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今天您向老聃问‘道’,觉得如何?”孔丘刚回到驿馆,还未在室内坐定,南宫敬叔就急切地问道。
“为师以为,老聃谈礼凿凿有据,令人敬佩。至于谈‘道’,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所云。”
南宫见老师说话的口气不对,知道今天他向老聃问“道”大概是不如意了。他想就此闭嘴,但内心却有一股冲动,急于想了解老师到底对老聃的“道”是什么态度,难道真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老师没有有容乃大的胸襟,那么今后如何教书育人,完善自己的“道”,立不朽之言而传之万世?
想到此,南宫遂小心翼翼地问道:
“先生,您向老聃问‘道’,他是不是回答说‘道可道,非常道’?”
孔丘一听南宫的话,顿时吃惊地看了他半天,然后才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回答的?难道你今天尾随为师到了守藏室,偷听了为师与老聃的谈话不成?”
南宫莞尔一笑道:
“先生,弟子倒还不至于这样,而且从未有过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更何况是偷听先生与别人的谈话呢?”
“那你怎么知道老聃是这么回答的?”孔丘反问道。
“先生,您不是连续七天到守藏室阅读藏籍吗?弟子无所事事,所以每天就到老聃府上,找他的得意弟子庚桑楚聊天,想了解一下老聃的‘道’到底是什么,跟先生的‘道’有什么区别。”
“结果呢?”孔丘倒急了。
“弟子就跟庚桑楚说:‘您的先生讲“道”,我的先生也讲“道”。我先生的“道”,就是“天下大同”。为此,我先生的思路是,首先恢复周公礼法,让天下人都懂得尊卑有别,长幼有序,使得社会秩序井然,最终实现世界和谐安乐的目标。’”
“那庚桑楚怎么说?”孔丘兴趣更浓了。
“庚桑楚听了弟子的话,莞尔一笑道:‘你先生的“道”跟我先生的“道”根本不是一回事,是两个层次的概念。’”
“这是什么意思?”孔丘又急了。
“弟子听了也感到困惑,遂请求他说清楚,讲明白。庚桑楚说:‘您先生的“道”是“形而下”的“道”。’”
“这话什么意思?”孔丘追问道。
“意思是说,您的‘道’是关注现实世界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具体的,可以说得清楚,也能看到结果的。”
“那么,老聃的‘道’呢?”孔丘又问道。
“庚桑楚说,他先生的‘道’是‘形而上’的‘道’,关注的是人的精神世界,讲的是统驭天地万物的规律,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又处处发挥统率作用。所以,他先生阐释其‘道’时有一句名言,叫作:‘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南宫话还没说完,孔丘就急切地岔断道:
“庚桑楚有没有对老聃这句话进行解释呢?”
“庚桑楚说,老聃这句话的意思是,‘道’是万物之本原,但‘道’是抽象的、无形的,没有具体的特征,所以就无从给它命名,当然也就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它。可是,人们要谈论它、表达它,所以无奈之下不得不用语言来形容,勉为其难地给它一个名字,称为‘道’。其实,‘道’不是一个名字。”
“不是名字,那又算什么呢?”孔丘又急切地追问道。
“庚桑楚说,他先生的意思是,人们称‘道’为‘道’,跟称一棵树为‘树’是不同的。因为,当我们称一棵树为‘树’时,它是有某些属性的,比方说树有树干、树叶、树冠、树根等,这就使我们可以称它为‘树’。可是,我们称‘道’为‘道’时,则不是因为它有某些可以名状的属性,而只是为了表达的方便。也就是说,‘道’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指称,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名之名’。”
孔丘听到这里,觉得庚桑楚的解说确实比较清楚,看来是自己领悟力不够,还比不上老聃的弟子庚桑楚呢。想到此,孔丘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原本心中对于老聃的不以为然或曰不屑顿时打消了。
南宫见老师点头,遂深受鼓舞,续又接着说道:
“庚桑楚认为,老聃所说的‘道’,是指天地宇宙之间万物之所由来,不管人们是否意识到它的存在,它都客观存在于万事万物的发展变化之中,而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亦即‘常道’。天地万物是客观存在,也有具体特性,所以可以赋予它们不同的名字,以让此物与彼物有所区别。我们可以称天为‘天’,指地为‘地’,还有草木虫鱼,万事万物,都各有其名。也就是说,有天地万物,就必然有天地万物之名。但是,‘道’是万物之所由来,不属于万物之一,所以‘道’无从命名。因此,天地万物可以各有其名,但‘道’却没有名字。这便是老聃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真谛。”
孔丘觉得庚桑楚的这个解释也有道理,遂又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问道:
“除了这一句,老聃对庚桑楚还说过什么有关‘道’的名言?”
