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陛下已经收到了您的信函,对此他表示感激不尽。”使者说,“由于另有公事在身,陛下已经离开,并指示让希哈布·阿勒丁大人代为谈判。”
使者站在希哈布的马旁,将一只手弯成杯状放到唇边,以此呼唤早已在防御塔上齐集的刺客首领和他的诸位将领。
一支大约两百人左右的小型武装部队与一具担架来到山丘上,努比亚人军士已将担架放下,希哈布坐在马背上,他身边这些人充其量只能算一支希哈布的护卫队。他的面容很平静,仿佛并不太在意谈判的结果。一席宽敞的白色长衣,搭配贴身的红色腰带,头顶的雪白头巾上镶嵌着闪闪放光的宝石。那珠宝想必也有着与之相匹配的名号,站在塔顶的阿尔莫林不禁暗想道,或许是被称为“什么之星”或是“什么之瑰”吧。萨拉森人似乎很乐于给他们的小物件取些古怪的名字。
“说吧。”阿尔莫林大声道。想起之前那句“另有公事”,他不禁笑了,思绪也跟着回到几小时前。那时他还在内廷睡觉,一名刺客走进去将他唤醒,并请他前往主室。
“乌玛,进来。”阿尔莫林说着裹了裹长袍,身下清楚地感受到清晨刺骨的寒意。
“吾师。”男人声音低沉,微微颔首。
“你来通报任务?”问罢,阿尔莫林点亮架子上的油灯,找了张椅子坐下。火光斜映,影子掠过地板。
乌玛点点头。阿尔莫林注意到他的衣袖上沾有血迹。
“联络人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吾师。潜入他们的营地后,事情和我们料想的一样。那些华丽的营帐只是诱饵,萨拉丁的帐篷其实在旁边,外面看上去并不明显。”
阿尔莫林微笑道:“好,很好,你们怎么分辨出来的?”
“正如之前派去的探子所描述的,有人守在那里,而且周围还撒满了石灰和炉灰。稍有不慎,我的脚步声就会被敌人听见。”
“不过他们没听见?”
“是的,吾师。潜入营帐后,我按指示留下了羽毛。”
“信呢?”
“用短匕钉在了案上。”
“然后呢?”
“我溜出他的帐篷……”
“继续。”
乌玛沉默片刻才开口把事情说完。
“萨拉丁醒了,还拉响了警报。我只能一路奔逃。”
阿尔莫林指了指乌玛袖上的血斑:“怎么搞的?”
“为了逃生,我不得不切断一个人的咽喉,吾师。”
卫兵的?”阿尔莫林希冀地问道。
乌玛悲伤地摇了摇头:“他戴着头巾,里面穿的是贵族内襟。”
话音未落,阿尔莫林已经疲惫而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是我太轻率了,吾师。”
“要不然你这次任务将很成功。”
“是的,吾师。”
“一会儿要有好戏看了。”他说道。所谓好戏自然是指萨拉丁的离开和希哈布的代为拜访。阿尔莫林站在塔楼高处,他有理由相信他的刺客们已经赢了,他的计划确实已经实现了。
刺客留下的信息已经充分警告了萨拉丁,让他放弃与刺客们对抗的战役,否则下一次匕首将不会再钉在案台上,而是他的生殖器上。
单是能留下信函,就已经向这位君主展示了他实际有多么不堪一击。他的大军是多么一文不值,因为一名独行的刺客就能识破他的圈套和卫兵,在他睡觉时轻而易举地闯入他的营帐。相较于和一个与自己鲜有利益冲突的人持续战斗并为此劳民伤财,许萨拉丁更热衷于他的下半身,因为他已经离开了。“萨拉丁陛下已经接受您的和议。”使者说道。
在塔楼上,阿尔莫林与身旁的乌玛相视一笑。法希姆站在相对远一点的地方,当然他也笑了。
“如何确保我们不会再次受到您来日的敌视呢?今后的行动又是否会再次遭到意外的干扰?”阿尔莫林问道。
“只要利益允许,您自然可以放心。”
“那么,我接受陛下的和议,”阿尔莫林愉快地说道,“或许,您也该带着剩余的人离开马西亚夫了,当然,如果能在离开前帮我们把围栏修好,就再好不过了。”
希哈布冷眼望向塔楼。即使在这样的高度,阿尔莫林仍旧能够看清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希哈布斜身下马,对使者吩咐了几句,使者侧耳听着不住点头,接着他再次将手弯成杯状向塔楼上的人致意。
“传递消息过程中,萨拉丁信赖的一个将领不幸被杀害了。陛下希望您能将罪犯的首级补偿给我们。”
笑容从阿尔莫林脸上褪去。在他身旁的乌玛紧张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中只能听见马嘶和鸟鸣,所有人都在等待阿尔莫林的回答。
