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景然仰着头儿,看着两丈高处的刺梅花儿在微风中摇曳,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幼年时,本是一个孤儿,每天都在饿肚子,每天爬起来,都只有感恩,庆幸自己没有在头一天的睡梦中饿死。那时候,我也常宿在这样的小巷子里……”
杨瀚皱眉道:“我问你,风如意在哪!你的同伙苏窈窈在哪?”
杨瀚本以为自己一下子点出苏窈窈这个名字,会显出自己已经知道甚多,足以令陶景然为之一惊,说不定便可诈出他的话儿,可陶景然自顾自说着,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陶景然悠悠地道:“我之所以喜欢美食,每天都喜欢研究如何能把食物烹调的更美味,就是因为小时候穷怕了。如今,世间美味我都享用过了,死……又何妨?”
他把那肿张得只露一条缝的眼睛看向杨瀚,淡淡地道:“若不是碰到了恩主,是她收养了我,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死掉了,你说,我会不会做出任何有害于她的事来?”
“恩主?是苏窈窈么?”杨瀚看看足有四十六七的陶景然,蹙眉道:“苏窈窈……是个老婆子?她多大年纪了?”
“我不会……做对不起恩主的事。如果我受不了痛苦,被迫招出恩主的事来,我死都不会原谅我自己!”陶景然微笑地对杨瀚说着,一缕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杨瀚怵然一惊,失声叫道:“你吃了什么?”
陶景然张着只有一缝的眼睛看着杨瀚,“嗬嗬”地笑着,笑声中突然传出“咳”的一个杂音儿,然后身子猛地抖了两下,便寂然不动了。
“快来,到那边玩儿去!”几个小童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几个顽童进了巷子。
杨瀚默默地站起来,最后看了陶景然一眼,便掩面返身奔去,现在,他得提防自己被人看见了。
……
一个很空旷的空间,里边很昏暗,没有点灯,只有一缕光不知从哪里直射进来,正照在空间的正中间,这束光外,站着三个人,只能隐约看清他们的身影。
“饕餮,死掉了!”其中一道人影幽幽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却隐隐有些回音的感觉。听她有些中性的苍老嗓音,显然就是苏窈窈。
“什么?景然老弟他……”一个中气十足的粗犷声音骇然说了一句,却被苏窈窈的一声冷哼打断了。
“这几年,他在建康逍遥自在,快把我的教诲都忘到脑后去了!”
苏窈窈说着,慢慢走到那束光影下,诡异的惨白的微笑少女模样呈现了出来,因为她穿着一身黑,在那束光里,就仿佛只有那张惨白的脸飘浮在空中。
“我的意思是,在船上已经惊动她们了。她们上了岸必然小心,其实大可不必马上追踪的。梼杌,这也是我没有动用你的人手的原因。”苏窈窈慢慢仰起了头,“微笑”地看着头顶那束光。
“你在临安经营多年了,且让她们安顿下来,只要她们在临安住下,咱们就不怕找不到她们!可饕餮却不死心,结果落得这般下场,愚蠢之至!”
从对话来看,那说话中气十足的人显然就是梼杌了,梼杌微微躬身道:“主上息怒,陶景然只是立功心切罢了。”
一直不说话的第三人轻轻叹了口气,用一副老迈的声音道:“哎!浑沌十多年前就病故了,现在饕餮也去了,主上身边,如今就只剩下你我二人……”
苏窈窈的白色面具霍地转向了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这些年我一直在物色新的人手,浑沌的位置,已经有人顶上去了。”
梼杌讶然道:“已经有人顶上去了?是谁?”
苏窈窈淡淡地道:“你不必知道。浑沌无面,本就该是最神秘的人物。哎,只是,我本以为麾下四凶如今已经齐全,却未想到,饕餮居然这般容易被人干掉,阴沟里翻船,死得不明不白。”
穷窈窈既然以上古四凶兽为四个心腹命名,那个声音粗犷中气十足的人是梼杌,已经死掉的陶景然是饕餮,还有一个被她收用此时却并不在这里的人是浑沌,那么旁边那个声音老迈的人显然就是穷奇了。
穷奇苦笑道:“纵然浑沌的位置有人顶上去了,恐怕用不了多久,能听从主上驱策的人,依旧会只剩下两人。主上啊,我……只怕是来日无多了。”
苏窈窈安慰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在建康故意打草惊蛇,就是为了把小白和小青赶回临安。她们既然来了,便是钻进了我的天罗地网。只要让我拿到水如意……”
苏窈窈那张惨白的微笑的少女面孔微微地点了点:“以水如意温养,虽不能令你长生不老,再延寿三五十年,却是易如反掌。有这三五十年,我就能悟出长生之法,保你寿与天齐!”
那老迈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向苏窈窈深深地鞠了一躬,道:“属下甘为主上犬马,至死不渝!”
百井坊,因五代十国时此处有寺庙一座,僧侣上百,居民数万,居民饮水很是麻烦,吴越国王钱缪就命人在此处挖了99口井,由此得名。杨瀚此时就出现在这里,他打算在这里租间房子。
百井巷流水绕古街,小桥连老铺,清池围旧宅,环境极是优雅。此处距县衙也不远,步行两刻钟就到,对门儿是一间当铺,人不多,很清静。杨瀚很是中意。他在巷子里打听着,最终商定了这处宅子。
这是一进三间的一处宅院,住着兄妹二人,兄妹二人住了中庭和东厢,西厢的房子空着,本就一直出租的,原住着一个商贾,那商贾在这儿住了三年,前些日子刚刚回江西老家去了,这房子便空下来。
杨瀚对此很中意,他能说会道的,哄得房东李老实对他也甚是满意,不过真正做主的是房东的妹子李小渔姑娘,小渔姑娘显然对他也很满意,笑眼弯弯地就给了他一个蛮公道的价格,杨瀚便就此住了下来。
小院儿里有一口井,两棵树,一棵桂花树,一棵石榴树,收拾得很是利落。西厢房子虽然不大,却也整洁,推开后窗,还有修竹数竿,雅致的意境甚可人意。杨瀚前后看了一遍,丢下包袱,先在榻上躺了下来。
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也不急着收拾东西。头一回一个大活人因为受了他的逼迫,在他面前自尽而死,这事儿对他冲击不小,他得先歇一歇,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