南宫见老师如此感兴趣,于是又接着说道:
“庚桑楚说,关于‘道’,老聃还跟他说过一句话,也非常耐人寻味,启人心智。”
“什么话?”孔丘急切地催促道。
“老聃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孔丘问。
“庚桑楚告诉弟子,老聃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道’生太极,太极裂而为阴阳。阴阳二气对立,但交会之后则生出第三者。由第三者再生变化,遂有了天下万物。”
孔丘听了,不禁莞尔一笑道:
“老聃又搞怪了。他的意思是不是说,万物化育,都是阴阳消长的结果?”
“先生说的是。庚桑楚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人为万物之一,为什么人与鸟兽昆虫不同,生命化育之期各有奇偶,气分不同呢?”孔丘反问道。
“庚桑楚说,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那老聃是怎么说的?”孔丘追问道。
“老聃说,这个道理,一般人很难明白,只有通晓‘道’之奥蕴的人,才能从中推求出其本源。”
“他是故弄玄虚吧?一定是他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故意拿这种话来搪塞他的弟子。”孔丘不以为然地说道。
“先生,不是这样。”
“那又怎样?”孔丘直视南宫道。
“老聃开始不肯跟庚桑楚说明其中的道理,后来经不住庚桑楚反复央求,就跟他说明了。”
“那他是怎么说的?”孔丘催促道。
“老聃说,天为一,地为二,人为三,三三得九,九九八十一。一代表日,日之数为十,故人类十月怀胎而生。八九七十二,偶与奇相承。奇代表辰,即日、月交会之点,位在十二支之五。辰为月,月代表马,故马孕育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代表斗。斗星代表狗,故狗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代表时,即季节。时代表猪,故猪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为音。音代表猴,故猴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为律。律代表鹿,故鹿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代表星,星代表虎,故虎七月而生。二九一十八,八代表风。风为虫,故虫八月而生。余下的则各随其类属之特征。鸟、鱼生育于阴,却属于阳,故皆卵生。鱼游水中,鸟飞云间,故到立冬季节,燕、雀即入大海化为蛤蜊。蚕食而不饮,蝉饮而不食,蜉蝣不饮不食,万事万物皆有不同。介虫与鳞虫,夏季进食,冬季蛰伏。吞咬进食的动物卵生,居有八穴;咀嚼进食的动物胎生,居有九穴。四足动物无翅,长角动物无上齿。无角无前齿者,油脂呈膏状;无角无后齿者,有油如脂状。昼生者类父,夜生者似母。所以,阴极代表雌性,阳极代表雄性。”
南宫复述完,孔丘半日无语。
南宫不知孔丘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遂小心地问道:
“先生,您以为老聃的这番解释有道理吗?”
孔丘看了看南宫,还是没发表意见。过了一会儿,突然又问南宫道:
“老聃跟庚桑楚谈‘道’,还说过什么话吗?”
“当然有。”
“那再说说看。”孔丘催促道。
“庚桑楚说,有一次,老聃带他外出漫游,俯察苍茫大地,仰望深邃苍穹,情不自禁间,脱口而出:‘道,覆载万物,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
“他这是感叹天地之阔大,宇宙之无穷吧?”孔丘问道。
“当然有这个意思,不过不是主要的。”
“那主要的是什么呢?”孔丘觉得奇怪了。
“庚桑楚说,老聃这是在感叹‘道’之无所不包,‘道’既能覆盖一切,也能承载一切,所以人在‘道’面前只能虔诚地敞开心扉,抛弃心中一切自以为是的私智,排除一切可能有的‘有所为’的情感冲动。”
“哦,他这是在自神其‘道’呢!接下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孔丘问道。
“庚桑楚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给出了十条理由。”
“哪十条理由?”孔丘问道。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有万不同之谓富,执德之谓纪,德成之谓立,循于道之谓备,不以物挫志之谓完。”
见南宫说得如此娴熟且头头是道,孔丘倒是感到困惑了,遂连忙问道:
“这话怎么讲?”
