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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杜亚冰尽力地搜集了方依依的资料。方依依说的都是真的,她父母双亡,有一个哥哥,在她小的时候就死了。方依依成绩很突出,本来她能选择的学校不少,但是她坚持来云顶学院修生物化学系。

“她的笛子吹得很棒,这一点我们大家都知道。但是,她特别擅长的,是一种很特别的笛子,叫——羌笛。”杜亚冰把这一点当作最后的重磅炸弹,抛了出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是很少见的乐器,而且,这羌笛的声音,太过呜咽凄凉,简直像是哀乐一样。

所以,方依依从来都是“自娱自乐”,不像别的乐器学得好的人,总愿意去展示一下。

那天夜里,在西九楼听到的笛声,就是货真价实的羌笛。

但是,这些所谓的线索,对于方依依的事,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不管怎么样,他们也才进云顶学院没多久,还有的是事情要做。云顶学院是有了名的学业繁重,进来的都是千里挑一的人,但仍然会被这里的繁重的课程压得喘不过气来。当然,也不至于到把人压垮的地步,压力本身就是让人进步的一部分。还是有相应的各种活动,各个社团都人气很旺。

夏棠这几天忙着解剖各种尸体,把别的事情都搁在脑后了。

云顶学院的好处就是不会缺给学生用的各种尸体!要知道,别的学院,法医专业如果有具尸体给学生用,那真的是大家都会抢破头的。

这天她从手术室出来,就看到沈靖飞站在外面。

这个男孩子实在很帅,最关键是的他那股气质,就算没有太阳,也感觉有阳光洒在他身上,闪闪发光。他站在空地上,旁边有片树林,一群女孩就躲在树背后偷看。沈靖飞应该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只当没看见。

他看到夏棠,迎了上去。

夏棠简直不敢正眼看他,她都没转过脸,就能感觉到那群女孩的眼神,感觉一把把飞刀飞过来插得她浑身上下都是。

“棠儿,你的事完了吗?我想请你喝咖啡。”

沈靖飞的声音不算小,夏棠是真觉得身上插的飞刀一下子又翻了倍。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说:“不用了吧,我还没忙完呢。”

“我有很重要的发现要告诉你。”沈靖飞朝她挤了挤眼睛,“绝对比你别的事重要。你天天看尸体,还没烦么?”

夏棠一时也拿不准沈靖飞究竟是借口还是真如他所说,平心而论,她也并不想推掉这个约会。云顶学院对学生谈恋爱,虽然不赞成,但也不反对,大方向是“只要不影响学习就好”。夏棠把头一扬,义无反顾地说:“那好吧!”

反正自己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们在图书馆附带的咖啡厅里面坐下了。这个咖啡厅很大,一半是露天的,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有些座椅和双人秋千椅直接就设在了草地上,每张小桌上都用小瓷瓶插着鲜花,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和笔记本坐在这里,咖啡香弥漫在草地上,这光景实在是太悠闲了。

夏棠在秋千椅上坐了下来,慢慢地晃动着,悠悠地说:“哎,在这里坐着,完全感觉不到,我们是在课业那么严苛的云顶学院呢。”

“不管在哪里,如果自己不努力,又怎么会有好成绩呢?”沈靖飞笑着说,他拿着奶罐问夏棠,“要不要?”

“不要。”夏棠说,“我就要黑咖啡就可以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她凝视着自己的咖啡杯。扎成一把的长发,有点儿乱了,几绺头发垂在脸颊旁边。她睡得确实不好,但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实在比草地上开着的野花还要清新。

沈靖飞看着她,看得有点呆了。夏棠忽然甜甜地笑了起来,沈靖飞被她笑得有点发蒙。夏棠笑盈盈地说:“小沈,我真的担心,下一桩发生在云顶学院的血案,被杀的人就是我!被她们眼睛里飞出来的飞刀给杀掉的!”

他们两个身边的所有桌子,在他们坐下来的五分钟之内,被一群女孩子给全部占领了,个个都虎视眈眈地在往他们这边看。

沈靖飞微黑的脸,这一下也涨红了。夏棠理了理头发,说:“好啦,不开玩笑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首先,我要对你道歉,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沈靖飞从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了夏棠的手里。“方依依曾经给我这封信,可是,我并没有当一回事。我以为……”

他没有说下去。夏棠脱口而出:“你以为是情书,所以没有答理她?”

