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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 Chapter 12

我祈求一个热吻却没有发生

飞机广播提示“欢迎各位乘客到达康涅狄格州”时,我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这趟飞行过程中飞机连续遭遇气流,几番颠簸,我却睡得格外沉稳。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先生问我:“你是第一次来康涅狄格州吗?”

我摇头:“来过许多次,不过是在梦中。”

老先生笑:“恭喜梦想成真。”

一旁的乘客好心帮我将登机箱拿下来,递到我手中。我排队在过海关的人群之中,肆意地打着哈欠。此时此刻,我终于只是麦雨时。

不用坐头等舱,不需要有私家车接送,提着行李箱去搭乘地铁,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令我踏实。

康涅狄格州是美国人口较为稠密的州,经济状况亦领先于美国平均水平许多。而耶鲁大学地处康涅狄格州充满人文气氛的纽黑文小镇。整个小镇虽然小,却有世界一流的艺术馆、交响乐团和艺术剧院。在街头到处是充满地方风味的餐馆、咖啡店和小商店。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没有任何认识我的人,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竟然成为我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搭乘地铁在耶鲁大学附近下车,就近一路环绕,寻找招兼职的商铺。好运气在此刻降临,我在咨询书店老板薪资待遇时,一位头发半白的年纪大概五十多岁的白皮肤男性走上前来询问我:“你是不是麦卓晞?”

我疑惑:“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罗伯特。”他和蔼地笑。

“罗伯特·福特教授?”我惊喜。这才认出来眼前的这位就是帮我沟通面试并将法学院必读文献资料整理好发给我的耶鲁大学法学院的罗伯特·福特教授。

福特教授向店老板介绍:“这位即将成为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学生。”

店老板也笑:“很像当年的你。”

“我刚到耶鲁大学的时候,也问过店老板同样的薪资问题。”福特教授解释。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福特教授是耶鲁大学法学院闻名遐迩的教授,我也是因高中时期偶尔看过他的著作,才决心要在耶鲁大学修读法律。福特教授在他的书中说:“耶鲁法学院最大的特点,在于把法律看作是改善社会的重要力量,并以此为基本准则来培养人才。”对此,我尚不了解,但是“改善社会”这四个字深深触动了我。

“我看过你这几天发来的文献综述,写得很好,但是受限于目前的阅读量,有的想法还有再提升的空间。”福特教授示意我向外走,我便拖着行李箱跟他走了出去。

“耶鲁大学有全美法学院藏书最丰富的法学图书馆,我知道你的难处,已经帮你在法学院图书馆找了一份整理图书的工作。工作之余,可以多看些书。”福特教授带我走到一座建筑面前。我仰头看着这座建筑物,法律的英文单词高挂着,从大门进进出出的人们或抱着书籍三两讨论,或埋头苦想似是在思考深邃问题。

福特教授带我往里走:“读法律第一年,要多读法律文献和案例。第二年,你可以试着在课堂里和课堂外寻找法律的踪迹与影响力。第三年,在实践里重新塑造你心中的法律定义。最后一年,决定为法律努力的方向。”

我们在图书馆的接待台停住脚步,接待台的工作人员愉悦地与福特教授打招呼,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这是麦卓晞?”

“您好。”我回应:“可以叫我伊莱恩,我的英文名。”

福特教授向我介绍这位工作人员:“这是薇薇安,以后你跟着她一起整理图书。薪资是每小时十五美元,每天工作四小时,一周工作五天,按周结算。有一间职工休息室,开学之前,你都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薇薇安对我笑:“我带你先去放行李吧。”

我拉住福特教授:“教授,您是否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受谁所托?”福特教授奇怪地看着我。我这才想起来,当时过了一年推迟开学期我仍交不起学费时,我便如实告知了福特教授养父母去世的事情。这次能重返校园,我也一并咨询了奖学金与助学金的获取流程。对于福特教授来说,如果真有人托他照顾我,恐怕他才会觉得奇怪。

我只好自嘲地笑,居然以为还能有杨孜尧帮我提前准备好一切。也埋怨自己,为何那么快就习惯了杨孜尧的存在。

“教授,我非常感激您。也很感谢薇薇安,我会好好工作的。”我说。

福特教授温和地笑:“不要辜负你的天赋。”说完后便离开了。

我跟在薇薇安的身后,走到了员工休息室。薇薇安问我:“你需要明天开始工作吗?”

