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庄帝 (507—530) 名子攸,乃是彭城王元勰的第三子,其母李氏。孝明帝在位时期,摄政的灵太后鉴于彭城王元勰当年有辅佐宣武帝,维护政权稳定的功勋,故封其子元子攸为“武城县开国公”,并命他在内宫陪伴年岁相仿的幼皇孝明帝读书,元子攸因此从小就获得相当优宠的待遇和良好的教育。
成年以后,元子攸不仅学问渊博,聪慧机敏,并且相貌俊秀,一表人才。被拜为中书侍郎、城门校尉,兼任黄门给事侍郎,始终受到孝明帝的亲宠,长期值日禁中。后来又迁散骑常侍、御史中尉。至孝昌二年(526)八月,受封为“长乐王”。翌年十月,因其兄元劭对于灵太后失德乱政之事不满而遭连累,也被疏远,转为卫将军、左光禄大夫、中书监。
灵太后在孝昌元年(525)清除了元叉一党,再度临朝执政以后,重用嬖佞小人,政治腐败不堪,境内盗贼蜂起,朝廷毫无威信。更主要的是,孝明帝逐渐年长,对于权力的被剥夺深感不满,对于太后的秽行也极度厌恶,母子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终于,孝明帝秘密发诏给当时身为并、肆、汾、广、桓、云六州讨虏大都督的尔朱荣,要他举兵内向,威胁太后,帮助皇帝夺还权力。时在武泰元年(528)初。
尔朱荣本来就有举兵入洛的意图,旨在借“匡扶帝室”的名义,确立自己在北魏政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因此接诏后立刻发兵。然而,后党得知风声后首先采取了行动:灵太后和宠臣郑俨与徐纥密谋,竟鸩杀了年仅十九岁的嫡子孝明帝。同时,谎称上月潘充华所生的乃是男孩,让她以皇太子的身份入继帝位。待到数日后人心稍定,才承认这是女婴,从而改立临洮王三岁的儿子元钊为主,以便灵太后继续临朝摄政。
这一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尔朱荣则更是“师出有名”,决定另外拥戴新君。在与元天穆等亲信商议之后,决定拥立长乐王元子攸。尔朱荣于是派遣侄儿尔朱天光等心腹潜入洛阳,与元子攸密谈,表达尔朱荣的“忠心”。元子攸喜出望外,遂欣然同意。尔朱荣的大军旋即从晋阳开出。
尔朱荣抵达河内(约相当于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地区)后,再遣王相秘密进入洛阳,接引长乐王元子攸。四月丙寅日,元子攸遂与其兄彭城王元劭、其弟霸城公元子正等人,在高渚偷偷地北渡黄河,翌日与尔朱荣相会于河阳,众将士同声高呼“万岁”,元子攸不由得心花怒放。第二天,元子攸随着尔朱荣的大军南渡,正式即皇帝位,后世称之为“孝庄帝”。他的弟兄们也获得封赏:元劭为“无上王”,元子正为“始平王”。而尔朱荣则被任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
军抵洛阳城外,郑先护、郑季明开城迎接孝庄帝;灵太后的宠臣徐纥、郑俨均独自飞骑遁逃。灵太后自知大势已去,便下令全体宫人剃发出家,自己也同样如此,试图保全性命。尔朱荣命人将太后与三岁的幼主元钊押到河阴,灵太后还絮絮叨叨地对尔朱荣诉说不停,似在解释某些事情,实际上是想逃过一死之劫。然而,尔朱荣根本不耐烦再听这些废话,他陡然拂衣而起,命人将灵太后与幼主一起扔入河中溺死。
在这以后,尔朱荣竟听信了费穆之说,认为魏廷原先的公卿大臣会对他有轻侮之心,因此必须大肆诛杀,才能立威。于是,他要孝庄帝沿黄河西行至淘渚,引百官集于行宫的西北,声称将举行祭天仪式。一待朝臣们聚集起来,尔朱荣立即用骑兵团团包围,在严厉地指责他们“不能匡弼朝廷”之后,便纵兵进行血腥屠杀,丞相高阳王元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元略以下二千多人都惨遭杀戮。在兵士们高呼“元氏既灭,尔朱氏兴”口号的同时,尔朱荣又派遣数十名武士前赴行宫,除了将孝庄帝强行劫走之外,无上王元劭、始平王元子正等皇族成员都被一一杀死。
