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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反者道之动

“先生,现在才是十月,怎么就下起雪来了呢?在弟子记忆中,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天气记录啊!”

周敬王六年(公元前514年)十月二十五,这天老聃仍然没有到守藏室上班,朝食后一直在内室静坐参道。午后,老聃略略在府前走了走,就又回到内室静坐了。也就是在老聃回到内室后不到一个时辰,庚桑楚就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向老聃报告了这一不可思议的天候现象。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老聃眼都没睁,就脱口而出道。

“先生年岁高,经历的事情多,难道在先生的记忆中,洛邑确曾有过十月飘雪的事情吗?”庚桑楚问道。

“天下无道,天候如何不错乱呢?”

“先生如此感慨,最近又是一连几天不到守藏室上班,莫非是因为又听到了什么诸侯国的不臣之事?”庚桑楚试探着问道,他最近几天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去年,楚昭王即位伊始,为平息楚国民众之怨,诛杀了费无忌,楚平王时代一直动荡不定的乱局这才稳定下来。但是,南方的另一大国吴又出现了政局动荡,吴公子光派刺客专诸刺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今年,北方大国晋又闹出了六卿诛杀公族,分其邑,各使其子为大夫的事情来。”老聃脱口而出道。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怪不得先生这些天不肯到守藏室上班了,是对世道太感到失望了吧?”庚桑楚如梦方醒地说道。

老聃没说话,但是看表情,庚桑楚知道他是非常沮丧而失望的。

师徒相对无语,沉默了好久之后,庚桑楚又开口问道:

“先生刚才说到,楚昭王即位伊始就诛杀费无忌以谢国人,这是为什么呢?”

“楚平王即位第二年,为了实现联秦制晋的战略,就为太子建求娶秦国之女,并派太子少傅费无忌前往秦国迎娶秦女。费无忌见秦女美而艳,遂撺掇楚平王自己纳了秦女,然后再给太子建别娶他女。”

“唉,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君!”庚桑楚脱口而出道。

“太子建有两个老师,一个是太傅伍奢,另一个就是少傅费无忌。太子建不喜欢费无忌,所以费无忌就屡屡在楚平王面前谗言太子建。于是,楚平王与太子建的父子关系就渐渐疏远了。到了楚平王六年,费无忌又怂恿楚平王将太子建打发到了城父,让其戍边。”

“费无忌也太过分了!”庚桑楚不平地说道。

“不久,费无忌又向楚平王进谗言,说太子建怨恨平王夺了他的女人,居于城父而擅自拥兵,外与诸侯交结,意欲谋反。”

“那楚平王相信吗?”庚桑楚问道。

“楚平王早被费无忌的谗言所迷惑,遂信以为真,立即传召太子太傅伍奢,对其大加斥责。伍奢知道是费无忌谗言离间,遂明确地提醒楚平王道:‘大王为何因小人之谗言而疏离骨肉之亲呢?’费无忌知道后,又怂恿楚平王道:‘今日不制伍奢,大王将悔之不及!’于是,楚平王就将伍奢囚禁起来,又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回朝,意欲诛之。太子建获知内情,立即亡奔到宋国。”

“结果呢?”庚桑楚急切地追问道。

“费无忌见逃了太子建,又怂恿楚平王设计诱捕伍奢二子伍尚、伍胥,企图对伍氏斩草除根。但是,伍胥识破楚平王之计,潜逃到了吴国。楚平王大怒,遂杀伍奢、伍尚父子。伍胥足智多谋,逃亡到吴国后,很快得到了吴王的信任。由此,伍胥得以不断怂恿吴王攻伐楚国,以报家仇。楚平王十年,吴王派公子光起兵伐楚,败楚于陈、蔡之间,取太子建之母而去。为此,楚平王日夜不安,乃迁都于郢。前年,楚平王亡崩,太子珍即位,号为楚昭王。太子珍虽继位为王,但楚人仍不忘情于太子建。他们怨恨费无忌当初谗言陷害太子建,又撺掇楚平王杀了良臣伍奢父子与郤宛,以致郤宛的宗姓伯氏之子伯噽与伍胥都逃亡到吴国,引发吴国屡屡出兵侵害楚国。所以,去年楚国令尹子常察民情,顺民心,决定诛杀费无忌以谢国人,这才使楚国的政局稳定了下来。”

“哦,原来费无忌是祸乱楚国的罪魁祸首。杀得好!杀得好!”庚桑楚脱口而出道。

停了一会儿,正当老聃要闭目静坐时,庚桑楚突然又问道:

“先生,您刚才提到吴国公子光刺杀吴王僚,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这件事,祸根其实就是公子季札。”

“先生,不对啊!吴公子季札,那是天下人人称赞的道德高尚的人,吴国内乱怎么怪罪到他呢?”庚桑楚不以为然道。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

“先生,请赐教!”庚桑楚望着老聃,渴切地说道。

“自太伯筚路蓝缕创建吴国,传至寿梦,已经是十九世了。寿梦为王二十五年而卒。”

“那执政时间算是相当长了。”庚桑楚情不自禁地评说道。

“寿梦有四子,长子诸樊,次子余祭,三子余昧,少子季札。季札最贤,寿梦生前就有意要立季札为其继承人。但是,季札执意不肯。所以,寿梦亡崩后,吴国国政只得由长子诸樊暂摄。诸樊代摄国政一年,过了除丧期后,坚持要让位给季札。可是,季札坚决不肯接受。当吴国人都执意要他继位为王时,季札却弃室而逃,耕食于荒野。诸樊无奈,只得继续为王。诸樊做了十三年吴王,临死前约定传位于其弟余祭,希望以此为序,最终将王位传给季札,以实现父王寿梦生前之愿,同时嘉奖季札之义。余祭做了十七年吴王而卒,其弟余昧依序继立。余昧做了四年吴王,临死前要授季札王位。可是,季札仍然固辞不受,最后又逃亡而去。”

“季札这样做,给人的印象只有两个,要么是逃避责任,要么是矫情清高。”庚桑楚又情不自禁地评论道。

老聃点了点头,拂了拂飘于胸前的白须,又继续说道:

“季札逃去后,吴人相商说:‘先王有命,兄卒弟代,必传至季札而后止。今季札逃位,余昧后立,父终子及,就立余昧之子为王。’于是,余昧之子僚得以为吴王。”

“既然余昧之子僚继任为吴王是吴国人的意志,那么公子光为何要刺杀吴王僚呢?”庚桑楚不解地问道。

“公子光乃诸樊之子,他认为依照兄卒弟代之序,季札继任余昧之王位没有问题。但是,季札逃位,依序继位的不应该是余昧之子僚,而应是作为诸樊之子的他才是。不过,公子光虽然心有不满,但对于既定的现实也无可奈何。但是,在吴王僚执政的第五个年头,楚国太傅伍奢之子伍胥逃亡到吴国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庚桑楚急切地问道。

“伍胥逃亡到吴国,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想借吴国之力报楚平王杀父屠兄之仇。所以,他一到吴国,就以利益游说吴王僚攻打楚国。公子光基于国家利益,就谏说吴王僚道:‘伍胥父兄为楚王所诛,他是想报父兄之仇而劝大王您伐楚。其实,大王若起兵伐楚,恐怕于吴无利可图。’伍胥非平凡之辈,他早已窥知公子光有异志,遂在游说吴王僚伐楚失败后,转而结交公子光。他暗中觅得勇士专诸,然后推荐给了公子光。公子光大喜,于是待伍胥为上宾。”

“之后呢?”庚桑楚急切地追问道。

“之后,伍胥隐身幕后,退而耕于野,以待专诸刺杀吴王僚成功之日。吴王僚八年,公子光出面,建议吴王僚起兵伐楚,并亲率大军冲锋陷阵。结果大败楚师,迎楚故太子建之母于居巢而归。接着,公子光又率兵北伐,败陈、蔡之师。吴王僚九年,公子光再次率兵伐楚,拔居巢、钟离凯旋。吴王僚十二年冬,楚平王卒。第二年春,吴王僚趁楚国国丧之机,大举攻伐楚国。此次伐楚,吴王僚一边派公子盖余、烛庸率兵围楚国六、潜二地,一边派季札为使臣,前往晋国,以观诸侯各国的动向。”

“结果怎么样?”庚桑楚又追问道。

“楚国乃大国,实力不在吴国之下。吴师入楚,楚国发兵绝了吴师后路,吴师不得回。公子光见吴国大军在外,国内空虚,觉得机不可失。遂立即密告专诸说:‘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我是吴国正宗的王位继承人,当立。我想坐上这个王位。这次行动成功的话,即使季札从晋国归来,也不会废了我的王号。’”

