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对玛丽·伦诺克斯来说,一天与一天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差别。每天早上,她在挂着壁毯的房间里醒来,看到玛莎跪在壁炉前生火;每天早上,她在无趣的儿童房里吃着她的早餐;每顿早餐之后,她凝视着窗外巨大的荒泽,那荒泽仿佛向每个方向扩展着,直到天际。等她盯着荒泽看了一会儿之后,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出去的话,就只能待在房里无事可做,于是她就到外头去了。
于是,她围着那些花园绕了一圈又一圈,在庭院里的小径上到处游荡。有时候她去找班,但是每次她见到他,他总是忙得没时间理她,要不就是暴躁地赶走她,要她到别的地方去玩。有一次他一见到她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竟立刻拎起铁锹转身就走,好像是故意的。
有个地方她比较常去,就是被高墙围着的那个花园外的长走道。走道两侧是光秃的花圃,墙上长满了密实的常春藤。墙上有一个地方,上头蔓延着的墨绿叶片比其他地方要来得浓密许多。这一带似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无人过问了,因为其他地方的树木枝叶都有被修剪过,弄得十分整齐,但是走道这一头则像完全没有人整理过似的杂草丛生。
有一次,她走累了,停下脚步,昂起头,看着一片长长的常春藤在风里摇摆。突然,她见到一抹鲜红,听到一声清亮短促的鸟鸣。就在那儿,在墙顶上,老班那只胸口有红色羽毛的知更鸟正停在常春藤上,歪着小脑袋俯身看着她。
“噢!”她喊出来,“是你吗?是你吗?”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对一只小鸟说话是一件奇怪的事,她认真地跟它说话,就像它真的听得懂似的。玛丽静静地等待着它的回答。
它真的回答玛丽了!它用那美妙的声音清脆地对玛丽啼叫着,然后在墙头跳来跳去,好像在告诉她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它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但玛丽觉得自己明白它说的是什么。玛丽笑了起来,它顺着墙头飞飞跳跳,她也跟着它跑。那个干扁瘦小、脸色蜡黄、长相普通的玛丽小姐,这一刻,竟然变好看了。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大声喊着,跟着它顺着走道快跑着;最后它展开翅膀,飞到一棵树顶上,停在枝丫上高声歌唱。这让玛丽想起初见它时,它就像这样站在一棵树枝上摇荡着,当时她站在果园里,现在她则在果园另一边,站在墙外的小径上,这道墙比其他墙要低了许多,而在里面的正是那天的那一棵树。
“这就是那个没有人能进去的花园,”她自言自语,“这就是那个没有门的花园。它住在那里。要是我能看看里面是什么模样的话该有多好啊!”
她顺着小径跑到第一天早晨她进过的绿门,接着她沿小径跑过另一道门进入果园,她站在那儿抬头,看到墙那边的那棵树,知更鸟刚刚唱完了歌,正用鸟喙梳理它的羽毛。
“就是那个花园,”她说,“我肯定这就是那个上锁的花园。”
她四处走动,仔细看着果园墙壁的那一面,但是她的发现和以前一样,墙上没有门。然后,她再次跑过菜园,来到盖满常春藤的长墙外面那个走道上,她走到尽头察看,那里也没有门。她又走到另一头,再看,那里还是没有门。
“这太奇怪了,”她说,“班说没有门,还真的是没有门。但是十年以前一定有门,因为克莱文先生埋过钥匙。”
这件事大大地引起了玛丽的兴趣,她几乎整天都待在户外,等到坐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又饿又困,可是心情却很好。当她和玛莎闲聊的时候,也不再觉得玛莎啰唆无聊。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听玛莎说话,甚至想问玛莎一个问题。吃完晚饭,她坐到炉火前的地毯上,向玛莎问道:“克莱文先生为什么讨厌那个花园?”她很想知道玛莎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于是玛莎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全都说给玛丽听。
“说真的,”她说,“莫德劳克太太吩咐过这事不能讲。这个地方有很多事情不能讲,那是克莱文先生的命令。他说他的麻烦不关任何仆人的事。但是要不是那个花园的话,他不会像现在这样。那里原本是克莱文太太的花园,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克莱文先生特别为她造的。她非常喜爱那个花园。他们自己照顾里面的花草,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园丁进去过。他和她常常进去就把门关上,在里面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读书、聊天。她有点儿像个小女孩。那里有棵老树,一根弯树干像是个座位。她让玫瑰长满树干,她经常坐在那儿。可是有一天她坐在上面的时候,树干断了,她跌了下来,伤得很重,第二天就死了。医生还以为克莱文先生会伤心得疯掉,然后跟着死去。这就是为什么他讨厌那个花园的原因。从那之后,没有任何人进去过那座花园,而他也不准任何人提起那个地方。”
玛丽没有再问其他问题。那一刻,一件很好的事正发生在她的身上。其实,自从她来到米瑟斯韦特庄园之后,她身上已经发生了许多件好事。她发现自己能和知更鸟沟通;在风里奔跑让她的血液活络、气色红润;生平她第一次因为活动而有饥饿的感觉;还有,由于克莱文先生可怜的遭遇,她第一次为他人感到难过等等。
外面刮着风,不过,当她听着风声的时候,同时也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她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孩子在某个地方哭泣。有时候风声很像孩子的哭声,不过玛丽十分肯定这个声音一定是来自于这幢房子里面,她转过身看着玛莎。
“你听到有人在哭的声音吗?”她问。
玛莎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没有,”她回答,“那是风,有时候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荒泽上迷了路的哭声。风能弄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来。”
“但是你听,”玛丽说,“声音是从房子里面传出来的。它是沿着某一条走廊传过来的。”就在那一刻,楼下肯定有某个门被打开了,因为一道猛烈的风沿着走道而来,她们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她们两个都吓得跳了起来,灯被吹灭了,哭声从远处的走廊席卷过来,听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在那儿!”玛丽说,“我告诉过你!真的有人在哭,而且不是大人。”
玛莎跑过去把门关起来,并且将门锁上,但是在她关上门之前,她们两人都听到远处某个走道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因为连风声都停了,不再呼啸。
“那是风,”玛莎固执地说,“如果不是风的话,就是小贝蒂,洗碗的仆人。听说她今天牙疼。”但是她的神色里有着慌张、不安的表情。玛丽紧紧地盯着她看,想瞧出些端倪。玛丽不相信玛莎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