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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瓜那巴拉湾

里约港的海湾直伸入城市心脏:船正靠在市中心,另一边正是Ys新城,早已被海浪全部吞没。在某个意义上来说,这是事实,因为第一个殖民聚居点,非常简单,位于一个多岩石的小岛上,待会船必须经过该岛。这个岛的名称根据建立聚居点的人取名:卫尔给农(Villegaignon)。我沿着里约-布兰柯大道(Avenida Rio-Branco)行走,这一带原来是吐比南巴族(Tupinamba)印第安人的聚居村庄,而我口袋中装的是列维(Jean de'Léry)的著作,人类学家的每日祈祷书。

列维在378年前几乎是与今日同一天抵达此地。另有10个日内瓦人与他同行,都是新教徒。他们是应卫尔给农之邀而去。卫尔给农在瓜那巴拉湾居住不到一年,即改信新教。他和列维以前是学校里的同学。卫尔给农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职业,也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恋爱故事。他曾和土耳其人打过仗,和阿拉伯人、意大利人、苏格兰人打仗(诱拐苏格兰女王玛丽·史都华,以便她能和法兰西斯二世结婚的人,就是卫尔给农),也和英格兰人打仗。他曾在马耳他(Malta)和阿尔及尔(Alger)打仗,也曾在塞利索尔(Cerisole)打过仗。他后来的主要兴趣似乎是军事建筑,那时候他充满冒险的一生似乎快到尾声,对军事建筑这行业的失望,使他决定去巴西定居。但是到巴西以后,他的一切构想还是脱离不了他流浪成性、无法止息的本性,充满野心。他到巴西的主要目的,本来是去建立一个殖民地,但在同时他也一定是要设法自己建立一个王国。他的首要目标是给在法国正饱受迫害的新教徒提供一个避难所。卫尔给农是受过洗的天主教徒,但思想上可能是自由派。他取得了科利尼(Coligny)的支持,也取得洛林地区(Lorraine)红衣主教的支持,到处为他要建立的殖民地招兵买马,对象包括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在内,有时候则到公共场所去招收被拷的犯人、疯子及逃走的奴隶。终于在1555年7月12日,他找到了600个人,送上两条船。船上的人员是五花八门,代表社会的各个行业,包括刚从牢狱出来的人,这些人就是卫尔给农召集到的拓荒者。不过,他忽略了两样东西:女人和补给品。两条船的起航出了不少差错,两次被迫回到迪波(Dieppe)。最后,终于在8月14日出发成功;不过,很快又碰上其他问题。非洲西北岸的加那利岛(Canary Islands)爆发战事,水源受污染,引发坏血病。卫尔给农的船于11月10日靠岸于瓜那巴拉湾。当时,法国人与葡萄牙人,为了取得土著支持,已经竞争多年。

当年法国在巴西海岸所享受的特殊地位,有不少值得注意之处。法国势力最晚在16世纪初即已开始,当时法国派遣了几支探险征服队,其中最有名的是1503年由龚维尔(Gonneville)率领的一次。龚维尔在那次探险结束以后,从巴西带回一个印第安人女婿。几乎是同一个时期(1500年),加布尔(Cabral)发现圣克鲁斯岛(Santa Cruz)(玻利维亚)。不过,我们或许应该把时间更往前推一段。法国人很快就给这片土地取名为巴西(Brésil)——早在12世纪的时候,巴西就是一片充满神秘感的大陆,知道的人都尽量保守秘密,该大陆出产木漆,有很多名词,像ananas(凤梨)、manioc(木薯)、tamandua(小食蚁兽)、tapir(貘)、jaguar(美洲豹)、sagouin(狨猴)、agouti(刺豚鼠)、ara(南美大鹦鹉)、caiman(凯门鳄)、toucan(南美产的巨嘴鸟)、coatii(南美浣熊)、acajou(桃花心木)等法文名词,都是直接来自各个印第安人的方言,并没有经过西班牙语或葡萄牙语的转化手续。因此,迪波地区的人传统上认为巴西是由库辛(Jean Cousin)首先发现,早于哥伦布的首航4年,或许也有几分事实。库辛的船员中有个人姓品容(Pinzon)。哥伦布在帕洛斯(Palos)附近,几乎放弃航行计划,是品容家族的一员鼓励哥伦布,使他重燃希望,继续前行。哥伦布首次航行时,当拉品达号(La Pinta)船长的是另品容家的一员,每次哥伦布在考虑是否必须改变航程时,都先要和品容商量。另外,在哥伦布放弃航向巴西的路线,而没有发现巴西的第二年,首先抵达巴西海岸,成为官方承认发现巴西的第一个人,又是另一位品容。他所到的地点是贾柏圣奥古斯汀。不过这个问题将永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因为在迪波的记录,包括库辛的航行记录,都在17世纪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英国人的炮轰所引起的一场大火。不过,在我抵达巴西大地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禁不住想起作为400年前法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亲密关系见证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件和悲剧性的意外:诺曼地区去的翻译人员,在巴西和土著过一模一样的生活,娶印第安人为妻,变成食人族;可怜的史塔笃(Hans Staden),有好几年在惊恐里生活,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被活活吃掉,可是每次都走运活下来。有一次他想借那把非常没有古伊比利亚味道的红胡子冒充法国人,以免被吃掉,可是勾尼昂王(King Quoniam Bébé)告诉他:“我已逮过5个葡萄牙人,全都吃掉了,他们都想冒充法国人,全都是撒谎!”法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一定早有某种持续性的关系存在,1531年,那艘拉佩勒琳(La Pélerine)号船在回航法国时,才会除了运载3 000匹豹皮,300只不同属的猴子,还运载了600只“已懂得几句法语”的鹦鹉。