沈靖飞的脸又是一红,他的样子,相当尴尬。“对,我并没有想到她有这么重要的事情。”

那封信写得很简单,字迹很漂亮。

“能约个时间见面吗?在西九楼,明天晚上八点。我有一些很担心的事情,想告诉你。是关于枫红传说的。”

沈靖飞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苦笑。“真的,这种东西,我收到了不少,什么样子的都见过了。我也不可能一一去回复。我根本没有当真。”

夏棠叹息了一声。“你应该当真的。如果想约会,谁会约在西九楼?”

西九楼几乎没人,空空落落,甚至是阴森森的,又在学院的角落。方依依如果是想约会,云顶学院里面,安静又有情调的地方,大把大把抓。比如柳堤,比如杏林,比如莲园。

“……跟你说实话,棠儿,约在什么地方的,我都见过。”沈靖飞更尴尬了,“你……也应该有很多人追你啊,难道不也是什么招数都会使出来的?”

夏棠无所谓地喝了一口咖啡。“没这回事。第一,不是人人都有胆子来追我的。第二,他们那些招数,我根本不在意,我也根本不会看他们发给我的东西。我可没你这么好说话。”

沈靖飞对她的“淡定”无言以对。他拿出了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你先看看,回头我再发你一份到你邮箱里。”

夏棠放下了咖啡杯,翻看着沈靖飞交给她的东西。

她忽然明白了沈靖飞的调查方式。

她们都想着去调查郎教授的学术研究内容,但沈靖飞却是从另外一个渠道在进行调查的。他把郎教授这几年的详细行踪全部列了出来,凡是比较清楚的就划掉,而有问题的,就另外用红笔标了出来。

无法解释郎教授行踪的一段时间,正好就在宋诗言死亡之前,也就是枫红祭的前两个月。

那时正好是暑假。

“郎教授这么多年,固定地每年七到八月会去瑞士参加年会,这是他们行业内最高端的会议,去的都是最有名的科学家。”沈靖飞说,“这是铁打不动的,十年以来,郎教授没有一次缺席过,有一次生了病都从医院里跑去了,拦都拦不住。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去,而且也没有通知会议的委员会,所有人都为他的缺席奇怪不已,因为郎教授本身要在会上作演讲的,这是定好了的。他的演讲题目就是关于癌症的攻克。”

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记录。“后来,也陆陆续续地有几个郎教授的好朋友,联系到了他,对他不出席例会十分吃惊,因为郎教授对自己的这次演讲非常重视。可是,郎教授却在电话里咆哮着说,”

沈靖飞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资料。“‘我说的什么?演讲什么?都是废话!笑话!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我有多愚蠢!’”

他又说,“这是郎教授的好友,斯通教授回忆的。”

夏棠望着沈靖飞,没有说什么。沈靖飞不是普通人,这是她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的。能够搜集到这么多相关的证据,更不会是一般人能办到的。斯通教授是个非常著名的科学家,出了名的古怪,一般人要去找他,估计连面都见不上,能这么和盘托出?

沈靖飞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疑问了,咳了一声,正打算解释两句,一个女孩走了过来,站在他们的桌子旁边。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走路姿势很是特别,十分吸引人的眼球,一看就是跳舞的人。她不算漂亮,只是脸特别小,轮廓很好,尖下巴,头发紧紧地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巴。除了脖子上一条镶着碎钻的白金项链,她什么首饰都没有戴,穿的也是校服,但就是与众不同,咖啡厅里面的所有人都在对着她看。

“那是谢咏心啊!舞蹈社的社长!”

“她去年刚得了‘飞天奖’,跳得可美了!”

谢咏心把一只手,放在夏棠的肩膀上。“棠儿,你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出来喝咖啡?”她细长的凤眼,眼尾上翘,有意无意地瞟着沈靖飞。喻林霖也是凤眼,但喻林霖看起来就是英气勃勃,谢咏心的凤眼却是媚得要滴出水来。

“我早说了,你呀,这么小,就听你那伯伯的,一天把自己关在手术室,对着那些尸体。现在正是应该玩的年龄,学习重要,也不能太封闭了是不?”