“专诸怎么说?”庚桑楚问道。

“专诸是公子光所养的死士,当然赞同公子光的计划。公子光一说,他立即回答道:‘刺杀吴王僚的计划完全可行!吴王僚母老子弱,两公子领兵在外,为楚师绝其后路而不得归。今日吴国,外困于楚,内无骨鲠之臣,吴王僚奈我何!’公子光说:‘我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商议已定,四月丙子,公子光埋伏甲士于暗道之中,迎吴王僚饮宴,吴王僚派兵陈列于道路两旁,从王宫一直延伸到公子光之家。而且门阶户内都是吴王僚的亲信,人人都携带了刀兵之器。公子光假装足疾,入暗道中,指使专诸将匕首藏于蒸熟的鱼腹之中。专诸根据公子光的吩咐,在给吴王僚献食时,趁机从鱼腹中抽出匕首,刺中吴王僚之胸。于是,公子光就取吴王僚而代之,吴人称之为吴王阖闾。”

“唉,公子光太残忍了!为了争夺王位,竟然下此狠手!”庚桑楚摇头叹息道。

“其实,这也怪不得公子光,要怪还得怪季札。如果他当初顺应吴国人的民意,继承了王位,这也算是顺其自然,顺应天意,谁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不服,更不会闹出公子光招刺客刺杀吴王僚的事来。”

“先生说的是。季札要表现自己的高风亮节,不主动争王位就好,不必自命清高,屡屡逃位。”

老聃点点头。

顿了顿,庚桑楚又问道:

“那晋国六卿诛杀公族,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晋顷公十二年,也就是今年初,晋国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人子弟为大夫。由此,晋公室更加孱弱式微了。”

“楚、吴、晋,乃是天下最有影响力的诸侯国,现在也乱成这个样子,看来天下是没有太平的地方了。”庚桑楚忧虑地说道。

“其实,从周公制定礼法的那天,天下就注定不得太平了。”

“周公辅助成王,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天下人人称颂,认为周公集大德大功大治于一身,怎么先生这样评价他呢?”

老聃呵呵一笑道:

“周公建都洛邑后,实行封邦建国之策,先后建置了七十一个封国,将周武王十五个兄弟和十六个功臣都派到其封国为诸侯,以之作为护卫周王室的屏藩,目的是想周王室的命脉千秋万代。这就是周公好用巧智的表现。周王室今日孱弱式微,而诸侯各国尾大不掉,不正是周公好用巧智所造成的后果吗?”

“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周公当初不是心机太过,而是绝圣弃智,就不会想到要分封诸侯。不分封诸侯,也就没有今日诸侯各国坐大,周王室式微的后果了,是吧?”庚桑楚说道。

老聃点点头,拂了一下飘在胸前的长须,又说道:

“周公辅武王,乃天下走向治平之始,亦是周王室走向衰微之始。”

“先生,这话怎么讲?”庚桑楚不解地问道。

“这叫‘物极必反’。”

“先生,那么什么叫‘物极必反’呢?”庚桑楚又追问道。

“物极必反,就是事物发展到一定的极限,就会走向它的反面。比方说,花儿盛放之后便会凋谢,人的身体发育健盛便会衰老并走向死亡,一个人得意忘形之时祸患就已经逼近。”

“先生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实生活中的诸多现象正是这样。只是弟子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这一切都是‘道’在起作用。道者,反之动。”老聃脱口而出道。

“先生,这话弟子更不明白了。”

看到庚桑楚一副茫然的表情,老聃呵呵一笑道:

“自然界万物都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之中,那么,其动力源自于何处呢?换句话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万物处于永恒的运动变化之中呢?难道这一切是神的安排吗?或是有某种外力在推动吗?”

庚桑楚听了老聃的反问,觉得更加困惑了。虽然庚桑楚没有立即再提问,但从其眼神中,老聃读出了他希望得到解答的渴求。于是,顿了顿后,老聃又接着说道:

“自然万物的运动变化,究其原因,不在其外部,而在于它们的内部。也就是说,万物都是自己运动和变化的。”

“那么,推动万物运动变化的根本动因到底是什么呢?”庚桑楚还是没明白老聃的意思,遂又忍不住问道。

“这就是‘道’。”老聃答道。

“是‘道’?”

老聃见庚桑楚好像非常困惑,遂反问道:

“你还记得为师跟你说过什么是‘道’吗?”

