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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几个月后的春天,爷爷突然过世。

过世的前几天,爷爷突然带着小奶奶从蚕房跑出来,过了河,来到南亘山街上。本来,他问了许多人,已问到了奕华家,却吃了闭门羹。他们便去了中心中学找奕华父亲。

正遇上开教职工大会。父亲走上前黑着脸,不客气地问:蓝委员,有什么心急火燎的事吗?爷爷大汗淋漓地站在风雨操场的一角,窘住了,不知作何答。父亲甚而有些愤怒地看看后面开会的人又看看两个老的,说:无事就早点回去,别乱跑。话一落,转身又去开会了,看都不看已喘成一团的爷爷。王姓主任大概也一直在盯着这边吧,父亲还未落座,主席台上的他就用高音喇叭大声地说:蓝校长,那就是你那个与“蒋该死”(蒋介石)勾勾搭搭的老子吧,身板还雄赳赳的,听说你三天两头跑他那里跑得很勤哟。

王姓主任最近又得意起来了。因为外调人员调查的最后结果是:当年,她母亲的确是苦大仇深的地主家的下人。地主见她漂亮就要她陪睡。但地主早就有阳痿的毛病,睡,也就是过过干瘾而已。他母亲真正偷情的主儿,是地主的堂兄。堂兄一穷二白,帮堂弟做苦力,后来跑出去参加了革命,现已是军队里的人了。当时,他母亲是上半夜与地主睡,下半夜与地主的堂兄睡,偶尔回家才与他父亲有一个整瞌睡。所以,由此推断,王姓主任不是革命军人的后代,便是贫农的儿子。政治血液的纯洁度:百分之百。

……

奕华不知爷爷是如何回到蚕房的。她常常发现父亲对爷爷的态度喜怒无常、出尔反尔。父亲口口声声叫着“蓝委员”时,像一种发泄,向着爷爷,也包括自己。有时,他会用很尖厉的嗓音喊,像用手指拼命去拉长一根琴弦,手指都被勒破了,鲜血淋漓,仍不放手。父亲在自虐,他仿佛在渴望听那断裂的一声——“蹦”。

爷爷用令父亲愤怒的形式见了儿子最后一面,接着便是死亡。

那个晚上的记忆太黑暗了,从此,奕华对黑暗的描述再也没有一抹安宁之色了。

是的,无边的黑,仿佛地球还未出生就已经死亡——

深夜一两点,外面的雨不小,南亘山的狗却叫成了一片,很恐惧的慌乱。奕华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听那边,父母也没睡着,母亲在说:狗叫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响起了敲门声。深夜的敲门声,让奕华觉得是世上最恐怖的声响。

敲门人是小奶奶,她全身水淋淋的,刚坐了一个打夜鱼的船过来报信——爷爷不行了。

父亲跑到最前面,然后是小奶奶、她和母亲。这支奇怪的队伍在小城的深夜,绕着河堤跑,狂奔,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想找一只船,过河。

她远远看着父亲疯了似的,狂躁的黑影像被困住的兽,挣扎着要冲破,冲破……父亲甚至跺着脚,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腿、胸部、整个身体,嚎哭间夹杂着吼叫,嘶呀呀、嘶呀呀,像马匹面临绝境昂首发出的叫声,极其无辜、极其悲惨。虽是早春二月了,雨浇着这群人,仍跟下冰刀子似的,寒冷钻进骨头、肺、眼睛、大脑……不可抗拒的冷啊,奕华看到每个影子都在寒冷中颤抖。父亲摇摇欲坠。奕华终于听清楚了父亲吼叫的内容,他在叫:爸爸啊,爸爸啊,爸爸啊……对着一河水,一河绝望的水…… AC7537MCpgLFCVc/PYA242mt1/oi7dXHBELFhI99zi7P/J0Pi0no641T+9oVSn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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