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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武周政权与“洛州无影”

武周政权在意识形态上追宗周代,因此在国家礼仪和装饰之具方面,多利用跟周代有关的符号和思想元素。比如武则天于垂拱四年修建的明堂:

凡高二百九十四尺,东西南北各三百尺。有三层:下层象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圆盖,盖上盘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圆盖。亭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樘、棍,藉以为本,亘之以铁索。盖为 ,黄金饰之,势若飞翥。

这一明堂中的“ ”置于九龙之上,往往被解释为代表女性权力凌驾于男权之上 。这种解释绝不可信。实际上“ ”只象征大周兴起的祥瑞,《国语·周语上》云:“周之兴也, 鸣于岐山。” 纬书《河图括地象》也记云:“岐山,在昆仑山南,东为地乳,上多白金。周之兴也,鸣于岐山。时人亦谓岐山为凤凰堆。” 武则天御制御书《升仙太子碑》说得更为明白:“我国家先天纂业,辟地裁基,正八柱于乾纲,纽四维于坤载。山鸣 ,爰彰受命之祥;洛出图书,式兆兴王之运。廓提封于百亿,声教洽于无垠;被正朔于三千,文轨同于有截。”

武则天迁都洛阳,也具有同样的思想背景。洛阳与周代的神圣性紧密相联,武则天迁都洛阳本身,就是以洛阳“土中”或者天下之中的地位否定长安政权的合法性 。西周初期,周公为了营建东都洛邑,曾亲赴登封嵩山立圭测影,以求地中。洛阳为天下之中因周公的实践和提倡而具有更高的神圣性。在周公的宇宙观念中,“中”是天下一个十分特殊的空间点 。《周礼·地官司徒》说:“日至之景(影)尺有五寸, 谓之地中。天地之所合也, 四时之所交也, 风雨之所会也, 阴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 乃建王国焉。” 测影是确定洛阳为天下之中的重要证据,其依据就是夏至立八尺之表,影子长一尺五寸。这其中的知识和逻辑背景,笔者已在前文做了详细阐释,此处不再赘论。

长安与洛阳之争,几乎贯穿了唐代以前所有的时代。以洛阳否定长安,也是常用的政治手段。从西汉末期开始,洛阳被明显地赋予了儒家神圣性,定都长安被描述为仅仅出于维护统治安全的权宜之计。比如西汉末年汉元帝改制,博士翼奉倡言迁都洛阳以“正本”。王莽夺取汉朝天下,也计划迁都“土中居雒阳之都”。始建国五年(13),长安民闻王莽欲迁都洛阳,不肯缮治室宅。王莽又制造瑞石谶言云:“‘玄龙石文’,曰‘定帝德,国雒阳’。符命著明,敢不钦奉!” 不过王莽的迁都计划,最终因为新朝迅速崩溃而未能实现。刘秀以儒术治国,定都洛阳,带有强烈的拨乱反正,继承“周制”的色彩 。围绕着长安与洛阳的优劣争论,辞赋家们创作了不少相关作品。班固《东都赋》、张衡《东京赋》都强调洛阳天下之中的地位及其与儒家礼法的关系,认为洛阳才是理想的首都。西晋左思《三都赋》借西蜀公子、东吴王孙和魏国先生的辩论,贬抑建业和成都,而推崇洛阳。张衡《东京赋》云洛阳“土圭测景,不缩不盈,总风雨之所交”,和《周礼》的思想是一致的

武则天的政治宣传中,突出洛阳,贬抑长安,是一个重要的主题。比如她铸造九鼎,就体现了这一精神。689年,武则天第一次建成明堂。695年正月,建造天堂过程中发生大火,将明堂、天堂焚毁;次年二月,主持重建明堂、天堂的薛怀义被杀,工程停止;三月份,工程做了改造,更名通天宫,696年完成。新的建筑最显著的不同,是在庭中安置九鼎。九鼎是在薛怀义被杀之后增加的,之前并无此类设置。九鼎是带有强烈政治纪念碑性的礼器。正如Riccardo Fracasso所论,695年的大火后,武则天急于巩固自己的统治合法性,因此采用了铸九鼎的方法。之前是佛教的意识形态,武则天希望通过回归到夏商周三代,迎合民族主义者和反佛者的口味 [5]

