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是陈家老夫人所居之地。
此时荣安堂的东梢间里,陈老夫人正在和余妈妈说话。
说的正是二房的事。
其实二夫人并不知道,就算没有大夫人把事捅到老夫人面前,陈老夫人也是要寻着机会把这件事办成的。
太子妃六岁之后就养在她的膝下,让她来看这个孙女被她教得极好,唯独就是性子不容人。
而这不容人的性子,陈老夫人觉得是随了二夫人的根。
“四姑爷这趟从江南寻了个瘦马,二夫人也见过人了,让老奴来看,这事不日就能成。”余妈妈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肩,一边轻声说道。
老夫人闭着眼睛,手里拨动着佛珠:“若不是七丫头是个不容人的,我又何必费这些心。”
“有您看着,必定错不了,这府里能越来越好,多亏您老把持。”
“我到底年纪大了,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说这七丫头,若不是当年她出嫁时闹了那么一场,谁能想到她竟是这种性子,可惜当时知道也晚了,如今就盼她能想开些,哪怕她能抬举个人养个庶子在手里,也比这样硬撑下去强。”
提起当年那事,余妈妈也是知情人之一。
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可谓是面面俱全,包含了其起居坐卧,甚至从生到死的一切用物,有的还甚至有陪嫁棺材的,就是告诉夫家,我们家嫁女儿连棺木都不用夫家准备。若是碰到那些累世的官宦之家,还要给自家姑娘寻几个姿容出色的丫鬟一起陪过去。
这是留作备用的,若是女儿在夫家需要,可直接开脸用来服侍丈夫,也免得被其他外人分了宠。
当年陈家就是这么安排的,因着七姑娘是做太子妃,还专门寻了几个容貌出众的。可惜家里人的苦心,七姑娘一点没看见,表面上不敢驳了长辈的苦心,私下里连番使计竟利用自己几个哥哥,把那几个陪嫁丫鬟都撇了下。
事情发生后,老夫人很是震怒。
可事已至此,再加上七姑娘今非昔比,老夫人就算不满,也不会和她撕破脸皮。又心悸七姑娘的心思深沉,此事在未发生之前,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漏,还让家人有苦说不出,想来她受老夫人教养,估计也把老夫人的手段学会了几分。
本来老夫人还担心她嫁入宫里,宫中形势复杂,她难以立足,如今见她这般手段,倒又放下几分心。
原想着你既驳了家人的好意,若能让自己顺顺遂遂也就罢,可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存在即为必要。
近几年来,东宫发生的种种陈家人也尽收于眼中,太子妃的所作所为让老夫人这种世家妇出身的来看,无疑是一场笑话。
只可惜鞭长莫及,她就算想指点孙女,一来不容易见着,二来太子妃太有主意,也不能把这种事挑明了说,也因此如今的局势才会发展成这样。
一切不过是为了通过二夫人的手,把人送进去,至于送进去的是谁,老夫人还真不在乎。
她不过是为了稳固太子妃的地位,维持陈家的体面罢了。
“老夫人您也别忧心,太子妃必定能懂得您的苦心,都是从小女儿家过来的,自然明白这小女儿家的心事,谁不期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只有等经历了明白了,才知道其中的利害之处。”
“但愿如此吧。”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那三位夫人那里该如何处置?还有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最近可没少往家里跑。”
齐大太太、唯大太太、如姑奶奶都是陈家旁枝的几个女眷,在陈府也算有点体面的,不然也不会能频频上家里来。
“其他人也就罢,奴婢就怕大夫人心中不好想。”余妈妈又道。
老夫人的面色暗了暗,余妈妈能想到的她怎么会想不到。
陈家乃江西大族,诗书传家,族中子弟入仕为官的不在少数。
陈老太爷所在的这一支原本不过是陈氏一族的旁枝,因出了个内阁首辅,在族中地位不同往日语。
陈首辅膝下有四子,一门四进士。
长子陈平文,乃建武十年的进士,官拜礼部侍郎;次子陈平武,算是兄弟几个最胸无大志的,只有一个举人的功名在身,还是太子妃嫁入东宫以后,才荫恩了个五品的散官在身;三子陈平章是庶出,寄在老夫人的名下,是建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外放在山西任参政;四子也是陈阁老的幼子,不过二十有五,便考中了进士,还是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
所以说陈家满门清贵,真不是虚言。
当年傅皇后为太子求娶陈家的女儿,是看重陈阁老历经两朝,对皇家忠心耿耿的份上,也是看中陈家清贵传世,在士林中执牛耳的地位。
按理说,陈平文是陈家长子,陈阁老已是耳顺之年,要不了几年就会致仕,是时自然是陈平文上去,该由大房里选适龄女儿。可偏偏大房的嫡长女嫡次女都已出嫁,嫡幼女只有十三,太子却已是加冠之年,岁数不合适。
庶女中倒有适龄的,可怎么能拿庶女去配太子。
而二房的七姑娘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德言容功皆出色,再加上二房算是四房中前程最差的一个,作为父母的陈首辅和陈老夫人不免有些偏心,各种原因考虑下,最终定了二房的女儿。
认真来说,二房是沾了大房的光,若不是大房心存退让,也是顾忌九姑娘年纪太小,嫁过去没办法立即诞下皇嗣,不然怎么也不会轮到七姑娘。
当初大夫人便对此事心存不满,所以这回大夫人虽没有明言,却将娘家的一个侄女接到了陈府小住。
意思再明显不过,想得到太子妃的提携。
老夫人能拒了三房四房,甚至旁枝那几个奶奶太太的,却不能罔顾大夫人的意思,不然这婆媳就没办法做了。
再说了,太子妃以后还要仰仗伯父撑腰。
“那你的意思?”