“不用,我现在就可以工作。”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就这样安顿下来了,虽然不过三个平方米的员工休息室,但是已经比我在纽约的处境好上许多。由于是美国国籍,加上已然成年,工作时长没有留学生受限,我工作起来也能更积极些。福特教授为了保护我的隐私,没有向薇薇安提及我家人均不在世的事情。薇薇安也没有丝毫打探我个人信息的意思。很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便熟知了我这个名叫“伊莱恩”的华裔女孩。

每日,除了工作之外,我就抱着法律书坐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同时坚持写文献综述。饿了便买一个三明治,渴了便喝图书馆里的水。有时图书馆办展览,我作为志愿者去帮忙,还能省下一顿饭钱。

转眼过了两周,我在空闲时间,决定给程云心和钱院长打个电话报平安。

电话接通,接电话的人是钱院长。大概因为号码归属地是美国,钱院长直接喊出了我的名字:“卓晞,在美国一切都还好吗?”

“都很好。我在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图书馆工作,只是图书整理,不辛苦,还可以看书。”我回答,想了想又问:“钱院长,你和云心、延年都还好吗?”

“我什么都好。云心还是老样子,前两天又胖了几斤,我让她减肥,她啊还偏不听。”钱院长开心地笑。

电话被程云心抢过:“卓晞,你别听我妈瞎说。我才没有胖,是裙子显胖。”

“对,都是裙子的问题。”我配合着。

“你呢,你最近怎么样?”程云心急切地问,却不等我回答,又接着说:“那个长川酒店的董事长,就是你当时的那个奶奶,上次把我妈叫过去,问了你的身世,之后就给我们福利院捐了一大笔钱。我们现在正在翻修呢。小朋友们也有了新的书籍和娱乐设施。还有延年,比之前愈发开朗了,现在还能帮着我去照顾其他小朋友。哦对,还有你那个哥哥,杨孜尧,这两个礼拜也常来福利院做义工。但是就是一直苦着脸,不太说话,还常常一个人发呆。”

“杨孜尧?他回国了?”我惊讶不已。此时杨孜尧应该在墨尔本,继续他的飞行课程才对。

“回来了。他来福利院,他的奶奶就派人跟着他。好像是怕他出什么事情似的。”程云心说着,又开始了大胆的想象:“你说是不是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一时间难以接受,从而郁郁寡欢?”

“臭丫头,瞎说些什么呢!”钱院长训斥程云心,凑在电话旁安抚我:“晞晞,你现在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千万不要回头看。”

我在电话另一边点头:“我知道,我会尽快修满学分毕业的。”

“也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慢慢来。你一个人在美国,我和云心也帮不上你什么。但是只要你想回来了,随时告诉我们,好吗?”钱院长的话语里满是担心。

程云心也在一旁附和:“对,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和赵小伟一起去揍他!”

我被逗乐,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钱院长,云心,我要回图书馆工作了。”

“你手机号码是多少?”程云心问:“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这样我可以联系你呀。”

我想起与郑一贞的五年之约,为了避免被找到,我将邮箱告诉了程云心:“你有事情找我就给我发邮件吧。”

“那行吧。”程云心应允着:“晞晞,你一定要联系我噢!”

