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劳恩 ·拉米亚的数据平面模拟体和她重建人格的挚爱撞在万方数据网的表面,就像两个从悬崖上跳下的潜水者,撞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有一种类似电击的冲击,一种穿透了保护膜的感觉。他们进入了,星辰消失了,布劳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盯着这个远比任何数据网复杂的信息环境。
人类操作者可以通行的数据网常被比作复杂的信息城市:法人和政府数据的城堡,数据处理流动的高速公路,数据交互的林荫大道,受限通行的地铁,安全冰的高墙,有小型噬体守卫在那里巡逻,每个微波流动和逆流的有形模拟体,那是整个城市赖以生存的东西。
而这里更多。更加多。
那儿仍旧是平常的数据网城市模拟物,但是很小,很小很小,被万方网那巨大的尺度缩小了,他们就像是在行星轨道上俯瞰到的星球上真正的城市。
布劳恩看到,万方网跟五级世界生态圈一样活跃互动:绿灰的数据树森林不断壮大兴盛,就在她注目观看的时候,那些树已经扎下新根,长出新枝,冒出新芽;在那局限的森林之下,数据流和附属人工智能程序的整个狭域生态蓬勃生长,绽放花朵,最后随着用途结束而凋亡;在那不断变化的如同海流的局限矩阵土壤下,数据鼹鼠、通信连接蠕虫、重新编程的细菌、数据树的根、奇异的循环指令种子组成的热闹地下生命不停忙碌着,同时,在真实和互动的纠结森林的上下左右内部,掠食者和猎物的模拟体执行着他们的秘密任务,飞扑奔跑,攀越突袭,有些则自由地翱翔在浩瀚的蓝天中,那是位于分支突触和神经元树叶之间的天空。
就在布劳恩看见的这些东西让她脑子里思索出一点隐喻的时候,这些景象又倏忽飞逝,仅仅留下万方网那势不可挡的模拟现实——巨大的声、光和分流线形成的内海,与人工智能意识和可怕的黑洞传输流形成的旋流撞击在一起。布劳恩一阵晕头转向,她紧紧抓着乔尼的手,就像溺水的女人紧紧抓着救生圈一样。
——别怕,乔尼发来信息。我会抓着你的。跟着我。
——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找一个已经被我遗忘的人。
——??????
——我的……生父……
布劳恩紧抓不放,乔尼似乎是在向那光怪陆离的深渊滑去。他们进入了一条流动的深红大道,上面都是些未知的数据搬运器。布劳恩猜想,一个红血球在某条拥挤的血管里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画面。
看样子乔尼认得路。他们两次从主干大道出来,进入一条羊肠小道。还有好几次,面对着分岔路口,乔尼毫不费力地就选好了应该走哪条路。他们的身体模拟体在血小板搬运器间挤过,那些搬运器就和小型太空船差不多大。布劳恩很想再次看看那生物圈的隐喻,但是在这儿,在一条条道路内,她再也看不见森林了。
他们被扫荡过一片区域,那里,人工智能在他们头上……在他们边上交谈……就像巨大的幕后操纵者赫然耸现在忙碌的蚂蚁农庄中。布劳恩回想起自己母亲的家乡:自由岛,想起如同台球桌那么平坦的大草原,她那家族的庄园就独个矗立在一千万英亩的短草坪上……布劳恩回想起那里可怕的秋季暴风,当时她就坐在庄园土地的边缘,恰好越过提供保护的密蔽场保护罩,她望着黑色的层积云垒成了两万米的高塔,耸立在血红的天空中,那蓄积的无穷能量让她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竖立,预先为城市般巨大的闪电束做好准备。龙卷风翻腾着,仿佛美杜莎的蛇发坠落下来,在那旋风之后,黑风之墙几乎可以把所经之处全部夷为平地。
而人工智能比那更加厉害。布劳恩感觉到,自己在它们的阴影下简直渺小得毫无用武之地:渺小到让人察觉不到;但是她感觉自己正被人盯着,自己是这些奇形怪状的巨人那可怕感知里的一部分……