孝庄帝此时完全成了尔朱荣的傀儡,他悲愤之极,索性派人去对尔朱荣说道:“朝代更替,帝王迭兴,本来就变化无常。如今天下大乱,将军你能振臂一呼,威服四方,表明自有上天佑助。我依附于你,只为求生,哪敢觊觎大宝?此前迫于将军之意,才僭占帝位。现在既然天命有归,则请将军自己称尊;如若真的谦逊,也当另择贤者,以存元魏社稷。”然而,尔朱荣经过与谋士们的再三斟酌,感到自己称尊的时机尚未成熟,故而装出一副悔过的样子,再次表示诚心诚意地拥戴孝庄帝。
孝庄帝入洛阳城,改元“建义”,下诏大赦;将跟从尔朱荣来自太原的将士普遍提拔五级,在京的文官加二级,武官加三级,百姓复租役三年;又以各种方式抚慰日前屠杀于河桥的百官的家属。采取这些措施之后,人心稍微安定。
尽管尔朱荣嗣后为河桥大屠杀一事再次向孝庄帝谢罪,表白决无二心,但是孝庄帝却始终没有放弃铲除尔朱荣的想法。有一次,尔朱荣在内宫喝得酩酊大醉,若非孝庄帝的随从苦苦劝住,尔朱荣早就成了刀下之鬼。
孝庄帝委任尔朱荣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让他居于外藩,以减少对中央政事的干涉。然而,尔朱荣却在朝廷广置亲党,密切监视孝庄帝的一言一行,实际上遥控着朝政。当孝庄帝不同意以尔朱荣的旧部下出任河南诸州的郡守时,尔朱荣便恨恨地骂道:“你这个天子都是我所扶立,难道我还不能任命些官员?!”更难容忍的是,尔朱荣的女儿原是孝明帝的贵嫔,但是他硬要孝庄帝将她立为皇后;而尔朱皇后则动辄就说:“我在天子前放肆一点有什么关系?他本是我爹所立,我爹将帝位让给他已是很不错了!”
在这种内外交逼的情况下,孝庄帝确实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唯求早日除去尔朱荣。城阳王元徽、侍中李彧、杨侃以及尚书右仆射元罗等人都参与了此事的策划。
孝庄帝永安三年(530)九月,尔朱荣带着五千骑兵从并州来到洛阳“入朝”。朝野盛传孝庄帝立意诛杀尔朱荣,所以尔朱荣的亲信劝他抢先下手,但是尔朱荣自信得很,认为孝庄帝决计没有这种胆量,故而不必匆匆动手。
帝党方面却先走了一步:戊戌日,孝庄帝在明光殿东序设置伏兵,然后遣使飞报尔朱荣,声称尔朱皇后刚刚产下太子。尔朱荣并不起疑,遂与元天穆一同进宫入殿,在御榻西北侧落座。忽然,尔朱荣看见光禄少卿鲁安等人从东门提刀而入,情知不妙,于是立即奔向御座。孝庄帝抽出膝下所藏的利刃,刺中尔朱荣。鲁安等人再上前乱砍,尔朱荣与元天穆顿时气绝身亡。尔朱荣之子尔朱菩提以及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伴同入宫的三十多人也均被伏兵所杀。
尔朱荣虽然被杀,但是其余党尚多:堂弟尔朱世隆、堂侄尔朱兆均控有大军。经过二三个月的交战,尔朱兆的军队于十二月甲辰日攻进京师,当时一再怂恿孝庄帝诛杀尔朱荣的城阳王元徽,只顾自己飞骑脱逃,丢下在后步行的孝庄帝徒呼奈何。孝庄帝遭擒,被尔朱兆囚于永宁寺楼上;甲寅日,迁往晋阳;甲子日,被缢杀于三级佛寺,年仅二十四岁。
尔朱荣 (493—530) 字天宝,世居秀容川(相当于今山西西北部云中山、句注山以西,桑干河、汾河上游及黄河东岸一带)的北部,由于该族祖先居于尔朱川,故以“尔朱”为姓。尔朱氏乃是“契胡”(一称“羯胡”)中的一支,亦即与十六国时期建立前赵政权的石勒同出一源;再往上溯,则他们的先祖乃是来自中亚索格底亚那地区的东部伊兰人。
尔朱荣的历代先人都是部落酋帅:高祖尔朱羽健,在北魏道武帝登国(386—395)之初为领民酋长,后以功拜散骑常侍,居秀容川,有数百里地作为世袭产业;曾祖尔朱郁德、祖父尔朱代勤,继为领民酋长;父亲尔朱新兴,在孝文帝太和年间(477—499)曾任秀容第一领民酋长,死后赠“散骑常侍”、“平北将军”、“恒州刺史”、“西河郡王”等称衔,并在秀容川畜养了大量骏马。
