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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尚传

尚可喜,辽东人;毛文龙养为孙,名毛永喜。勇而善谋,官游击。文龙被害,率亲兵五百自岛中归于大清,封智顺王;佐定天下,改封平南王。顺治四年,同定南王孔有德、靖南王耿仲明及噶喇赖其焦奈蓝拜平湖南,所至克捷;六年,复同嗣靖王耿继茂平广东。广东底定,遂命镇守其地,开府广州。有子女一百三十余人,长即安达公尚之信,次即平南将军尚之孝。可喜自以马上得功名,始终不延师教其子,故之信等多骄纵不法。

之信初留京师,历被两朝恩宠。康熙六、七年间,归藩;不得父志,酗酒嗜杀,所为多不道。深宫静夜,无以解醒,即佩刀刺其侍者,虽宠爱弗惜也。喜畜犬,筑居设监,出必塞途,居民避免。尝怒一监,命左右割肉啖犬,肉尽而止。王之宫监传命至,见其腹大曰:“此中必有奇宝!”即剸刃于腹而毙。尝缚王之堂官王化,曝酷日中,自辰至酉;百计规脱。王知之,呼之信至,予杖三十;而凶恶更甚。

浙人金光,字公绚;多智数。从王入关,后定楚、粤,多与密议。乘间,言于王曰:“安达公刚而多虐、勇而寡仁,若以嗣位,必不利于社稷;请废之而立之孝。”王深然之然犹豫终未决。光恐泄谋,反曲事之信,凡凿山开矿、煮海鬻盐,无不穷极其利。于是,平南之富甲于天下,而光之橐亦充然矣。后,台湾郑锦下东莞,守将赵天元、谢厥扶以舟师迎降,乘势欲袭广东。之信与父计,杀光以谢郑,曰:“向之抗衡上国者,皆光之为也。”

十二年癸丑,诏撤三藩,户部尚书梁清标、郎中何嘉佑奉使广东撤平南藩兵。至则可喜拜诏如仪,主客无一言。逮夜,环账房馆垣,皆露刃注矢。鼓三下,闻介马声。嘉佑曰“事棘矣!”即起,叩尚书白事。耳语移时,出燃烛,草疏。鼓未绝,而疏已成。诘旦,可喜率之信及诸统领诣使馆,齐声愬启行艰难,愿守广中以报劾,大夫毋贻后悔;尚书遽起,拄司宾口曰:“止拜。诏尚未竟,而遽言启行,何谓也?吾陛辞时,上密谕使臣,谓王劳苦异诸藩,当永镇南疆;而昨以通诏不可异,故俟兹密宣。今所撤,独平西藩耳。王未行也,而曰启行,何也?”可喜等皆错愕,各相视曰:“可信乎?”尚书探怀中疏与之曰:“此复疏也。”可喜及诸将传视毕,尚书曰:“吾已宣谕讫,可以覆矣。”叱其案,鼓乐遂拜使,使负疏行;可喜等色始下,率诸将诣案谢。之信徘徊未肯前,可喜啮其指曰“几负圣朝!”欢宴三日而去。越四日,而三桂之反闻至矣。

可喜以之信凶恶不悛,恐终贻悔,后具疏请于朝,以次子之孝为嗣,而自归老辽东以尽余年。章未下,而三桂兵至;之信遂幽其父,发兵从三桂反。可喜闻变涕泣,悔不早从金光言。不数日,遽殁,遗命以本朝冠服殓。上以之信从逆,削其藩爵;之孝不从兄叛,拜平南将军。

之信初附三桂,复与郑经通,后俱不相能。旋归顺本朝,从莽将军征吴逆伪将马承荫等于广西。复拜之信孝宣义将军,征江西、福建耿逆余兵之未靖者。时方多故,而尚氏有大勋,故朝廷以大度容之。