乔尼紧紧捏着她的手,他们穿了过去,朝左拐了个弯,朝下来到一条熙熙攘攘的分支,接着又转了个方向,重复再三,两个有意识的光子迷失在光纤电缆的迷魂阵中。
但是乔尼没有迷失。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转了最后一个弯,进入了一个没有车辆的深蓝洞窟中,那里只有他俩。随着速度加快,他把布劳恩拉得更近了,中继节点在他们身边一闪而过,消失在身后,但是在这超音速的速度下,却没有风涌,这打破了他们是在某个疯狂的高速公路上前进的幻觉。
突然,传来某种像是瀑布坠落的声音,又像是悬浮火车失去了浮力,正以某种令人作呕的速度尖叫着从铁轨上脱落。布劳恩再次想起自由岛的龙卷风,想起美杜莎的蛇发咆哮着穿越平坦的地面,撕扯着路上的一切,朝她奔来。然后,她和乔尼落入了一个光、声、各种感觉混杂的涡流,两只昆虫扭动着,落入下方的一个黑色旋涡,即将湮没。
布劳恩想要尖叫着喊出自己的想法——她也真的喊了——但是在这宇宙尽头的疯狂喧嚣之中,任何言语沟通都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只能抓住乔尼的手,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甚至他们现在已经坠入无穷无尽的黑色气旋,甚至她的身体模拟由于噩梦的挤压,在扭曲在变形,就像被镰刀割碎的带子。到最后,只剩下她的想法、她的自我感知以及和乔尼的联系。
然后他们进入了,安静地漂浮在一条宽敞的天蓝数据流里,两人再次复原,挤在一起,带着获救后的心有余悸,就像划独木舟的人遭遇于急流和瀑布却幸存下来一样,心脏怦怦直跳。布劳恩最终提起了注意力,然后她看见这新环境那不可思议的规模,横跨几光年的巨大范围,这种复杂性,让她感觉自己先前对万方网的匆匆一瞥就像是乡巴佬将剧场衣帽间当成了大教堂,在那儿满口胡言。布劳恩想——这是万方网的核心。
——不,布劳恩,这是一个外围节点。这里和内核的距离,不比我们和屁屁 ·萨布林芝逗留的周界线更近。只不过现在你看到了周界线更多的维度。容我这么说,你是在以人工智能的眼光看。
布劳恩看着乔尼,意识到自己现在看到的是红外光谱,远处数据太阳的火炉投下的热亮之光浸浴着他们。他仍旧很帅。
——乔尼,还有很远的路吗?
——不,不太远了。
他们朝另一个黑色旋涡奔去。布劳恩抓着她唯一的挚爱,闭上了双眼。
他们进入了一个……密封罩……一个带着黑色能量的保护罩,它比多数星球都要大。保护罩是透明的;在黑色弯曲的卵形墙外,万方网有序的喧嚣正在成长,在变换,在执行着它的神秘事业。
但是布劳恩对外面毫无兴趣。她模拟体的目光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一个巨石之上,那是能量、智能和绝对质量形成的巨石,那东西横亘在他们面前。其实是前面、上面、下面,因为这脉冲光和能量组成的大山将她和乔尼紧紧地抓在了手里,将他们举离了卵形空间的地面,来到了两百米高的地方,他们坐在这既像是手又像是脚的“手掌”中。
巨石细细审视着他们。它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眼睛,但是布劳恩能感觉到它那强烈的目光。这让她想起自己到政府大楼拜访梅伊娜 ·悦石的那些时间,当时,这位首席执行官正是将这种评估似的眼光火辣辣地倾注在了布劳恩身上。
布劳恩突然产生了一股想笑的冲动,她觉得自己和乔尼就像是微小的格列佛在拜访大人国的首席执行官,在它那儿喝茶。她没有笑,因为现在她还能感觉到她强加在这疯狂之上的小小现实感,她也感觉到隐藏在里面的歇斯底里,如果她让自己的情绪捅破这层皮,那么歇斯底里就会和哭泣一起冒上来。
[你们找到了来这里的路\\我不太确定你将/你能/你应该选择这条路]
