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的目光,清乔缓缓举起左臂,袖子滑下来,露出细滑如玉的肌肤。
五个小点静静停在那里,如同一朵嫣红的花。
“你这是梅花印。”五年前,空空大师这样告诉她。
那时她刚刚穿来这个世界,整日无所适从恍然若梦,只得对外宣称失去记忆,同时也由于所受刺激太大,长时间里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顾尚书担心女儿的病情,便带着她去上清寺祈福,她与空空大师就那样相遇了。
“何处来的小施主?”那日空空大师见她蹲在树下发呆,便主动过去打招呼。
“哪里来的胖和尚?”清乔正郁闷这个萝莉身体,心情不好,索性对他白眼相向。
大师却不恼,只呵呵一笑:“施主,可是天外来客?”
呆怔3秒,清乔噌一下站起来,抱住和尚大腿嚎啕而哭:“——可算找到组织了!”
寻了一个僻静处,她把穿越的事情和大师好一通细说,再三强调自己无论如何都想回家。
大师打量她半响,轻轻摇头:“施主何必执念?上天既然肯让你穿过来,必然有他的安排。”
放屁,我看八成是他打瞌睡的时候抓错了人。清乔这样想着,嘴巴上不依不饶起来:“空口无凭,大师如何知道这就是正确的安排?”
空空大师微笑:“姑娘身上可有特殊印记?”
“……倒是有个胎记。”清乔拉开衣袖,老老实实给他看左臂,大师一怔,随即双手合十闭目感叹:“阿弥陀佛,果然是天意,天意。”
“这痣又有何特别的?”清乔对他的反应大惑不解。
“……这是梅花印,百年现世一次。”大师长长吐一口气,“你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
“奇葩又如何?奇葩也要回家!”清乔恨恨嘟起嘴,眼泪都要掉了,“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轨迹!”
“施主若执念,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大师轻声安抚她,“实不相瞒,只要你能搜集‘天地人器’四样灵物,便可安然返家。”
“真的?”清乔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两眼直冒绿光,“你没有骗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垂首,缓缓转动起佛珠。
清乔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大师,求你告诉我,这四样灵物到底叫什么?要如何才能得到它们?”
“器乃‘九转清音铃’。”空空大师摸摸她的头,温和道,“如果有缘,施主自会遇到它。那时你再带着它来见我,我会告诉你其他三物的名字。”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且慢,大师!”清乔急忙叫住他,“如果是很多年后才找到这九转清音铃,物是人非,那时如何与你相认?”
“说的也是。”大师回过头,朝她作揖,“施主不防先准备个暗号。”
清乔一咬牙,恨恨道:“大师,你可记好了!我敢保证这暗号天地间绝没有重样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对待和尚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猪肉要像冬日般残酷无情!”
“……这,难道不是普通的胎记?”清乔从往事里抽回身子,抬头看向段玉,神情迷茫。段玉眼睛里略略起了丝波澜,随即又隐没消失:“何必再装?想必小乔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
“……什么身世?”清乔瞪圆一双眼看他,呆若木鸡,“难道我不是礼部尚书的亲生女儿吗?”
“你真不知道?”段玉轻咳一声,撂眼向她看来:“好,我来问你,尚书千金自幼养在深闺,所结识的族外异性不超十个,如何得知男子胸前纹有狼头一说?”
“这、这自然是听说的。”清乔咬住下唇,有些心慌意乱。
“听说,听谁所说?”段玉挑眉,嘴角泄出一丝讽刺,“是听你爹所说,还是听尚书府的那群小丫头们所说?”
“我、我也不记得了。”清乔愁眉苦脸耷拉下脑袋。唉,王爷,我能告诉你那是金庸先生说的吗?即便我说了你也不认识他嘛!
“哦?”段玉似是而非一笑,抬起下巴,“没关系,本王再问你,你为何如此喜欢左青,喜欢到与它一见如故?”