谢咏心今年就要毕业了,马上就二十二岁了,比夏棠大好几岁,算是成年人了,她对夏棠说这番话,夏棠也只有听着。“知道了,咏心姐,你每次见到我就说这个,下次我看到你都要躲着走!”

谢咏心笑了起来,在夏棠的秋千椅上紧挨着她坐了下来。“好啦,棠儿,我这不也是为你好么?你伯伯最近怎么样?我刚去参加了个演出,都没时间去看他老人家。”

“好得很。”夏棠说,“老样子啦,天天闷在手术室和实验室里面。我都很少见得着他的面!”

谢咏心望着沈靖飞,说:“今年你总算肯在枫红祭露脸了?你的钢琴弹得真好,学妹们都为你发疯,还真不是没有原因的。”

沈靖飞这一下真是脸红透了,说不出话来。谢咏心却凝视着沈靖飞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都觉得,你挺面熟的,像谁呢?……”

夏棠心里一动。喻林霖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自己也这么觉得。谢咏心摇了摇头,似乎不准备再费脑筋了。她吃了一小块盘子里的勃朗宁,叹了口气,说:“真惨,我不能长胖一丁点,可怜我最爱吃甜食,吃点水果都要计算着热量吃。”

她站起身来,说,“棠儿,我走了,舞蹈社还有事。对了,过几天,舞蹈社会有一个演出,我有一个独舞,你到时候也来看吧。”

夏棠笑着说:“咏心姐,你送给我票吗?”

“当然了,VIP票。”谢咏心笑盈盈地说,“最好的位置。你们两个,一起来嘛。”

她迷人的笑容,突然地僵掉了。夏棠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不远处走过来了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但看年龄和气质,不是云顶学院的学生。女的跟谢咏心很有点相像,小脸,身材修长,走路就像飘在水上。那女孩子半靠在男人身前,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她是谁啊?”夏棠问。谢咏心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她笑了一笑,说:“是韩歌吟,舞蹈社的副社长。”她又拉了拉嘴角,“也是我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男的,是她的哥哥,韩康年。”

她走上前,跟那一男一女打招呼。“韩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韩康年对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咏心,好久不见。前天刚回来。”

“刚回来,就跑来看歌吟了?”谢咏心笑着,但在夏棠看起来,却觉得她这笑,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夏棠总觉得,谢咏心眼里,有嫉恨的表情。可是,就她所知,绝对是谢咏心拿的奖比韩歌吟多。

韩歌吟对着谢咏心一笑,那笑容几乎是胜利的。“是啊,我哥一回来,当然是马上来看我。要一起喝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咏心拒绝了,“我还要回去练舞。”

她又对着韩康年笑了一笑,“韩大哥,你有兴趣来看我跳舞吗?”

“不好意思,我回来事多。”韩康年又点了一下头,就走开了。谢咏心的笑容,明显地又僵了一下。

沈靖飞在旁边说:“原来是他们兄妹啊。”

谢咏心盯着沈靖飞。“是啊,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沈靖飞笑得很无辜,“闻名不如见面,都很出色。”

谢咏心再看了他一眼,对着夏棠摆了摆手,就飘然而去了。她走路的样子,,轻盈无比。

沈靖飞望着她的背影,说:“谢咏心,我看过她跳的‘睡美人’,跳得真美。你们一直就认识吗?”

“是啊。”夏棠不经意地说,“从小就认识。”

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韩康年兄妹身上。

韩歌吟挽着韩康年的手臂,笑得脸都在放光,半仰着头看着他,嘴里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韩康年却一直什么都没说,他的眼光,明显地是放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棠轻轻地说:“韩康年的心思,明显地不在韩歌吟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说:“你给了我那么多资料,我也告诉你一点吧。是有关郎教授和方依依的验尸情况,不过,我想你已经有渠道知道了。”

“我更愿意从你的嘴里听到。”沈靖飞笑着说,“虽然,我实在觉得,那么血淋淋的事,不应该从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嘴里说出来。”

夏棠略微有点不屑地说:“连你也看不起人了。这是我的专业,谢谢。”

“没没,绝对没这回事。”沈靖飞连忙说,给夏棠端过了一片蛋糕。“快说快说,我听着呢。”