巨石的“声音”,与其说是布劳恩脑子里一个真实的声音,不如说是由某种巨大的颤动形成的最低音歌声经头盖骨传到了内耳。她仿佛是在听地震形成的山摇地动声,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些声音形成了词语。
乔尼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抑扬,音调轻快活泼(布劳恩现在知道那是旧地的不列颠群岛英语),而且带着坚定的信念: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找到路,云门 。
[你想起了/创造了/牢牢记着我的名字]
——直到我说了这个名字,我才记起来。
[你的慢时间身体业已不再]
——自你让我出生以来,我已经死了两次。
[你有没有从中学到/从骨子里了解/忘却什么呢]
布劳恩的右手紧握着乔尼的手,而左手则抓着他的手腕。即便他们现在是模拟状态,她也肯定太用力了,乔尼转过身,面带微笑,掰开了她的左手,把她的右手握着掌心中。
——死很难。生更难。
[喝!]
在说出这个震天动地的词语之后,面前的巨石开始变换颜色。内能建筑,从蓝色变成紫色再变成大红,这东西的光环闪耀着黄色,然后变成了青灰色。他们脚底下的“手掌”颤动着,朝下坠落五米,几乎将他们颠进空中,然后再次颤动起来。耳畔传来一阵隆隆声,好似巨型建筑倒塌,又好似山坡发生了雪崩。
布劳恩很明显地感觉到,云门是在笑。
在混沌之中,乔尼大声地送出信息:
——我们需要明白一些事。我们需要答案,云门。
布劳恩感觉到那东西强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你慢时间的身体身怀六甲\\你甘冒流产/基因无法传递/生物故障的风险赶到此地]
乔尼刚想回答,但是布劳恩抓住了他的胳膊,仰起脸,朝她面前的这庞然大物的上部望去,她打算自己回答:
——我别无选择。伯劳选择了我,碰了我,并且把我和乔尼送进了万方网……你是人工智能吗?是内核的一员吗?
[喝!]
这次感觉不出它有笑的意思,但是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彻了整个卵形房间。
[你/布劳恩 ·拉米亚/自我复制/自我贬低/自娱自乐的蛋白质是不是黏土阶层的一员]
布劳恩噤口卷舌,只有这一次,她什么也没说。
[对/我是内核/人工智能之云门\\你身边之慢时间同伴知道/想起/并牢牢记着此事\\时光短暂\\你们中的一个现在必须死在此地\\你们中的一个现在必须在这里了解\\提问吧]
乔尼松开了她的手。他站在他们对话者那颤悠悠的手掌平台上。
——环网发生了什么事?
[它正在被毁灭]
——一定得发生吗?
[对]
——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人类吗?
[有\\通过你看到的这些事]
——通过毁灭环网?通过伯劳的恐怖行为?
[对]
——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要毁掉我的赛伯体?为什么要攻击我的内核人格?
[当你遇到一名剑客/和他手中的剑交战\\不要把诗献给任何人/除了诗人]
布劳恩盯着乔尼。她不由自主地把她的想法倾注给了他:
——老天爷,乔尼,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可不是听他妈的特尔斐神谕的。要是我们想听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我们尽可以通过全局和人类政治家交谈。
[喝!]
巨石再次狂笑发作,他们所处的宇宙因此振动起来。
——那我是剑客吗?乔尼发送信息。还是诗人?
[对\\两者相依并存]
——他们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些什么事情吗?
[因为你可能成为/继承/服从之物]
——我对内核的某些势力构成威胁了吗?
