌《雍录》载,夹城筑于开元二十年(732),其形制为两边高墙对起,将通道夹在中间,“所谓筑垣墙如街巷者也”。

⑧ 曲水:即曲江,唐代长安著名的游乐地,位于长安东南隅,附近又有乐游原、芙蓉苑、杏园、慈恩寺、青龙寺等名胜,合成当时上京最主要的游览区。飘香:指在水上飘流的落花。

⑨ 苑:林园。以上两句意谓:曲江池中落花飘逝不复归来,待到梨花谢尽之后,春苑就好像变成秋苑了。

四月

晓凉暮凉树如盖

千山浓绿生云外

依微香雨青氛氲

腻叶蟠花照曲门

金塘闲水摇碧漪

老景沉重无惊飞

堕红残萼暗参差

① 晓凉暮凉:四月孟夏,气候逐渐暖和,惟晓暮尚有凉意。树如盖:树木枝叶茂畅,绿 荫正浓,如盖广覆。

② 千山句:言所见之处无不浓荫滴翠。生云外,绿意弥漫达于云外。

③ 依微:隐约,依稀。香雨:雨水自花间坠地,仿佛可以嗅到清香。青氛氲:谓浓绿茂 盛。

④ 腻叶:肥厚油亮的叶子。蟠花:瓣中重叠的花朵。吴企明、尤振中《李贺诗选析》引明董懋策注:“蟠花,榴也,故云照,即燃之意。”又,姚文燮《昌谷集注》:“蟠花即榴花。曲门,宫中阿门。”

⑤ 金塘:指池塘。此“金塘”与前文的“香雨”,皆诗人形容夸饰之语。碧漪:碧绿的水波。曾益《诗解》:“惟绿浓,故塘水摇碧。”

⑥ 老景沉重:指四月春景既阑,无复花明争艳之景观,草树俱结实低垂。无惊飞:没有花片飞扬的景象。

⑦ 堕红:堕落在地的花瓣。残萼:残存枝上的花蒂。暗:形容枝叶繁茂,树荫浓密。参差:交互不齐的样子。

八月

孀妾怨长夜 ,独客梦归家

傍檐虫缉丝 ,向壁灯垂花

帘外月光吐,帘内树影斜

悠悠飞露姿 ,点缀池中荷。

① 孀妾:寡居的妇女。

② 独客:独自在外的征夫。以上两句是说:八月秋高气朗,望月易触情怀,故孀妾生旷怨之思而独客有归家之梦。

③ 虫缉丝:指蜘蛛织网。

④ 灯垂花:灯油欲尽,其芯自燃垂结灯花。林同济《研究》云:“蜘蛛与灯花都是吉兆,但人间依旧不得团圆。”

⑤ 帘外二句:言月光树影掩映珠帘,都是一片清冷之景。

⑥ 悠悠:盛多貌。飞露姿:空中飘降露水的状态。

十月

玉壶银箭稍难倾

缸花夜笑凝幽明

碎霜斜舞上罗幕

烛龙两行照飞阁

珠帷怨卧不成眠

金凤刺衣著体寒

长眉对月斗弯环

① 玉壶银箭:古代用以计时的器物,于壶中贮水,中置一箭,上刻度数,随其贮水之漏减勘验刻度以计时。稍难倾:暗指夜时渐长。

② 缸花:灯花。夜笑:灯花夜开,宛如人之破颜为笑。凝幽明:停留在半暗半明状态。凝,停,止。

③ 碎霜:细小之寒霜。斜舞:指霜因风吹而斜坠。

④ 烛龙:《汇解》本作“烛笼”,据宋刊本、金刊本、内阁文库本改。按宫内阁道灯缸布列,左右成行,长似龙形,故云烛龙两行。飞阁:陈弘治《校释》引《文选·东京赋》薛综注曰:“阁道相通,不在于地,故曰飞。”

⑤ 珠帷句:言怨而不能成寐。

⑥ 金凤刺衣:王琦《汇解》云:“以金线刺凤形于衣,王建《宫词》云:‘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盖其时俗所尚花样。”