挂断电话,付了钱给工作人员后,我回到了图书馆。薇薇安见我回来了,递给我一杯酸奶:“买一送一,这杯是你的。”

“多少钱?我给您钱。”我问。

“不用。你的是送的那个。”薇薇安笑:“快去整理书籍吧,半个小时后就开始工作了噢。”

我没有拒绝薇薇安的好意,再说了一句感谢后,拿着酸奶走到了图书整理处。

法学相关的书籍往往很厚重,我爬上梯子,将书籍按照序号一本本排列好。由于我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书籍的序号上,没有注意到楼梯之间的间隙,一个不小心没有踩稳,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直接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容看着我。我环顾四周,确认我正躺在员工休息室的床上。

“薇薇安去工作了,我留下来照顾你。”女孩给我倒了一杯水,递给我,“你的额头还有些淤青,但是应该很快就会好。以后工作的时候,要再小心一点噢。”

“谢谢你,我是伊莱恩,请问你如何称呼?”我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女孩率真地笑:“我是乔伊,是福特教授的博士生。”

乔伊,这个名字是那么熟悉。我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的来处,直到将它与克鲁斯相联系,才想起了这个女孩的故事。

乔伊没有介意我的晃神,指了指我自己用木板搭建的小书桌上的读书笔记:“我能不能看看?”

“当然可以。”我点头应允,忍不住观察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她长得不算漂亮,脸上还有些小雀斑,但是极有气质,如果非要用两个字来形容她,那一定是“独立”。如此看来,克鲁斯说得不错,她不愧在克鲁斯心中占据独一无二的位置。

乔伊拿起我的读书笔记,细心地翻着,忽然眼前一亮:“你也关注了帕克兰校园枪击案?”

“嗯。还是三月的事情,美国近三千所学校的数万名学士走上街头抗议枪支暴力,要求政府对枪支管控进行更严格的立法。”我回答:“我查阅了相关的文档,从1999年格伦拜恩枪击案发生以来,美国至少有193所中小学的超过18.7万名学生在校园内遭遇枪击事件。”

乔伊为找到了“同道中人”而倍感兴奋,滔滔不绝地向我阐述她对于校园枪击案的愤慨与见解。乔伊的每一个观点都有理有据,听她说话,一如律师在法庭上慷慨陈词。我不禁想起克鲁斯在人群中仰望在台上念毕业陈词的乔伊的场景,也替克鲁斯感到幸福。

之后的几周时间里,乔伊常来找我一同自习,还将她的其他博士朋友介绍给我认识。来自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学生们坐在草地上,针对各类案件各抒己见,谈及动情之处,慷慨激昂常常得见,更有甚者,还会为受害人的遭遇而落下泪来。

我沉溺其中,又常常不自觉自我抽离。夜晚睡梦中,还能想起杨孜尧的笑容。仍在夜深人静时遗憾为何在墨尔本机场时,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多一眼。

可醒来后,我还是在法学院图书馆安静的麦卓晞,一个身无分文穷困在旁人看来又非常勤奋的一个学生。我自然是喜欢这个身份的,这比众多同学羡慕的金光闪闪大小姐要真实许多。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再次见到了李牧棠。

他一身棒球服,踩着滑板从我和乔伊的身边经过,又转了一个圈,一束玫瑰花放置在我的面前。

乔伊帮我接过玫瑰花,起哄式地笑:“伊莱恩,开学快乐。”

“你怎么在这里?”我大惊失色,带着半分惊喜,九分半恐惧。

“伊莱恩?不错,也挺好听的。”李牧棠将重点放在乔伊身上:“这位美丽的小姐,该如何称呼?”

乔伊偏过头看我:“看来是你的旧相识。”

我叹口气:“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那你们好好聊。我先去图书馆,等下图书馆见吧。”乔伊先一步离开,将玫瑰花塞进我手里。

我只好拿着玫瑰花,把手中的书递给李牧棠:“帮我拿书。”

“乐意为您效劳!”李牧棠接过我的书,踩着滑板跟着我在一个长椅旁停下。

我坐在长椅上,李牧棠也随即停下,坐在我旁边,并安安分分地将我的书妥帖地交回我手上。

“说吧。”我说。

李牧棠看向我:“要交代的人是你,怎么变成你来审问我?”

