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葬场,奕华才真正见到父亲。她很想扑在父亲身上痛痛快快哭一场,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具形,她能最后搂住的父亲,父亲的鼻子、嘴、闭着的眼睛,父亲硬邦邦冰冷的身体——这就是她深爱的父亲,从滚烫的血液与今生前世的轮回中,自己的神与形都是躺着的这个人赐予的。天啊,老天再昏花着眼也看得出来,她的容貌,其实与这个叫父亲的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如果一放手,父亲便灰飞烟灭,连同她。
但,她没有扑上前。父亲遗容的恐惧大大超过任何想象。父亲的遗容没有安详,一派惨烈。头已被摔破,粗针大线地被缝合起来,白骨仍依稀可见。脸,彻底变形了,乌青。父亲的嘴张得很开,在吼叫着什么似的,再也闭不回去了。
奕华站得远远的,痛哭、绝望、死去活来:那不是父亲。她的父亲俊秀、玉树临风,怎么可能是一具狰狞的尸体?绝不是。绝不是。
火葬场的人告诉母亲,父亲穿的皮鞋要换成布鞋,才能彻底烧成灰。母亲说那双乳白皮鞋是父亲20岁生日时,爷爷送的,父亲很喜欢,能不能穿着走?工作人员坚决地摇着头。买了布鞋来了,母亲亲自给父亲穿,怎么也穿不进。奕华穿,仍然。工作人员狠狠心,把硬邦邦的脚板弄得叭叭作响,也只是把前脚掌塞进去。到了焚尸炉口,奕华与母亲突然看见父亲的脚动了一动,把布鞋挣脱。
母亲攥着奕华的手,看到这千真万确的一幕。
结果,父亲是光着脚丫上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