“先生曾跟弟子说过,有物浑成,先天地而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不知其名,强为之名曰‘道’。意思是说,‘道’是一个混沌未分的混成之物,亦即世界的本原状态。”

“说得对!‘道’是世界的本原,万物从‘道’那里获致了形质,又从‘道’那里禀受了运动变化的本性。这种由‘道’所赋予的本性,就是万物运动变化的动因。”

“那‘道’本身有没有运动变化呢?”庚桑楚又问道。

“当然有。‘道’本身就具有运动变化的本性,所以它能推动万物的运动变化。”

“那‘道’的运动变化有没有什么具体表现呢?”庚桑楚紧跟着又追问道。

“这就是‘反’。所谓‘反’,就是‘对立相反’。万物内部的对立相反,就是‘道’运动变化的具体表现。换句话说,‘道’自身的运动本性和推动万物运动变化的作用,就是落实与表现在一个‘反’字上。”

“先生刚才说‘反者,道之动’,原来是这个意思呀!”庚桑楚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正是。‘道’虽是一个混沌未分的混成之物,但自身却蕴含着两种对立相反的力量,这便是‘阴’与‘阳’。”

“先生的意思是说,‘阴’与‘阳’的相对相反推动了‘道’的运动变化,是吗?”

老聃点点头,继续说道:

“正是因为‘阴’与‘阳’对立相反的相互作用,‘道’才具有了运动的本性。‘道’之所以‘周行而不殆’,就是因为有这种内在机制的推动。在‘周行而不殆’的运动变化之中,‘阴’‘阳’这两种相反相成的对立势力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相互交感、激荡,由此化生出天地万物。”

“哦,弟子明白了,原来‘道’化生万物也是由于‘阴’‘阳’相反相成这一内在机制和动力而促成。”

“所以,我们可以说,‘反者,道之动’。”老聃斩钉截铁地说道。

庚桑楚望着老聃,重重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当老聃又要闭目静坐时,庚桑楚突然又问道:

“先生,记得您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当时,弟子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听先生这样一番解说,弟子终于明白了。”

“呵呵,那你说说看,这句话你是怎么理解的?”老聃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和蔼地说道。

“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说,‘道’中有‘阴’‘阳’,由‘道’化生的万物也就必然会在自身中包含着‘阴’‘阳’两种相互对立相反的因素。这两种对立相反的因素共存于万物之中,是由于看不见的精气从中调和的结果。”

老聃听了庚桑楚的这番解说,再次高兴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拂了一下飘在胸前的长须,又予以发挥道:

“万物都是一阴一阳、一正一反的统一体,因此‘对反’现象普遍存在于一切事物之中。比方说,美与恶,贵与贱,亲与疏,巧与拙,荣与辱,明与昧,辩与讷,轻与重,强与弱,柔与刚,寒与热,清与浊,多与少,敝与新,盈与亏,曲与全,枉与直,静与躁,洼与盈,福与祸,雌与雄,正与奇,主与客,虚与实,有与无,动与静,歙与张,兴与废,取与舍,进与退,成与缺,损与益,存与亡,治与乱,成与败,有为与无为,有事与无事,有道与无道,等等,都是我们常见的‘对反’现象。各种内在的相对相反双方,既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由此便推动了事物的运动变化。”

“先生的意思是说,从无形本原的‘道’,到自然界具体的万物,无不包含着内在的‘对反’作用,也就是‘反’。正是因为有‘反’这种内在作用的存在,才使得‘道’能‘周行不殆’,循环往复,无休无止,从而化生万物。也因为有‘反’这种内在作用的存在,万物才会不断地运动变化,生生不息。也就是说,‘反’是一切事物运动变化的内在动因。如果用先生的话来概括,就是‘反者,道之动’。”

老聃听庚桑楚如此一番解读,一丝欣慰的笑容不经意间便写在了他的脸上。

庚桑楚受到鼓舞,遂又大着胆子问道:

“先生,弟子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还请先生赐教!”

“什么问题?”

“依先生的见解,无论是‘道’,还是由‘道’化生的万物,其内部都存在着相对相反的两种因素。因为有这两种因素的存在并相互作用,‘道’及万物才能存在,并由此获得运动变化的动力。如果‘道’及万物内部没有相对相反的两种因素在起作用,而是只有一种因素,难道就不行吗?”