丁丑五月,宽之信从逆之罪,命承袭父爵为平南亲王,率兵讨孙延龄,驻军宣武县。有藩下人张伯全者、张士选者,素不悦于之信;忽召伯全至军。伯全惧,密约士选入京告变,谓之信怀怨,放言讪上。士选本之孝私人,之孝欲袭藩位,构难多端;告诘之兴,所由来也。王国栋者,旗下逃人;之信爱之,倚为心腹。其主人奉使至粤,见国栋索重贿不得,归告督部;之信赎以十万金,位至都统。沈上达者,江西优童也;之信嬖之,授以藩府家政,大小事咸取决焉。王府护卫张祯祥,为之信所任宠无与埒:三人素党之信。之孝谋去其兄,三人反附之;构之信罪,发其征马承荫时与莽将军不协,以炮击大营,谋杀莽将军,意在反复,与伯全等共证成之。上命侍郎宜昌阿等按问。

时,藩府兵悉隶至国栋。国栋方与粤抚金携交惧,伪授意国栋,偕尚之璋至广西军中。之信闻诏,即解玉印还广州待罪;霸留五仙门,地方官设兵严卫,内外音耗不通。母万福金,与其弟若子日夕涕泣,不知所为。而国栋为藩下都统,全藩在掌握;乘之信被羁,凌虐尚氏,夺其权、收其重资。尚氏子弟积不能平,思所以报之矣。

李天植者,藩下总兵也,密与府中议曰:“国栋与我辈同起厮养,沐恩日久,末至固山。先王所以待之者,不为不厚矣。安达公通款伪周,曾无一言谏阻,亦受辅翼将军之秩今公已反正袭封,宵小谗构,致见霸执;不能剖肝沥胆,力白其诬,反欲卖主以求富贵。先王坏上未干,而使全家骨肉危如垒卵;国栋之肉,其足食乎?不若诱而杀之,庶足慰在天之灵,而舒合门之愤。”遂伏武士于两廊,传尚太夫人命,驰召国栋。

国栋带刀入见,语不逊,即缚之。之信子剜其目,天植同尚之节等寸磔之。国栋家人奔告金抚,捕同谋诸人,皆无讳词。抚以状闻,天植坐谋反死,同死者一百八人。天植妻舒氏,驱二女及侍妾自尽,然后自刎死。

十九年八月十七日,之信赐死于府学之名宦祠;粉其骨,扬灰焉。兄弟同死者三人。沈上达家人锺姓者,拾其遗骸骼余尽瘞之西园报资寺。之孝及宗族之产皆没入官,家人发旗下为奴。

平南四十年积聚所得外洋币帛以百万计,其入官仅什之一。上达等蚕食之余,尽归抚臣私橐;而发难之之孝,不得过而问焉。抚臣意犹未足,欲并上达之所有,许以具题免其为奴。迨上达金尽,仍遣入京。上达有怨言,谓将白其事于上。抚臣惧得罪,中道追回,令有司严鞫之,以三千金买狱吏、五百金买狱卒,杀之以灭口。上达死,伊子仍没入与内务府为奴。一日,上偶见之,子大声呼冤,且泣且诉,怀中出平南藩赀原册呈上;遂逮抚臣,追其币入官,卒正其罪。

初,之信为逆时,建正殿;有铁粟木柱,大可合抱。殿成,柱上忽题一诗曰:掘断老龙伤粤秀,怪风吹上尉陀城;可怜白草黄沙国,直待刘家汗马鸣。诗句倒题于柱,意竟不可解。又有仙降乩云:周、郑交恶亡。盖指之信初通三桂、郑锦,后皆相背,卒以灭国也而可喜实始终一节,后开棺见其冠服如制;故之信等四人伏诛外,其余家口俱从宽典。

外史氏曰:呜呼!平南披金带甲、食土分茅,逆知其子之不肖,而自请归辽;善夫!惜乎早教其子,使披猖至此;则亦未为无过也。若之信幽其父而身死、之孝讦其兄而家破国栋负恩而磔死、上达噬主而死狱、抚臣黩货而亡躯,天道何昭昭也!平南虽有逆子,而始终一节,犹得保其百三十口之子女。福善祸淫之说,我于平南一藩而益信。 ar1aDvcxreci+JX2DAY93TUp8LJjIYQfV/m/p1mT33kmTHwXI0ckG7iyNTEVjx1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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