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林霖确实听宋诗言含含糊糊地提过“照镜子会变老”的事。
那时候,宋诗言就站在一面镜子前。那是个周末,喻林霖跟宋诗言说好了,开车捎宋她回家看她妈妈,但是到了时间,宋诗言还没有出现,喻林霖只好去西九楼找她。
当她看到宋诗言的时候,宋诗言正背对着她,站在走廊角落的一面镜子前面。
这镜子因为放在角落,所以积满了灰。宋诗言的身影,映在镜子里,也看不清楚。
喻林霖看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诗言,你在这里干什么?我等你半天了……”
宋诗言并没有回头。长长的镜子,却蒙满了灰尘,看不清她映在镜子里面的脸。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回响,喻林霖突然觉得,都有点不像宋诗言的声音了。
“林霖,你听过云顶学院的镜子传说吗?”
喻林霖怔住。她压根也没想过宋诗言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听说过。照镜子,每照一次,人就会变老一分,是吧?这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即便她这么说,当宋诗言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那一瞬间,喻林霖居然隐隐地感到了恐惧。
是因为时间太晚的缘故吧,除了她和宋诗言两个人之外,过道上空无一人。还有几间实验室的灯是开着的,门也是虚掩着的,一片空空荡荡的静。
她害怕,宋诗言回过头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容颜老去?
当宋诗言的面孔出现在灯下的时候,喻林霖松了一口气。
她嘲笑自己的神经质。
宋诗言还是宋诗言,哪里有一丁点的变化。清清秀秀的五官,冷冷静静的表情。她不算多美,只是五官端正,但是她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就是能藏住自己的情绪。这么些年,喻林霖几乎没看到宋诗言有多少的情感表露。
但是这时候,宋诗言一定心里有什么事。凭着对她的了解,喻林霖能感觉到。
因为宋诗言的眼神。
“你的样子不太对劲,林霖。怎么了?”
宋诗言反而来问她这个问题。喻林霖摇了摇头,笑了。“没什么,我就是突然害怕,你回过头来也会迅速地容貌变老。”
宋诗言的回答,是喻林霖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吗?那也说不定呢。林霖,你看,在这个地方,这里,会发生一切奇迹和不可能的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
之后,她也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
喻林霖自然也忘记了。
但是,那个场景突然回到她的记忆里的时候,她一瞬间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因为那时候,宋诗言凝视着满是灰尘的镜子,慢慢转过头来——喻林霖是确实感到了少有的恐惧。
“在‘这个地方’?什么地方?”查妙琪奇怪地问。“实验室?西九楼?还是这整个云顶学院?奇迹和不可能的事?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她。夏棠凝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庞副院长对她说过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回荡。
“云顶学院有很多秘密。棠儿,不要去接触你不应该接触的东西。好好念你的书,什么都不要多问。”
查妙琪见没有人答理她,又换了一个问题。“哎,你们发现没有,沈靖飞真的蛮厉害的,见到死人,就跟棠儿一样,完全面不改色。”
喻林霖说:“他有点眼熟,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她漂亮的浓眉紧紧地拧在一起,“究竟是在哪里?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呢?”
查妙琪撇了一下嘴。“没见过才怪呢,我看大家都拿他的照片当手机桌面!”
“不。”喻林霖说,“我觉得,不是来到云顶学院之后的事。是之前。”
杜亚冰忽然“哇”地叫了一声,从帐子里面钻了出来,手里捧着宋诗言的笔记本。她兴奋得满脸都在放光。
“看,我解开了!”
她把笔记本放在了桌子上,所有人都凑了过去。
这是个监控程序,记录了大量的数据。
数据里有很多心电图、脑电波的波形,非常非常的多,看起来应该还不止是一个人的。应该是有很多很多个人,在不同的情况下的数据。
“这程序只有部分。”杜亚冰辨驳地说,“不是我技术有问题,是原本宋诗言的权限就只有一部分。她也只能使用这程序的一部分,而且是比较外围的部分,核心的,我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是我能力不足哦!”
查妙琪拧了一下她的苹果脸,笑着说:“没有人怀疑你这个天才少女啦!”
喻林霖和夏棠不理她们,在那里对着笔记本研究,还在那里小声讨论。过了一会,夏棠才说:“宋诗言应该是在做什么实验,这些都是实验动物的状态记录。这个很容易查到,只需要查一下她当时做的是什么项目就是了。冰冰,查一下。”
“没问题!”杜亚冰一扬头,“进云顶学院的数据库,太容易了!”
