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拉开窗帘的刺啦声,逼仄暗沉的屋内终于迎进这个月来第一道光亮。
季东楠不适应地眯起眼,伸出手微微遮挡住刺目的日光,却仍然面向窗外。
任凭姜磊喊叫拍门都不曾应声的他,在收到那条关于鹿久的短信后,自己走了出去。
他发动汽车引擎,猛踩油门,直奔秦沐那儿。
车子在秦沐住的那栋楼前停下,季东楠连电梯也不愿等,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把他家的钢木门捶得震天响。
兴许是这拍门声来得突兀,里面的人受了惊,屋内传出道打碎碗盏的声响。
过了好一阵,脚步声才近至跟前。
秦沐打开门,看到季东楠的时候明显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来找自己的是他,“季东楠”三个字还未喊完,他就被狠狠一拳打偏了脸。
口腔里漫开浓重的咸腥味。
秦沐抹了把脸,还未来得及反应,迎面又结实吃了他一拳。
他咒骂一声,脸上浮现出凶狠的神色,眸光在一瞬间阴郁,抬脚踹在还要再打的季东楠的小腹上。
季东楠被踢出数米远后,迅速爬起,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季东楠觉得跟秦沐讲一句话都嫌多,在他的主观认知里,像冒充故亡的人发短信这种无聊又可恶的事情,只有秦沐这浑蛋才做得出来。
秦沐也懒得问季东楠原因。
内心有火,松筋动骨,打完架才能好好说话。
两个人从玄关混战到客厅,招招狠辣拳拳到肉,像红了眼的街头混混,半点不惜命。
一直打到手脚互缠,互相把对方牢牢锁死在地上。
季东楠和秦沐在剧烈的喘息僵持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开手,皆精疲力竭地躺在木地板上。
季东楠在地上喘匀了粗气起身坐着,这才注意到,鹿久死了,秦沐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一身狼狈,头发蓬乱,脸上的胡子大概是多日未刮一脸粗糙。一屋子凌乱不堪,很是颓废。
季东楠自己去冰箱里翻出瓶水,拧开盖一口气喝了大半。
他走回秦沐面前,居高临下:“把鹿久手机拿出来,人已经不在了,就别再整些让人糟心的事。”
秦沐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我回去找的时候,手机早被车碾个稀巴烂,我没有!”
“那是鬼给我发的短信?”
“滚犊子,你发神经别拉上我。”
秦沐这下算是知道季东楠来干吗的了,敢情还以为自己恶作剧?
“卡呢,没捡回来?”季东楠半信半疑。
“你自己去翻,在我屋里翻到卡,任你处置。”
季东楠毫不客气开始动手翻找,谁让秦沐就是这么下作的人,这顶帽子当然第一个就扣他头上。
直到他把屋子翻得看不过眼了,他才彻底信了。
不过翻不到也无所谓,反正他想找秦沐这样干一架已经很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鬼样子。
来时穿得好好的外套早就绷坏了拉链,里面的T恤在扭打时被撕开一块。左侧脸颊已经微肿起来了,鼻梁还火辣辣作痛。
季东楠再次躺回木地板上,眼里带着隐隐笑意。
如果鹿久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大概又要沉下脸了。
她对待一切都是沉默而冷漠的,却唯独对季东楠或者季东楠这种类型的人时格外具有攻击性。
鹿久讨厌小混混,当然讨厌他。
鹿久,鹿久,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2017年4月12日。
一夜未睡,在酒吧从零点嗨到清晨,季东楠吐了几轮后微醺着往家走。
顶着空荡荡的肚子和满身疲乏,现在他只想塞点滚烫热乎的东西再补个长觉。
好像许久没吃汤包了,唇齿破开薄皮便溅出满口汤汁和瘦肉的鲜香,想想都有点馋。
季东楠松松懒懒地插着口袋往楼下的早点店走去。
“老板来碗牛肉粉加蛋,一屉小汤包。”
老板朝后努努嘴:“最后一屉汤包刚卖出去,现在没了。”
季东楠皱眉,怎么难得吃个早饭还这么不凑巧?
他下意识就顺着最后一屉小汤包的方向望过去,接着目光一顿。
半长发的女生端正地坐在位置上,身旁摆放着一根银白色的电子盲杖。
她守着自己的食物坐在一角安静地吃着,周身却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季东楠微微展眉,冲老板道:“那就来屉蒸饺、一碗牛肉粉加个蛋。”
“好咧。”
季东楠端着早饭不请自来地坐到了鹿久正对面。
“同学早啊。”他扬唇一笑,丢了个蒸饺进嘴,语气松快而痞气。
“跟你商量个事呗,最后一屉汤包在你这里,你拿三个包子给我,作为交换我分你半屉蒸饺怎么样?”
鹿久的动作一顿,循着声音来源望过来,秀眉微蹙,那神情像是在说“你是谁啊”。
季东楠想了想补充一句:“我是住你楼上的季东楠,除夕的时候打过一次照面。”
鹿久开口,嗓音清冽,拒人千里:“今天不想吃蒸饺。”
“别介啊,要不你先尝一个看看,万一想吃了呢?”季东楠嬉皮笑脸。
“谢谢,不用。”鹿久依然冷冰冰。
季东楠讨了个没趣,加了两勺辣椒嘬了口粉。
他偷瞄眼鹿久,最后视线落在散发着热气的白嫩汤包上,再望了眼鹿久,悄悄地伸出了筷子。
鹿久忽然伸手拉近面前的那屉汤包,一个个摸出来在嘴边吸咬上一口再放回碟子里。
“我去。”季东楠被气笑,“同学,你其实是骗子吧?”