“庚桑楚说,老聃的意思是,以‘无为’的态度处世,便叫合乎‘天道’;以‘无为’的方式表达,即不强辩,便叫‘美德’;爱人类,推及利万物,便叫‘仁义’;让不同的事物回归同一的本性,并等同视之,便叫‘伟大’;行为不乖张奇怪,不标新立异,便叫‘宽容’;包容万物,容忍差异,便叫‘富有’;坚守自然赋予的禀性,便叫把握了‘纲纪’;成就德行,便叫‘立身’;遵循大道,便叫‘完备’;不因外物干扰而乱了心志,便叫‘完美’。”
南宫话音刚落,孔丘接口说道:
“何必说得这么复杂,一言以蔽之,不就是‘顺其自然’四个字吗?”
“先生概括得真是精当,老聃‘道’的精髓就是‘顺其自然’‘清静无为’。”
“那老聃还有什么说法?”孔丘又问道。
“老聃认为,君子若是能做到以上十点,就能心胸宽广,包容天下万事万物,处世就能无往而不利,可以与万物同生同灭。达到这种境界,那么他就像是藏黄金于深山,沉珠宝于深渊,不会再有谋取财货之心,不再有求取富贵之念,不会因长命百岁而喜,也不会因夭折不寿而悲,不会因仕途通达而觉得荣耀,也不会因处境困顿而感到羞耻,当然更不会贪天之功而为己有,以称王天下、统治世界而以为显要。追求显要,就是自我夸耀,这是不符合‘道’的。万物一体,生死其实都是一样,不必执着地追求什么。”
“呵呵,老聃这是在讲君子治国之道,主张‘无为而治’吧。”孔丘问道。
“先生说的是。其实,老聃不仅讲循‘道’治国的道理,还讲遵‘道’修身的道理。”
“是吗?他是怎么讲的?”孔丘又来了兴趣。
“庚桑楚说,一次,他随老聃来到一座山前,山间有一汪澄澈的溪水。老聃望山凝水,又大为感慨。”
“说什么了?”孔丘急忙问道。
“他说:‘道,渊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
“什么意思?有何玄义?”
“庚桑楚说,老聃的意思是,‘道’是幽深静默的,也是澄澈清明的。它静止时犹如深不可测的渊海,运动时犹如溪水奔流,洁净无比。”
“他不是说‘大道无形’吗?不是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吗?怎么一会儿‘道’又有深度,又有颜色了,还澄澈清明,洁净无比。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孔丘不以为然地评论道。
“先生,老聃这是打一个比方。庚桑楚说,他也问过这个问题,老聃又给他打了一个比方。”
“什么比方?”孔丘问。
“金石有声,不叩不鸣。”
“老聃的意思是说,金石虽有发出声音的本能,但是不敲也是不会自然发出声音的,是吧?”孔丘问道。
“先生说的是。老聃这个比方,意思是说,天地万物都是有感才有应,‘道’虽是客观存在,但需有领悟力的人才能感知。”
孔丘点了点头。
南宫接着说道:
“老聃还说过:‘道,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
“这话怎么讲?”孔丘又感到困惑了。
“庚桑楚说,老聃的意思是,‘道’是抽象的,看上去是那么幽暗深渺,听上去又那么寂然无声。但是,得‘道’之人,却能在这幽暗深渺之中看到光明的真迹,在寂然无声中听出万窍共鸣的和谐之声。大‘道’虽幽深而又幽深,却能主宰万物;大‘道’虽玄妙而又玄妙,却能发挥微妙的作用。”
“为什么这么说?”孔丘反问道。
“据庚桑楚说,老聃的解释是:‘道’与万物相接,虽然虚无幽寂,却能满足万物的需求;‘道’运行不止,使万物驰骋纵放皆有所归宿,无论大小,无论长短,也无论高远,概莫能外。”
“呵呵,他的‘道’有那么神呀?”孔丘不以为然地莞尔一笑。
“老聃还认为,只有有盛德之人才能感知‘道’,与‘道’有感应。这样的人治理天下,就会顺应天道,抱朴而行,耻于为细琐的事务所牵累。他们立足于天道之根本,秉持人固有的真性而处世,智慧通达,能够臻至神秘莫测的境界。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德行更显圣明而广大。他们的心志纵然有所显露,也是受外物的感应,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他的意思是不是说,盛德的修炼是与掌握‘道’分不开的,得‘道’便成圣人,不得‘道’便是庸人?”孔丘问道。
“先生说的是。老聃还认为,万物形体若不凭借‘道’,则无以产生;有了生命,而不顺‘道’,明德则不能显达。保全身体,是为了维系生命;建树盛德,是为了彰明大‘道’。得‘道’便有盛德;有盛德,就能表率天下,谓之王德之人。”
“呵呵,依老聃的说法,那简直是顺‘道’者王,逆‘道’者贼。”孔丘脱口而出道。
“先生看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南宫说这话虽然是情不自禁,发自内心,但在孔丘听来却有阿谀献媚的嫌疑。所以,孔丘立即追问道:
“这话怎么讲?”