夏棠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个程序,跟云顶学院自己开发的,可完全不一样。如果她确实是在做学院的项目,为什么不用学院的程序?”
杜亚冰抓着自己的头发,说:“奇怪啊,她当时就只在做一个跟遗传相关的项目,用的都是小白鼠。但是这些波形,明显是一些更大的实验动物,跟人已经很相似了。云顶学院有黑猩猩实验吗?”
没有回答她。杜亚冰只得自力更生,在数据库里面继续查。
“黑猩猩实验是有的,但是宋诗言来的那几年,是绝对没有的。”杜亚冰最后得出了结论,“除非没有录进数据库。”
夏棠终于放下了她的梳子。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就很清楚了。她做的,一定是朗教授的实验项目。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喻林霖接过她的话头,幽幽地说:“所以,朗教授才会被杀。所以,郎教授才会说,是他害死了宋诗言。——不是他杀了诗言,是他跟诗言的秘密实验,才会导致诗言被杀,最终导致了郎教授自己被害。”
杜亚冰说:“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就是要查清楚,郎教授究竟在跟宋诗言研究什么,会这么致命!”
朗教授的具体研究,是在分子生物学这一方面。分子生物学是个非常复杂,兼具了遗传学,医学,病毒,疫苗等方面的专业。而且这门科学,极具应用价值。
郎教授最近的、最有名的一篇学术论文是有关于治疗癌症的。
“但是这是好东西呀。”杜亚冰十分之不理解地看着自己搜索出的一堆东西,“是关于抗癌的,如果他的研究成功了,我们甚至可以攻克癌症这个魔鬼。嗯,大概就是强化具有抗癌作用的蛋白质,减缓它的半衰期……这些我不太懂,不过,反正意思就是人类有可能征服癌症。”
确实,为了这种好东西,实在没必要杀宋诗言,杀郎教授。
查妙琪吐了吐舌头,拉了喻林霖一把。“好啦好啦!反正现在也想不出来,我们回我们自己寝室吧!也该睡觉啦!不然我主持枫红祭的时候,会是个大黑眼圈!”
喻林霖不快地说:“你还想着这个?”
“当然了。”查妙琪打着呵欠说,“明天晚上就是枫红祭了,我总得漂漂亮亮地上台吧!相信我,这一年的枫红祭,会很精彩的!”
那天晚上,大概是因为见到了那么些稀奇古怪的事,夏棠又做梦了。
她从小就开始做这样的梦。
梦里,是高高雪山。雪山不应该总是在很远的地方吗,可是,这座雪山,却就在眼前。她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雪山下面。
这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草地,盛开的野花。没有人,毫无人迹。仿佛是一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
从她记事开始,就在做这样的梦。
有些年,似乎是停了,没有做过。可是,自从她进入云顶学院以来,这梦,就又开始了。有时候模糊,有时候清晰。模糊的时候,雪山都被浓雾给笼罩着。清晰的时候,她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朵花的花瓣,蜜蜂在花蕊上采蜜,她能看到蝴蝶翅膀上艳丽的花纹。
夏棠睁开了眼睛。
她在流汗。从她光洁的额头上,汗珠细细地沁了出来。
她慢慢地摸到了床头的手机,输进了一条信息。
“我又做那个梦了。”
开始闪动的,是一个叫“北斗”的人的头像。这个人的头像很特别,是一个铜制的指南针——最古老的那种,像一把勺子。
“你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夏棠回复:“是的。”
过了一会,对方的回复又来了。“没关系。梦只是黑夜里的东西。你现在过得很快乐,不是吗?”
