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鈍吟雜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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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定遠原本
樂府至有 明 而叢雜,出奴入主,三百年來,迄無定論。 鈍吟雜録 中樂府諸論,折衷羣言,歸於一是,果有别裁僞體者,將不河漢斯言也。録其醇無疵者六則,與 錢木菴 唐音審體 互參。時俗謬誤,其知所返乎? 雪樵 識。
古詩皆樂也,文士爲之辭曰詩,樂工協之於鍾吕爲樂。自後世文士或不閑樂律,言志之文,乃有不可施於樂者,故詩與樂畫境。文士所造樂府,如 陳思王 、 陸士衡 ,於時謂之「乖調」。 劉彦和 以爲「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則是文人樂府,亦有不諧鍾吕,直自爲詩者矣。樂府題目,有可以賦詠者,文士爲之詞,如 鐃歌 諸篇是矣。樂府之詞,有詞體可愛,文士儗之,如「東飛伯勞」、 相逢行 、「青青河畔草」之類,皆樂府之别支也。七言創於 漢 代, 魏文帝 有 燕歌行 ,古詩有「東飛伯勞」,至 梁 末而七言盛於時,詩賦多有七言,或有雜五七言者, 唐 人歌行之祖也。聲成文謂之歌。曰「行」者,字不可解,見於 宋書樂志 所載 魏 、 晉 樂府,蓋始於 漢 人也。至 唐 有七言長歌,不用樂題,直自作七言,亦謂之歌行。故 文苑英華 歌行與樂府又分兩類。今人歌行題曰古風,不知始於何時? 唐 人殊不然,故 宋 人有七言無古詩之論。予按: 齊 、 梁 已前,七言古詩有「東飛伯勞」、「 盧 家少婦」二篇,不知其人、代,故題曰古詩也。或以爲 梁武 ,蓋誤也。如 唐 初 盧 、 駱 諸篇,有聲病者,自是「 齊梁 體。」若 李 、 杜 歌行不用聲病者,自是古調。如 沈佺期 「 盧 家少婦」,今人以爲律詩。 唐 樂府亦用律詩。 唐 人 李義山 有轉韻律詩。 白樂天 、 杜牧之 集中所載律詩,多與今人不同。 瀛奎律髓 有仄韻律詩。 嚴滄浪 云:「有古律詩。」則古、律之分,今人亦不能全别矣。 才調集 卷前題云:古律雜歌詩一百首。古者,五言古也;律者,五七言律也;雜者,雜體也;歌者,歌行也。此是 五代 時書,故所題如此,最得之,今亦鮮知者矣。大略歌行出於樂府,曰「行」者,猶仍樂府之名也。 杜子美 作新題樂府,此是樂府之變。蓋 漢 人歌謡,後樂工采以入樂府,其詞多歌當時事,如 上留田 、 霍家奴 、 羅敷行 之類是也。 子美 自咏 唐 時事,以俟采詩者,異於古人,而深得古人之理。 元 、 白 以後,此體紛紛而作。總而言之:製詩以協於樂,一也;采詩入樂,二也;古有此曲,倚其聲爲詩,三也;自製新曲,四也;擬古,五也;詠古題,六也;并 杜陵 之新題樂府,七也。古樂府無出此七者矣。 唐 末有長短句, 宋 有詞, 金 有北曲, 元 有南曲,今則有北人之小曲,南人之 吴 歌,皆樂府之餘也。樂府本易知,如 李西涯 、 鍾伯敬 輩都不解。請具言之: 李太白 之歌行,祖述 騷 、 雅 ,下迄 梁 、 陳 七言,無所不包,奇中又奇,而字字有本,諷刺沈切,自古未有也。後之儗古樂府,如是焉可已。近代 李于鱗 取 晉 、 宋 、 齊 、 隋 樂志 所載,章截而句摘之,生吞活剥,曰「儗樂府」。至於 宗子相 之樂府,全不可通。今 松江 陳子龍 輩效之,使人讀之笑來。 王司寇 巵言 論歌行云:「有奇句奪人魄者。」直以爲歌行,而不言此即是儗古樂府。夫樂府本詞多平典, 晉 、 魏 、 宋 、 齊 樂府取奏,多聱牙不可通。蓋樂人采詩合樂,不合宫商者,增損其文,或有聲無文,聲詞混填,至有不可通者,皆樂工所爲,非本詩如此也。 