“因、因为它长的比较好看……”眼瞅着段玉的脸色越来越黑,清乔也越来越结巴,“它、它的屁股比较翘,尾、尾巴比较长……”
奇怪,这段王爷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给她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清冷虚无,如同一缕寒洌的月光。
“哦——原来如此,不过不知尚书千金从何处学来些稀奇古怪的歌谣,还拥有了本朝女子绝对不可能产生的怪异想法?!”段玉上前一步,锐利逼视她,目光所及之处火花四溢,化作硝烟弥漫。
耶耶耶?清乔这下彻底,完全,百分百呆住了。
什么?小段段,难道你就为这个怀疑我吗?不对呀,虽然我确实与众不同了些,但你也不该如此质疑我吧?话说这和一般穿越文的情节不一样呀!那些小说里面不都这么写吗——由于女猪脚与众不同,那堆天下第一各领风骚的美男都会像飞蛾扑火一般爱上她,并就此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豆大的汗珠自脑门上淌下,最终钻进了她的衣领,嗖的不见了。
段玉见她哑口无言,冷冷一笑,转头击掌道:“来人,带悟空进来!”
悟悟悟悟空?
清乔囧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难道吴承恩也穿了?
牢门大开,走进来的人着实让她吓一大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上清寺遇到的小和尚。
“悟空小师父,你来告诉这位姑娘,她身上的梅花记到底是什么?”段玉一直在笑,眼睛轻飘飘往旁一扫。
小和尚看了清乔一眼,双手合十神色平静道:“梅花记乃西域边牧皇族传说中的独有印记。
若皇族继承人为女,则需要在手臂上纹一朵五瓣红梅;若皇族继承人为男,则要在胸前纹一只青牙狼头。”
啪!清乔清清楚楚听见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悟空好徒儿,不要乱说话,师傅可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段玉缓缓看她一眼,瞳孔中弥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很好,你再说说,这边牧皇族与我国又有何渊源?”
小和尚面色有些为难,硬着头皮道:“当年开国建朝,周边小国大多臣服归降,自愿成为属国,唯西域边牧国国王骁勇善战宁死不从……高祖震怒,派去二十万精兵围剿,最终……最终……”
“——最终如何?”段玉的声音,冷的像一块冰,丝毫没有感情。
“……最终边牧皇族全灭,无一幸免,边牧族也因此元气大伤,退居西域边缘散居,不再集合为国家。”
小和尚的声音遥遥飘来,清乔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坠冰窟,正一寸一寸慢慢冷下去。
搞什么?这是在搞什么?!
什么皇族,什么梅花印记?天啊,难道我穿到这里是来演梅花烙来了!掉包的婴儿,梅花的胎记,离奇的身世,一切一切都那么惊人的狗血,呃,还有那个景涛GG,人家在里面演男一号贝勒爷皓祯——我说咆哮教教主,一日入教终身为众,看来我真是穿到哪里都别想摆脱你呀!
她自嘲地想笑,却只能牵一牵嘴巴。
“……就算我是你们认定的边牧皇族遗孤,那又如何?”惨白着一张脸,她咬紧牙关,“我根本不记得百年前的那些往事,况且就算我知道了,一个弱女子能拿你们怎样?”
“你说呢?”段玉微微一笑,将脸凑到她跟前,“挟持太子,偷走魔教圣物,你说你想怎样?”
“这,这不是偷的!也不关魔教的事!”清乔大骇,慌忙伸手护住镯子,“我没有伤害太子,我对他一直很好,我喂他吃很多很多的东西,你、你可以问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她知道自己已经心神大乱了。
段玉更加靠近,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呢喃:“是呢,既然不关九转清音铃的事情,你又为何要费尽心思寻找那些灵物?”
“——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四样灵物聚集起来的后果!”他无声无息向后倒退,背脊挺直,眼中散发出乖戾的赤红精光,“小师父,你说来听听!”