尔朱荣肤色白皙,容貌俊美,自幼聪慧机敏,遇事甚有决断。成年之后,喜好骑射之术,尤其善于统军,排兵布阵,号令严肃,在部众中极有威信。他因此雄心勃勃,自信日后至少成为公侯宰辅。
正光年间(520—524),其父去世,尔朱荣遂承袭父爵,并任直寝、游击将军。此时,北魏王朝兵乱四起,尔朱荣认为时机已到,便卖掉畜牧产业,招兵买马,借着为朝廷效力的机会,逐步建立自己的霸业。果然,他相继击败了入寇的柔然,平定了并、瓜、肆等州不断发生的胡人叛乱,因功而封安平县开国侯,进封博陵郡公,历任平北将军、安北将军、镇北将军等。从此,尔朱荣军力日盛,朝廷对他已难以控制。
孝昌二年(526)正月,五原降户鲜于修礼率领北镇的流民在定州造反,尔朱荣奉旨征讨,进号征东将军、右卫将军、假车骑将军、都督并、肆、汾、广、桓、云六州诸军事,进为大都督,加金紫光禄大夫。不久后,又迁车骑将军、右光禄大夫,进位仪同三司。尔朱荣在对反叛六镇的镇压中,表现得十分主动积极,因此也使自己的力量日益壮大。
待到孝明帝被弑的消息传来,尔朱荣更显示出一副“伸张正义”的样子,发表慷慨激昂的宣言,断言如今的朝廷已是奸臣擅权,后宫乱纪,以至鸩杀皇帝,拥立幼主,肆意攫夺政权。因此,他必须进军京师,将郑俨、徐纥之流的奸徒绳之以法,匡扶皇室,拥立贤者入继大统。与此同时,尔朱荣采取实际行动,密议废立之事,终于选定长乐王元子攸作为新的君主。
尽管尔朱荣从新君主孝庄帝那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荣华富贵”——开府、尚书令、太原王等,但是他并未满足于此。他在屠杀了皇族及公卿大臣二千人之后,意欲取元氏而代之,亲自登基称帝,遂命御使赵元则撰写禅代之文。孝庄帝顺水推舟,表示尔朱荣尽可以自己称尊。但是,尔朱荣在征询了许多人的意见(包括神奇的占卜之类)后,感到时机尚未成熟,便再次拥戴孝庄帝。
在始于几年前的六镇叛乱中,葛荣曾吞并了其他人的不少部众,于孝昌二年(526)九月自称天子,国号“齐”。其后,葛荣的势力越来越大,至武泰元年(528)八月,葛荣以号称“百万”的大军围困北魏的邺城,形势十分严峻。于是尔朱荣主动请战,在九月亲率精骑七千,每骑都有备用之马,疾速前进,东出滏口。葛荣横行河北之地,为时已久,因此听说魏军只来了七千骑兵,便十分轻视,笑着对部下说道:“对付这些人,岂非手到擒来?你们只要多准备些绳索,届时捆人便了!”于是,葛荣之军自邺城以北,列阵数十里,犹如渔网般地撒开。
尔朱荣则令全军先潜伏于山谷中,以每三个督将编为一处,每处率领数百精骑,故意扬尘飞灰,大声鼓噪,使得敌方搞不清己方究竟有多少人马。同时,吩咐每个骑士都用棍子击敌,而不用刀割敌人首级,以达到“高效杀敌”的目的。更重要的是,骑士们应该注意驱散敌兵,或者追逐至远方,而不要围截起来,以免敌人聚集之后,占有人数上的优势。随着尔朱荣身先士卒地冲入敌阵,数千名精骑一齐左冲右突,往来挥击,竟将葛荣的数十万人马一下子冲散,乃至赶出百里之外。
经此一战,葛荣被擒,其军全部崩溃,并有相当一部分因尔朱荣出色的招抚而归降魏军,于是冀、定、沧、瀛、殷五州全部平定。尔朱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了这场重大战役的胜利,竟使得同时北征的右军杨椿、后军穆绍尚未发动,就已经风平浪静了。尔朱荣于是因功升迁“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
尔朱荣在率军打仗方面,确实有其过人之处,继击灭葛荣的大胜利之后,他又击溃元颢,收复洛阳;斩杀占据幽、平二州的韩娄;生擒占据豳、泾的万俟丑奴、萧宝寅;活捉王庆云、万俟道乐,平定关西。这些赫赫战功,既使尔朱荣威名大振,也使其地位空前高贵——称“天柱大将军”,食邑增至二十万户,然而,这也导致他更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以至公然指责孝庄帝不听他的话。这样,尔朱荣与孝庄帝的矛盾日益激化,终于发生了血溅禁宫的事件。