“我看不见。”鹿久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她可以听见更为细微的动静,比如凭借着他突然放慢的呼吸和变小的咀嚼声,判断出他在做亏心事—偷她的汤包。
“得,您自个儿好好吃吧。”季东楠终于打消了偷包子的念头。
一顿早饭,再无交谈。
鹿久吃饱的时候,季东楠还在嘬粉。
她结账离开,走之前还把那两个没吃完的小包子打包带走,留下一脸蒙的季东楠。
真是任性又小气的姑娘。
季东楠吃完早饭后补了个觉,几天前还要穿外套的天气,出了个太阳便扫去许多凉意。
下午出门时,温热的金色阳光打在头顶,舒服得让人心情愉悦。
他到达篮球场,姜磊等人已经坐在了台阶上。
“老季,这里。”姜磊欢快地扬起手招呼,“大三那帮小子里有个扣篮百发百中的,上次和他们来了场,输得面子里子都没了,今天靠你了啊。”
“垃圾。”季东楠日常鄙视姜磊,眼睛朝场内几个男生望去。
那个被说扣篮很好的男生站在一堆人中间,也恰好看了过来,额上还绑了条十分显眼的花色发带。
花孔雀!
季东楠喉咙里涌出一声低笑。
哨声一响,两边都动了起来。
大三的比他们要配合默契,发带男准确接过队友传来的篮球,便快速往篮板下运球。
季东楠半路杀出,左腿虚晃一脚朝球扫去,再干脆利落地往右一截,三两步跨到篮架前高高跃起,奋力一个单手扣球进筐。
短暂地抓住篮筐,季东楠整个人挂在篮架上,继而潇洒落地。
接下来的几次比分都被季东楠拿下,他迅速又利落,篮球只要是拍在了他的掌心里,基本就等同于抹了胶水,抢不走了。
有了季东楠的加入局势明显逆转,队友一个个气势暴涨,默契度什么的一上来,比分也逐渐被拉开。
发带男略浮躁起来,心一急,几次投篮,球都与篮筐擦身而过。
他运着球,稍稍挪上几步,前后的对方球员也紧紧跟随,虎视眈眈。
季东楠站在三秒区里歪头看他,仿佛等他冲出包围就立刻截杀。
发带男咬牙,一个急停跳投,旁边防守人员来不及截球,眼睁睁看着篮球沿着一条完美的弧线朝篮筐飞去。
姜磊正要懊恼,那球却从篮筐堪堪擦过往三点方向甩出,飞向场外。
鹿久捧着食盒往宿舍走,被横空飞来的篮球砸得头一偏,狠狠摔倒,食盒滚落在地,掌心擦上水泥地立刻泛起一阵刺痛。
“啧!”发带男低声咒骂,半点没有要上前的意思,隔着老远冲鹿久高喊。
“喂,美女,把球丢过来。”
季东楠往场外看去。
鹿久摸到盲杖慢慢起身,脚碰到了刚刚砸到她的球状物体,手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大概受伤了,不过应该不是很重。
她没有像个小女生那样惊慌大叫或者委屈嗔怪,而是弯腰捡起球,朝着球场走过去,一双眼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快点啊,磨磨蹭蹭的。”发带男不耐烦地喊了句。
鹿久侧耳细细分辨这声音的方向,顺着走。
球场静静的,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手里的篮球,或者也可以说是都在看着鹿久,自带气场的女生,还有她手上那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的棍子。
她走近了些,问:“给谁?”
发带男不快地抬了抬下巴:“这里。”
鹿久闻声骤然扬手,将球用力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球直直砸在发带男脸上,他当即吃痛地捂住鼻子,暴躁地上前推搡鹿久:“你瞎啊?往哪儿扔!”
鹿久被推得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在地:“是瞎啊,这不是还球吗?”
“找打是不是?”发带男本就因为输球心情不爽,再被她一激,作势就要上前。
季东楠伸手拦下,冷着脸冷着声:“行了啊,跟个盲人计较什么。她乱丢,你不知道躲?”
鹿久眼波微动,听出了季东楠的声音,更加没什么好脸色了。
众人这才恍然,就说看上去怎么有些奇怪,原来是盲人。
“散吧,散吧。”姜磊捡起篮球接话。
本来打女生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又是盲人,发带男也不好再发火,遂作罢。
众人慢慢散开,鹿久爬起来又往回走,拿着盲杖在地上来回扫着,碰到食盒,捡起后独自走开。
下了场,姜磊和季东楠坐在看台休息,季东楠咕嘟灌了一大口冰水下喉,顿觉凉爽。
“欸,刚刚那个女生就是你讲的鹿久吧?”
季东楠扬唇,算是默认。
“真是有个性。”
“像一只袋鼠。”季东楠接话。
他曾在网上看过一段澳大利亚袋鼠当街斗殴的视频,鹿久刚才的一番行为和那暴躁的家伙如出一辙。
像一只充满戒备并随时准备反击的袋鼠,这是他给鹿久的第二个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