小和尚双手作揖,面色痛苦道:“阿弥驼佛,‘天地人器’四物,合聚则逆天,逆天则无不达之事,翻云覆雨,到手者皆可为王。”
“哈哈哈……”段玉仰头大笑,面色狰狞,“如何?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难道你不是想逆天?!难道你不是想复国?!”
清乔被他眼中的暴戾震慑住,怔怔望他,不能言语。
良久。
“小、小师父!”她终于醒过来,神情慌张道,“你家住持呢?空空大师在哪里?他、他当年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
小和尚朝他深深一揖:“住持已经在外云游一月有余,现在何处不得而知。”
“你、你们快派人去找他!”清乔焦急起来,“他能证明我的清白,当初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什么逆天复国之心,求求你,去帮我找一下他!”
小和尚看着她轻轻摇头,神情甚是惋惜。
“求求你……”她说着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呆呆望向段玉,“对了,我爹呢?他知道这梅花记的事情吗?你们会不会对他做什么?”
段玉面色已恢复如常,他盯着她,高深莫测道:“……还在查,所以我方才并未在山坡上与你相认。毕竟宫中现在知晓你真实身份的,只有我和戚先生两人。将来倘若查出你爹不知情,那么被处死的只有一个叫杜春娇的民间女子,倘若你爹知情……”他微微一顿,蹙眉道,“便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一个活口也不会留下。”
咚。
清乔的身子重重跌落在坚硬的石地板上。
牙齿不停打颤,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出,化做蒙蒙水雾,一切都散了。
出了牢门,段玉一眼就看见等候在墙边的青衣男子。
“你倒是脚快。”他朝他牵起嘴角,“怎么,不进去看看?”
“小九!”男子唤他,语气焦急,眼神沉痛,“何必做的这样绝?”
“哦,很绝吗?”他看着对面人,若有所思道,“我以为我对她已经够好了。”
“一个普通小和尚的话,你为何要信?”青衣男子打断他,满脸暴躁,“微不足道,居心叵测!”
“——悟空是空空大师的随身弟子。”轻飘飘扫对方一眼,他慢条斯理道,“何况顾清乔身上的梅花记是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虚。”
“就算、就算她真是边牧皇族遗孤,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呀!”青衣男子的声音开始颤抖,“她自幼被顾尚书娇生惯养,生活安逸无忧,怎可能会有逆天复国的胸襟!”
“哼,你又知道她没有了?”段玉嗤笑,斜斜一挑凤眼,语气淡漠,“倘若只是个遗孤就算了,偏偏她还整天妄想着集齐四灵,你说是不是可疑?”
“……小九!人命关天,你万万要三思!”青衣男子知他心意已决,禁不住面色苍白,“无论如何,她是你亲自挑选的未婚妻,难道你对她完全没有感情?!”
“感情?”段玉满不在乎挑眉,嗤之以鼻,“纯粹多余的东西。”
“我对人生并无特殊要求,只要一切顺着既定的轨道走,那么也无需操什么闲心。”他抬起手,一下一下抚摸起腰上的玉佩,神色爱怜,“不过呢……倘若有人妄图打乱这轨迹,也只好将他们连根拔除,不留半点可能复燃的痕迹。”
他簌的抬起头,望着对面笑眯眯道:“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戚先生,你应该懂的这个道理。”
对面人彻底安静下来。
“我只是很怕你后悔。”
良久,戚先生对着他幽幽道。
“后悔?”段玉微笑,眼中满是奚落与嘲弄,“我倒是很期待这样的一种感情。”
说罢这句话,他转身,扬长而去。
“小九,我希望你不要像当年的我一样……”
戚先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满眼萧瑟清寂。
“……等到你品尝到这滋味的那天,一切都太晚了。”
——太晚太晚。
哪怕那时你已强大得可以只手遮天,却再也换不回,与她的半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