“你知道多少?”我问。

李牧棠凑近我:“你觉得我知道多少?”

“再过半小时,我就要去图书馆打工了。”我抬起手看了眼手表。

“小卓晞,你对我真是太不公平了。”李牧棠站起来,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简直宇宙第一美男子,你应该学着珍惜我。”

我笑:“那我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确实叫麦卓晞。我在国内福利院成长至八岁,后被养父母带到美国。两年多以前,养父母车祸去世,我走投无路,所以在几个月之前,我成了本应该出现在杨家的杨孜尧同父异母妹妹的女孩,那个名叫麦晴的女孩的替身。”几句话总结了自己的经历后,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能面对自己的命运。

“按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应该是功成身退。”李牧棠一只脚踩在滑板上。

“不,我是落荒而逃。”我直视李牧棠的眼睛:“无论如何,很抱歉,骗了你。”

李牧棠却不在意,反倒是开起了玩笑:“那你现在是在骗我,还是在说真话?”

“再过半小时,就要去图书馆打工是骗你。很抱歉那一句,是真话。”我回答。

李牧棠坐回我的身边:“你啊你,撒谎技术还真是差。这样的说谎能力,怪不得没办法坚持。你要是再坚持几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多几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李牧棠得意地笑:“你一个人偷偷离开墨尔本之后,我和杨孜尧一起回了中国。杨孜尧奶奶说你是随母亲回了美国,我便去美国找了你的母亲。”

“麦雨时告诉你的?”我惊讶。

“没有。”李牧棠摇头:“她只说让我不要去打扰你。是我自己闲得慌,去你的高中史岱文森碰运气。小卓晞,你高中时候可长得比现在好看多啦。你的照片贴在光荣榜上,我很想撕下来自己保存,又怕你知道以后骂我。”

我的内心充满了感动,李牧棠为了找我用的这些笨办法,所耗费的时间,是我无法还清的人情。

“我还去了你养父母之前住的房子。听你的邻居说你从小成绩就好,非常聪明,每门科目都是A。不像我,从小成绩好坏都靠祈祷。”李牧棠说着笑了:“那家咖啡厅我也去了,有一个墨西哥厨师,做的三明治还挺好吃的。我向他打听你,他说你在咖啡厅打工时经常累到洗盘子时睡着。可惜整个纽约翻了个遍,我都没有找到你的下落。好在我灵机一动,想到去查你离开墨尔本那个时间段的飞往美国的航班,发现正好有一趟航班飞往康涅狄格州。”

我感恩于李牧棠的用心:“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耶鲁大学?”

“你能去的,当然是最好的。”李牧棠说:“不过,我也不确定你在哪个专业,所以每天都踩着滑板,在耶鲁大学一圈圈地晃。”

我用手握紧拳头,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如果一直找不到我,你还打算一直在美国?”

“美国多好啊。反正我妈也有心把我送到美国来读书,我每天溜溜滑板,还能锻炼身体。”李牧棠不以为意地说。

我只能笑:“李牧棠,你把找我的精力用在任何其他一件事情上,都会非常成功。”

“你看,我确实拥有挖掘全世界女性的能力。”李牧棠始终保持笑容:“所以啊,不管你去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以后啊,不要再跑开我了。”

我站起身:“其实,再过十分钟,我就要去图书馆打工了。”

“能不能一起去?”李牧棠问。

我看着他笑:“先说好,打工的钱我不会分你一半。”

“小气吧啦。”李牧棠拿起滑板,又帮我拿着书,与我并排走着。

在图书馆摆放书籍时,李牧棠一直在努力拼读各个单词。法律相关的单词里专有名词不在少数,长词也颇多,李牧棠看得直喊:“真叫人头大。”

“嘘。”我提醒李牧棠小点声音:“这是图书馆。”

李牧棠只好眼睛死死盯着书本上的单词,再按照序号一本本排列好,放在书架上。等我们把三大书架的书都排列整齐,差不多过了四小时。

我带着李牧棠去薇薇安处领这两周的工资。薇薇安一早就准备好了给我的钱,坐在服务台等待我。

“哇,我今天运气真好,能见到这么美丽的人。”李牧棠其他的英文水平不怎么样,这句英文说得格外流利。

薇薇安对我眨了眨眼睛:“男朋友?”

