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布阻拦不及,眼看着温夏杀气腾腾地朝森警日常办公的钢板房子冲了过去。
不等温夏抬脚踹门,木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厉泽川一身正装,指挥着三名森警分别上车,温夏拦在他面前问出了什么事。
厉泽川看了她一眼,道:“有牧民举报,在库赛湖附近发现血迹和羚羊尸体,怀疑和盗猎活动有关,要连夜出警!”
温夏收起所有玩闹的心思,道:“我去拿医药箱。”
厉泽川点点头,道:“动作快些,抓紧时间。”
扎西留守,诺布开着北京吉普,载着连凯和充当向导的举报牧民。温夏抱着医药箱和藏獒大狗坐在悍马的后座上,柯冽坐副驾驶座,厉泽川开车。
温夏刚刚坐稳,厉泽川便迎面抛过来一样东西,温夏慌忙伸手接住,抱进怀里时,才发现他扔过来的是一双高帮登山靴。
厉泽川头也不回地道:“你脚上那双不是寒区专用的军品短靴,防水性和保暖性都不好,穿这个吧。”
如果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连凯,他一定会贱兮兮地补上一句:“这双短靴可是好东西,大川特意嘱咐采办员从市区最好的军品店里买来的,他自掏腰包,情义无价。”
可偏偏目睹这一切的是柯冽,这位天生话少的大爷连余光都没有多瞄一下,盯着车窗之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车子沿着日落的方向一路开过去,天光逐渐暗淡。偶尔能看见身形矫健的野生动物自视线尽头跑过,身后满是飞舞的烟尘,温夏趴在车窗上看得兴致勃勃:“是藏羚羊吗?”
柯冽扭头看了一眼,道:“是藏野驴。野驴很聪明,会用蹄子刨坑挖水,藏羚羊有时候会跟在野驴后面捡水喝。野驴也很顽皮,不怕生,喜欢跟汽车赛跑。有一次巡山,大川跟野驴较上了劲,一辆汽车被一群野驴追着,在荒漠上飙出去十几公里,老站长气得血压都高了,嚷嚷着让他自己找地儿自焚,不用回来。”
柯冽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眉宇间的厉色化开,显得很放松。
厉泽川道:“再聪明的动物也是动物,畏光是天性,盗猎的人就利用这一点,专挑晚上出发。枪声太响,很容易引起注意,他们发明了更加安静的法子—在前保险杠上横插一个铁杠,焊上各种尖利的东西。藏羚也好,野驴也好,被车灯一晃就会愣住,盗猎者只要踩紧油门冲过去,就可以活生生地把它们刺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一群藏羚,一只都逃不掉。”
温夏心头一紧,自言自语着:“我应该多带一点药品来的。”
厉泽川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道:“没用的,盗猎者不会给猎物留下被救治的机会,他们出手皆杀招,再多的药品也没办法从死神手里抢命。”
温夏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看向窗外时,目光里多了一层沉重的味道。
厉泽川继续道:“盗猎队伍里除了负责猎杀的枪手,还有专门剥皮的人,只需要两分钟就可以从羚羊身上剥下一张完整的皮。皮被剥掉,羊还是活着的,失去了皮毛的肉体在剧痛中跑出去很远,血水淋漓。秃鹰就在它们头顶盘旋着,看准时机俯冲下来,在羊还没断气时,生生将它们撕碎。”
温夏脑海中全是肉块横陈的画面,脸色疾速白了下去,扑在半降的车窗上干呕了几声,喉咙口火辣辣作痛。
“大川,”柯冽皱了皱眉毛,“别说了。”
“他们特别喜欢挑还处于孕期的母羊下手,据说,怀着孕的母羊能产出最好的羊绒。”厉泽川一手扶在方向盘上,一手掰过后视镜,正对着温夏的脸,他透过镜片看着她,“新手不懂得剥皮的门路,一刀划在肚子上,已经成型的小羊裹着热气掉出来,身上还连着脐带。最可怕的是去围攻产羔地,母亲被剥了皮,刚出生的小羊失去依傍,只能贴在母亲的红肉上取暖,鹰就在旁边等着,盗猎的人一转身,它们就扑上去,把小羊活活撕碎。几万只羊,一天之内就能死得精光,血流成河,还有……”
“你吓不住我的。”温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她也看着后视镜,逼视的眼神透过镜片刺进厉泽川眼里。
她道:“不论这里有多可怕,我都不会走。你在这里待多久,我就会待多久,你就是我的信仰。厉泽川,这辈子,我陪你耗,不死不休。”
连柯冽眼睛里都闪过动容的光,厉泽川依旧淡淡的,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
太阳已经被压到地平线以下,天边爆出血似的光,风席卷着大漠荒烟从远处滚来,壮阔亦悲凉。
斑头雁成群飞过,温夏的目光一路追逐,神情再怎么倔强,眼睛里还是透出受伤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彻底黑透,厉泽川突然紧急刹车,车轮发出刺耳的打滑声。温夏听见柯冽“咦”了一声,低声道:“那是什么?”