卫尔给农把科利尼堡(Fort Coligny)建筑在海湾正中央的一个岛上;建堡工人是印第安人,提供食物给殖民者的也是印第安人;不过,印第安人很快对这种只有往没有来的供应关系感到不耐烦,集体逃离,放弃自己的村落。其后,饥荒与疾病成为堡中的家常便饭。卫尔给农开始露出他专横的本性,罪犯集体反抗的时候,他便施以集体屠杀。堡中的传染病很快传上大陆,仍然忠心的少数印第安人都受到传染,800人死亡。

卫尔给农当时正受困于某种精神危机,对人世的俗务不大注意。和新教徒接触的结果,他改信新教,请求加尔文派些传教士到巴西去教他有关新教信仰的事情。因此,1556年,加尔文教派派出一支探险队,列维即是该探险队的成员。

从此刻开始,历史的发展异常曲折,很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居然还没有小说家或电影剧作者对这段事迹加以利用。一小群法国人,为了逃避宗教纷争,为了想建立一个天主教徒与新教徒可以在一个自由的容忍的政府之下共存的新小区,历尽艰险,最后,发现他们所到的地方陌生得像另外一个星球。他们对当地的地理环境一无所知,对当地的土著也一无所知,没有办法种植植物来养活自己,身染各类病痛与传染病,一切生活所需必须仰赖一个语言不通且充满敌意的社会来供给,他们知道自己已陷入自造的罗网之中。天主教徒企图说服新教徒改宗,新教徒企图使天主教徒改教。他们不把精力用来谋生,一连几个礼拜都在讨论下列问题:最后晚餐的真义到底是什么?做奉献用的葡萄酒是不是应该先掺水?聚餐与洗礼都引起极为热烈冗长的争辩,争辩完毕以后,卫尔给农有时候被说服改宗,有时候又回到他原来所信的天主教。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派使者去欧洲请教加尔文,要求他仲裁那些引起争论的问题。使者派出以后,争论更加剧烈,卫尔给农开始失去理智。列维留下的记录中写道,他可以从卫尔给农所穿的衣服颜色推知他的情绪,以及他震怒时可怕的程度。最后,卫尔给农变成反新教,要把新教徒饿死。新教徒再也不能在岛上的社区中扮演任何角色,便搬到大陆去住,和印第安人成立联盟。法国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那种田园诗一般的关系,促成列维完成了人类学著作上的经典之作,《巴西大陆之旅》( Le voyage f ait en la Tevve du Brésil )。这个故事的结局甚惨:受过种种折磨以后,日内瓦人最后搭上一艘法国船回欧洲。在回程中,他们不能再像上一次去往巴西的途中那样,仗着装备整齐,可以沿途向遇到的船只“刮油水”,也就是抢劫;这趟船上的人一直在饿肚子。他们把猴子吃掉,把鹦鹉吃掉。那些鹦鹉非常宝贝,有个印第安妇人,是列维的朋友,要人家用一门大炮来换,才肯交出她的鹦鹉。船上的老鼠卖到4枚埃居币(écus)一只。后来断水,最后在1558年抵达布列塔尼(Brittagne),有一半的人已饿死。