“是的。”李牧棠的整个五官都在说“是的,是我”。

我则用英文告诉薇薇安:“是好朋友。”

没想到李牧棠听明白了简单的单词,用力地说出了“男朋友”的单词。

李牧棠天生懂得如何哄女生开心,薇薇安光是见了李牧棠都笑得合不拢嘴。我自知辩解无效,便干脆拉着李牧棠离开了图书馆。

走出图书馆,我对李牧棠说:“你现在知道我在哪里了,你可以回家了吧。”

“回家?回哪里?”李牧棠无辜地说。

“当然是回中国。你要知道,我们只和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期,你现在都多久没有回学校了?你参加期末考了吗?李牧棠,你都留级几年了,这次期末考再考不过,你就会被退学,你知道吗?”我一股脑地说着,希望李牧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这所有的疑问句都被李牧棠当作是我对他的关怀。李牧棠嘿嘿得笑起来,我急了:“你笑什么?”

“小卓晞,你紧张我。”李牧棠得意洋洋。

我坦言:“我只是负不起责任。你的人生,我负担不起。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是一团糟。”

“我好渴啊。”李牧棠突然扯开了话题。

“李牧棠,我和你说认真的。”我愈发急切:“你快点回家吧。”

李牧棠却只顾呈现一副口渴难耐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从早上找你找到中午,又和你整理了四小时书架,一口水都没有喝欸。”

“你口渴去买瓶水就好了呀。”我只好应对李牧棠的问题。

“可是我没钱欸。”李牧棠叹了口气:“小卓晞,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怎么可能没钱,你自己看看你的钱包里,多少张卡?”我问。

李牧棠决心将无赖进行到底,居然拿出自己的钱包,把钱包里面的卡挡着我的面,全部折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你看,没了。”李牧棠可怜巴巴地说:“小卓晞,我要喝可乐。”

“可乐可乐,你脑子里都是可乐。”我生气地跺了跺脚。

李牧棠拉着我的衣袖,把我扯到了路边的小推车旁边,指了指摊子上的可乐。店主即刻会意,将可乐递给了李牧棠。

“快付钱。”李牧棠向我下发指令。

我只好拿出刚刚领的工资,从中抽出钱,给了店主。

“好了,现在我不渴了。作为回报,我请你吃饭。”李牧棠喝了一口可乐,盖上了盖子。

我刚想拒绝,李牧棠抢先我说:“不准拒绝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飞机试飞场,这笔账,你还没有还清呢。”

我完全拿李牧棠没办法:“好吧。”

我们并肩走到学校门口,李牧棠的车停在路边。他换了一辆车,外观却还是喷成了粉红色。

我看着粉红色的车,一时间有些出神:“你为什么要把车都喷成粉红色啊?”

“我要你以后看到粉红色的车,就会想起我。”李牧棠坏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心机?”

李牧棠帮我拉开车门:“我没办法控制你喜不喜欢,但是我一定要留在你的记忆里。”

我自己系上了安全带,一刹那抬头间我仿佛在停在我们前面的那辆车的驾驶座上看到了杨孜尧的身影。可是那辆车立刻开走了,我张望着,却再也看不真切。

李牧棠将我的车门关上,自己坐在了驾驶座上,开动了车。

“我们今天要去吃一家非常好吃的韩国料理。我啊,虽然英文不好,可是韩文却是非常顶尖。”李牧棠目视前方,声调突然低下去:“麦卓晞,你的眼睛里不能只有杨孜尧,偶尔,也要看一看我。”