“郎教授是吸进了大量的有毒气体而死的。”夏棠说,“他的下半身,至今都没有找到。——我怀疑,是被腐蚀掉了。用强酸——分子结构还在分析中,可能是硝酸,也可能是更厉害的,我们俗称的王水。”

“方依依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沈靖飞问。

夏棠疑惑地摇头。“她体内的细胞组织被改变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改变的,已经超过了我们研究的范围。但是结果就是,身体承受不了这个压力,然后就……”她打个了寒噤, “就等于是有过度的压力作用在身体内部……想一想,你不穿宇航服,就在月球上面走,会变成什么样……”

沈靖飞提出了一个实际的问题。“可是,人的外表,并没有问题。如果是过大的压强,难道不会把人压成一堆渣?”

“你说的是从外部压下来。”夏棠说,“我说的,是从内部挤压,一直压到血管裂开,鲜血在压力过高的情况下,像刀子一样切割开皮肤,并激射出来。哦,别跟我说合理不合理,我知道在生理上不合理,可是,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忽然,他们听到背后有人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沈靖飞和夏棠回头一看,几个坐在他们旁边的女生,都露出了十分恶心的表情,直楞楞地瞪着他们两个。

夏棠叉起一块蛋糕,塞住了自己的嘴。“哎呀,我们别说了,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呢。”

沈靖飞笑了,说:“谁叫有人要偷听?”

夏棠说:“下次,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讨论吧。”

沈靖飞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等着你的‘下次’,棠儿。”

但是,奇怪的是,那个周末的舞蹈表演,谢咏心居然没有上场。夏棠很诧异,因为谢咏心打算跳的是“睡美人”,这个舞是她打算去参赛的,因为云顶学院的舞台效果十分之好,这里等于是她的彩排,她也特别在意,已经练了很久,没有任何理由缺席的。

杜亚冰被派去后台打听,回来汇报说:“舞蹈社的人也不知道,谢咏心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缺席今天的演出的。副社长韩歌吟挺生气的,说谢咏心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她们两个,一向不和,大家都知道!”

夏棠皱着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底升了起来。她站了起来,说:“你们在这里看,我去找咏心姐。”

谢咏心平时除了上课,别的时间基本上都在社团的舞蹈室。最安静的一间练习室,大家都默认是属于谢咏心的。跟大多数舞蹈家一样,谢咏心有洁癖,也有些怪癖,眼高于顶。只不过,她的高傲,也是她的魅力的一部分。除非得到她的允许,没有人会轻易进她的练习室。

夏棠敲了敲门。她听到练习室里面有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拉桌子椅子的声音。

“咏心姐?你在吗?”

她听到刺耳的“吱呀”一声。好像里面的人又用力地拉了一下桌子。夏棠心里又跳了一下,用力地敲了几下门。

“咏心姐,是不是你?你没事吧?”

她试着推了一下门。门并没有从里面锁起来,但是像是用什么重物抵着。夏棠用力推了一下,又听到“嘎吱”的一声。紧跟着,谢咏心的声音尖利地响了起来。

“别开门!!”

奇怪的是,夏棠觉得,谢咏心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点不同。谢咏心的声音本来清丽动听,现在却像是有点感冒,听起来要粗嘎得多。

夏棠缩回了手。谢咏心声音里的惊恐,让她有点害怕。“咏心姐,你没事吧?你为什么没有去表演?……”

“表演……”谢咏心的声音更低哑了,夏棠始终觉得她声音很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表演……跳舞……我再也没办法跳舞了……”

夏棠一听,这下可是真急了,就在那里用力推门。“咏心姐,出什么事了?你快开门啊,你究竟出什么事了?”

她力气本来也不小,用力推了几推,门就开了一条缝,挡着门的是里面的桌子。夏棠又一撞,门就开了一半。

“不要进来!”谢咏心又叫了起来。

夏棠听她的声音更奇怪了,她想推门,只觉得身后有人猛力撞了一下,门就开了。她回头一看,是沈靖飞。

夏棠来不及问沈靖飞为什么会在这里,推开门冲了进去。

这是个宽敞的练习室,四周都镶着镜子。奇怪的是,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下来的,里面沉在一片黑暗里。

谢咏心缩在一张桌子旁边,几张椅子倒在她旁边。她的对面是一整堵镜子的墙壁,幽幽地泛着灰白的光,映着谢咏心瑟缩成一团的身体。

“别过来!”谢咏心继续往后缩,把自己裹在了窗帘里面。夏棠的诧异已经到了顶点,她试探地朝谢咏心走了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咏心姐,你怎么了?”