“告诉苏丹,我拒绝这个要求。”
希哈布耸耸肩,又倾身向使者吩咐几句。使者转身朝向阿尔莫林:
“希哈布大人希望我提醒您,除非您接受这个要求,否则军队将一直驻扎在马西亚夫。我们的耐心比你们的贮备更充足,难道您的和议是那么一文不值?难道您希望您的人民和属下仅仅因为一个刺客而全部饿死?希哈布大人并不希望如此。”
“让我去吧。”乌玛对阿尔莫林低声道,“这是我的过失,只能由我来了结。”
阿尔莫林不理会他,向使者大声宣布:“我不会放弃我手下的生命。”
“那么希哈布大人不得不对您的决定表示遗憾。大人也请您见证现在需要解决的另一个问题。我们已经在营帐里发现了探子,他必须被马上处决。”
见那个刺客被萨拉森人拖出担架,又被两个努比亚人按压在希哈布马前的行刑台上,阿尔莫林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个探子名字叫艾哈迈德。很显然他已经被敌人制服,他的头部遭到重创,身上满是伤痕,到处血迹斑斑。他被粗暴地拖出来,膝盖朝地,双腿无力地伏在地上,头被迫向上仰起。行刑者走过去:那是一个土耳其人。他手上握着的半月弯刀闪闪发亮,显然已经被用过很多次。土耳其人双手握住嵌满宝石的刀柄,两个努比亚人架着艾哈迈德的胳膊把他拖到前面。可怜的刺客轻声呻吟着,远在高塔上的其他人却无能为力。“用你的人来换,我们就饶他一命,这是和议达成的前提条件。”使者说道,“如果他不死,包围也将随之马上开始,您的人迟早也会被饿死在里面。”
突然,希哈布抬头大喊:“你良心上过得去吗,乌玛·伊本·拉加德?”
刺客们都倒吸了一口气。艾哈迈德已经招供了。当然,是被人威逼,不过他终究是开口了。
阿尔莫林肩膀一沉。
乌玛在他身后。“让我去吧,”他恳求阿尔莫林,“求您了,吾师。”
楼下,行刑者已经双腿分开扎稳地面,双手高举弯刀,扬过男人的头顶。艾哈迈德无力地挣扎着,那两双手却依旧牢牢地架着他。他的喉咙绷得紧紧的,随时都将断于利刃之下。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得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最后一次机会,刺客。”希哈布宣布道。
刀光在闪。
“吾师,”乌玛请求道,“让我去吧。”
阿尔莫林无言点了点头。
“住手!”乌玛大喊,接着走向塔楼向外伸出的平台,对希哈布喊道:“我是乌玛·伊本·拉加德,我的性命才是你想要的。”
萨拉森的队伍里随即涌起一阵兴奋的骚动。希哈布含笑点点头,示意行刑者退下收起手上的弯刀。“很好,”他对乌玛说,“来,到这个本该属于你的地方来。”
乌玛转身看向阿尔莫林。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眶已然湿润。
“吾师。”乌玛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您一定要照顾好阿泰尔,请让他成为您的弟子。”
阿尔莫林点了点头,“放心吧,乌玛。”他说,“放心。”
于是,在场所有人无声地看着乌玛沿着天梯爬下塔楼,走上坡道,经过外堡,穿过拱门,最终来到大门前。一个哨兵走了过来打开小门,乌玛弯下身子走出去。
忽然,一个稚嫩的喊声从他身后传来,“父亲!”与之相伴的是孩子飞奔的脚步声。
乌玛停下脚步。
“父亲!”
他听得出,儿子的声音里包含着怎样的痛苦。他走向大门,紧闭双眼,以防泪水从眼角溢出。乌玛走后,哨兵关上了小门。
几个人将艾哈迈德从行刑板上拖走。乌玛尽力让自己看向他的目光坚强镇定,可惜对方却并未见到。他被人拖到一旁,猛地甩向外面的木门。接着,木门打开一个小缝,等他被拖进里面,又马上关闭了。乌玛的双臂被士兵架住,然后像艾哈迈德之前一样,被拖上行刑台。他仰起头颅,望向如高塔般站立在他身边的行刑者以及头顶蔚蓝的天空。
一切都结束了。然而当泛着微光的利刃落下的瞬间,他又听到了那声呼喊:“父亲!”
两天后,在夜色笼罩之下,艾哈迈德离开了驻地。第二天的早晨,发现他失踪之后,有些人疑惑他怎么能忍心撇下年幼的儿子孤身一人——孩子的母亲早在两年前便因热病离开了人世。不过也有人说,或许是因为遭受了太多的屈辱,所以他才被迫离开了。
至于真相,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