夏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了,棠儿?”喻林霖是个细心的人,她今天一直就觉得,夏棠的脸色特别不好,而且人也有点恍恍惚惚的。直到晚上枫红祭快开场的时候,夏棠还是这个样子。
夏棠摇了摇头。喻林霖是好朋友,不过,这做怪梦的事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挺可笑的。“没什么,我就是做了个恶梦。”
喻林霖叹了口气。“谁叫你天天对着尸体,换谁不做恶梦呢?叫你参加社团,你又不肯。这么多社团,音乐社舞蹈社登山社戏剧社,你呀你,就天天看尸体。就算你用功,也得有点休息时间嘛。”
夏棠笑笑。她知道喻林霖是好意,可是,她确实对这些社团缺乏兴趣。一转头,她又看见了方依依。
她觉得,方依依看起来,好像更脆弱了几分,脸色也更白了,越来越像个易碎的瓷人儿。方依依坐在一棵大树下,长长的头发散落下来,手里握着一支笛子,——就像一幅画。
“方依依。”
夏棠轻轻地叫她。
方依依抬起了头。夏棠又一次地觉得惊讶,方依依这张脸,真是不健康的白,白得像要化掉那种,一破就要碎成片片。她忍不住说:“你最好去休息一下,或者,去看看病。你的样子,真的不太好。”
方依依的眼里,一瞬间露出了回忆的笑意。“哦,以前,我哥哥也常常对我这么说。”
“你哥哥?”夏棠问道。
“是啊。”方依依轻轻地说,“他比我大很多,好多年前,就来到了云顶学院。他很优秀,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人。他是学生物工程的,他说,他就要学这个,他喜欢这个,而且,只有这个可以救我。”
喻林霖插口:“救你?”
方依依十分平静地说:“我是活不了太久的。”
夏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喻林霖比她要心硬一些,继续追问:“那,你的哥哥呢?他在哪里?他这么优秀,现在应该已经在这个领域里面出名了?”
“他死啦。”方依依淡淡地笑着,说,“他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就死在这个云顶学院里面,死得非常非常可怕。他们都说,他是自杀的。可是,我一直不相信。我哥哥怎么会自杀呢?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他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她的眼光飘远了,夏棠也顺着她的眼神望了过去。
方依依远远凝视的,是在夜晚里沉寂地发着血光的红枫林。
“是啊,我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等他。我一直在等着他……可是……”她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悲凉至极的笑意。“我现在开始相信,我是永远等不到他的了。”
方依依取下了她脖子上的项链。她把项链坠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可以看得出来,已经照了很久了。
“你哥哥很帅。”
夏棠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一向不是查妙琪那样的花痴,贴了一屋子的明星海报,但是,方依依这照片上那个男人,是真的非常俊美,而且是一看就很有内涵的那一类型,笑得十分温文含蓄。跟方依依,长得相当的像。
喻林霖也凑过去看。她叹了口气。“方依依,你哥哥当年在云顶学院,肯定比沈靖飞还要招女孩子喜欢。”
方依依嘴角那个悲凉的笑意,似乎更浓了几分。“不,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只对他的工作感兴趣。”
喻林霖皱了皱眉。“我能问问,他是怎么死的吗?”
方依依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她慢慢地合上那个项链坠子,戴回了脖子上。“他已经死了,不在了。我们再说他,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觉得,你们还是多关心一下活着的人,比较好。”
夏棠吃了一惊。“活着的人?你指谁?”
方依依正想说话,又停住了。她望着舞台的方向,幽幽地说:“枫红祭快要开始了。你们先去忙吧。等到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慢慢聊。我有一些事,想要告诉你们。也许,你们可以去做一点事,挽回……或者中止……”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笑,站起了身。“我一会也要去看枫红祭了。听说你有节目吧?我听过你拉小提琴,真的很出色。”
她这话,是对着喻林霖说的。喻林霖被人称赞惯了,应付这种赞美也一直十分淡定,但是方依依这么说,她却是真的觉得高兴。
“谢谢你,方依依。我也很喜欢你吹的笛子。我会一点古琴,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合奏,好不好?”
方依依听了这话,眼里那恍惚哀伤的神色也消失了。夏棠看着方依依,她觉得,听了这话,方依依也有小小的兴奋。
“好,等过几天,空下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合奏试试。我也会钢琴,钢琴跟小提琴,也是最佳搭档哦。”
“那好,我们说定了,下个周末,音乐社见。”喻林霖难得这么兴奋,“我们都把乐器带来。”
夏棠叹了口气,说:“我这种不会乐器的人,可以旁听吗?”
“当然可以。”方依依说,“大家都来。”
方依依走了,夏棠轻轻地说:“我还以为她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她还是有这一面啊。她真的很喜欢音乐,是吧?”
“其实她是修生物化学的,跟安安一样。”喻林霖说,“不过,她真是很有音乐天份。我很期待那一天呢,棠儿。早知道,就不跟沈靖飞一起表演了,应该找她。”
夏棠把嘴一扁,取笑地说:“算了吧,少了沈靖飞,得少了多少亮点啊!”