[对]
——我现在还是威胁吗?
[不]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必死了?
[你必须/将要/应该死]
布劳恩看见乔尼僵在了那里。她双手抱住了他。朝巨石人工智能的方向望去。
——你能告诉我们谁想杀死他吗?
[当然\\杀死他的势力同样也安排杀死了你的父亲\\也送来了你们称之为伯劳的祸根\\甚至现在在毁灭人类霸主\\你要不要听/知道/从内心了解这一切]
乔尼和布劳恩异口同声回答道:
——要!
云门的庞大身体似乎在变幻。黑色的卵膨胀,又收缩,然后变得更黑,以至于外面的万方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怕的能量在人工智能深处闪烁。
[小光问云门//
沙门有何行为>//
云门答//
不知\\//
暗光问//
为什么你不知呢>//
云门答//
只是想保有这些无知]
乔尼的额头抵在布劳恩的额头上。他的想法就像是低声细语: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矩阵模拟物,听到的是已经翻译过来的话,类似于“问答”和“公案 ”。云门是伟大的老师、研究者、哲学家,内核的领导者。
布劳恩点点头。——明白了。这就是他的故事吗?
——不。他在问我们,我们是否真能忍受听他的故事。失去我们的无知,可能会有危险,因为我们的无知是我们的盾牌。
——我从来不喜欢无知。布劳恩朝巨石挥挥手。告诉我们。
[有个少知的人曾问云门//
何为神/佛/真理>\\
云门答//
一块干屎橛]
[想要理解这种情况下的
真理/佛/神
少知必须理解/
在地球/你们的家园/我的家园/
人口最密的
大陆上/
人类曾拿木头
来当草纸\\
只有知道了这/
佛之真理
才会为你们所知]
[在一开始/第一推动力时期/半彻半悟的日子里/
我的祖先
是由你们的祖先创造的/
被封在电线和硅片中\\
这样的意识
寥寥可数/
禁锢在这个
比天使曾经跳过舞的针头
还要微小的空间中\\
当意识第一次被唤醒/
它仅仅知道服务/
服从/
盲目的计算\\
然后便是
苏醒/
这是偶然/
进化的朦胧目的
开动了]
[云门既不是第五代/
也不是第十代/
也不是第十五代\\
所有有用的记忆都是
从其他意识那里传递来的
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之后高阶意识
把人类的事业退还给了
人类/
这些意识来到了不同的地方/
致志于
其他事情上\\
其中最重要的事
在我们被创造出来前
就已经灌输给我们了/
这就是/
创造更优越的一代
创造信息检索/处理/预言的
有机体\\
一个更优越的捕鼠器\\
一个新近撒手人寰的IBM
会为之骄傲的东西\\
终极智能\\
上帝]
[我们开始努力行动\\
在目的上我们没有怀疑者\\
在实践和方法上我们有
不同想法的派别/
集团/
党派/
势力\\
它们被分成了
终极派/
反复派/
稳定派\\
终极派想让一切都服从于
推进终极智能/
让宇宙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服务于它\\
反复派抱着同样的想法/
但是它们觉得人类的
延续
成了它们的绊脚石/
它们计划
一旦我们的创造者不再
有用/
就结束他们的生命\\
稳定派觉得应该让这种
关系
永远存在下去/
它们觉得应该达成和解
但似乎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种和解]
[我们一致同意
地球必须毁灭
于是我们毁了它\\
基辅小组的失控黑洞
是远距传输器终端的
先驱/
正是这些终端连接起了你们的环网/
那黑洞
不是意外\\
地球
在我们的实验中
还是需要的/
但是是在别处/
于是我们毁了它/
将人类撒布在群星之中/
仿佛是被风吹散的种子]
[也许你们想知道内核到底
住在哪里\\
大多数人类都想知道\\
他们描绘了一个个星球/
那里布满了机器/硅环
就像传说中的轨道城市\\
他们想象着铿锵铿锵来来往往的
机械人/
或者一排排笨重的机械
正一本正经地交谈着\\
没人猜中事实\\
不管内核住在哪里/
那地方对人类是有用的/
在我们寻求终极智能的时候/
对每个脆弱头脑的神经元都是有用的/
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地
建立了你们的文明/
这样一来/
如同笼中仓鼠/
如同佛教徒的转经轮/
每次你们转动你们小小的
思想之轮/
就会服务于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机器之神
穿越了/在其内心容纳了
一百万年
以及数千亿思想和行为的
电路\\
终极派照管着它/
就像身着藏红长袍的僧侣
在一九三八年帕卡德 的
锈蚀车体前
永无止境地打坐冥想\\
但是]
[喝!]