车灯打照出昏黄而刺目的光线,透过挡风玻璃,温夏看见一团硕大的黑影团踞在光线里。
体型庞大,身覆长毛,头顶一对月牙形的弯长尖角,鼻翼不停地翕动着,喷吐出白色的雾气。
是一只成年野牦牛。
车厢里的藏獒大狗也感受到了危险,垂着脑袋,嗓子里发出恐吓性的低啸。
厉泽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野牦牛在发动攻击前会竖起尾巴示警,它现在没有要进攻的意思,我们不要激怒它。这家伙力气大得很,一旦发怒,会进攻到力竭而亡,悍马没有装甲,拼不过它。”
温夏抱着藏獒大狗,连连点头。
柯冽抓过车载电台的对讲机,对并排而行的连凯和诺布道:“有野牦牛的地方往往会有狼群,留神。”
连凯回复“收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库赛湖畔情况不明,野牦牛却像入定了一般,堵在悍马车前一动不动。
诺布熬不住了,在电台里嘀咕着:“它到底想干吗?”
厉泽川开了对讲,直接训人:“别出声!”
诺布呜咽一声,老老实实地团在一边。
厉泽川盯着牦牛硕大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把医药箱给我。”
温夏心头一凛,急道:“我是兽医,我去!”
厉泽川探过身直接将医药箱夺了过去,行动中间手背蹭过温夏的脸颊,触感冰凉,略微粗糙。温夏心神一荡,厉泽川看她一眼,道:“站起来还没牦牛高呢,老老实实待在车上。”
温夏抿起嘴唇,厉泽川拍了拍柯冽的肩膀,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柯冽移动到驾驶位上,光影交错的间隙,温夏凝视着厉泽川的背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月光凉白,前后都是望不到头的茫茫旷野,厉泽川把迷彩长裤的裤脚塞进了高帮靴里,鞋跟踏在地上,铿锵有声。
体型硕大的野牦牛警惕地打了个响鼻,宽圆的前蹄不安地刨了两下地面。
厉泽川张开双臂与肩同高,医药箱提在右手上,他原地转了个圈,示意自己是没有威胁的,然后以一种悠闲姿态慢慢地向那头庞然大物走了过去。
厉泽川逐渐靠近,野牦牛虽然不安,但是没有摆出明显的进攻姿态。
温夏小心翼翼地咽下半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牦牛的动向,盯得眼睛都发酸了,也不敢移开分毫。
厉泽川走到野牦牛近前,顺手揪了把不知名的荒草,他避开那对月牙形的尖角,试探着将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掌搭在野牦牛身上。这个以力量著称的“大块头”温顺得出奇,打了个响鼻。
“乖孩子,别怕。”厉泽川将荒草递到“大块头”嘴边,“哪里受伤了吗?还是碰上坏人了?”
一股奇异的感觉骤然飘过心头,似是风声有变,厉泽川猛地扑向一边,血液腥甜的味道和尖厉的枪声一同撕开了可可西里古老的暗夜,野牦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厉泽川抽出别在腰间的92式手枪,卧姿射击,子弹呼啸,风里传来玻璃爆裂的声音。
诺布反应极快,北京吉普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厉泽川两步跳上悍马的副驾驶,枪口处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他朝前一指,厉声道:“十点钟方向!追!”
电影里那种飞车狂飙的剧情,在这里是看不到的,因为可可西里是个没有“路”的地方,分布有大量的湖泊、冰川、冰山、沙地,沼泽也很多,稍有不慎就会被陷住。
沙尘滚滚而起,温夏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听过枪械炸响的声音,一时间面色苍白,她咬紧牙关,将恐惧封锁。
远光灯打开,油门踩到底,柯冽过硬的驾驶技术终于派上了用场,悍马在乱石丛生的荒原上贴地而行,如同匍匐的怪兽。开枪的人没有柯冽这样好的技术,没过多久,厉泽川的眼睛就捕捉到一辆破旧的金牛皮卡的影子。
悍马和北京吉普一左一右死死地“咬”了上去,活像是要从“小金牛”上啃下一块肉来。
黑星92式手枪漂亮归漂亮,奈何射程只有五十米,在这种追击战中完全变成了鸡肋。厉泽川从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拽出一把56式冲锋枪,迅速压弹上膛,动作流畅,浑身野性。
柯冽分神瞄了一眼,道:“我们还有多少子弹?”
厉泽川嘴上咬着一枚空弹壳,单眼皮下敛着森森的煞气,道:“二十发。”
柯冽声音极低地叹了口气。
56式的弹夹容量是三十发,现有的子弹连一个弹夹都填不满。物资匮乏,一直是他们这些一线工作人员面对的最大难题。
厉泽川道:“二十发已经足够了,抓不住这帮杂碎,小爷自杀祭旗!”说着,探手拉过对讲机,对另一辆车上的人道,“我负责爆胎,老雷拦腰截住他们,胆子放大点,撞死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