而岛上的殖民社会开始在恐怖与判处死刑的氛围中解体。卫尔给农受岛上所有的人痛恨,有些人视他为叛徒,有些人视他为背教者,印第安人很怕他,他自己很怕葡萄牙人,最后他终于放弃他的梦。科利尼堡终于在l560年,在卫尔给农的侄儿布瓦勒-孔德(Boisle-Comte)的指挥之下,被葡萄牙人攻陷占领。

我在里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意到处走走,企图重新捕捉些上述古老故事的风味。后来我有机会真正体验到其中一部分,是国家博物馆为了纪念一个日本学者,在海湾顶端一带组织了一次考古挖掘试验,我参加了。我们的汽船停靠于多沼泽的海潮上面,停船地点附近有一艘弃船,生满了锈。那艘船当然不会是16世纪的,不过有艘生锈的破船弃置该地,使那块空间增添了不少历史气氛,那艘破船是该地唯一可以替时间的飞逝做见证的东西。远方的城镇在低垂的云雾与从清早就下个不停的细雨中消失不见。黑色污泥中有不少螃蟹,热带红树林外形肿大,看不出到底是蓬勃生长还是衰败的迹象。污泥与红树林后面,可以看见几间孤立小屋的侧影,看不出是属于哪个时代。再远一点,山坡顶端被白色雾气所笼罩。我们接近树林,便看到我们此番前来的目的了——最近有农民在这里发现一些破碎陶片的砂砾石坑。我摸摸那厚厚的陶片,毫无疑问是吐比族印第安人的陶片,因为陶片最外一层白漆边缘饰以红色和精细的黑色格状纹样,这种红色与黑色格状纹饰,据说可以迷惑那些到处寻找藏放瓮中的人体残骸的恶鬼。起先人家告诉我,车子可直接开到这个遗址,因为离城镇中心不过50公里,不过雨可能会把路堵住,迫使我们停留一个礼拜之久。这样的话,那就使我们与无力改变这个忧伤地点的过去更为接近了。列维可能在此类地点待过,磨掉那些烦人的等待时光,他可能看过那些速度甚快的棕色的手,拿着刮刀,沾上黑漆,来创造那些“像格状纹饰、像同心结以及其他数以千计的各种可爱的图案”。那些图案,正是目前我想从软化了的破陶片背面辨认的图案。

第一次到里约,还是很不同的。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到赤道的另一边,在热带。我当时想,会有什么样的迹象来显示这种转变呢?会听到什么样的新声音来证明此事呢?哪一个我未曾听过的音符会首先进入我的耳朵呢?我最先注意的是微不足道的事物:我在一间客厅里。

我穿着轻便的衣服,在弯弯曲曲、黑白斑驳、高低不平的道路上逛。我看见大道两旁又窄又暗的小街道有几点特色:建筑物与道路之间的界线不像欧洲那么明显。不论商店橱窗的装饰是如何精致复杂,店面都直接延伸到街道上,使人很难分清到底身在店内还是店外。街道不只是作为交通,也是人生活的地方。这些街道又繁忙又安详,比欧洲的街道拥挤,也维护得更好,终于使我找到一个比较的标准。从一个半球到另一个半球,从一块大陆一种气候到另外一个,首先只不过是把欧洲商店橱窗那层薄薄的玻璃取消。在欧洲,那层玻璃只是以人为的手段,创造同样的效果。我对里约的第一印象,是觉得它像是露天的米兰骑楼(galleries) 、阿姆斯特丹的骑楼(Galerij),观看全景的通道(Passage des Panoramas)或巴黎圣拉札尔(Gare Saint-Lazare)车站的大厅。