我没有回应,诸多关于杨孜尧的问题充斥着我的喉咙,如果我稍加不慎,它们将脱口而出。

“我做好了永远找不到你的准备,也做好了永远找你的准备。所以,好好和我吃一餐饭吧。”李牧棠说。

我用手拽紧了安全带,过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好”字。

好好吃一餐饭吧,不要提杨孜尧,不要想杨孜尧。都逃到这么远来了,都有人为了我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了,那就,好好吃一餐饭吧。

韩国餐厅在离学校驾车不过十五分钟的地方。李牧棠将车停在一侧,门童立刻走上前来帮我们拉开车门。李牧棠将钥匙丢给门童:“帮我停在老位置。”

“这家店你很熟悉?”我问。

“决定一直找你,所以和我妈申请在这里开了一家韩国餐厅。”李牧棠回答。

韩国餐厅虽然是刚刚开业,生意却十分红火。

“你这开业,几折啊?”我低声问李牧棠。

“不打折。”李牧棠笑:“而且限时限量限座供应。”

李牧棠带我走进包间,比外面大厅的装修还要更加精美。

“清一色的帅哥美女工作人员,微笑服务,美味珍馐。色香味俱全。同时,这家店还是各大美食网站推荐的必去之地。”李牧棠将菜单递到我面前:“再营业一个月,这家店就可以实现正盈利。”

我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比同类型的韩国餐厅还要贵上百分之二十。可若我有足够的消费水平,我也愿意多花百分之二十的钱来享受百分之两百的服务和食物。

“现在爱上我,还来得及。”李牧棠笑。

我摇了摇头,指着菜单上最便宜的一份炒年糕说:“我要吃这个。”

“小卓晞,我说了今天我请客,你随便点。”李牧棠将菜单抽出,交给服务生,用韩文流利地说了一串菜名。

服务生离开后,我说:“现在换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都是些菜名,你若是愿意听懂,就都能听懂。”李牧棠给我倒了杯茶。

我轻啜一口茶水,清香扑鼻。之前确实是我小看了李牧棠。自小见多识广的人,又有财力加持,那是真正的天高海阔,鱼可跃,鸟可飞。不像我这样的人,做任何决定都要小心翼翼,对待每一个机会都要奋力一搏。

“今天你抱着书,和同伴讨论的模样,让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李牧棠主动说。

我向李牧棠介绍乔伊:“当时站在我旁边的是我的学姐,叫乔伊。就是克鲁斯的前女友。克鲁斯的钱包里,有一张他们中学时期的合照。她在法学院读博士,再过一年就要毕业了。哦对,克鲁斯说过他会来参加乔伊的博士毕业典礼,到时候,我们说不定可以再见面。”

我提起了克鲁斯,李牧棠却有些欲言又止。过了几秒,李牧棠才说:“博士啊,那可真了不起。”

“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说对‘博士’含有偏见,不如说是有‘敬畏之心’。能在耶鲁大学法学院读博士,乔伊真的非常令人钦佩。”我丝毫不掩饰对乔伊的羡慕。

李牧棠想了想:“你如果想读博士,我当然是支持的。”

“我可没问你的意见。”我立刻反应过来。

“噢,我只是在说我的意见。”李牧棠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饭菜很快被服务生送过来,李牧棠给我夹了一些菜,放在我的碗里:“以后呢,你上你的学,我在美国做我的生意。闲暇时,我来接你出去玩。其实不止是康涅狄格州,纽约也有很多美丽的景色,可惜你还没有好好看过,就离开了那里。”

“李牧棠。”我放下了筷子。

李牧棠继续给我夹菜:“这个菜很好吃,当时厨师做给我吃的时候,我觉得简直是惊为天人啊,那个味道……”