漢 代歌謡,承 離騷 之後,故多奇語。 魏武 文體,悲涼慷慨,與詩人不同。然史志所稱,自有平美者,其體亦不一。如 班婕妤 「團扇」,樂府也。「青青河畔草」,樂府也。 文選注 引古詩多云 枚乘 樂府,則 十九首 亦樂府也。 伯敬 承 于鱗 之後,遂謂奇詭聱牙者爲樂府,平美者爲詩。其評詩至云:某篇某句似樂府,樂府某篇某句似詩。謬之極矣。樂府之名本於 漢 。至 三百篇 用之鄉人,用之邦國。樂之大者,正以郊祀爲本。 伯敬 乃曰:樂府之有郊祀,猶詩之有應制。何耶?又 李西涯 作詩三卷,次第詠古,自謂樂府。此文既不諧於金石,則非樂也;又不取古題,則不應附於樂府也;又不詠時事,如 漢 人歌謡及 杜陵 新題樂府,直是有韻史論,自可題曰史讚,或曰詠史詩,則可矣,不應曰樂府也。詩之爲文,一出一入,有切言者,有微言者,輕重無準,唯在達其志耳。故 孟子 曰:「不以文害詞,不以詞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 西涯 之詞,引繩切墨,議論太重,文無比興,非詩之體也。乃其叙語譏 太白 用古體,謬矣。 西涯 筆端高,其集中詩多可觀。惜哉,無是可也。古書叙樂府,唯 宋書 最詳整,其次則 隋書 及 南齊書 。 晉書樂志 皆不如也。 郭茂倩 樂府詩集 爲詩而作,删諸家樂志作序,甚明而無遺誤,作歌行樂府者,不可不讀。 左克明 樂府,只取堪作詩料者,可便童蒙學詩者讀之。 楊鐵老 作樂府,其源出於 二李 、 杜陵 ,有古題者,有新題者,其文字自是「 鐵 體」,頗傷於怪。然篤而論之,自是近代高手, 太白 之後,亦是一家,在作者擇之。今太常樂府,其文用詩。 黄心甫 作 扶輪集 序云:「今不用詩。」非也。余尚及聞前輩有歌絶句者,三十年來亦絶矣。 宋 人長短句,今亦不能歌。然 嘉靖 中善胡琴者,猶能彈 宋 詞。至於今,則 元 人北詞亦不知矣,而詞亦漸失本調矣。樂其亡乎!詩之不合於古人,余能正之也;樂之亡,如之何哉?
「詩言志,歌永言。」「言之不足,故詠歌之。」然後協之金石絲管,詩莫非樂也。樂府之名,始於 漢惠 ,至 武帝 立樂府之官,以 李延年 爲協律都尉,採詩夜誦,有 趙 、 代 、 齊 、 魏 之歌;又使 司馬長卿 等造十九章之歌,此樂府之始也。迨 魏 有三調歌詩,多取 漢 代歌謡,協之鍾律,其辭多經樂工增損,故有本辭與所奏不同, 宋書樂志 所載是也。 陳王 、 陸機 所製,時稱「乖調」。 劉彦和 以爲「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則疑當時樂府,有不能歌者,然不能明也。 漢 時有 蘇 、 李 五言, 枚乘 諸作,然 吴兢 樂録 有古詩。而 李善 注 文選 ,多引 枚乘 樂府,詩文皆在古詩中,疑五言諸作,皆可歌也。大略歌詩分界,疑在 漢 、 魏 之間。伶倫所奏,謂之樂府;文人所製,不妨有不合樂之詩。樂之所用,在郊廟宴享諸大體,或有民間私造,用之宴飲者。 唐 之五七言律長短句,以及今之南北詞,皆樂也,其體亦何常之有?樂府中又有灼然不可歌者,如後人賦 横吹 諸題,及用古題而自出新意,或直賦題事,及 杜甫 、 元 、 白 新樂府是也。歌行之名,本之樂章,其文句長短不同,或有擬古樂府爲之,今所見如 鮑明遠 集中有之,至 唐 天寶 以後而大盛,如 李太白 其尤也。 太白 多效 三祖 及 鮑明遠 ,其語尤近古耳。酷擬之風,起於近代。 李于鱗 取 魏 、 晉 樂府古異難通者,句摘而字效之,學者始以艱澀遒壯者爲樂府,而以平典者爲詩。吠聲譁然,殆不可止。但取樂府詩集中所載讀之,了然可見。蓋 魏 、 晉 樂章,既由伶人協律,聲有短長損益,以文就之,往往合二爲一,首尾都不貫,文亦有不盡可通者,如 鐃歌 聲詞混填,豈可更擬耶?樂工務配其聲,文士宜正其文。今日作文,止效 三祖 ,已爲古而難行矣;若更爲其不可解者,既不入樂,何取於伶人語耶?亦古人所不爲也。 漢 詩之無疑者,唯 文選 班姬 一章,亦樂府也。興深文典,與 蘇 、 李 諸作何異?總之,今日作樂府:賦古題,一也;自出新題,二也。捨此而曰某篇似樂府語,某篇似詩語,皆 于鱗 、 仲默 之敝法也。選詩者至汲汲取其難通以爲古妙,此又 伯敬 、 友夏 之謬也。所知止此而已。