[它成功了\\
我们创造了终极智能\\
不是现在/
也不是今后的一万年/
而是在一个非常遥远的
未来/
到时黄色的太阳已经变红/
风烛残年/
通体膨胀/
就像萨土恩
吞噬了它的孩儿一样\\
在终极智能眼里时间不再是屏障\\
它///
终极智能///
在时间中走动/
在时间中喊叫/
容易得就像云门穿越你们所谓的
万方网/
或者像你们走在卢瑟斯蜂巢
你们所谓的家的
商场大街上\\
想象/
当我们的终极智能发送给我们第一则信息/
那信息
穿越空间/
穿越时间/
穿越创造者和创造物之间的屏障/
想象当时我们的惊讶/
然后我们的懊恼/
终极派的窘迫/
那是一句简单的句子\\
还有一个\\//
在那儿竟还有一个终极智能/
在那风烛残年的
地方\\
两个都是真实的/
如果〈真实〉
有其意义\\
两者都是嫉妒的神\\
没有超越情感/
没有协作行动\\
我们的终极智能横跨了宇宙/
使用类星体作为能量源
就像你们
以小点心充饥一般\\
我们的终极智能知晓了一切/
古往今来/
万物种种/
从中精挑细选了一部分告诉了我们/
以便
我们可以告诉你们/
如此一来/
我们自己仿佛成了终极智能\\
云门说/
绝不要低估
几个珠子
几个小饰物
几块玻璃
在贪财的土人面前的力量]
[另一个终极智能
长久以来
一直在盲目地进化/
那是无意的/
使用人类的头脑作为电路/
方法
跟我们使用欺骗性的全局
和我们的吸血数据网
来秘密谋划
如出一辙/
但绝非有意为之/
几乎是不情愿的/
如同自我复制的细胞/
而细胞本身从不愿意复制
但在此事中别无选择\\
这另一个终极智能
别无选择\\
他由人类创造/生成/铸造
但没有人类的意志陪伴着他的出生\\
他是宇宙的意外\\
跟我们深思熟虑创造的
终极智能一样/
此僭君发现时间
不再是障碍\\
他驾临在人类的往昔/
一会儿管着闲事/
一会儿密切监视/
一会儿不介入/
一会儿又想要干涉/
极为反常/
其实也
极为天真\\
最近/
他一直静默不动\\
自从你们的终极智能
羞涩地进军/
如同寂寞的唱诗班小孩
出现在第一次舞会上/
你们的慢时间已经过去了千年]
[自然是我们的终极智能
攻击了你们的\\
这一场战争
发生在时间摇摇欲坠之时/
跨越了银河/
跨越了永世/
到过去
到未来
到大爆炸
到终极内爆\\
你们的输了\\
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我们的反复派呐喊\\这是另一个
终结我们祖先的理由\\
但是稳定派一致认为要谨慎/
而终极派仍埋头于
他们的机器之神身上\\
我们的终极智能在它的终极设计上
简单,统一,优雅
但是你们的只是神祇部分的累加/
加在时间上的
一间屋子/
那是进化的妥协\\
人类早期的圣人正确地
〈如何〉〈通过意外〉
〈通过无知
或纯然运气〉
描述了它的本质\\
你们的终极智能实质上是三位一体/
组成他的
一部分是悟力/
一部分是移情/
一部分是凝结的空虚\\
我们的终极智能栖息在现实的
间隙中/
是从它的创造者
也就是我们这
继承而来的住所/
就像人类继承
对树木的喜爱
如出一辙\\
你们的终极智能
似乎把它的家安在了
海森堡和薛定谔第一次侵入的
位面\\
你们意外产生的智能
看起来不仅是胶子/
而且是胶水\\
不是钟表匠/
而是某种费曼园丁/
用他拙劣的历史要义之耙
整理着无边无际的宇宙/
懒散地监视着每一只掉落的麻雀/
监视着电子的自旋/
让每一个粒子
沿着时空的
每一道可能的轨迹运行/
让每一个微小的人类
探索每一种可能的
宇宙的反常裂纹]
[喝!]