通常,人都把旅行视为空间的转换。这种观念有欠充足。旅行不但在空间进行,同时也是时间与社会阶层结构的转变。任何印象,只有同时与此三个坐标联系起来才显出意义。不过,空间本身即有三个坐标,所以,如果想完整描述任何旅行经验,必须要同时使用五个坐标。我在巴西一上岸,马上感觉到这一点。我已来到大西洋这边,在赤道的另一边,同时非常接近南回归线。有很多事情都足以说明这一点:经常湿热的天气,不用再穿毛衣,房子与街道的对比取消(这种对比,我后来发现是西方文明的一项常数)。不过我很快发现,此项对比由人与丛林的对比加以取代。在一个完全人文化了的地理景观中,人与丛林的对比并不存在。此外,还有椰子树,新种的花朵,在咖啡馆前面成堆的绿色椰子,椰子剖成两半,内有甜汁,散出隐藏着的新鲜味道。

我同时也注意到其他变化:以前穷,现在我富有,第一项原因是我的物质条件已改变;其次,当地物产价钱极低。一个凤梨只卖20个苏(sous),一把香蕉卖两法郎,一只鸡,由意大利店主烤好,才卖4法郎。好像是儿歌里面的“塔定太太的豪华饭店”(the palace of Dame Tartine)。最后,到达一个新港口时的那种开放心态,那些使人觉得有义务要加以利用的不求自来的机会,形成一种暧昧情况,使人容易暂时放弃平日的自制,忽然意气风发,以挥霍为快。当然,情况也可能与此正好相反。法德停战后,我抵达纽约,一文不名,就有这种经验。但是,不论是增加还是减少,不论你的物质状况改善或变糟,除非是奇迹发生,否则旅行不可能不在这方面带来一些变化。旅行不仅仅是把我们带往远处,还使我们在社会地位方面上升或降低一些。它使我们的身体交换了空间,同时,不论是更好或更坏,也使我们脱离自己原来的阶级脉络,因此,一个地方的颜色和风味不可能和我们自己面对,经验那些颜色和风味的时候所处的是那种预料不到的社会地位。

以前,旅行者旅行的时候,接触到和他自己的文明极不一样的文明,那种文明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切都极怪异。过去几个世纪以来,这样的例子变得越来越少。不论是到印度或美国,现代旅行者觉得惊奇的程度小到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地步。在选择旅行的目的地或行程时,现代旅行者可以任意自由地选择某个欧洲入侵的特殊时刻,或是选择某个机械化的程度。追求异国情调,结果只是在追求一个他早已熟悉的发展形态的不同阶段而已。现代旅行者就像是一个古董爱好者,由于材料有限,不得不放弃他所收藏的黑人艺术,在他到处旅行时到各地的跳蚤市场去讨价还价,购买那些有点古怪的粗制滥造的东西。

这一类的区别,事实上可在每个城镇的中心觉察出来。就像每种不同的花在特别的季节里开放一样,一个城镇的每个区都带有该区成长的年代遗痕,显示它发展的最高程度及其衰落的过程。在城镇成长衰落的形态里面,有其年代次序,也有巧合成分。以巴黎为例,沼泽(Marais)地区在17世纪达到顶峰,现在已减退;第9区,一种开化较晚的种属,在第二帝国时代达到极点,现在则是一些破败的建筑,居住其中的是一种较为寒微的植物,像昆虫一样,在其中找到适合他们那些规模有限的活动之场所。第17区则冻结于它那破产了的豪华富丽之中,好像一株大太阳花在大限已过之后,仍然高贵地昂着它衰败的头。不久以前,第16区辉煌灿烂,现在它鲜艳的花朵被办公大楼与公寓建筑所掩盖,慢慢地变成与其他的巴黎郊区没什么差别。

我们在比较地理上与历史上相差甚远的城镇时,这些年代循环方面的相异,还要加上变迁速率的差异,使情况更为复杂。一离开里约的市中心那种明显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外貌,马上就看到安静的街道,长长的大道两旁种着棕榈树、芒果树、修剪整齐的红木树和古色古香的洋房各有自己的庭院。这些街道和建筑令我想到拿破仑三世时代的尼斯(Nice)或比阿里茨(Biarritz)。后来我看到加尔各答的住宅区时也有这种感觉。热带地方的城镇,与其说是深具异国风味,不如说是过时的风景。这些城镇的植物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它们的风貌,但是某些建筑上的细节与生活的方式,使人得到一种印象,觉得并不是走了遥远的一段路,而是在时间上不知不觉地往后倒退。