沈靖飞一直站在她身后,注视着谢咏心。他忽然“啊”了一声,拽了一下夏棠,做了个手势。

夏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谢咏心把自己藏了起来,但她的头发散开了,披了下来。她的头发原本是直的,因为编过辫子,所以带着一点儿卷。

夏棠记得很清楚,谢咏心没有染过头发,头发是天然的棕黑色。很美丽的头发。

但是这时候,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夏棠看到,谢咏心的发色变了,变成了一种老妇人一样的灰白色!

夏棠惊呼了一声。“你的头发……!”

她一步步地走了过去,蹲了下去。“咏心姐,是我。我是棠儿。”

她慢慢地掀开了谢咏心裹着自己的窗帘。

沈靖飞和夏棠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在三天之前,他们还见过的,年轻俏丽的谢咏心,皮肤紧致光洁,身材轻盈的谢咏心,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这三天,对谢咏心简直不止三十年。她现在看起来,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她的脸上出现了皱纹,身材也变得粗笨,甚至连眼神也变得浑浊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夏棠喃喃地说,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谢咏心的眼泪,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她慢慢地、机械地扭过头去,似乎她已经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了。

她看的是一面镜子。放在练习室角落,用深红色的丝绒遮着的一面穿衣镜。

夏棠一时间,还不能理解谢咏心这眼神的含义。她只听到沈靖飞的声音,在她身边,沉沉地说道:“镜子传说。”

七不可思议传说。

当你对着这面镜子,注视你自己的脸——你会看到自己在镜子里面,慢慢变老。

沈靖飞朝着角落里的镜子,慢慢地走了过去。他伸出一只手,放在了深红色的丝绒上面,想把那块盖布给掀开。

“镜子……呵呵……”谢咏心笑了起来。这时候,夏棠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刚才会觉得谢咏心的声音非常奇怪了。她的声音,也随着她的容颜一样老去了,她连声音听起来,都像是个老妇人了。

“我不该那么做的……”谢咏心的啜泣声,也像个垂暮的老妇人,听得夏棠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我不该签下那个契约的,我不该的……我明明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却还是……”

夏棠听得一头雾水。“咏心姐,你在说什么?契约?什么契约?”

沈靖飞朝虚掩着的门看了一眼。“棠儿,不能让她留在这里。我去找车,我们先把她弄出云顶学院。我直接去找我相熟的医生,不会有事的。”

云顶学院太大,里面随时都有环保的电瓶车来回穿梭。沈靖飞指的“找车”,就是找个电瓶车,先把谢咏心送出去。

沈靖飞匆匆地往外跑,临走时回头对夏棠交代了一句:“别离开她,也别让人看到她。这样的情况,简直没办法说清楚。”

夏棠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抱着谢咏心,说:“没事的,咏心姐。一切都会好的。”虽然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话实在是太苍白无力了。尤其是,看到谢咏心那灰白色的头发,触到她那松弛的皮肤的时候。

谢咏心忽然猛烈地一阵咳嗽。她这种咳法,咳得夏棠心都揪了起来,就像是那种垂暮的老婆婆的干咳,好像连血都要咳出来一样。夏棠见她咳得一直不停,咳得都快昏过去了的样子,四周一看,这练习室里面什么都没有,光光的只有镜子和几套桌椅,就说:“咏心姐,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找杯水。”

她想站起来,又有点犹豫,沈靖飞说过不要让她离开谢咏心的。但是,谢咏心咳得越来越厉害,嘴角都流出了血。夏棠吓了一跳,不敢再耽搁,跑了出去。

她直到走到这一层最角落的房间,才看到一个饮水机。夏棠拿了个纸杯,倒了一杯水,匆匆地走了回去。

夏棠还没走到练习室,就隐隐地闻到一股味道。

她对这味道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血腥味。

她放慢了步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练习室门口。

那杯水,从她的手里掉了下去,洒了一地。

谢咏心死在了里面。盖在那面镜子上的红色丝绒被掀到了远远的墙角,镜面已经碎成了不知道多少小块。

一块三角形的镜片,刺穿了谢咏心的咽喉。

她的脸,露在开门之后射进来的光线之下。夏棠这一次,是真的看清楚了。谢咏心还是谢咏心,但至少是五十多岁的谢咏心。就跟当年的宋诗言一样,她的身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镜片碎块,而她的身体,像是被浓酸给腐蚀过,美丽的瓜子脸只剩下了半张。