晉 、 宋 時所奏樂府,多是 漢 時歌謡,其名有 放歌行 、 豔歌行 之屬,又有單題某歌、某行,則歌行者,樂府之名也。 魏文帝 作 燕歌行 ,以七字斷句,七言歌行之濫觴也。沿至於 梁元帝 ,有 燕歌行集 ,其書不傳,今可見者,猶有三數篇。於時南北詩集, 盧思道 有 從軍行 , 江總持 有 雜曲文 ,皆純七言,似 唐 人歌行之體矣。 徐 、 庾 諸賦,其體亦大略相近。詩賦七言,自此盛也。迨及 唐 初, 盧 、 駱 、 王 、 楊 大篇詩賦,其文視 陳 、 隋 有加矣。迤於 天寶 ,其體漸變。然 王摩詰 諸作,或通篇麗偶,猶古體也。 李太白 崛起,奄古人而有之,根於 離騷 ,雜以 魏三祖 樂府,近法 鮑明遠 , 梁 、 陳 流麗,亦時時間出,譎辭雲搆,奇文鬱起,後世作者,無以加矣。歌行變格,自此定也。 子美 獨搆新格,自製題目, 元 、 白 輩祖述之,後人遂爲新例, 陳 、 隋 、 初唐 諸家,漸澌滅矣。今之歌行,凡有四例:詠古題,一也;自造新題,二也;賦一物、詠一事,三也;用古題而别出新意,四也。 太白 、 子美 二家之外,後人蔑以加矣。
古人之詩,皆樂也。文人或不閑音律,所作篇什,不協於絲管,故但謂之詩。詩與樂府從此分區。又樂府須伶人知音增損,然後合調。 陳王 、 士衡 多有佳篇, 劉彦和 以爲「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則於時樂府,已有不歌者矣。後代擬樂府,以代古詞,亦同此例也。文人賦樂府古題,或不與本詞相應, 吴兢 譏之,此不足以爲嫌, 唐 人歌行皆如此。蓋詩人寓興,文無定例,率隨所感。 吴兢 史才,長於考證,昧於文外比興之旨,其言若此,有似鼓瑟者之記其柱也。必如所云,則樂府之文,所謂牀上安牀,屋上架屋,古人已具,何煩贅賸耶?又樂府採詩以配聲律,出於伶人增損併合,剪截改竄亦多,自不應題目,豈可以爲例也? 杜子美 創爲新題樂府,至 元 、 白 而盛。指論時事,頌美刺惡,合於詩人之旨,忠志遠謀,方爲百代鑒戒,誠傑作絶思也。 李長吉 歌詩, 雲韶 工人皆取以協金石。 杜陵 詩史,不知當時何不採取? 文苑英華 又分歌行與樂府爲二。歌行之名,不知始於何時? 魏 、 晉 所奏樂府,如 豔歌行 、 長歌行 、 短歌行 之類,大略是 漢 時歌謡,謂之曰「行」,本不知何解。 宋 人云:體如行書。真可掩口也。既謂之歌行,則自然出於樂府,但指事詠物之文,或無古題, 英華 分别,亦有旨也。
伶工所奏,樂也。詩人所造,詩也。詩乃樂之詞耳,本無定體, 唐 人律詩,亦是樂府也。今人不解,往往求詩與樂府之别, 鍾伯敬 至云某詩似樂府,某樂府似詩。不知何以判之?祗如 西漢 人爲五言者二家, 班婕妤 怨詩 ,亦樂府也。吾亦不知 李陵 之詞可歌與否?如 文選注 引古詩,多云 枚乘 樂府詩,知 十九首 亦是樂府也。 漢 世歌謡,當騷人之後,文多遒古。 魏祖 慷慨悲涼,自是此公文體如斯,非樂府應爾。 文 、 明 二祖,仰而不迨,大略古直。樂工採歌謡以配聲,文多不可通, 鐃歌 聲詞混填,不可復解是也。 李于鱗 之流,便謂樂府當如此作。今之詞人,多造詭異不可通之語,題爲樂府。集中無此輩語,則以爲闕。 樂志 所載五言四言,自有雅則可誦者,豈未之讀耶?
陸士衡 擬古詩 、 江淹 擬古三十首 ,如搏猛虎,捉生龍,急與之較,力不暇,氣格悉敵。今人擬詩,如牀上安牀,但覺怯處種種不逮耳。然前人擬詩,往往只取其大意,亦不盡如 江 、 陸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