余妈妈恭恭敬敬道:“奴婢哪敢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给老夫人提个醒,也免得您和大夫人之间起了罅隙,闹得不美。不过奴婢觉得,反正都要费一场事,送一个送两个其实并不妨碍什么,这样一来也不妨碍两位夫人的情分。至于有没有那个福分,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老夫人没有说话,显然正在深思。
良久,她徐徐吐出一口气,睁开眼道:“就这么办吧。”
身后的余妈妈面露一丝喜色,很快又隐了去。
等晚上服侍老夫人歇下后,余妈妈离开了荣安堂。
她虽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但有夫有子,所以每天下值以后还要出府回家。不过她家的宅子就在陈府后面,这一片住的都是陈家的下人,离陈府就隔着一条巷子,从后门出来就是了。
余妈妈快走到后门时,从斜侧里走出来个婆子打扮模样的人,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问她是不是回家。
说着,又说到给这婆子的儿子说亲的事上,两人就去了一旁的角落里说话。
“这是夫人谢谢你的,”婆子往余妈妈手里塞了个荷包,眼睛却看着不远处守后门的婆子,“夫人说,妈妈的情谊记下了,以后定不辜负。”
余妈妈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将荷包收进怀里,之后又随便和这婆子唠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
她这也不算背主,不过是顺手推一把的事,老夫人上了年纪,以后大夫人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自然不会得罪大夫人。
——
云霞院,自打二夫人从荣安堂里回来,正房的大门便紧紧闭合。
往常门前总要候着几个丫鬟,今日一个都不见,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正房里,二夫人高举一个冰裂纹的梅瓶,想要狠狠地砸下去,却被刘妈妈从身后抱住了腰。
“夫人,您什么都不念,总要念念太子妃。您前脚从老夫人那儿回来,后脚就在院子里闹出动静,恐怕到时候整个府里都知道您对老夫人不满了。”
二夫人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脸色煞白,眼中却泛着红血丝,俨然是被气恨了。
她连连跺脚骂道:“那个老虔婆,平日里吃斋念佛装着一副菩萨模样,实际上心肠最毒不过,她这哪里是想送人,她这是想把我研儿往绝路上逼!还有赵氏,平时见人三分笑,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
刘妈妈连连劝道:“夫人您说的老奴都知道,可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您也知道太子妃为难,这种时候您若是乱了方寸,太子妃怎么办?您消消气,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总不至于让人骑在头上。”
趁着二夫人恍神,刘妈妈对边上的翡翠使了个眼色。
翡翠忙把二夫人手中的梅瓶夺了,刘妈妈趁机又扶二夫人往次间去了,并命人打水来服侍夫人净面。
等二夫人净了面,刘妈妈一边给她揉着太阳穴,一边劝道:“夫人您出身高贵,再明白不过这大家里头的糟心事,姑娘往小里说是一家主母,往大里说未来是堂堂的一国之母,咱们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您自己之前也说了,姑娘太不懂事,奴婢劝您姑娘年纪还小,出嫁不过几年,想不开也是正常。可姑娘糊涂,您不能糊涂啊。那宫里进人是能拦得住的?再往远点说,未来太子爷登了大宝,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时又该怎么办?
“您可还记得王姨娘?当初您恼恨她受宠,日日和老爷闹,闹来闹去反倒闹得夫妻生分,连老夫人都说您的不是。之后您使计对付了那王姨娘,又趁机给老爷纳了洪姨娘、钱姨娘,男人都是贪花好色的,不出一年,老爷自己就对王姨娘淡了。后来王姨娘抑郁而终,您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大对头。”
刘妈妈温言温语,劝得苦口婆心:“您让大姑爷在江南寻个绝色,不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如今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就算大夫人给您出手下绊子,可您别忘了大夫人那侄女出身河南赵氏,最是讲究女子德行。
“这样的女子若是做大家妇,自然是没什么挑,可夫人别忘了,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总是端着的女子,若论讨男人喜欢,还是得那些下贱的,下贱的才能放下身段百般笼络。之前您瞧不中大姑爷送来的那瘦马,实则让奴婢来看,正正好。
“咱们别的不让她做,只要她能替太子妃拢住太子,等太子妃生下嫡子,稳坐太子妃的位置,就什么都不怕了。那赵姑娘,现在我们顾忌亲戚身份,不免束手束脚,可若进了宫,她就是个妾,还不是任太子妃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