老聃听了庚桑楚提出的这一问题,不禁莞尔一笑道:

“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明白为师的意思。蕴含于‘道’及万物中的两种相对相反的因素,既是互相矛盾的,又是互相依存的,彼此因着其对立面而存在。就拿我们每个人整天都挂在嘴上的‘美丑’‘善恶’来说吧,就是这样。当天下人都对什么是‘美’有共同认识时,那么‘丑’就产生了;当天下人都知道什么是‘善’时,那么‘恶’就出来了。”

“先生的意思是说,事物彼此相对相反的两个方面,皆各以对方的存在为自己存在的条件,是吧?”庚桑楚问道。

老聃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庚桑楚突然一拍脑袋,说道:

“先生,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来了?”老聃感到莫名其妙。

“弟子记得先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意思是说,‘有’与‘无’因为相反对立而产生,‘难’与‘易’因为互相矛盾而促成,‘长’和‘短’因为相互比较才得以体现,‘高’与‘下’因为彼此有对照才显出分别,‘音’和‘声’因为对立才显得和谐动听,‘前’和‘后’因为对比排列才有了顺序。先生以前说的这个意思,跟刚才所说的应该是一个意思吧。”

“为师的话,你记得很清楚,也能融会贯通。看来,你还是有悟性的。”

庚桑楚从来没听到老师这样直接地表扬过自己,高兴之余,更加胆大起来。挠了挠头后,庚桑楚又问道:

“弟子还记得先生说过一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跟先生刚才所说的意思也有相通之处吧?”

“为师以前说的这句话,跟刚才所说的意思有所不同。”

“弟子愚钝,请先生明教!”

老聃看到庚桑楚眼神中露出热切之情,打心眼里喜欢他好学深思的精神。于是,拂了一下胸前的长须,回答道:

“刚才为师讲的是相对相反的事物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而以前所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句话,说的则是相对相反的事物之间的相互转化关系。”

“先生,弟子又不明白了,祸就是祸,福就是福,两者相互对立矛盾,怎么可能相互转化,祸变成福,福变成祸呢?”

老聃呵呵一笑道:

“为师给你打个比方吧。假如一个人有很多钱,家庭非常富裕,这是福吧。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帮强盗路过其家,了解内情后,将其财物洗劫一空,还将这个有钱人全家都杀了。你说,这是不是因福而得祸,福转化成了祸?”

庚桑楚点点头,表示认同。

“假如有一个人驾车长途旅行,因为不慎而从车上跌了下来,摔断了腿。为此,他不得不停下来,行程也耽误了。与他同行的另一辆车则继续前行,但在前面十里处的山脚下因遇雨山体滑坡而被埋了。你说,这个因摔伤躲过一死的人,是不是因祸而得福,祸转化成了福?”

庚桑楚又点点头。

“其实,不仅是祸福彼此互相对立,却又互相转化,诸如善恶、美丑、好坏,等等,情况都是如此。只不过一般人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现象,而不能透过现象的表面而发现隐藏于其中的对立相反及其相互转化的可能性。事实上,自然界相对相反的事物都是彼此相互包含、相互渗透的,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彼此相对相反的双方很难绝对地分开。也正因为如此,对立相反的双方才能彼此相通,并最终实现相互转化。”老聃补充道。

“先生,弟子记得您以前还说过:‘物壮则老’‘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意思也是说彼此对立相反的事物之间相互转化的道理吧?”

老聃点点头,看了一眼庚桑楚,接着说道:

“其实,不仅自然界的事物是如此,为人处世也是如此。”

“为人处世也有这种情况吗?”庚桑楚不禁好奇地问道。

“为师记得曾经跟你说过一句话,‘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先生,这句话就是讲为人处世中对立矛盾的现象相互转化的吗?”庚桑楚问道。

老聃点点头。

“先生,恕弟子愚钝,我还想不明白,为什么‘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呢?”

老聃呵呵一笑道:

“一个人过分吝啬,他会有朋友吗?没有朋友,遇到任何事情都得花钱,这不是很破费吗?”

“先生说得有道理,那‘多藏必厚亡’又怎么理解呢?”庚桑楚又追问道。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确实需要储藏一些物品,以备不时之用。但是,若储藏物品过多,则就要另建房屋,这不需要多花钱吗?商人做生意需要储藏物品,则更不用说了。但是,一个经营粮食的商人若在丰年囤积的粮食过多,而随后又未遇荒年,那他储藏的粮食就可能卖不出去。如果遇雨受潮,那就更是血本无归了。这些不都是‘多藏必厚亡’的生动例子吗?只要用心观察与体会,日常生活中这类‘物极必反’的现象多得很。”

“先生说的是。以前弟子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常常望天发呆,登山临水走神,走在市井中往往神情恍惚,原来先生无时无刻不是在思考大自然与日常生活中的道理。对照先生,弟子实在是太肤浅了。”庚桑楚面露惭愧之色道。 LmeE6+/d4eVqJrHoeyn8Hh1Jka+FlsGskMDqNnNYqt9sYoUyOyAsPFXwjY4sgg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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