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躺在榻上,胡思乱想许久,杨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有一种怕,叫后怕。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等到尘埃落定,回想过程中一旦失误可能造成的后果,才会害怕。杨瀚此时的心情就是这样,当时只是震惊,直到此时,静下心来,才陡生恐惧。
有一种紧张,叫头一次。一旦经历过一次,就仿佛打开了人生的一扇门,那种紧张、恐惧,也会随着第一次的结束,永远地成为过去。就如有些人学会了自行车,第一次上街,几乎是过一个路口要下来推行一次,可第二次再上街,他就敢放了车把,张开双臂,迎着风,骑得飞快。
杨瀚躺在这榻上,两种第一次的感觉都经历过了,当他心态平息的时候,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原本,他只是街道司的一个小人物,所经历过的最大风浪,也就只是那么大,一条小河沟,能掀起多大的浪头?
现在,他摇头摆尾的,一头闯进了一条完全陌生的大河,头一次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如此浩荡的河流,经过初时的紧张,这时已完全融入其中了。这时候,李老实敲了敲本就没关系的门扉,热情洋溢地走进来。
“瀚哥儿,你初来乍到,周围还不熟悉。一日三餐,就先跟我们兄妹一块儿吃吧!”李老实人如其人,显得很老实,他邀请杨瀚跟他们一块用餐,笑得却很腼腆,有些很羞涩的感觉。
“哎呀,那太不好意思了。这样的话,回头房租我会多交些,把饭钱带出来。”杨瀚一咕噜爬起来,连忙道谢。
“哎,不用,不用,哪用得着那么客气。一起吃,热闹。要不然,就我兄妹俩,菜都不好做,做少了花样少,做多了就要剩,剩了就要喂大黄,大黄现在肥得像头猪。现在有了你,正好。”
“……”人家是老实人,不会说话,没关系的。杨瀚如此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挤出一个笑脸儿道:“这样的话,真的是叨扰了。”
“没事,没事,我妹做的多,你要不吃,就得喂大黄了。”李老实说着,把脚底下那头肥得像猪的大黄狗踢了踢,叫它挪了个窝儿,又道:“呵呵,晚餐已经做好了,那咱们……过去?”
饭桌摆在正屋里,这是李老实的居处。李老实的妹妹李小兮姑娘系着碎花小围裙,正在摆桌儿。小姑娘今年十七了,挺俏丽的江南水乡女子,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腰肢细细的,五官眉眼如同江南园林一般的精致雅丽,声音更是糯糯的,叫人一听就甜到心里去。
“瀚哥哥来了,快请坐”小兮姑娘甜甜地笑,殷勤地递过一双筷子,然后迅速抽出另一双,准确地抽在她大哥伸向大饼的手上:“洗手去!”
杨瀚赶紧也站起来:“我……我也去洗洗。”
两个大男人乖乖地洗了手,跟西席先生拿着戒尺监督着的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坐好,小兮热情地把菜推向杨瀚,自己端碗扒饭的时候,一双俏媚的眼睛从碗沿儿上方偷偷望过来,还在看着杨瀚。
杨瀚是真饿了,虽说李老实说过不用加租,他还是决定,到时要多交些钱。这样的话,这饭菜就是自己拿钱买来的,吃的时候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小兮姑娘看他大口吃着,很香甜的样子,一双笑眼弯得跟三更天的月牙儿似的,更俏更媚了。
“咳!李大哥二十七了呀?我看你家条件不错啊,怎么还没说门亲事呢?”杨瀚不好闷头吃饭,便故意找个话头儿聊天。
“咳!我……我太老实,一见姑娘脸就红,不会说话……”李老实笑得很腼腆,脸都快夹到裤裆里去了。
小兮姑娘一张小嘴儿撇的都快到耳丫子上了:“嘁!你听他说,老实?老实还敢在巷子里堵住人家铁梅姐姐,直不愣瞪地瞅人半天,快把人吓死的时候扑上去就啃?”
李老实面红耳赤,讷讷地解释:“我……我不知道跟她说啥好嘛,我就寻思,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了,她应该明白我对她的心意。我就寻思,我亲了,就表示我想娶她呗。”
杨瀚好奇地道:“后来呢?”
李老实讪讪地道:“我……我亲了一口,她就捂着脸跑掉了。我就寻思,她是害羞,她没打我,那就是同意了,我们很快就可以成亲了。我很开心,我就站在那儿想,她跟我家小兮也熟,姑嫂俩以后也好相处。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要是生男就叫李铁,要是生女就叫李铁梅……”
小兮把脸埋在大碗里,咕咕咕地笑,肩膀耸得跟走在碎石路上的车轴儿似的,活泼地颠簸着。
杨瀚忍不住问道:“那她……同意嫁你了?”
李老实郁闷地道:“没……过了不一会儿,她二哥、三哥、四哥、五弟,就跑出来把我给揍了一顿。”
杨瀚茫然道:“那她大哥呢?他大哥是赞成的?”
“她大哥……当时不在家。”
“咳咳咳……”杨瀚一口饭差点儿没喷出去,呛得直咳嗽,小兮姑娘及时递了杯水过来,亲切地道:“瀚哥哥,喝水……”
杨瀚道了声谢,接过水杯,瞧见姑娘那笑眼弯弯,仿佛月牙儿,月牙儿如钩,勾人魂魄,心头便是一跳。这小姑娘活泼、热情,有灵气儿,她大哥木讷,大概是老天爷把机灵劲儿都补在他妹妹身上了。
小兮姑娘对杨瀚感觉甚好,这男人要是生得俊俏就是占便宜,人品?人品慢慢再品喽。小兮姑娘做主让杨瀚住下,还给了他一个很公道的价钱,未尝不是存了亲近的意思。
十七岁了,情窦已开,小姑娘也要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了。她哥哥太老实,将来要是娶个稍稍厉害点儿的浑家,自己这个小姑子在娘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再者,哥只会埋头做工,连他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料理不清楚,更谈不上帮自己找婆家了,她不用点心怎么成?
其实小兮姑娘生得甜美,本也不愁嫁,可就是各方面合适的,不好找。百井巷里有位孙家哥哥是极喜欢她的,可就是他娘太厉害,这要嫁过去,得被婆婆欺负死。
原来的房客是个商贾,叫何善忠,三十出头儿,说话和气,钱赚得也多,只是他在江西有了婆姨的,屡屡接近、调戏她,只是想拿她做个外室,小兮姑娘可不给人做小,那何姓房客实则是被她赶走的。
杨瀚俊俏,一看就招人喜欢。听说他是要做公门里的帮闲的,两三年内就能转为正式的捕快,这样的话,将来养家也是不成问题的。小兮姑娘便动了心思,留他做房客,邀他一起吃饭,既是为了多些接触,也是暗暗考察他的人品。
哎!爹娘走得早,哥哥使不上力,不自己找男人,又能怎么办呢?天生就是操心劳力的命呀!
小兮姑娘想着,然后便想到已经嫁了杨瀚,做了他的娘子,此时是回门儿,跟哥哥共进晚餐,自己和瀚哥儿生的孩子就在门口儿和着泥巴,一张脸蛋儿忽然就像天上的晚霞似的,红彤彤起来。
这对兄妹,虽然一个内向,一个外向,喜欢幻想的基因可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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