⑦ 长眉句:曾益《诗解》曰:“月初弦而未上,眉既曲而且长,两相值,故曰斗弯环也。”按末三句意谓:宫嫔因幽怨不能成寐,于夜深衣单寒重之际,犹对月而长望。

此组乐词作于元和五年(810),当时长吉身在洛阳,观诗题可知本诗之撰创必与是年举行的河南府试有关。全篇采取联章并缀形式,自正月至十二月及闰月各设一章,串合起来共十三首诗,内容大多重在刻画宫闱掖庭女子日常生活。通过描述一年中节物风光的不断变化,进而透示她们内心被压抑着的情愫。日本学者原田宪雄《十二月乐辞》一文援引南宋吴正子的说法,指出像这样遵循时间推移顺序,逐月讴歌诗人从节令替代中获得的感受,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早有先例。晋代清商曲辞《月节折杨柳歌》,借女子口吻唱咏一岁四季月节的变迁,每月一歌,加上闰月适足十三之数,于摹状自然景物之外,亦复寄托相思情怀。李贺诗作与之比照,无论内容抑或是形式均有诸多肖似之处(《李贺论考》,京都朋友书店,1980年)。今检索敦煌出土文献,尚有S.6208、P.3812拟名《十二月》歌辞写卷二件,各自摄诗12首,主旨亦演叙节候及思妇闺怨,虽无闰月歌殿后,然与前揭《月节折杨柳歌》显系同一类型的俚曲。任半塘提及盛唐开元时人袁晖尝有《十二月闺情》,虽仅传正、二、三、七月等四章,然其状貌特征当与上述两套《十二月》歌辞相同,因知“此类体制依然先有于民间,文人则踵事增华耳”(《敦煌歌辞总编》)。以此为参照,我们不难断认李贺此组诗应属诗人有意识地学习和模拟民歌体制的成果。

李贺《十二月乐词》既受民间歌辞的影响,自然免不了要保留一些闾里俗曲常有的风调,其题旨亦大要不出叙写节候和闺情,对女性的苦乐命运寄予一份绵邈深情。所不同的是,长吉对此进行了由质而文的主体风格转换。他将诗境移用到幽深宫庭,在不同于原型歌辞的富贵氛围中追求避熟趋新的艺术效果,诗语凝炼精拔,状景工巧透剔,写怀含蓄细腻,涉笔辄寓韵致。尤其令人称道的是诗人通过色彩浓淡的明显对比,光线明暗的便宜处置,以精妙灵巧的笔触,展示出大自然层出不穷的景观迁徙。这十三首诗仿佛晚近欧洲印象派的绘画,在唐诗园地中呈现出崭新特异的面貌。故此诗一经问世流播,便长期引起后人的传诵激赏,如南宋周密的《拟长吉十二月乐辞并闰月》,金元间吴景奎的《拟长吉十二月乐辞》,咸为有意仿袭该诗的作品,可见其在文学史上影响甚广。

《三月》写的是暮春景象,“东方风来满眼春”领引全诗,造语精工。“花城柳暗”一语道尽当下的季候特点,乐词笔墨触染之处,轻灵摇曳的翠竹被形容得无比优美。当我们的视界跟随着诗境的扩展,转向宫外“光风转蕙”的数百里原野,真感觉到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充溢于天地之间。厥后诗人所描绘的“军装宫妓”,实则在他《荣华乐》、《追赋江潭苑》等篇什中屡次凸显,类似于这种端严英武的女性形象,看来特别招致长吉的垂青。尽管夹城内帝王出游的队伍填咽喧闹,而目的地却是空空荡荡。“曲水飘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此二句作结,读之令人凄绝。

《四月》一首,季节场景的渲染尤为出色。时值孟夏,天气正在日趋暑热,但诗人偏用“晓凉暮凉”来做反衬。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林树云山构成的一片漫无边际的怡人浓绿,这里面又不乏大自然的精妙运作,“雨珠轻微、柔美几乎不能察觉,它们渗透于花香之中,似乎又可以嗅到”(S.欧文《透明度:解读唐代抒情诗》,《美国学者论唐代文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后四句,重在细写女主人公身旁的景物。此刻石榴花拥簇着宫殿曲门,枝叶当风摆动的倒影,在澄静的塘水中悠悠晃荡,光线也变得越来越黯淡,事过境迁的春华残迹,都被这一大片幽深沉重的夏绿所笼盖。那些任人驱役的不幸者目睹如许景物,其心间的悒郁、迷惘就可想而知了。