喻林霖喃喃地说:“这又不是我决定的。”
夏棠站在后台,小小地掀开了幕布的一角,看着拉小提琴的喻林霖。喻林霖的眼睛半闭着,短发拂在她的脸上。她很投入,那模样是神游物外的。夏棠远远地看着她,觉得喻林霖跟平时的样子,也大有区别,几乎都快不认识她了。
她跟沈靖飞合作的曲子是《春天奏鸣曲》。
夏棠本人对音乐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欣赏的本事还是有的。他们配合得很好,之前已经在一起排练过好多次了。从夏棠这个方向,她看得到沈靖飞的侧脸,睫毛很长,鼻梁很挺,轮廓分明,实在是个英俊的男孩子。
难怪这么多女孩子为他都发了疯。
查妙琪在她背后,推了她一下。“干什么,你也喜欢他?那我上次叫他给你送点心,你回来还对我那么凶?”
“胡说八道。”夏棠板着脸说,“我跟林霖一样,觉得这个沈靖飞面熟,好像似曾相识一样。”
查妙琪扁嘴。“这样的帅哥,见过一回,就不会忘的吧?再不,你们是上辈子就认识了?”
夏棠瞪了她一眼,懒得答理她。查妙琪老是说些“与众不同”的话。
突然之间,喻林霖的小提琴,发出了一声十分尖利而不协调的音节。从夏棠的方向,看得到喻林霖的脸色忽然变了,在舞台上强光的照射下,即便是浓妆,也突然地显得无比苍白。她的手指也停顿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台下的观众席。
云顶学院这个最大的剧院,有一流的声光效果。所有的座椅都是红色丝绒的,豪华程度比得上专业的大剧院。这时候,密密麻麻地坐满了学生和教师。
一柱黄白色的圆柱状灯光,正好打在第五、六排中央。
方依依就坐在中间的座位上。
铺着红色丝绒的椅子,椅背和扶手都嵌着亮晶晶的金色饰条。这实在是很华丽的椅子,就像《歌剧魅影》里面的一样。可是,这时候,就连这些金色的饰条,都被鲜血给染红了。无数的血,从方依依的身上流出来,简直就像她的血管全部从身体内部爆裂了一样。她穿着一袭纯白的长裙,露出来的脖子,手臂,都像是被血管里的血冲破了皮肤,鲜血像一把把利刃,穿透了她的身体。
方依依的眼睛睁得大大,她的脸上,居然没有恐惧或者痛楚,照夏棠看来,她的表情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惊诧,甚至有种苦涩的了然在里面。
夏棠一刹那的直觉是:方依依,她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夏棠曾经见过她唇边无奈的苦笑,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一个娇小的身影十分敏捷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是杜亚冰。她原本是留在后台的。她甚至没有走过道,直接从座位上蹦了过去。
沈靖飞的比她慢一点,但是到得不比她晚。
但是他们都不敢去移动方依依。方依依一身白瓷般的皮肤,现在都被血给浸透了,看得人心惊。血沿着她的两边太阳穴往下流,夏棠远远看着,她的太阳穴都是深深的血洞——像是被子弹给打穿了。
方依依的嘴唇艰难地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杜亚冰顾不得什么,朝她俯过了身去。
“你想说什么?什么?”