“李牧棠。”我打断他。

李牧棠将筷子放下,抬头看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李牧棠。”我再次叫他的名字。

“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这么好听,让你一晚上连续叫了我的名字三次。”李牧棠居然笑起来:“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感谢我爸,给我取了一个这么好的名字。”

“如果我真的是郑一贞的孙女,我们尚且能称得上门当户对。可是现在我呢?我是什么?李牧棠,你看看我,我是麦卓晞。我是欺骗过杨孜尧和郑一贞的麦卓晞,我是在美国艰难求学的穷学生。今天给你买可乐的钱,是我靠把一本一本书摆整齐才能赚到的。我每年的学费都要靠助学金和奖学金,我不敢有一点点行差踏错。我还有养父母的一大笔债务要还。这样生活着的我,你真的能看清楚吗?”

李牧棠将双手作望远镜状,放在自己的眼睛前:“刚刚可能没有看清楚,现在我是四只眼睛了,看得很清楚。”

“我很清楚,你能看清楚吗?”李牧棠问。

“就是因为我看得清楚,所以我才希望你……”我话还没有说完,李牧棠便抢先问我:“我是问,你能看清楚你和杨孜尧之间的关系吗?”

“以前你和他之间是兄妹,那现在呢?不是兄妹以后呢?”李牧棠重新拿起筷子:“喜欢我,比喜欢他,总要容易一些吧。为什么要选择难走的路呢?”

我看着李牧棠将一块年糕塞进口中,用力地咀嚼着。李牧棠低着头,一大口一大口地吃着饭。因为吃得太急,他开始剧烈地咳嗽,我给他递上一杯水,他强忍着咳嗽感,盯牢我,过了几秒,才接过我的水杯。

“杨孜尧对我,并不喜欢吧。”我重新拿起筷子:“他一直只是把我当妹妹而已。”

“如果不是呢?”李牧棠将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我沉默了片刻:“我离开墨尔本那天,是他送我去的机场。如果他想让我留下,他早就开口了。但是他送我自由。”

李牧棠的眼中似乎有泪,他急切地问我:“他接电话时,你在不在旁边?”

“分别前,杨孜尧确实接了一个电话。”我回答。

“那种情况下,他送你自由。”李牧棠苦笑一声:“哎呀,这辣椒怎么这么辣,我去倒杯水。”他说着站起身,准备离开包间。

“我先回去吧。”我说。

李牧棠回过头,他的眼眶已经红了,显得有些狼狈:“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我说。

李牧棠向窗外望了一眼,没有再坚持:“到了告诉我。”

我拿起背包,走出了李牧棠的韩国料理店。一个人沿着路边走着,回想着与李牧棠和杨孜尧相处的画面。是啊,李牧棠是很好很好的。可是,爱情好像真的没办法假装啊。

我慢慢走着,后方似乎有人跟在我身后。我警觉着,握紧手机,快步向前走,身后的人也跟着快走几步。我暗觉不妙,迅速找了一个拐角,转身藏了进去。

身后的人径直向前走,我站在转角处,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你找到了我,为什么不见我?”我问他。

杨孜尧站在原地,听到我的声音后转过身来:“一个小女孩,不要一个人走。”

“你先找到了我,为什么不见我?”我提高了音调,随即又低落下来:“是因为不能原谅我吗?”

先前拒绝李牧棠的自责感和对杨孜尧的内疚感以及内心深处堆积已久的委屈交织在一起,在此刻迸发。

“是我骗了你,我尝试过在各种情况下向你坦白,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我不是麦雨时的孩子,可是你相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你。”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哭腔。

杨孜尧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我:“这是诈骗。奶奶可以把你送进监狱。”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都是关怀,可是在我听来,仍如荆棘,我在上面打滚,浑身鲜血淋漓。

“杨孜尧,我真的很抱歉。”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在杨孜尧面前坦诚自己的过错。不管在脑海中演练多少遍,面对着杨孜尧,我依旧姿态全无。