里约热内卢的建造过程和一般城镇不同。它首先建于沿着海湾的那一段平坦的沼泽地,然后往内陆发展,穿越那些环绕着海湾的陡峻山岳,好像弯曲于一只很紧而又大小不甚合适的手套里面的手指那样。狭窄的城区,有的二三十公里长,沿着花岗岩的底部发展,有的花岗岩陡到不能生长任何植物的程度;偶尔在一个突出的岩角上面,或是一个深邃的岩罅里面,会长出一片森林,由于人无法抵达该处,那些森林是真正的原始森林,虽然离城镇如此之近。在这些凉快的、深邃的走廊上空飞行,飞机降落的时候使人觉得好像碰到那些树枝,飞机在生机盎然的植物毯之间滑行,然后降落地面。虽然里约附近到处都是山,但里约对这些山简直不屑一顾,一部分的原因是山顶缺水。在这方面,里约和孟加拉的吉大港(Chittagong)正好相反;在那里,那些小圆锥形的山丘,耸立于多沼泽的平原之上,绿草之中可见到橙色的泥土闪闪发光,几乎每一座山丘的顶端都建有一座孤独的别墅,一座富人的堡垒,使他可以避开逼人的闷热和沼泽的脏乱。里约正好相反:那些小圆球状的山顶,由整块的花岗岩像铸铁一般的铸成,把热气强烈地反射出来,使在峡谷底部循环的空气永远无法上升。也许目前的都市化已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不过,在1935年一个人居住地点的高度表,同时也是一个人社会地位的衡量表:住得越高的人,社会地位越低,一点都错不了。穷人住在高高山坡上面的法维拉斯(Favellas),当时那里住的是黑人,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服,谱出生动的吉他旋律,每逢嘉年华会,从山上下来,连人带曲,集体侵入城镇。

城镇不仅依高度而变化,也随距离变化。走进那些建筑于两山之间的狭窄城区以后,整个景观便有郊区的特色。里约布兰柯大道尽头的波塔弗果(Botafogo),仍然是里约热内卢的高级城区之一,但是过了弗列门果(Flamengo)以后,会使人以为是置身巴黎的纳伊利(Neuilly)。柯帕卡巴那隧道(Copacabana Tunnel)附近一带,20年前很像是圣德尼(Saint Dennis)或布尔日(Le Bourget),不过略带一些粗犷的味道,有点像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法国郊区。柯帕卡巴那现在到处都是摩天大楼,当时还只是个小省城,有各式各样的手艺行业与小商店。

我对里约的最后印象是在我最后离开之前不久,我到柯可瓦多(Corcovado)山坡上的一间旅馆去看几个美国同行。到那里去得坐相当简陋的电缆车,轨道建造于松松的岩石上面;坐这种电缆车使人觉得是在修车厂与山上小屋之间,沿途检查站上有虎视眈眈的管理人员,他们看起来又有点像是游乐园的招待。搭这种缆车穿越肮脏多岩石的荒地,有时几乎垂直地爬上悬崖,所得的奖品是在山顶上发现一座建于帝国时代的单层建筑物,规模不大,用灰泥与黄土涂过的墙壁。吃晚餐的地方是一个权充阳台用的平台,从平台望去,看见的是一堆水泥建筑,廉价的别墅与其他城市建筑。在远方,倒看不到在这种异质杂拌的景观中常见的工厂烟囱,而是看到一个闪亮的、缎子般光滑的热带海洋,海面上一轮硕大无朋的明月。

我走回船上。船起航,灯火辉煌,噼啪作响。灯火在海的面前游行;海弯曲翻腾,好像在检视一条漂浮海面的花街柳巷。傍晚时分,一场雷雨,远方的水域闪亮如巨兽之腹。同时,残断的云朵把月亮遮住,风把云吹成锯齿、十字架和三角的形状。这些奇形怪状的云朵仿佛自内部发光,在黑色的天空上,看来好像是热带的北极光。在这些黑烟似的云朵空隙间,不时看见微红的月亮部分出现,被遮住,又出现,好像在空中飘浮流过的一盏苦闷的灯笼。 W8f+g9DCe8ETADkUyOszCiFHCWkQFxfPFddKRvxj7P8/ofwTewgHoxhUq8d4Ec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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