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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哲学，哪一个哲学？
提起哲学，人们可随意联想到哲学智慧、哲学思想、哲学态度、哲学眼光、哲学境界、哲学反思等，这份联想也映衬出哲学所具有的精神价值，包含人类智慧、思想、态度、眼光、境界、反思等智力活动与学术关怀，未必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科，一群穷经皓首的学究。
医学哲学是什么？医学哲学为何？简洁的答案是，它聚焦于医学职业的精神困惑，它表现为医学的终极关怀与医者的命运关切。从学术上阐释，医学哲学大致有三重理解，一是医学中的哲学问题，可细分为三种境遇，医学实验探索与理论钩沉中的哲学思辨，临床诊疗中的哲学洞悉与彻悟，医学教育中的哲学导入与引领；二是步入哲学（思辨）化幽境的医学或医者，较之于非哲学化的医学（医者），他们显得更深刻、更悠远，有更多哲学境界的开启，更醇厚哲学气质的养成；三是医学与哲学两大学科主体的交集与交流，相互参照与相互渗透。放大语境，可扩展为科学与人文，技术与人性的对话。
在哲学的大家庭里，医学哲学作为应用哲学谱系中的一个学术流脉，具有与生命、健康、疾苦、救疗相关的主题和领域，如身体哲学、生死哲学、苦难哲学、医疗技术哲学、医学道德哲学、女性主义医学与哲学、进化（演化）论医学等，医学哲学的掘进为元哲学提供了独特的视点和智慧开阖。譬如生死关怀，应当归于人的终极本质与终极关怀。在现代哲学的话题谱系与学术路径呈现出某种专业（形式）化倾向，离具体生命与真实生活越来越远的情形下，医学哲学的研究旨向恰恰十分贴近生命和生活，具有鲜明的理论还俗（接地气）价值。
从学科特质而言，医学学科具有特定的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语境，有别于科学哲学主流的物理学语境（当下科学哲学大多偏于数理化及技术层面哲学命题的探究）。同时，本学科内也有源于认知情境的不同哲学话题。实验室哲学研究转化医学、精准医学的哲学问题，临床哲学关注新诊疗范式中的哲学基础与反思，如循证医学的哲学基础与反思、叙事医学的哲学基础与反思，公共卫生（预防医学）哲学视野广大，更关注人类疾病与自然环境（生态）的关系，疾病几率背后的偶然性、偶在性与必然性。医学现代性困境的探究是一类横断性的现代哲学命题，有助于医改的理论建构。
一般认为，哲学与医学的学术位阶（位序）不同，哲学是形而上（二阶）之学，关注价值理性，医学是形而下（一阶）之学，关注工具理性。医学哲学则是将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统一起来的复合视角。如果在医学与哲学的对话中加入历史维度，还可分为古代（传统）哲学与古代（传统）医学、近代哲学与近代医学、现代哲学与现代医学、后现代哲学与后现代医学等时代组合。历史上，柏拉图认为哲学能提供普遍而绝对的真理；康德则认为哲学是反省人自身的认知与意志活动的节目，哲学的功能转变向了解和理解人或心灵为主，他的哲学诉求经历了纯粹理性、实践理性、判断力批判的不断跃迁；现代哲学语境中，逻辑经验主义流派（卡尔纳普）认为哲学的主要功能是解释并建构科学语言；现象学（胡塞尔）之后，以及存在主义（萨特）都关注起主客间性（意向性）及人的主体（主宰）性来，这一取向对于探究临床中的不确定性与医患之间的复杂（躯体-心理-社会因素交织，随着肿瘤及慢病的疗护升级，灵性照顾得到重视，灵性空间有待开启，故全人医学倡导身-心-社-灵的全方位关照与介入）境遇的探究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径路。无疑，哲学化的医学有利于打通工具与价值、解释与建构的关系，将视野涵盖于生命的实在与存在（生死、健康、疾苦、救疗），同时，也赋予生命以丰富的哲思意义，帮助医学提升精神海拔。此外，在医学史上，有一群富有哲学气质与洞察力的医学家（古代如希波格拉底、近代如魏尔啸、现代如莫诺），可以称之为医生哲学家。已有一些对医学哲学命题情有独钟的哲学家（如福柯），对于他们学术境遇与成果的研究有助于厘清哲学与医学的融会之道。
总之，研究医学哲学，哲学是语义的主导，哲学是什么，医学哲学就会有什么主题。
Philosophy的本意是爱智慧，其实，爱本身也是一种智慧，医学哲学就是关于生命困境（生死、苦难）中的爱与关怀，以及健康、疾苦、救疗、照顾、预防、康复活动中的生命智慧。从纯粹意义上看，哲学是一种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而不仅是一门高深的理论或学问，因此，医学生或医师研习哲学绝非要成为哲学家，而是学习或尝试哲学地思考生命及医学命题，继而成就一种豁达且通透，敬畏又崇高的精神人格。
哲学家奉行 “近距离观察，远距离思考”的认知策略，常常跳出事实（实然层面）的有无、是非、真伪，进一步拓展到规律（必然层面）的因果递进，将认知延伸到价值（应然层面）的优劣、善恶、高下、清浊向度。医学哲学必然要回答什么是医学的理想与理想（好）的医疗、理想的（好）医生，叩问医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要回答智慧与道德、技术与人性、知识与信仰、知识增长与精神发育的关系与张力命题。关注健康观、疾苦观、生死观与医疗观以及医疗行为的微妙互动。
这是一种以解构（学术批评）来丰富理论建构的策略，先哲苏格拉底曾经反复提醒人们要 “认识你自己”（针砭自我），就是要将批评的矛头转向知识建构自身，追究、叩问知识是如何有效建构的，知识的合理性如何，局限性何在？
如果说文学修辞增加文辞之美，那么，哲学修辞就是要凸显思维的路径优势、展现精神的辉光、思想的深度、智慧的高度，展现某种类型思维的特征，一般哲学思维包括原点思维、系统思维、战略（趋势）思维、范畴思维、辩证（思辨）思维、隐喻思维等，开启批评、反思的路径，在建构与解构的双向认知中展示事物正-反-合的不同向度。
医学哲学与医学辩证法两个概念在中国大学的课程建设与学术建构中常常互见也互通，顾名思义，医学哲学是生命、健康、疾苦、死亡等医学主旨话题与观念的哲学探究，术语上与哲学、科学哲学有二级子学科的隶属关系，而医学辩证法则源自自然辩证法学术指向的学科细分，探究医学中的辩证法则与对立统一规律，在哲学史层面，辩证法研究是哲学研究的一个主题、一个流脉，哲学的内涵与外延都比辩证法要宽泛一些，因此，尽管医学辩证法有独立的学科与课程建制，但医学哲学定义有更大的学术半径与价值容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