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当然知道缸子说的“那东西”是啥,成长中的某些特殊的记忆还是印象比较深的。这个梗还得从我争当孩子头的时候说起。
我小的时候虎,总想当大哥,倒不是多有本事、多能打,只是觉得当大哥很威风。
那个时候村里的孩子都怕鬼,虽说这种没什么存在依据的东西根本不足为信,但是用“鬼”来吓唬孩子,是大人惯用的方式,不但效果不错,而且屡试不爽。
于是,我就跟小伙伴们打赌,要是我敢在村头坟堆子里呆一晚上,并且第二天能安然无恙的回去,他们就要甘心认我做“大哥”。
那个时候,缸子死活要跟着我一起去趴坟堆,我也乐得有个伴,连准备都没准备就愣头愣脑的拉着缸子往坟堆里钻。
缸子要比我小一点,但是却比我心眼多,他并没有当场跟着我窜进去,反倒是将我的手一甩,就撒丫子往家里跑。
我当时站在一堆笑的前仰后和的小伙伴中间,心里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要不是看他个子小,早就捡起砖头朝他后脑勺撇过去了。明明是他要跟着去的,真等着关键时刻撒下我就不管了。这可不光是栽面儿的问题!
但是,不一会儿,缸子就抱着他那个破小褥子“咕噔咕噔”的又跑回来了。
“虎……哥,我们家没有手电,在坟地点白蜡也不太吉利,要不就将就一晚上吧!”
我看着他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第一次有了“心快化掉”的感觉,那个时候我又想:要是我做了大哥,一定天天罩着你!
其实后来想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都不假,算起来缸子在照顾自己的事上,要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这家伙不管干什么,都要在心里先算计个明白,绝对不让自己吃太多亏。但是,我的出现,总能打破他的各种算计,比如说现在,缸子伤痕累累的样子还真有点让人目不忍视。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睡不着。说来也奇怪,在坟地里呆着,竟然感觉要比在外面冷许多,要不是缸子那个小褥子,我们恐怕有的受了。虽然我不信鬼神,但是却也无法枕着坟头儿睡觉。于是就跟缸子说些俏皮话来缓解气氛。
也许是环境的影响,不管说什么,都能绕回到“鬼”这个话题上。后来我就索性看着月亮跟他调侃谁怕鬼。
说是调侃,也不过是我说三句,他顶一句。就在我们聊得正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天上的月亮越来越模糊了,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笼上了一层纱,昏黄、缥缈。一开始,我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月亮在天上,想变成什么样也不关我们什么事。
但是,随着夜幕的加深,等我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月亮竟然不见了。几乎是在瞬间,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等我再回头看缸子的时候,发现连缸子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也看不到了。那个时候太小,不知道月亮也有“休息”的时候。
少了光亮,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叫一声缸子,缸子“嗯”一声,我就小声的跟他说:“你见过晚上没月亮么?”
缸子动了动,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说道:“也许云彩太多了,把它挡住了。要不我们往后面挪挪,后面有个带窟窿的破坟。我们躲到那边去,就算是下雨了,也浇不到我们!”
我也“嗯”着回了一声,表示赞成。缸子就拉着我的衣服往后面摸着走。
缸子说的那个破坟堆我也知道,或者说全村的人都知道,但是基本上没有人会提起。
那个坟堆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垒的,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垒的。虽然整个坟堆由砖瓦垒成,但是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砖瓦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裂开的缝隙里不断地冒出新绿的生命,远远看去,也不过是长满了杂草的“白色土堆”罢了。
不过这个坟堆的别致之处在于,它的两侧有两个同样由砖瓦垒成的半圆形凹洞。据说是用来放贡品的,眼下正好可以做临时避雨用。
其实那个坟堆也不是没有人问过,尤其是好奇心最重的孩子。但是每次问起时,大人们总是不言语,或者连唬带吓的告诫小孩子们不要对死人的东西乱问,会被他们从坟里爬出来带走的。时间一长,也就不会再有人问津了。
其实,我一直在想,那些人之所以不肯讲,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没准,他们对付小孩子问问题的方法,都来自于对上一辈的“言传身教”。
我跟着缸子一步一步走的很小心,生怕踩到什么给自己绊一跤,或是一个不小心跟缸子走散了。在漆黑一片的地方,黑暗就像是拥有一种魔力,能扰乱人的心神,一点一点吞噬人心中的阳光。
索性,我能感受到缸子的温度,听到缸子的呼吸,以缓解一波又一波向我袭来的孤独感。
也许我们只是挪动了很近的距离,但是那却觉得走了很久的样子。直到缸子突然停下来,我一个惯性踩到了他的后脚跟上,我知道到地方了。
缸子也不喊疼,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到了!我摸到墓碑了!”我们两个人就挨着墓碑坐了下来。
这个坟周围的杂草实在是太多,挨的近了浑身都不自在。当时正是夏末秋初,露水很重,雾气也重,草里蹦跶的小虫子也特别多。我跟缸子带了一会儿就痒的不行。
“缸子,你好歹带点火来也行啊!咱俩要是在这个地方这么着呆一晚上,不得肿好几圈?”
缸子听我说完竟然笑了一声:“这么的虎哥?你还想给人家坟头儿点了不成?”
“点了?这么多草,我就算是真给点了,也是做好事!”我毫不犹豫的回侃道。
就在这时候,突然在我身后传来一阵“咯咯咯”的声音,就像是有个男人在压着嗓子笑一样。在空旷又漆黑一片的坟堆里,这声音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怼了缸子一下:“你就不能笑得有个人样?”
没想到,缸子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悄声道:“不是我,不信你听……”
那声音断了几秒钟,再次响起“咯咯咯……咕咕咕……”声音忽近忽远,但是却多一种声音。
我舒了一口气,把缸子的手从我嘴上拽下来,哧鼻道:“蛤蟆呀!一只蛤蟆也敢来吓唬你爷爷,让爷爷逮着你,非把你活剥了烤着吃!”
而缸子的手又一次固执的捂住了我的嘴,在我耳边说道:“这不是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