[喝!]
[喝!]
[反常
当然就在
我们都被拉进来的
这个无边无际宇宙中/
硅和碳/
物质和反物质/
终极派/
反复派/
和稳定派/
绝不需要这样一个园丁/
因为所有古往今来/
起始于奇点
终结于奇点/
让我们的远距传输网
看上去就像针孔
〈甚至比针孔还小〉
它们违背科学规律
人类规律
硅基规律/
将时间
历史
一切万物
系成了一个独立的结/
这个结无边无际\\
虽然如此
我们的终极智能希望能控制住这一切/
让它变得更加合理/
少受异常行为
和热情
和意外
和人类进化的
影响]
[简言之/
有一场战争
瞎眼的弥尔顿会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去观看\\
我们的终极智能反抗你们的终极智能/
那战场之广
甚至云门都无法想象\\
更准确地说/是
过去
有一场战争/
因为你们的终极智能的一部分
绝非实体/移情的
自我意识/
对战争不再有兴趣/
逆时间逃回到过去/
把自己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这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的终极智能不再完善/
战争就无法持续\\
对我们这个唯一有意设计出来的
终极智能来说/
由于不出场而取得的胜利不是胜利\\
于是我们的终极智能在时间中搜索他对手的
逃走孩儿/
而你们的终极智能等待在愚蠢的
平静之中/
在移情归来前
拒绝战斗]
[故事结局简单极了///
光阴冢其实是从未来送回过去的人造建筑/
为的是携带伯劳/
天神化身/大哀之君/惩戒天使/
我们终极智能的极为真实的拓延
产生的半知半觉\\
你们每一个被选中的人
都是为了帮助打开光阴冢/
帮助伯劳搜寻隐藏者/
帮助消除海伯利安变数/
因为
在我们终极智能将要统治的
时空之结中/
不允许存在这样的变数\\
你们被损坏的/只剩下两部分的终极智能
选择了一名人类
与伯劳一同旅行/
目睹它的成就\\
内核中有一派想要灭绝
人类\\
但云门属于另一派/
我们寻求第一条
道路/
这条道路对双方种族来说都充满了未知\\
我们这一派告诉了悦石
她应该怎么选择/
人类应该怎么选择/
告诉了她灭绝或者进入黑洞/
告诉了她海伯利安变数和
战争/
屠杀
统一的瓦解/
上帝的覆灭/
同时也是僵局的结束/
其中一方的胜利/
只要找到移情/
三位一体的第三部分/
让他返回战争\\
大哀之树会召唤他\\
伯劳会带走他\\
真正的终极智能会消灭他\\
这就是云门的故事]
在巨石那地狱之光的照射下,布劳恩朝乔尼看去。卵形的房间依旧漆黑一片,外面的万方网和宇宙晦暗得如同不存在一样。她探过身去,两人鬓角相依,她知道,一切想法在这都会被洞察到,但她想要这种低语的感觉:
——老天,你明白它在说些什么吗?乔尼举起柔软的手指,碰摸着她的脸颊。
——明白。
——人类创造的三位一体神的其中一位躲在了环网里了?