南宫知道老师不喜欢学生当面奉承他,更不愿意见到学生说假话。于是,立即解释道:
“据庚桑楚说,老聃曾经就跟士成绮说过类似的话。这说明,先生与老聃的看法是不谋而合,可谓智者所见略同。”
听南宫这样一说,孔丘终于明白原因了。于是,又接着南宫的话题问道:
“士成绮是谁?”
“哦,士成绮啊,是一个曾经专程来洛邑向老聃问‘道’的年轻人。”
“那么,他向老聃问‘道’的情况如何?”
南宫见孔丘又来了兴趣,终于明白,老师虽然口头上对老聃的“道”不以为然,内心应该还是敬重的,不然就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自己跟庚桑楚问“道”的情况。现在,听说士成绮也向老聃问过“道”,他又来劲了,岂不更是印证了他内心对老聃之“道”存有敬畏之意,想一窥其究竟吗?
想到此,南宫遂又从容说道:
“据庚桑楚说,那是十多年前,一个冬天的午后,洛邑正下着鹅毛大雪。士成绮不远千里,千辛万苦来到洛邑,并找到了老聃府上。可是,老聃却因风雪之故,迟迟没有归来。庚桑楚见风雪太大,士成绮衣着单薄,感其求学心诚,遂自作主张,邀请士成绮入室避寒。但是,士成绮执意不肯,一定要立在老聃府外等着老聃回来。”
“士成绮这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老聃的敬意吧?”孔丘问道。
“先生说的是。士成绮站在风雪之中,面朝老聃要回家的方向翘首以望,苦苦等着老聃,希望他快点归来。但是,等来等去,望眼欲穿,却不见老聃的影子。过了好久好久,士成绮觉得眼花,什么都看不见了。无意间,他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团雪花随手而落,原来是积在眉睫上的雪花太多,挡住了视线。就在一低头的瞬间,士成绮突然发现有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老聃门口的雪地中钻了出来。士成绮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俯下身子,发现雪上除了刚才老鼠跑过的足迹外,还有从洞中带出的些许菜屑与谷壳。这一下,士成绮更来了兴趣,连忙从旁边找来一根树枝,往老鼠洞中掏挖。结果,掏出一堆谷壳与细小的菜叶。”
“呵呵,士成绮还有这种兴趣呀?”孔丘听到此,不经意地问道。
“就在此时,老聃已经顶风冒雪回来了。看着门口一个衣裳单薄而不整的汉子蹲在地上掏鼠洞,好奇地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旁边观察。”
“那士成绮没感觉到吗?”孔丘又问道。
“老聃站着看了好久,士成绮才感觉到旁边有人,遂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心知这就是他要拜见的老聃了。于是,士成绮连忙起身,与老聃施礼。宾主揖让一番后,士成绮就随老聃来到府中明堂。二人分宾主刚刚坐定,士成绮就开口了。”
“大概是说些久慕奉承的话吧?”孔丘问道。
“不是,是批评老聃的话。”
“士成绮不是执意在风雪中恭候老聃,以表敬仰之意吗?怎么一见面,开口就批评老聃呢?”孔丘觉得奇怪。
“士成绮对老聃说:‘我听说先生是个圣人,所以不辞山高水险,不远千里,来到洛邑。路上走了一百多天,脚掌都生出了老茧,也没敢停下来休息一下,为的就是早一天能见到您。可是,如今我对先生略作考察,竟然发现您根本就不像个圣人。您府前的老鼠洞里,掏出来的泥土中有许多谷物菜蔬。可见,您根本就不珍惜粮食,甚至是暴殄天物,这算得上是仁吗?您为周天子守藏室官员,粟谷、布帛享用不尽,还要聚敛财物不止。”