尔朱荣没有听从堂弟尔朱世隆的劝告,也没有听从妻子北乡郡长公主的劝告,仍然在永安三年(530)九月赴京“入朝”,这是出于对自己力量的强烈自信,以及对孝庄帝的轻视。抵京后,传言都称孝庄帝因尔朱荣要造反,故将铲除他。尔朱荣以此话当面责问孝庄帝,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是:“那么人家也说你要害我,难道这是真的?”这一巧妙的反问使尔朱荣无言以对。不过,他日后敢于毫无戒备地出入宫禁,倒并非真的消除了对孝庄帝的怀疑,而是一味地认定孝庄帝没有杀他的胆量。最后,尔朱荣终于死在了他所瞧不起的孝庄帝的刀下。
元 颢 (?—529) 字子明,袭父爵“北海王”。其父即是献文帝之子、孝文帝之弟元详,并在宣武帝继位之初与彭城王元勰等一起辅政,颇有功勋。
元颢从小就有度量,为人豪爽,广交朋友,并且雄心勃勃,始终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成年后,除龙骧将军、通直散骑常侍;其后又转宗正卿、光禄大夫、平东将军等;历任都官尚书、徐州刺史、御史等职。在宿勤明达、叱干麒麟等作乱于豳、华等州时,元颢以都督华豳东秦诸军事、兼左仆射、西道行台的身份,帅军讨伐之。他转战各地,屡次击破叛军,解除了豳、华各州之围,遂因功增封食邑八百户,进号“征西将军”;其后又拜尚书右仆射,持节、行台、都督如故;再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当孝明帝末年,葛荣引军南进,逼近邺城之际,元颢被任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相州刺史,以抵御葛荣。但是,当元颢率军抵达汲郡时,却传来尔朱荣进入洛阳,拥戴孝庄帝的消息。一方面葛荣大军南侵,另一方面则是尔朱荣操纵皇权,面对这样的混乱局势,元颢感到可以从中渔利,于是要求洛阳朝廷任命范遵为殷州刺史。
由于葛荣的逼迫,范遵未能成行,停留在邺城;元颢便要他取代李神而为相州刺史,以与自己相互呼应。但是相州的行台甄密曾经受有朝廷的直接重托,命他守住邺城,监视一切不轨之举。因此,甄密一旦发现元颢颇怀异心,就立即率领旧部废黜了范遵,仍然推举李神摄理州务,并且加强战备,准备迎击元颢。
元颢见大势不妙,竟与儿子元冠受率领亲随,投奔南朝的萧梁政权而去,时在魏孝庄帝建义元年(528)四月。元颢见到梁武帝萧衍以后,痛哭流涕,声称本朝政权已被奸臣窃据,所以一定要誓死复国云云。梁武帝显然有意于利用这一天赐良机,以打击宿敌北魏政权,于是在当年十月封元颢为“魏王”,遣东宫直阁将军陈庆之带领军队,跟随元颢一起北进,“收复失地”。
元颢旗开得胜,夺得北魏的铚城。由于魏将元天穆认为元颢暂时不足为惧,遂先击邢杲,故而元颢与陈庆之得以再克荣城,直指梁郡。据守梁郡的丘大千虽然有七万之众,分筑九城,但是仍未挡住陈庆之的锐利攻击,只得投降。元颢旋即在睢阳城南设坛举行登基仪式,即皇帝位,改元“孝基”,时在永安二年(529)四月。元颢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目标。
元颢任命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继续率军西进。魏廷则以东南道大都督杨昱镇守荥阳,尚书仆射尔朱世隆镇守虎牢,集结大军三十万,与之对抗。陈庆之围困荥阳,初攻未克,而魏廷方面则有元天穆的大批援军即将到来。陈庆之指出情势的险恶,勉励所部的七千人马再度全力攻城,以摆脱腹背受敌的绝境。未几,果然攻陷荥阳,生擒杨昱。陈庆之接着再率三千精骑,背靠荥阳,冲击围城的元天穆,打得元天穆等大败而逃。他并乘胜追击,进迫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而走。由于陈庆之的善战,元颢居然以少量的军队,取得了连战连捷的重大胜利。
