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祥桐
宁门之中,我的学历最低。因此,宁先生在我身上花的心血也最多,无论是学习、工作乃至生活,无不得到先生的教育、提携和照顾。我在学术和工作上之所以小有成就,也是源于先生的恩泽。回忆自己在师门的成长过程,一方面是感恩,同时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我是1973年到历史系学习的。入学之初即知系中有一位史学权威——“皇权主义”的代表宁可教授。可惜那时先生未在校内任教。宁先生回到学校后,可能发现我尚有可造之处,方便时在家中给我讲授。有时讲得时间长了,先生和师母便留我吃饭。我这个北方人第一次吃酒酿,就是在宁先生家里。毕业的那一年,正是“军宣队”“工宣队”在系内横行之时。因为我和古代史老师的关系较好,就对我软硬兼施让我批判,未能如愿,就把我封了个“白专”,分配到当时所能到的最远地方——大安山煤矿职工子弟学校教书(那时的北京师范学院只能在北京市范围内进行分配)。
正式投到宁先生门下是毕业之后的事了,是曾做过我们班主任的于友西老师引荐的。在宁先生家,宁先生拿出了几页稿纸,上面写有一些题目。他让我拿回去做,下月回城时再交给他。我交卷子的时候内心忐忑不安,试探着问宁先生:“我能及格吗?”宁先生笑答:“有点儿富余。”我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后来才知道,这些题目是他组建经济史教研室时给老师们出的题。随后,宁先生给我开了一个书目单,告诉我这些书没看完,不许动笔写文章。并对我说,每月回城时,可以参加经济史教研室老师们的讨论会,并且可以发言。
“文革”结束后,宁先生特别忙,而且找他的人特别多,有时他不得不躲起来。所幸的是我每次来,都能得到先生的面授。即使他不在家里,刘淮师母每次都悄悄地给我写一纸条,告诉我到哪里去找先生。
宁先生在教育学生上很注意方式方法,量才施教,有时一件小事便能让人终生受益。我参加了几次研究生的入学考试,专业分很好,就是外语成绩太差,一度心情特别苦闷,不知如何是好。在参加我的婚礼时,宁先生拿着两函《全唐文》对我说,不要再考了,跟着我干事吧。我就在宁先生的指导下,与翁俊雄老师等一起编起了《隋唐五代经济史资料》(下编)。在编纂的过程中,自己逐渐对五代的盐政有了一些看法。在《平准学刊》编委会开会时,吴慧先生鼓励我就此写出一篇文章。其时,宁先生指定的书目我尚未看完,不能答应。吴先生去问宁先生,宁先生同意后我才敢动笔。后来宁先生同意,我这才写出自己第一篇学术论文——《五代盐政初探》,发表在《平准学刊》上。有一次在宁先生家,宁先生将陈寅恪先生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两本书交给我,让我看完后向他汇报心得。我阅后洋洋洒洒地谈了一大通。宁先生略微停了一下对我说:“你看陈先生对史料看得多仔细,大家注意到的,他注意到了,大家没注意的,他也注意了。”我当时一下就清醒了,宁先生这是在教我如何治学。自此,我对史料特别留意,即使到外地出差,也在休息时间里查找在京难以找到的史料。如清代的农工商试验场,现存的报告分藏三地,我逐一找到,并就此写出了一篇论文刊登在《科技史研究》上。在《科学技术史料》上连载的《中国近代农史系年要录》也是尽心寻求而完成的。
宁先生对我的工作和生活也很关心。他认为我在大安山教书同时再搞研究很艰苦,于是或自己或请别人为我工作调动而想方设法。几经周折和选择,最后通过吴慧先生找到李根蟠先生,把我调到农业出版社(今中国农业出版社前身),接替李根蟠先生担任《中国农业百科全书·农业历史卷》和《农史研究》的责任编辑工作。《中国农业百科全书》是国家重点工程,而我当时头上还顶着“工农兵学员”的帽子,出版社不放心,于是宁先生为我写了业务鉴定。宁先生后来对我说:“我只给一个学生写了业务鉴定,就是你。”
宁先生堪称尊师重道的楷模。他曾对我讲他去北大历史系讲课的经过。开始的时候,出于种种考虑,他不想去。邓广铭先生捎话来,“他不来我亲自请”。宁先生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一句话。”宁先生赶紧答应下来。
由于是宁先生的学生,在工作中无形造成了许多方便,走到哪里,别人都很热情地给予支持,自己也越发地谨慎,生怕给先生抹黑。宁先生看到自己的学生进步,十分高兴,每每情不自禁地大加赞赏。在我获国家大奖和被评为“百佳”的时候,宁先生高兴地向别的老师介绍。我记得最后一次去看望先生时,随便地聊到了郝春文,先生高兴地对我说:“他现在的名气比我都大。”
回忆我走过的路,能够取得今天的一点成绩,无不源自先生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