“啊!——”夏棠的惊叫声,响彻了整个舞蹈社。

她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最终静止在自己的身后。

沈靖飞像尊木雕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谢咏心离奇死亡的事,怎么也瞒不过云顶学院的学生。尤其是,虽然学院遮遮掩掩想不让人看到谢咏心的尸体,但是,学生们都是神通广大,总有几个能偷偷看到。谢咏心一下子像是老了几十年的模样,让学生们都大为震惊。

传说又应验了——这流言,又再次在学校里悄没声息地蔓延。

就连夏棠也都恍恍惚惚了好几天,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已经有不知道几批人来反复问过她当时的情况了,夏棠就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最后她终于被恩准回自己的宿舍了。

庞达追出来,把她一直送出了办公大楼,一再地对她说:“忘了这事!棠儿,忘了这事!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越早忘掉越好!”

他一抬头,忽然一楞。

一个穿了件银灰色风衣,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就站在他对面。

“夏芾?”庞达是真楞住了。夏棠一抬头,也怔住。“哥,你怎么来了?”

夏芾是夏棠的堂哥,是个遗传学方面的专家。夏芾脸色并不好,对庞达点了点头,就对夏棠说:“跟我回去,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夏棠呆住了。“你开什么玩笑呢,哥?我在这里好好的,而且,我这学期刚进来,还没等到放假呢。回去?”

“我一开始就反对你到这里来!”夏芾恼怒地说,“什么地方不能读,非要跑到这里来!现在出了这些事,我难道还能把你放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你真是幼稚,棠儿,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夏棠重重地一跺脚,只有在夏芾面前,她才会这样子撒娇。“哥,你好歹把话说明白啊!危险?什么危险?你总得告诉我啊?”

夏芾看了一眼庞达,庞达也叹了一口气。“棠儿,你就听夏芾的话,回去吧。云顶学院,现在……确实不安全。”

“你们不说清楚,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夏棠不满地说,“喻林霖的好朋友宋诗言前几年意外身亡,现在咏心姐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们帮我一个忙。——解剖谢咏心尸体的时候,我要在场。”

她抬起头,清亮的黑色眸珠,注视着庞达和夏芾。“如果你们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调查。尸体是最好的证据,不会欺骗我,也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夏芾盯着她。过了好一会,他点了点头,说:“好,棠儿,你确实很倔强,而且越来越固执。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你要做的事,没有一件你会不坚持到底。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我拦不住你,但是,你要记着一件事。”

他朝夏棠走近了一步,低声地说:“不要接近西九楼。如果枫叶变红了,就马上离开云顶学院。”

说完这句话,夏芾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庞达在旁边搓着手,有点无措地说:“棠儿,你看,你把你哥哥惹火了。你真没必要留在这里……”

“庞伯伯。”夏棠打断了他,“你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没有弄清楚的事,我不会放弃的。尤其是,这件事还有我的责任!如果我当时不离开咏心姐,她也许就不会死得那么惨……”

“你应该庆幸你当时走开了。”庞达的声音,忽然地变得有点阴森了,“棠儿,你应该庆幸,而不是后悔。谢咏心……她是必须死的。照过了有魔力的镜子的人,尤其是,那种贪婪的,一直照下去的人……都只有这个结果……”

夏棠紧紧地盯着庞达。她的震惊无以言喻。

庞达的话,跟谢咏心临死前对她说的话,如出一辙。

她想问庞达,但是,庞达那神秘的眼神和表情,都在告诉她,他是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的。

云顶学院是有秘密的。

至少,庞达就是一个知情人。 ObZ7c7Qtl94zqKCCr5JwxJIHjK6KtcFkeDJr0730DQqXpZPTHLXlcx+c87Nd1nF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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