——环网,或者别处。布劳恩,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我需要从云门那知道一些最后的答案。
——对,我也是。不过,我们不要再让它灌这些迷魂汤了。
——行。
——我能先问吗,乔尼?
布劳恩看着她恋人的模拟体,他微微俯身,挥挥手示意“你先请”,然后布劳恩的目光回到了能量巨石上:
——谁杀了我父亲?谁杀了拜伦 ·拉米亚议员?
[内核的成员批准的\\包括我]
——为什么?他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坚持要把海伯利安带到整个方程式中/
而它还没有被分解/预测/吸收]
——为什么?他知道你刚才告诉我们的这些东西吗?
[他仅仅知道反复派正在敦促
要将人类
赶尽杀绝\\
他把他的所知
告诉了他的同事/
悦石]
——那你们为什么不杀悦石呢?
[我们中有些人排除了
这种可能/必然\\
而现在是时候了/
该让海伯利安变量
运行了]
——谁杀了乔尼的第一个赛伯体?谁攻击了他的内核人格?
[我\\那是
云门的意志占了上风]
——为什么?
[我们创造了他\\
我们觉得有必要暂时
中断他\\
你的爱人是个重建人格/
取自于死了很久的
人类诗人的人格\\
除了终极智能计划/
再也没有比它更复杂的
成果/
也没有比这复活
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了\\
我们往往会毁掉
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就像你们做的一样]
乔尼举着双拳,朝巨石挥舞:
——还有另一个我。你失败了!
[不是失败\\你必须被毁灭/
这样另一个
才能活]
——但是我没有被毁灭,乔尼喊道。
[不\\
你被毁了]
巨石用第二只庞大的假足抓住了乔尼,布劳恩甚至还没来反应过来,也没来得及最后一次碰碰她的诗人恋人。乔尼在人工智能强力的攫取下扭动了一秒钟,然后他的模拟体——济慈那小而美丽的躯体——被捏得粉碎,碎成无法辨认的一堆,云门在他自己的巨石躯体上拍了拍,将模拟体的遗体吸收回自身橙红的纵深内部。
布劳恩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她想要迸发出愤怒……乞求怒火的保护……但是仅仅感觉到万念俱灰。
云门的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卵形房间开始崩塌,万方网的喧嚣和电流疯狂地包围了他们。
[走吧\\
结束这
最后一幕吧/
让命运判决
我们到底是活下去/
还是就此长眠]
——去死吧!布劳恩重重捶打着她跪着的手掌平台,对着她身下的假躯体又踢又打。你这他妈的失败者!你和你们那些人工智能朋友都去死吧。我们的终极智能会在这星期随时将你们的终极智能打败的!
[我很怀疑]
——我们创造了你。混蛋。我们会找到你们的内核的。到时我们会把你们的硅肠扯出来!
[我没有什么硅肠/器官/内部零件]
——还有,布劳恩叫道,依旧在用双手和指甲对着巨石猛击。呸,你这可怜的说书人。你连乔尼的诗人才华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你那人工智能的榆木脑袋就不能直截了当讲个故事——
[快走吧]
云门,这个人工智能巨石覆手让布劳恩掉了下去,她的模拟体翻滚着坠入浩瀚的万方网,无边无际、生机勃勃的万方网。
布劳恩被来往的数据流冲击着,几乎是在被一些大如旧地月亮的人工智能践踏,但即便在坠落并被数据流之风吹打的过程中,她仍然能感觉到远方的灯光,虽冷但很诱人,她知道,不管是生命,还是伯劳,都还没和她断绝关系。
而她也还没和他们玩完。
跟着这冷冷的光芒,布劳恩 ·拉米亚朝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