杨孜尧走上前来,拿出纸巾帮我擦眼泪:“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不适合掉眼泪。你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因为你的到来,我体会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我努力将眼泪忍回去:“我答应过奶奶,五年不和你联系,也不能告诉你真相,是我食言了。”

“不是你食言,是我食言了。”杨孜尧牵起我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我颤抖着感受着杨孜尧手心的温度,是那么不真实。

沿途中,杨孜尧缓缓地说:“我读高一的时候,在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女孩的故事。她很优秀,优秀到每一门科目都是A,优秀到电视台都会去采访她。我在记者的笔触里看她的成长历程。她是孤儿,后被领养至美国,在白种人占主导地位的环境里她一直很坚强。我被她的笑容触动了,逐渐愿意打开自己的心扉。我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要有一颗菠萝的心,即使加盐也能变甜’。阴差阳错之下,她站在机场,小心翼翼地成了我的妹妹。我通过一番查询才知道,原来她的养父母去世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决定背负了这个谎言,我也决心要隐藏这个秘密。”

“所以,这个事情,一开始我就知道的。你没有说谎,是我保守了这个秘密。”杨孜尧的手掌很大,他牵着我往前走:“我当然知道有一天这个秘密会保守不下去,可是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信息量冲昏头脑:“杨孜尧,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

“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停说服自己,就让你成为我的妹妹。杨家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让你读书,实现你以后的梦想。可是后来,一切就不受控制了。”杨孜尧自嘲地笑:“我发现我越来越难以假装你只是我的妹妹了。”

“你来墨尔本之前,奶奶便告诉我你即将回到那个女人身边的事情,让我好好招待你。那时候我就知道,奶奶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杨孜尧叹了一口气:“你也真是的,行李箱放在转角处多不安全,若是被人拿走了怎么办呢?所以我只好偷偷把行李箱先放进家中,再在你回家之前,抢先把行李箱从家中放回转角处。”

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杨孜尧问。

“我觉得幸福,所以就笑了。”我说。

“我希望我可以骗过奶奶,却没有想到反倒令你身陷险境。”杨孜尧却高兴不起来,明明做错事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会想起李牧棠提起的那个电话,便询问杨孜尧:“我曾答应过你之后不再对你说谎,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也可以如实告诉我。”

“你问吧。”杨孜尧看了一眼前方:“距离图书馆还有五分钟不到的路程。”杨孜尧对我的居住位置这么熟悉,很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

“我们在墨尔本机场前你接的那个电话,到底是传来了什么消息?”我问。

杨孜尧深吸一口气:“克鲁斯发生了飞行事故。”

我屏住呼吸,等待杨孜尧接着往下说。

“机毁人亡。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杨孜尧苦笑:“我们都想飞上蓝天,后来我们谁也没有达成这个心愿。”

“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那时候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走。”我握紧杨孜尧的手。杨孜尧非常重情谊,更加看重克鲁斯这个朋友。在得知克鲁斯发生意外的时候,他还能劝我安心离开,可能只是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一次我不走,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杨孜尧伸出手摸摸我的头:“五年时间,一年按照三百六十五天算,有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四万三千八百小时,两百六十二万八千分钟,一亿五千七百六十八万秒。还好,不算长,我能等。”

我最终没有得知为何我与杨孜尧在确认彼此心意之后,还必须要等待五年的原因。我深知,如果不是今天我发现了杨孜尧,可能他会在暗处一直静候五年。

杨孜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总是把困难的事情一个人承担,疼痛也好,悲伤也好,心酸也好。本该觉得这种男人如克鲁斯所说非常有男子气概,但这是我爱的人,我更想的,是和他分担一下。就算只能如初见时,在楼梯的转角处陪他坐一夜也好。

而杨孜尧就这样消失在了纽黑文的夜色之中。从此以后,我的时间开始以倒计时计算。 rWfhyTShfu7tkNmbuyDwT5Hyt6g/9Q7+mibgemBdpXhWEKPIjnzxCdGfisyPnW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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