北魏孝庄帝面对来势汹涌的元颢,不知如何是好,其后听从了中书舍人高道穆的建议,才决定先撤离都城,北渡黄河,至河内郡暂避,待到尔朱荣的救援大军到来之后,再进讨洛阳。然而去时匆匆,只带了少量亲随,大部分公卿大臣都仍留在京师。于是,元颢在五月丙子日顺利地入主洛阳,受到以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为首的魏廷百官的迎接,他旋即改元“建武”,宣布大赦。
元颢又致书于孝庄帝道:“我此前向梁朝乞兵,是为了洗雪元氏皇室被尔朱荣杀戮殆尽之耻,将你救出他的牢笼。你投靠豺狼,委身虎口,不过是尔朱荣的傀儡而已,唯有与我携手合作,才能复兴皇魏,长享富贵。否则的话,只会害了你自己而便宜了尔朱荣。其中的利害得失,你可仔细考虑。”元颢的这番话语,完全以北魏的最高君主自居,仿佛他已坐稳了整个江山。
确实,元颢依靠了陈庆之的骁勇善战,从夺取铚城开始,直到进入洛阳,连续四十七战,每战皆胜,总共攻克三十二座城池;入主洛阳之后,元颢几乎原封不动地接收了孝庄帝的朝廷百官、后宫侍卫,俨然成为“正统的”帝君;此后,黄河以南的许多州郡又纷纷归附,颂声四起。
这样的“大好形势”令元颢飘飘然起来,他认为这是“天意”所授,因此骄气顿生,从而使那些惯于拍马奉承的小人都有了“用武之地”,深得他的宠幸,朝廷政务也就大受干扰。元颢日夜沉溺于酒色之中,只知自己的享乐,而置百姓的甘苦于不顾;更糟糕的是,随他北进的那些南方兵将,也居功自傲,欺压良民,横行民间。所以未隔多久,元颢的占领区内便怨声载道了。当孝庄帝问及从洛阳来奔的高子儒有关元颢的情况时,高子儒答道:“元颢即将败亡,陛下不必多虑!”嗣后的事实表明,此语不假。
元颢认为自己的羽翼已成,便想摆脱南朝萧梁的控制,因此和陈庆之开始貌合神离,而与临淮王元彧及安丰王元延明秘密策划,结果制止了南方大批援军的北进,遂使自己的军力大为削弱。
闰六月戊辰日,与元颢对峙于黄河两岸的尔朱荣采纳部下建议,利用木筏在硖石夜渡,偷袭元颢之子元冠受的守军,将他生擒。安丰王元延明闻报大惊,其部属旋即溃散。元颢带领数百骑仓皇南逃,来到临颍县时,随从已经分散,遂被临颍县的士卒江丰斩杀。癸酉日,其首级送至洛阳。从尔朱荣偷袭硖石成功到元颢传首京师,仅仅相隔五天,元颢的败亡与其胜利一样,来得异常迅速。
评: 孝庄帝遭逢乱世,当了几年皇帝。然而这种“皇帝”,形同虚设,只是替尔朱荣装饰门面而已。孝庄帝意欲真正地掌握政权,其动机无可厚非,但是本身能力有限,所任之人又多为见利忘义之徒,如城阳王元徽之流,因此最终岂能不败?“乱世”固然“出英雄”,但是真正的英雄也不易为。许多徒有野心的庸才,充其量是个政界的跳梁小丑而已。
尔朱荣具有非凡的军事才能,他逐一迅速地击灭各路反叛势力,便可充分证实这点。因此,他若真能如其最初所言,毫无异心地匡扶元魏皇室,那么肯定不难名垂青史。遗憾的是,他也想过一过帝皇之“瘾”,因此必然与皇族发生激烈冲突。更要命的是,尔朱荣对于这一目标却又犹豫再三,终于棋失先着,非但枉送了性命,更成为历史的罪人。尔朱荣是个军事家,但不是政治家。
元颢与孝庄帝元子攸一样,也是元魏帝君的嫡系,按理说,他也有权利承继帝位,尤其是在群雄并起的乱世时期。然而,他借敌国萧梁之兵,实现自己称帝之梦,未免颇有“魏奸”之嫌,崔光韶骂他是“魏之乱臣贼子”,似乎不为之过。至于此后自恃羽翼已成,匆匆拒绝梁朝的援军,却又盲目乐观,操之过急,致使自己在与孝庄帝的角逐中显得势单力薄,难逃败亡厄运。至于他甫一称帝便沉溺酒色、苛待百姓,则更显示了乱世中“暴发户”的低劣素质,岂有不败之理?元魏从灵太后开始,持续不断的后宫专政、幼主临朝、诸王争位、奸臣夺权,乃至外敌入寇、内乱蜂起,该政权的崩溃也就势在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