与《三月》、《四月》采用七言句式不同,《八月》这首改由五言结章,相比之下篇幅较短,章法亦异。该诗前面四句,写女主人公推己及人,转念想到普天下的“孀妾”和“独客”,所涉情事显已超出宫禁范围。八月中秋,天清气朗,最是怀人时节,而蜘蛛缀网、灯芯结花咸属吉兆,然值此光景离人依旧不得团圆,固必倍增其旷怨之思。后四句又回叙即目所见,落笔工致细腻,隐恨随之遽起。姚文燮《昌谷集注》谓:“月光树影,掩映珠帘,愈深寂寥之感。露冷池荷,粉红将坠,幽心离思,俱极凄清。”可谓深得长吉诗心。

《十月》着力描画初冬夜色,发端“玉壶银箭”一句借取滴漏的具体相状,暗示入冬以后夜晚渐长;以下形容灯芯油尽结花,微光若明若暗,则愈加强化了诗境幽寒惨淡的气氛。是时飞霜在风中斜舞,黑沉沉的夜空衬映出阁道上灯烛布列,煞似两条蜿蜒的游龙。这一构图明暗对比十分突出,极易唤起读者深刻的视觉感受。按摹写漏壶滴水是李贺的特殊癖好,此类情景曾反复示现于《昌谷集》中。诸如《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正月》的“暗黄著柳宫漏迟”,《李夫人》的“玉蟾滴水鸡人唱”,《浩歌》的“漏催水咽玉蟾蜍”,《湖中曲》的“晚漏壶中水淋尽”,《官街鼓》的“漏声相将无断绝”,《夜来乐》的“漏长送珮承明庐”等。这类句例皆被诗人用来象征时间的流逝,与之隐约相伴的是年命短促的焦灼和感伤。正如英国汉学家A.C.格兰汉姆指出的那样:“人生苦短乃是李贺诗的中心主题,仿佛在他之前从未有人因聆听漏壶的滴水声而备受烦扰,他运用完全个人化的意象来处理这个题材。”(《晚唐诗》)那些身居禁闱的宫嫔寂寞无聊,更易产生韶华易逝的怅恨,她们带着这样的心情夜深不寐望月,其命运之悲苦实足以唤起人们的同情。

最后,需要讨论的问题是,像这么一组构思幽邃、笔致工细、兼因联缀众多诗什而显得体式恢张的乐辞,究竟是否属诗人用来临场应考的篇章?此节古人未加深察,近来学者则提出以下质疑理由:(一)组诗篇幅过长,照理无法在科举考试严格限定的时间里一次性赋成。(二)唐代试帖诗虽多以节令、景物为题,但要求显现承平时代的祥和气氛,即使小有牢骚,也应曲终奏雅,感戴皇风时休。李贺本套《乐词》末首《闰月》虽也有“帝重光”这样的颂圣诗句,但组诗总体关注的是宫女精神上的痛苦,抒写的是岁月流逝的敏感,诗思低回沉著,殊难与科考场屋篇制合拍。(三)就形制体裁而论,唐朝试帖诗以五言六韵为主要形式,虽因事制宜无妨稍参变化,但近体五言排列这一基本格局是决不容打破的。而长吉此诗之体制源于民歌,非关近体,不怎么讲求排列,句式参差不齐,保留了一些民歌原型特征的痕迹,故与应试作品强调的工整规矩反差明显。林同济先生《李长吉歌诗研究》论及此诗,乃谓:

各诗格律,无一相同。或五言,或七言。或换韵,或不换韵,句数亦篇篇异。盖贺着意的尝试。题旨多出于闺情,尤其是宫怨。自此角度读之,便知不是纯试帖之作。(《中华文史论丛》1982年第1期)

林先生博达通识,抉示要言不烦,论断当属可信:长吉此组《乐词》并不是真正的试帖诗。

既然如此,《乐词》又缘何以试帖的名目来做标榜?这还需从林先生所称的李贺“着意的尝试”一语说起。考元和五年洛下确曾举行过河南府试,长吉跃跃欲试,盖《乐词》信系诗人自行拟题兼自付诸尝试演练之作。因彼仅属练笔性质,故不必谨守应举时艺的刻板规定,出于李贺一贯的唯美爱好与苦吟脾性,他在撰作该诗时同样没有致力抑制自身的灵感,其精神反被不断奔涌的创作冲动所左右,以致越到后来就越加偏离应试诗歌的轨道。抱着这种态度写作颇近文字游戏,却有助于达到赋诗与现实狭隘功利目标的隔离,终于为当时诗坛奉献了一组艺术品位极高的佳构。 TAVpLUjLYjxgypKVmWlPqXGAGXZokViwSzXk/I+n9kup1MNXM10jXoFEWdr0oeoI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