从夏棠的方向,她只看到方依依的嘴唇动了两下,视线努力地向下看着。夏棠顿时明白了,方依依是在示意,让杜亚冰去取她脖子上的项链。
“啪”地一声,方依依的手垂了下去。
她死了。
她的眼帘也垂了下来。
“啪”地一声,小提琴从喻林霖手里掉了下来。这是她最珍爱的宝贝,这时候,居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一声满是恐惧的尖叫声,终于响了起来。
这声惊叫,终于让一片死寂的剧院沸腾了。高叫声,争先恐后地奔出剧院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夏棠想,对了,这才对了吧。
刚才那恐惧之极的死寂,似乎持续得过于长了一点。
大家都被方依依的死状给震住了。
现场已经封锁,警方也已经来过了。因为是发生在云顶学院枫红祭的事故,所以众人都如临大敌,庞副院长已经亲自去了。而警方来的人,也是喻林霖的一个表亲。喻林霖也跑去打听消息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一切都停止了。后面的节目自然也不演了,就看着化着大浓妆穿着各色戏服的学生们,来来去去。这场景实在是非常古怪,甚至带着种讽刺的滑稽意味,——像五颜六色的小丑们,无头苍蝇一样地来来去去。
夏棠看到喻林霖回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深秋的雨本来就萧瑟,喻林霖也不打伞,也走得不快,就那样走在细细的雨丝里,短发都被淋湿了,贴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是茫然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的。
走在雨里,她就像个幽灵。
“林霖?……”夏棠叫着她的名字,喻林霖的表情 ,实在是让人担心。喻林霖的脸上都是细细的雨珠,眼睛也被水洗得发亮,夏棠简直看不出来,她究竟是不是在流泪。
“她死得跟诗言很像,棠儿。”喻林霖低低地说,“血管爆裂,冲破了血管。只不过,她连脑部的血管也爆裂了。这是因为她原本脑部就有血管瘤,所以特别恐怖……过大的压力,把她的太阳穴都压成了血洞,比枪击脑部还可怕……”
她的眼光飘远了,看着那密密细细的雨帘。
“方依依为什么会死?……”
夏棠的嘴唇动了一下。她听到沈靖飞的声音,在雨里传了过来。沈靖飞的声音,低而沉郁。
“因为方依依知道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
喻林霖机械地转向了沈靖飞。“那么你又知道什么?”
沈靖飞替喻林霖撑了一把伞,这时候他仍然是很绅士的。但是他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夏棠的身上。在雨里,夏棠的脸,清艳如六月盛放的海棠,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萧索的细雨,却有种凄清的感觉。她披了件纯白的外套,但脖子上那串红宝石项链,却红到凄艳,仿佛随时都有血泪,会从宝石上坠下来一样。
秋雨缠绵,那些红枫的叶子,也在雨里翻飞。
美极了,却也凄艳极了。
就像方依依倒在大红丝绒的椅子里面,一身洁白的长裙,却被鲜血给染红了。她那张白净的小脸,除了太阳穴的两个血洞,居然还是美丽的。
比起她那被锋利如利刃的鲜血贯穿的娇小的身体,这份美丽,却显得如此地妖异和可怕。方依依娇小纤弱的身体,孤零零的,仿佛深陷在那深红色的座位之中。
夏棠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回想第一次见方依依的模样,白衣的女孩,清丽纯净得就像一弯小溪。
一阵夹着雨丝的凉风吹过,每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这风好像透过了衣服,一直浸进了皮肤里面。夏棠原本就穿得单薄,这一吹,更觉得寒意逼人。
夏棠忽然看到,好像有个身影,缩在树林里。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安安?”
安安在雨里,缩在树边,发着抖。她本来就长得不好看,确切地说,是属于“丑”的那一类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棠总觉得,安安在雨里看起来,好像真的有那么点不一样,好像看起来顺眼了一些。
是哪一点不一样呢?
“安安,你怎么了?”夏棠想把她拉起来,可是,安安却把自己蜷缩得更紧。她的声音,在发着抖。“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从没想过会这样……”
夏棠注视着她。“你知道些什么吗,安安?”夏棠自然不会忘记,那天安安跟方依依的发生过争执。
“不!!!”安安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她一把推开夏棠,冲了出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喻林霖一直在旁边听着她们对话,这时候,喻林霖轻轻地说:“这么说来,她确实是知道什么,又做了什么喽。”
难道方依依的死, 跟安安有关系?
不。
夏棠茫然地摇头,她不相信。安安是个善良的女孩,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虽然她跟安安接触不久,但是,她认为安安是羞涩而好心的。
绝对不会有害人之心。
但是,安安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西九楼,又突然消失,她一定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棠儿,我觉得非常难受。”喻林霖把头埋在夏棠的肩头,喃喃地说,“我脑子里全是方依依。我跟她约好了,你听见的,我们下个星期会一起合奏。我真是很兴奋的,我是真的很期待的。我没有想到……这会成了一个永远不能达成的约定……我永远没办法释怀……”
夏棠伸手搂住喻林霖冰冷的肩头。“林霖,别这样。你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我知道。”喻林霖低声地说,“可是,我想,我这一辈子,只要一想到这个永远实现不了的约定,我的心就会痛。”
夏棠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至少,让我们找出她的死因吧,不能让她在我们眼前死得这么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