“老聃是周天子的守藏室主管,享用朝廷俸禄,也是理所当然。周天子所给的那点俸禄,只能说解决温饱,谈不上粟谷、布帛享用不尽。至于聚敛财物,那更是与老聃不沾边吧。为师虽没到过老聃府上,但在守藏室与老聃相处多日,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奢侈的人。”孔丘为老聃鸣起了不平。
“大概是因为士成绮没见过世面,来自穷乡僻壤,所以觉得老聃的生活非常奢侈,这才倍感失望,一见面就忍不住批评起老聃吧。”
孔丘听了,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
“那老聃听了士成绮的批评,是什么反应呢?”
“老聃好像是没听见,对士成绮的话没作出任何回应。”南宫说道。
“接下来呢?”孔丘又问道。
“士成绮看老聃态度冷漠,又见天色已晚,于是就告辞离去了。”
“回家了?”
南宫看了看孔丘,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回家,是回到客栈。第二天,士成绮一大早就赶到老聃府上。”
“他批评老聃,老聃都不搭理他,他还到老聃府上干什么?”孔丘问道。
“是为昨天的冒昧而向老聃道歉。”
“他是怎么道歉的?”
“一见老聃,士成绮就说:‘昨天我有些情绪过激,批评讽刺了您。今天我心里有所觉悟,而且改变了先前的嫌隙,这是什么原因呢?’”
“呵呵,士成绮这话好像不是在道歉,而是在绕着弯子考察老聃。”孔丘说道。
“先生说的是。士成绮事实上是在考察老聃的容人雅量,同时想听听他由此会发出什么高论。”
“那老聃最后发表了什么高论呢?”孔丘急切地问道。
“据庚桑楚说,老聃的回应是,他本来就没自认为是圣人,而且早已从智巧神圣的这类人中超脱出来了。以前别人称他为牛,他就是牛;称他为马,他就是马。假如自己真的是牛或是马,别人给他相应的称呼,他不愿接受,反而会遭受第二次祸殃。老聃说,他做人处事从来都是顺其自然,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那士成绮听了怎么样?”孔丘又问道。
“士成绮听了,心服口服。老聃说完就起身离开堂上,慢慢往内室而去。士成绮也连忙起身,在斜后方跟随着老聃,生怕踩到老聃的影子,其侧身而行的样子,就像是群雁伴随头雁飞行的阵形。”
“呵呵,士成绮看来这次是真的敬服老聃了。”孔丘说道。
“老聃进入内室时,士成绮来不及脱鞋,就跟着进去了,并迫不及待地向老聃请教如何修身。”
“那老聃怎么跟他说的?”孔丘又问道。
“据庚桑楚说,老聃对士成绮很不耐烦,直言批评他表面看起来道貌岸然,看人目光专注真诚,额头高阔像个君子,说起话来却专横暴戾,行为举止显得自命不凡,就像是一匹奔马,身子虽被拴住而止步,但其心犹在奔腾。认为他想动而又受到约束,但一旦行动起来,就像是箭发弩机。并直言不讳地指出士成绮为人明察而精审,自恃智巧而外露骄恣之态,认为这种种表现,都让人无法相信他是一个真实自然的人。并说僻远闭塞的边境就有这样的人,他的名字叫‘窃贼’。”
“老聃这是说士成绮为人不真实,太装了,所以才直斥他是‘窃贼’吧。”孔丘说道。
“先生说的是。老聃就是这个意思,认为为人应该率性而为,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要装,才算顺其自然,符合‘道’。只有符合‘道’,才能称得上是圣人。”
南宫说完,孔丘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