《旧唐书》卷二二《礼仪二》记载:

其年,铸铜为九州岛鼎,既成,置于明堂之庭,各依方位列焉。……司农卿宗晋卿为九鼎使,都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鼎上图写本州岛山川物产之像,仍令工书人著作郎贾膺福、殿中丞薛昌容、凤阁主事李元振、司农录事钟绍京等分题之,左尚方署令曹元廓图画之。鼎成,自玄武门外曳入,令宰相、诸王率南北衙宿卫兵十余万人,并仗内大牛、白象 共曳之。则天自为曳鼎歌,令相唱和。

除了九鼎,武则天还同时铸造了十二神(生肖),“置于本辰位,皆高一丈” 。九鼎象征天下九州,是空间;十二神是从年首到年终,周而复始,是时间。在明堂这座带有强烈政治宣示意义的建筑中,安置九鼎和十二神,其思想意义无外乎宣示武周政权对空间和时间的统治,既全面又恒久,无可摧毁。

九鼎按方位安放,所谓“各依方位列焉”。也就是说,代表豫州的永昌鼎位于中央,其他八鼎(包括代表雍州的长安鼎)则依照各自的方位,环绕着永昌鼎。这从视觉结构上,就无可置疑地宣示了洛阳的伟大地位——其位于天下之中,就连李唐的旧都长安,也只能围绕着洛阳作为陪衬。按照有关记载,九鼎的情形如下:

永昌鼎高一丈八尺,容量一千八百石,从视觉上看,就比其他八鼎(一丈四尺、一千两百石)高大得多,彰显着神都的伟大地位。这种印象相信给帝国的臣民们,尤其是直接参加礼仪朝会的大臣们带来的视觉冲击,是相当深刻的。

根据玄宗时代的宰相姚崇的记载,其永昌鼎铭也是唯一由武则天亲自书写的,其铭曰:“羲农首出,轩昊膺期。唐虞继踵,汤禹乘时。天下光宅,海内雍熙。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因为武则天铭文中提到玄宗的名字“隆基”,到了玄宗朝,被姚崇等人认为是玄宗能够当上皇帝的重要符瑞。

武则天贬抑长安而崇尚洛阳,所能依据的最重要的思想基础,就是洛阳为天下之中的传统理念。684年,武则天就将东都改为神都,凌驾于长安之上,宫名则为“太初” 。此后20余年中,神都洛阳不但在名义上,也在实际上成为真正的帝国首都,长安则沦为前朝旧都和陪都。691年,武则天徙关内数十万户充实洛阳。由于武则天对长安的贬抑,乃至其下台之后,甚至在官方记载中,长安和洛阳的关系依然混乱。701年,武则天从神都去长安,《旧唐书》记为“天后幸长安”,这无可厚非,毕竟当时的首都是洛阳 。但是武则天下台后,首都迁回长安,《旧唐书·宋璟传》依然记“中宗幸西京”,《旧唐书·卢奂传》云“二十四年,玄宗幸京师”,这些则属典型的技术性错误了 。这些都是洛阳长期作为首都而长安备受冷落造成的后遗症。武则天晚期,701—705年,频繁回长安或者计划回长安,似乎都有想向李唐复归的迹象。毕竟此时,皇位继承人已经确定为中宗,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武则天能做的只有“复子明辟”了。701—703年她待在长安,到了704年,又计划去长安,但是被杨齐哲上《谏幸西京疏》阻止 。武则天死后,中宗计划把都城迁回长安,受到了东都民众的挽留,这其中,佛教僧侣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武则天的经营之下,洛阳已经成为帝国的佛教中心,而且佛教社区和洛阳政权形成了密切的联系,所以他们希望中宗能够像武则天一样留在洛阳,依然把洛阳作为帝国的首都。高僧们委托当时的著名文士上表请求留驾,宋之问就在其中。他的《为东都僧等请留驾表》云:“臣僧某等言:臣伏见某月日敕,以今月九日,将幸长安,东都道俗,不胜攀恋。” 这些挽留中宗的僧人中间,或许就有当时身在洛阳的高僧义净。 E4jFHoatLhA1kWvriw3cEaWAIF8nxjQwvvT57UiWbFWgAP8aChAKL/fp5HANfp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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